第三十五章 哀其不幸
“江云乔,你说,我到底哪点不如那个姓顾的!”
孟锦川歇斯底里说着,仰头又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推杯换盏、觥筹交错之间,已是大醉酩酊。
“呆子!”
江云乔斥了一声,转而也端了酒杯,就着腮边泪珠,猛灌了一口。
孟锦川口口声声唤着宁楚檀,叫骂着顾屹安,殊不知她心里也将宁楚檀千刀万剐,痛恨了百遍。偌大个沪城,怕是再寻不到第二对伤心人,如他们这般同病相怜,又互相为难了。
“好了呆子,我们该回去了。”她一面将钱拍在吧台,一边将孟锦川搀扶起来一并踉跄着朝外走。
入冬之后的沪城总是爱刮风。
尤其是深夜,当街灯熄灭的时候,北来的风便裹挟着满口江水腥气无孔不入地席卷街巷的每一个角落。
江云乔身着厚重的皮草,却还是挨不过寒风凛冽,不自觉紧了紧衣领。孟锦川不知是喝得没了知觉,抑或的确抗冻些,竟还脱下了西装外套甩在手里,口中呜咽着说些什么,俱是听不清明的胡话。
寂静彻夜。
连风声都异常清晰,伴随着的还有江云乔的那一双高跟鞋,杂乱无章地敲击着青砖地。
她听着耳畔孟锦川的心跳呢喃,听着自己的呼吸声,却陡然觉出一些异样。
这漫漫长夜,漆黑长街之中仿佛还有一些细碎的声响,难以辨认方向。
那是什么?
她隐约感到不对劲,下意识打开皮夹握住随身那支1911,刻意放慢了呼吸。
倏然,两声巨响穿透了冗长的街,江云乔本能想要躲闪,却未料孟锦川竟一把将她护在怀里,那一颗子弹就擦着他手臂蹭过。
“锦川!”
“楚檀……楚檀你没事吧!”
孟锦川焦急地握住了她的肩膀,丝毫不顾手臂上的擦伤,满面的关切。
多讽刺。
他豁出命去救了她,再对着她,喊出另一个女人的名字。
能让孟锦川舍命相救的,根本就是宁楚檀,而非她江云乔。不过是酒后失态,错将她当做了宁楚檀。
只是此时,江云乔顾不上这许多了。
她推开孟锦川将枪口指向了身后风来处。
刚刚是两枪,一枪打中孟锦川,子弹贯入了一旁的墙壁;另一枪更近,却找不到下落。
“谁!”
“云乔当心!”
两颗子弹同时出膛,一颗恰打穿了来人小腿,灯影里血肉迸溅,泼了一地赤色;另一颗,则由那人的枪打出,飞向远处草丛,那地方一阵骚动后复归于平静。
江云乔借着昏黄的灯光亦能认出这个背影,是梁兴。
江云乔的枪,用的是达姆弹,也就是民间所指的“开花弹”。进口小出口大,子弹打穿小腿,硬是豁开一个血洞,小腿的皮肉几乎全被崩烂了。
梁兴看得清楚,第一枪从那草丛中打出,冲的是江云乔。他想都未想举起枪对着那家伙的手瞄准,然而右臂吃不上气力,这一枪打偏了,只令原本指向江云乔的枪口偏离开来。他乘着那家伙来不及反应又是一枪打出,逼得对方落荒而逃,却未防江云乔的子弹,打在了自己身上。
他甚至都感觉不到疼痛,仅仅是左腿倏然失了力,要他不得不一头栽在地上。瞬间的大量失血令他周身的力量被立时抽离,颤抖的右手终于再握不住枪,任凭那支从江家带出来的、和江云乔相同的1911被撇到了一边。他本能地去摸索,偏偏又是一枪打在手掌,偌大个伤口,直教他怔了半晌,回不过神来。
良久,痛意苏醒,他才深吸了一口气,扶着膝盖艰难转过身,朝着江云乔勉强扯了扯嘴角:
“云乔,是我……”
“梁兴,你还在执迷不悟吗?!”
江云乔怒不可遏喊道。
原来,一开始她就知道的。
她看清了是他,所以开了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