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点半，聒噪的铃声准时响起。
他闭着眼伸出手，摸索着按掉闹钟，随即把脸埋进枕头试图再眯上一会儿。
冷冽的晨风钻过忘了关紧的窗缝，一阵阵的，覆上他裸露着的肌肤，毫不留情地将他的意识从幽暗拽向清明。他紧蹙着眉缓慢坐起，扯过放在一边的衣服穿上，下床。之后是洗漱，买早餐，上学……
一如既往。
手机嗡地震了一下，他点开屏幕，一条新消息。
「莫仔～早啊」
还是一如既往。
面无表情地扫了一眼，把手机揣进兜里。
窗外冬风呼啸着摇晃即将光秃的树枝，枝桠上薄薄的积雪洒落下来，在地面反射着寒意。莫关山站在窗前，伸了个懒腰，思索着要不要拿上围巾。
不过两秒他便放弃，拿上耳钉走进洗手间。
走出家门的时候，凛冽的空气径直钻进宽松的卫衣内，隔着薄薄的秋衣给了他一个下马威。他想起昨天晚上妈妈似乎提过一句最近寒潮来袭，凌晨时分的初雪大概是个警示。
好样的。他想着，一边打了个寒战。
可他就是不要回去拿围巾。
搓了搓尚存温度的双手，时间还早，他决定走路去学校。
下楼走了几步，到了每天光顾的便利店。照常和附近的大爷大妈道了早，拿上一个三明治和一盒牛奶就准备去结账，走向收银台时却注意到周遭大片红绿色的装饰。
啊，圣诞？
他下意识地拿出手机看了眼日期，12月24日，也顺便再次看到仍旧躺在锁屏界面上的那条消息。
平安夜啊，关我屁事。这样想着，却鬼使神差地转身又拿起一个三明治。
拎着早餐出了店门，他抬头看向天空，明晃晃的蓝带着冬日特有的辽远苍茫。
好像，是有点不太一样。
不知为何，一丝微小的欣喜伴着隐约到几乎无法察觉的期许，在心里边越扎越深，像是扎中了某个穴位，连紧蹙的眉眼都放松了些许。
他迈着轻快的步子朝前走，仿佛迎着风，就要踏上那片苍穹。
可遗憾的是，只能踏进这该死的学校。
莫关山趴在桌上，懒洋洋地翻看着课本。早读铃早已响过，同学们都在位置上朗读着课文，寸头在偷摸玩手机。一切照旧，来路的快意宛若短暂的梦，一晃就过。
但规律的读书声渐渐变成了小声的讨论，还夹杂着一些女生的惊叹。没有了响亮的朗读，他隐隐听见走廊传来低微而断续的对话。
“……再好也不能迟到，你……”
“对不起老师，我……”
“贺天？”
“是贺天诶！”
莫关山有些诧异地抬起头看向走廊，贺天正双手插兜，低着头对矮他大半截的教导主任说些什么，露出的侧脸上果不其然是那副虚伪的笑面。
正在胡扯迟到理由的贺天像是感应到了，待主任挥挥手让他回去上课后，转头对上莫关山的视线，随即咧开嘴冲他笑了笑，还眨了下眼。
莫关山朝他竖了个中指。慢走不送。
贺天的身影很快消失在走廊，莫关山躺在课桌抽屉的手机亮了亮，是新消息提示。
「莫仔～」
「怎么不回我消息」
莫关山在练习册上涂涂画画，拍了张狗头鸡身像发给贺天。
「*****」
那端贺天暗暗发笑。
「我饿了～」
“关我屁事。”
莫关山想着，却在将要触碰到发送键时犹豫了一下。阳光穿透明净的窗户，丝丝缕缕地洒在他的桌上，指尖。他望向窗外，几片青黄的叶被晨风托着，卷进碧空白日。
可真是不错。
他删掉那四个字。
「下课滚过来」
“喏，拿了快滚。”
课间，倾洒在书本上的光线被一个高大身影覆盖，莫关山连头都不抬，朝着桌上的三明治扬了扬下巴。
手拿走了吃的，人却一把搂过莫关山的肩。
“莫哥，陪我吃嘛。”
“卧槽才不要！”
莫关山使劲地推着越凑越近的脸，果不其然没能推开。
“那我抱你起来？”
