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单入住】

【下过一场淅淅沥沥的雨后，我走到了崇曜这里。他的院落有一片空晌，常收拾得很干净，让我想起我幼时的事。那时候我常常在屋外空地上练布库戏法，暑热时我累得流下满脊的汗，但是每当我看到屋上“崇光”二字，被日光晒得发亮，我就觉得有的是力气，充满了希望。】
【故而娶了福晋后我常常想，我第一个儿子，就叫他崇光。但当我真的抱起这满月的小子时，我还是回了阿玛那里，让他为我第一个儿子取个字。阿玛正窗前临字，他听了我的想法，思忖半晌。他说这个光字不够好，就取个曜吧。】
【曜字的墨色浸透白宣，显得很大气。】

【午后本想去找哈朗特玩儿，却逢上一场淋漓不尽的雨，开着窗睡了很香的一觉。虽然雨声让人不快，但额娘对我说，这世间奇妙之处正是在此，有满有亏，有苦有甜。正因有不快的事，方能将人得到快乐时，懂得珍重。】
【雨停时我恰好醒来，江环不知何时阂上窗，屋里闷闷的。虽停雨，但落窗的雨滴仍在流。我叫江环进来替我更衣，方睡醒，觉得一身力气，又唤潭珏去取我的牛角桦皮小弓，到院子里候着。】

【刚进院，先听到热闹的笑声，未令小厮出声打扰，安静地立于一隅，默默去看。】
【这一瞬间，忽而让我想起小怜年幼，那时我在家的时候很少，一连几日都见不到她。于是我常常拿很多话哄她，回家时也想着带给她稀罕的吃的，玩的。她经常在院子里玩儿，一回头看到我，就乐颠颠地跑进我怀里。】
【我对儿子是少了些耐心，不曾用过太软的话去哄他，因我觉得男孩女孩不同，我可以将闺女养的娇气，好使些无伤大雅的性子，也很娇憨。但儿子不同，倘若惯出了脾气，好耍气性，将来少不得麻烦沾身。】
【想至此，更想去看我不在时，这小子都玩什么。】

【月初与博格几个去京郊时逮了些红尖青尾的雀儿，送了姐两只作伴，余下的这会儿叫西勒拿绳儿拴着脚挂在树上，雀儿扑愣着膀子却也飞不远。江环与潭珏两个在一旁摆了墩坐，一面为我剥葡萄去籽，一面笑着要看我射雀。我挽开弓，羽箭破空而出，射中一只缺了尾的。】
【扬扬脸，江环懂事地过来喂我吃一颗剔透的葡萄肉，潭珏笑嘻嘻地拍着手喝彩。再拉开弓时，正见一只雀儿奔着云霄，将拴脚的绳抻得溜直。】
【我露出一点笑，羽尖瞄准了它。】

【崇曜素日贪玩，也结识了几个玩伴，整日三五成群跑出去，滚一身泥回来。我从未深说过他，慧筠担心，常要我训他，我只和她道我自己打小这样过来的，二叔家的崇诤也是这样过来的，小子贪玩也不是坏事。】
【但今日我见他玩儿，是将捉来的彩雀拴着射玩，又见伺候他的两个侍女哄他纵他，射一箭就要喂口葡萄，这一出纨绔，我看不下去了。】
【正见一只彩鸟奋力挣束，曜儿拿箭瞄他，几步上去擒住他腕，恰细箭破风而出，因我施力而扎在树下。】
它们都拴着有什么意思，当解了束缚。那你若射得中，才是你的本事，它们能飞得走，也该是它的本事。

【正想将那狼狈扑翅的雀儿射下来，看它被绳儿吊着，直挺挺地栽下来。弦松的瞬间，腕上被一力压低，抬头一看，竟然是阿玛。】
阿，阿玛你怎么来了？
【平时他很少在这个时候来，多数会是晚间和额娘一道，用过饭了教我打打拳，练练弓箭。他对我说的话并不多，但是他对姐姐有很多的话，也有很多的笑容。其实我并不很在意，我更想他少管一管我，毕竟我不太了解阿玛，不知他会不会像额娘一样好说话。】
【但此刻他这样突兀地来，我有些挂不住脸儿，江环潭珏乖觉地退立到一侧稍远，我低着头，但嘟囔一句。】
它们就是我抓来的，姐姐如果把它们关在金边的笼子就是有意思，我拴着它们就是没意思……

【崇曜尚幼，个子还没窜起来，两个侍女当他小孩一样哄着玩儿。可在我眼中，这么半大的小子，就应该懂了事，顽可，劣不可。我见他低着