“***……”
知道这家伙真能干出这事，莫关山只好起身，被贺天揽着强行往外走。
“别搂我我自己会走！”他挣扎着，却依旧逃不出贺天的臂弯。
贺天瞧着他小猫般的推却，嘴角上扬，刚想说些什么，却被身边女生的问好打断。
听着贺天愉悦地跟一群又一群围上来的热情女生们打招呼，莫关山默默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从教室到球场边的长椅，一路上莫关山不用看都知道有多少灼热的目光直勾勾地投向他们，是羡慕，是嫉妒，抑或是某种奇怪期待，他懒得想，但忽然间，一个怪异的念头也情不自禁浮现。
如果是女生，会不会也因为被他亲近而感到开心……？
“莫仔，如果你是女生，会立马爱上我吧？”
不久前听到过的话猛然出现在耳内，莫关山惊诧地扭过头，贺天正安安静静地低着头拆开三明治的包装。
察觉到莫关山的动静，贺天抬头疑惑地看着他。
“莫仔也觉得我太帅了吗？”
我呸。
做女生也嫌弃他。
莫关山撇过头懒得搭理，贺天笑了笑，拿出三明治。

“诶，莫仔不是不喜欢芝士吗？”他看着三明治里厚厚一层芝士。
“两种口味有打折。”莫关山脸不红心不跳。
“噢，是莫仔的爱。”
“**去你的！”莫关山伸出手就要拧，被贺天轻巧地挡下。他回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又伸手搭上莫关山的肩。
“***碰我。”莫关山一掌拍开那只手。
“脾气这么大～”贺天毫不介意地笑笑，低头啃上三明治。
一时无言。短暂的课间里，鲜少有学生下到操场闲逛，因而偌大的场地难得的空旷宁静，耳边只有一些轻微的塑料包装摩擦声，和上空风起叶落声。偶有凉风伴着光照拂过发丝，再无其余动静，此前被贺天激起的些微烦躁也渐渐散了去。
阳光暖融融地直射下来，映得脖颈发热。莫关山的红发泛着丝丝金光，他舒适地靠向椅背，连眉眼也有所缓和。
贺天稍稍瞥着眼看他，吞下最后一口三明治。
一阵急促的上课铃打破了彼时安宁，身后教学楼里嘈杂的声响霎时没了踪影。莫关山一惊一下起身，方才过于沉浸在暖阳下的安逸，一时没注意时间。边上的人却毫无动静，他侧低着头看了看贺天，看见他手上捏着空空的包装袋，面朝前方完全没有要走的样子。
“吃完了也不他妈说一声，这下又要挨骂了！”莫关山忿忿地就要离开，胳膊却一下被大力扯过，没站稳又坐回椅子上。
“***干啥！”
“陪我坐一会嘛。”贺天扯扯莫关山的袖子。
莫关山一把抽回胳膊：“老子没那功夫，”刚要起身腰却被搂住，“什么毛病啊你！”
“莫哥，我不舒服……”
“你，你怎么了……”莫关山一愣，犹犹豫豫地停止挣扎，想起了早上的事，“所以***起那么早，还迟到？”
“唔，”贺天斟酌片刻，“对，因为莫仔没回我，在家里伤心欲绝。”
“****。”
贺天扬起嘴角，抬手揉揉莫关山被晒得微微发热的红发，不出意外被拍开。他往后靠靠，从斜后方盯着他弧度俊美的下颚，和阳光下熠熠生辉的黑色耳钉：“三明治很好吃，谢谢。”
莫关山没说话，皱眉看着前方。他本就白皙的脸颊泛着丝丝微微的红，和着流动空气下轻轻拂动的红发，像极了这个时节的朝日，蓬勃，让人渴望得心痒。而他不自知，只在心里想着，操，让这个不差钱的家伙占了便宜。
贺天手又搭上莫关山：“晚上来我家吧。”
“不去。”
“我请你吃饭报答早餐之恩～”
“不去！***晚上还要打工，没时间！”莫关山说着说着突然怒了，“白天还要陪你在这儿浪费时间！课都没听！作业也没法写！晚上没工夫跟你玩！”
贺天看着莫名炸毛的人，眼睛一弯成了促狭的弧度：“晚上过来，我教你写。”
……妈的这个人，好像怎么都能找到理由。
莫关山气到语塞，贺天便自顾自地点点头：“说好了，晚上我等你。”
趁着莫关山还没开口拒绝，他又补充道：“你不来找我我就去找你。”还冲人眨眨眼。
莫关山猛然想起那天下午在店里，直接被拦腰抱去海洋馆的事。他刚要发作，脑中却接着浮现那之后站在纪念照拍摄布景前的贺天，那时候他说“怕你以后忘了我”，语气平淡，他却听出了不同往常的苦寂。
他开始不自控地心软，一如当时。前面树荫下是一些斑驳的光片，他盯着盯着，有些晃眼。
“怎么不说话？”贺天有些奇怪。
莫关山悄悄捏了捏衣角，半天憋出一句：“妈的，你要付钱。”
然后他就看见贺天傻狗一般的笑容。
莫关山一身鸡皮疙瘩，下意识就要往后退，但贺天却反常地没有更多举动，只是搭着他肩膀的手紧了紧。
“狗鸡***要坐到什么时……”
“莫仔你别走。”
贺天晚莫关山一步开口，正要骂人的莫关山却察觉到某种强掩的心绪，他又一次抬眼看向贺天。
他的眼中闪着一点微光，表情却显得有些可怜。莫关山有点晃神，想再仔细看看，他又瞬间变回原本带着些戏谑的笑意。也就眨眼功夫，像是错觉。但莫关山确定自己没有看错，那副神情不是以往假装的恶心兮兮的样子，却仿佛是前几分钟海洋馆的记忆直接显影，又比当时再委屈些，强掩的痕迹也更加明显。
“你怎么……”
“反正现在回去也会被老师骂。”
又被打断，莫关山看着眼前嬉皮笑脸的人，觉得方才的心软都喂了狗。然而那副面孔却顽固地印在脑中。莫关山白了贺天一眼，索性扭过头不再看他。
贺天不太对劲。他想。
自己好像也不太对劲。他想。
时间不管不顾地向前流淌，而椅子上的两人都没有在意，只是朝着前方各自发呆，不再言语。
上空挪过一片薄云，光线倏然消失，冷风刮过，莫关山一下回神。什么不对劲，就是想他妈太多。
他缩了缩脖子，手却忽而被握住，冰凉的触感让他吓了一跳。
“干啥！”莫关山想抽手，却被紧紧按着。
“好冷～”贺天笑嘻嘻地看着他，“莫仔你好暖～”
“冷***不会多穿点？”莫关山看看穿着单薄的贺天，使劲挣扎。

星号部分都是n***或者w***……

贺天掏出手机看了看：“啊，马上下课了，我们往回走吧。”
他牵着莫关山的手站起来，低头看着还在试图挣脱的莫关山，他的脸因为使劲而憋得发红。
“宝贝～”
“喂！！”
反抗无效，只能被牵着站起来。
贺天这**怎么劲儿这么大！莫关山恨恨地蹙着眉，在后面不情不愿地被贺天几乎是拽着走。
走着走着，莫关山发现不对劲：“喂狗鸡，***拉我去哪儿？！”
贺天踏上散落着花叶的小径：“还有几分钟，带你钻小树林～”
“不去！”莫关山涨红了脸，可着劲儿想掰开贺天的手。
“喂喂，”贺天回头看他，有点好笑，“只是去绕一圈耗耗时间，想什么呢。”
莫关山脸更红，谁他妈知道能逮着机会亲他的贺狗鸡进了小树林会干嘛。他的心跳有点快，大概是挣扎得太用力。
“嘘。”
贺天突然停了下来，直直地看着前方：“好像有人。”
莫关山趁着贺天注意前面放松了手劲，一下甩开他，但也有些紧张地压低了声线：“有吗？”
贺天没回答，只是轻轻地朝莫关山正前方挪了一小步。
两个人傻站着，大气不敢出，走也不敢走，怕踏上干枯的叶片发出破裂的声响。直到繁密的树林另一端出现了两个身影，远远地朝着反方向走去，警报才算是解除。
莫关山松了口气，一身冷汗。他转身想走出这片树林，却又一次被贺天拉住：“莫仔你看，好像是物理老师和体育老师？”
咦？莫关山好奇地看了一眼，但面上还是一副没兴致的样子：“关我屁事。”
贺天回头仔细地看了看他：“说是校霸，其实我们莫仔还是个怕老师的乖仔。”
“滚，校霸又不是恶霸的霸。”
“那是哪个霸？”
下课铃响。
“是你爸爸！”莫关山转头就跑。
到底还是跑不过贺天的长腿，莫关山在进教学楼之前就被扯住，还被按着头使劲揉搓。
“臭小子你翅膀硬了？”
莫关山打掉他的手：“这下不冷了吧？”
贺天停了手，看看莫关山。方才奔跑时那头飘扬的红发和跃动的姿态，变成了一只小猫钻进心里，用毛茸茸的脑袋使劲蹭着，让他心痒难耐。
“不冷。我们下节体育课，不上去了。还有，”贺天搂过莫关山，凑在他耳边，“你不是我爸爸，是我的小猫崽。”
低语时的气流绕着耳廓，又打着转流向全身，指尖有点发麻。莫关山愣愣地看向走远的贺天，半晌才反应过来。
操！贺狗鸡瞎几把说什么！
莫关山气急败坏地冲贺天的背影竖了个中指，忿忿地上楼回教室。
之后没有再见到贺天，莫关山也乐得清静，只在下午倒数第二节课时收到了信息。
「莫仔，放学等我噢」
「老子要去打工」
「你知道偷跑的下场」
莫关山知道，他知道得很。
“再惹我生气，我就亲你。”
他的脸红一阵白一阵，埋在桌上摞得高高的课本后面也没人看到。
最后一节课是体育，在操场集合时天色已经从薄蓝稍暗成了湛蓝，不熄的光线从西边斜照，每个身影都拉长了染上金辉。
一些归巢的鸟鸣落在耳边，莫关山抬头看看天，又看看树，浓郁的色彩让他想要奔跑。
于是下了课莫关山拿上书包便开始狂奔。万万没想到体育老师也能拖堂，他边跑边拿出手机看时间，迟到怕是又要被扣工钱。
快要跑出操场时，看见物理老师拿着围巾走向体育老师，笑吟吟的，不似往常严肃。
咦？？
这两个老师关系这么好吗……莫关山很疑惑，想起了早上在小树林看到的，更加疑惑。
但晚风迎面一吹就把疑虑吹散了，他抛之脑后，朝着天际暮光奔跑。奔跑时流动的寒气钻进他的衣领，适度地中和了体内蒸腾的热度，让他清醒却畅快无比。他兀地雀跃起来，步伐变得轻快，如同来时。
天色愈发暗沉，光线打在远处大厦的玻璃上，再四散开，是冬日最后一刻暖意。
街灯亮起的一瞬，莫关山成功赶到打工的果蔬店。他刚换好工作服便被催着干活，要切果盘要打包要称重，忙得晕头转向。
这几天店里生意格外好，苹果的销量尤甚。店内也换上了圣诞的饰品和贴画，大抵是因红绿交错的节日氛围，以及蹭蹭上涨的营业额，平日里凶巴巴的老板娘看起来温和了不少，催人的架势也不那么凶悍了。
莫关山是没有什么兴趣过洋节，也没有空余。没有什么比赚钱和让家人开心更重要，因此他只觉得这些来买所谓平安果的男男女女傻乎乎的烦人。
“小莫，去后面补货。”
拜他们所赐，工作量翻了一番不说，工钱也没加。莫关山面上不敢吭声，一个操字却早已写在眉间。
往常一起打工的男生今天没来，一个人补货实在有些累。他抬起袖子擦了擦额间的汗，弯腰去搬另一箱苹果时听见门口传来嘈杂的喧闹。
而且大部分是女声。
莫关山有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不一会儿老板娘就走过来，满面春风笑靥如花：“小莫啊，这箱搬完你就下班吧，别让朋友久等。”

莫关山看着远处被人群包围得只露个脑袋的贺天，实在不知道该感谢还是该一拳挥他脸上。
贺几把天的贺大概是鹤立鸡群的鹤吧。
等走到门口，他才知道老板娘高兴得有点异常的原因。
莫关山看看贺天一手一个装得满满的快坠到地上的大袋子，再抬头看看一脸灿烂的贺天。
“你是要过年？”
“平安夜嘛，多买些分朋友。”
“啧。”莫关山没再说什么，转身出门。
贺天跟上去：“吃醋了？”
“***！”
“那陪我回去放下东西吧，再出来吃饭，”贺天侧着脸看他，弯弯的眉眼在街灯下多了几分温柔，“我没手抓你，你别跑。”
莫关山稍稍扭头瞥了瞥，拎过贺天卡在腋下的书包，没有说话。
贺天真的有点忍不住：“我……”
“有屁快放。”
“我在想，要不要做饭给你吃。”贺天忍住了。
莫关山一阵恶寒：“算了吧，吃你做的不如吃狗粮。”
这下轮到贺天不说话。
到了家，莫关山抄作业，贺天分水果。
莫关山抄完作业，贺天也分完了，满满两大袋只消下去一小半。
“你就这么点朋友？”
“给见一展正希，还有我哥他们……”
“那***买那么多？”
“不知道你爱吃什么，就都买了点。”贺天打开另一个袋子，里面除了苹果还有各种各样其他水果。
“你……”莫关山目瞪口呆，情绪交杂着翻腾，一时不知该不该骂他**。
最后他压下心里的动容，无可奈何地说：“你当我是猪吗？买这么多放到烂也吃不完。”
“那我帮你吃，”贺天站起来冲他笑，“但是现在我们先出去吃饭。”
“吃什么吃，顿顿水果宴还差不多。”
贺天伸手搂上莫关山：“莫仔，你真像个爱操心的小媳妇。”
莫关山炸毛：“***才像小媳妇！***都像！”
“好啦，走吧走吧～水果的事回来再说。”
冬天的傍晚有着比晨间更加凛冽的寒意，走出大楼便迎面袭来，莫关山猛地打了个哆嗦。贺天瞧见了，伸手摘下围巾要给他围上。
“不用。”莫关山嘴硬，摘下来丢回去。
“说了不要硬撑的，”贺天又强行围上，“莫仔，你不是一个人。”
“你也不是一个人，***鸡。”贺天系得太紧，憋得他脑袋有点发胀。
贺天失笑，把他狠狠揽过来拍头：“臭小子，牙尖嘴利。”
莫关山白了他一眼，松了松围巾，朝前走。
贺天家离城镇最繁华的地方不远，走上一会便能看见灯火通明的街道。
他们在那里吃了饭，出来莫关山就想回家，贺天一眼看穿，长臂一勾把人带进怀里。
“莫仔，晚上有事，陪我一下。”
“啥事？”莫关山听出贺天话里不同寻常的意味，带了些认真和乞求让他难以拒绝。
“晚点再说。”贺天应得不明不白。
于是莫关山不明不白地被贺天带着走，穿过大街小巷，穿过熙攘人群。吃饱了身子暖，他倒是有了闲心看看四周景物，看着光亮透过橱窗映在嬉闹的脸上，看着明明灭灭的店铺招牌，看着街边精心布置的圣诞树，他的心里照进一束光，轻松而亮堂。
漫无目的地闲逛一番，倒也挺好。
贺天歪头看他，看到他的眉间少了紧蹙，喉头一紧，把差点冲口而出的话咽了下去。
还不是时候。他想着，搂着莫关山的手不自觉紧了紧。
莫关山察觉，扭头看他：“你冷？”
“我……”贺天想了一秒，“有点。”
“你也太虚了吧，白练一身肌肉。”刚才吃饭时已经还了围巾，莫关山看着包裹严实的贺天，忍不住嫌弃，但还是往他身边靠了靠。
贺天自然明了莫关山的豆腐心，忍不住笑起来：“你看别人走路都要牵手的。”
“那你快滚去找个女朋友，别来烦我。”
那边安静下来没有出声，莫关山觉得奇怪，抬眼看去却对上了灼热的视线，他被盯得发毛，不耐地开口：“干嘛！”
贺天犹豫片刻：“莫仔怎么不找个女朋友？”
“没功夫。”
贺天心里一抽一抽地疼，他清楚这三个字背后是莫关山终日奔波忙碌不得闲的生活，是莫关山在他不曾出现的往年间一遍遍被踩踏又站起时扬洒的尘土，是他强压着欢喜向往和放弃肆意青春的灰暗。
此时他们正路过大道边上的一个小巷口，黑漆漆的巷尾有星点隐约的灯光。贺天渐渐放慢了步子，然后停顿。
“我想带你见太阳。”
“说啥？”莫关山没听清贺天的低语。
“我说，莫关山我爱你。”
莫关山感觉脑子里嗡地炸开了，全身过电般一阵**，他下意识地挣脱开，往后退了一步看向贺天。
贺天就那么站着任他看，手揣进兜里紧紧抓着布料，发着颤。他不确定自己流露出哪种情绪，没有计划的告白几乎击碎他的理智，他紧张得难以自控。
莫关山没有说话，他也不敢吭声。他原以为自己足够冷静自持，能捕捉到莫关山一切细微变化，能引导进度，但开口那一瞬他才忽然发觉，单向追逐早已模糊了他的视野，他不再能乘着风漂泊俯瞰世界，只能落地生根向着他唯一的光。

像是有一整个冬季那样漫长，莫关山终于开口：“你再说一遍？”
大脑不相信那些话语，擅自将出处改为幻觉，心却记得牢固，催着他要一个确认。
“我喜欢你，莫关山，我爱你。”贺天死死抠着掌心，压低了声线好克制颤抖的音调。
他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手无意识地掏着烟盒，没找到。
莫关山有半个身子没进暗沉的巷口，阴影覆盖着看不清表情，脸却飞速涨红。贺天瞧见，想着他这是反应过来了，唇边带上一丝弧度：“真的不知道吗？”
莫关山没有回答，半晌抖出一句：“我是纯爷儿们。”
“不关性别的事。”
“……”莫关山抬眼看他，水红色的瞳孔在白炽灯下亮着光，“***想想先。”
“不着急，我去买包烟，你在原地等着别走，好不好？”贺天转身冲他摆摆手，一副很潇洒的姿态朝前走，只是步伐不太沉稳。
莫关山后退一步靠在墙上，偏头望着贺天的背影。
爱情在他前十几年岁月中未曾现身过，他总是嗤之以鼻，也不愿多分些注意力。爱情就像那些买苹果的人，傻得让人烦躁。他一直是这样想的，一直到现在。
一直到有人强行踏进他的生活里，要拉他出去晒太阳，他才意识到自己只是被生活折腾得筋疲力竭。
贺天的身影淹没在人群中，莫关山收回视线，继续盯着眼前乌青的石砖神游。往日他无暇多想，揣着些心思转念就忘了，如今贺天擅自打开魔盒，那些被留下的记忆径直窜进脑中，容不得他反抗。
他想起初识，想起在昏暗胡同贺天替他打出的每一拳，想起他安抚着自己的每一次狼狈，想起危险临近他总要推自己出去，想起他每一次亲近和拥抱，想起悄悄藏在口袋里的纸条，还有睡醒时贴近自己的枕头和小得憋屈的垫子，学习室里的红色吉他，手机里每一张自己的照片，还有……
他抬手摸了摸冰凉的耳钉。
记忆琐碎，把一切串起来的，是来自贺天的爱。
想到这里时，他的心脏重重跳了一拍，激得整个人都有些战栗。又仿佛困惑了许久的难题将要得解，心下一阵畅快，细碎的欣喜若隐若现。
他的确早就意识到不对，正如他很清楚自己依赖贺天，也清楚那不仅是友人的依赖。只是他的生活充斥着太多琐事，总要顾及许多，也总得逼迫自己放弃其他思虑，因而未尝触及到的情感他便下意识忽略。
理清思绪需要良久，贺天就站在拐角抽着烟，远远观望。烟雾缠绕着升空，直到火光燃尽，他又再点上一根。等看到莫关山抬头在人群中找寻时，他才撇开烟头往回走。
“想好了？”
“你知道我没什么闲功夫。”
“我有！”贺天一下急了，佯装的从容破裂，莫关山抬眼愣愣地看他。
“我想陪你，打工还是什么的都好，只想在你身边。”
“***可没空照顾你……”
“我会照顾好自己！更会照顾好你，你不用理我，只要答应让我跟着看着你就好！”贺天愈发急切，“只需要你一点点空余让我带你出门，跟现在一样的！”
莫关山没有说话。
他曾对未来没什么期许，只知道不想低头过日子，但当他在放学后迎着夕阳被拉着奔跑，在被强行抱进清透的泉水时，那股子快意让他有了向往。
如朝日碧空，叶落花开，风起鸟鸣，他自在而快活。光亮照进来时，色彩变得鲜活，他热血上涌，想畅快地向前跑，想更努力地生活，想看更多不曾见过的景色。而一切的源头，都是眼前这个着急忙慌的人。
“莫仔，我保证不会耽误你，只要，”他还在说，声音却渐渐黯淡，“只要你也喜欢。”
“你喜欢吗？”
“少废话。”莫关山往前走了两步，背对着向他伸出一只手。
他还盼着有人能伴着他，而且有且仅有他唯一。
贺天垂眼看着眼前骨节分明的手，脑子转不过弯，心神一动牵了上去，那只手回应似的握紧。他的心一下突突突跳得飞快，突如其来的极度喜悦让他全身都开始发麻，他感觉眼角轻微湿润。
他抓着那只手一个用劲，把人拽进怀里死死抱着。
“喂……你干嘛！”莫关山被勒得喘不过气。
“你喜欢我。”贺天低头蹭着他毛茸茸的脑袋，连声音都染上笑意。
“你闭嘴！”莫关山的脸飞速蹿红。
噢。贺天闭嘴，低头亲吻上他的鼻尖。莫关山回抱着贺天，闭着眼。不同之前的试探和逗弄，有了莫关山的默许，亲吻带着肆意的温柔。
贺天整个人带着削薄的寒意，连唇也带着寒气。冰凉的吻落在莫关山的脸颊，眼角，鼻梁，下颚，只有轻轻喷洒的鼻息是温热的。莫关山轻轻摸着贺天的发梢，他总想帮他暖暖。

亲吻中断，莫关山睁眼，看见贺天盯着他的嘴唇，但落下的吻却在耳廓。
“嗯？”莫关山不小心疑惑出声。
贺天看被他发现了，解释道：“第一次接吻，你反应很大……”
噢，他还记得那件事。当时他以为是羞辱，尊严被这个男人随意撩拨，他哭喊着反抗。后来他为他打架，一举一动都透着诚恳的善念，于是他也渐渐忘了那档子事。
他看着贺天瞧他的眼神，想起之前颈间的啃咬，和山上那晚落在别处的亲吻，原来是这个原因。他笑出声，贺天莫名。
莫关山仰头轻轻碰了下贺天的唇：“现在可以。”
贺天深深看进他发亮的瞳孔，满心欢喜快要溢出来。他一手捧起莫关山的脸径直吻上他温软的唇，舌尖带着长久的渴望一并入侵。他勾绕着莫关山的舌，淡淡的烟草味道由此笼罩至全身。
灵活柔软的舌在莫关山口中肆虐了一番便退了出去，贺天轻咬着他的上下唇瓣，一边低语：“现在呢，喜欢吗？”
“你闭嘴啊！”莫关山红着脸就要推开他。
贺天抓住他闹腾的手，放到自己脸上磨蹭。
他们此时站在深巷，巷口突然传来含糊不清的声音，像是有人喝醉了要过来。
贺天牵上莫关山：“此地不宜久留。”
“那我们去哪？”
“回家。”
莫关山抬头看他，看到他身后的星辰和灯火。
“好啊。”他说。
他们牵着手在人海里穿梭，在万丈星芒下相视，在无人的小径贺天拉住莫关山，一次又一次接吻。
磨磨蹭蹭到了家已经又过去很久，贺天进了门也不肯放手：“莫仔，晚上留下来吧。”
莫关山掏出手机打电话：“喂妈，今天我在朋友家过夜。……贺天。……好知道了，别担心。”
打完收起手机，看见贺天的眼里亮着光，他还有点不好意思，还有更多是被爱人需要的快乐。
但快乐也只持续到走进客厅，他看着几乎还是满的两大袋水果，又蹙起了眉。
“看你干的好事！”
贺天笑着讨饶：“没办法，为了让我们莫仔早点下班，又要让莫仔多吃点，只能这样了。”
莫关山白他一眼：“你哥那边不是很多人吗，多分点。”
说着就开始上手：“还有见一和展正希，也可以再放点别的，像这个和这个……”
贺天在一旁看得津津有味：“宝贝，你真是个好媳妇。”
“滚蛋！”莫关山忍不了，站起来就要掐贺天：“你才是媳妇！”
贺天也不客气，俯身抓住莫关山的胳膊直接把人扛起放倒在床上，双腿双脚压制着，居高临下地看他。
“那我们来比比。”
莫关山不干：“比打架不公平！”
“那你说比什么？”
“比小弟！”
“好啊。”贺天乐了。
莫关山莫名其妙：“***有小弟吗？”
贺天凑近，下身贴上，隔着布料来回磨蹭：“有啊，怎么没有。”
他单手抓着莫关山的双腕拉到头顶，另一手掰过他的下巴露出左耳，鼻尖磨蹭着他的耳垂，薄唇轻轻贴着他的颚骨，说话时暧昧的摩擦连同鼻息让他心跳猛然失速。
“你说是不是？”贺天故意压低了音调，喑哑又易燃。
莫关山被贺天的气息笼罩着，感觉自己全身发烫，一时紧张得失神。但他很快清醒过来，一脚踹开贺天。
“变态！”
“说得好。”贺天点头，跪坐在床上。他有点遗憾没能继续下去，不过，来日方长嘛，不急这一时半会。他看着眼前炸毛的猫崽，如是想。
睡觉前，贺天抱着莫关山裹着被子坐在床上。已经是深夜，繁盛的城市也暗了下来，剩下道边和公路上明明灭灭的街灯。
贺天留了床头灯没关，光亮映在偌大的落地窗上，他们看得见自己的倒影。
他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贺天问：“宝贝，过节有什么愿望？”
莫关山迷迷糊糊地想起某天下午：“想骑机车。你呢？”
贺天失笑，他也想起了：“那我的愿望是，跟你骑机车。”
莫关山笑了：“唔，好。”
贺天听出莫关山的困倦，把人压进被窝里盖好被子：“睡吧。”
“好。”
贺天也躺下，手长脚长地箍住莫关山，又忽然坐起，把灯摁灭再躺下。
莫关山很敏锐：“你真怕黑？”
“对啊。”
“……”莫关山回身，手搭上贺天的额发轻轻拨弄，“那有我在，你别怕了。”
“好。”贺天搂紧莫关山，脑袋埋进他肩窝。一点点酸涩从鼻尖蔓延到心窝，他想他不会再害怕侵袭的梦魇，他紧握着身边的光源。
晚安，无数个明天我们都会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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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明面的光亮拉他出黑暗，他暗藏的温柔带他离阴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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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

呜呜呜呜 棒！！！！

哇哦，幸福啊

太厉害了！！！！

好快哈哈哈

太可了！居然这么少人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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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去，好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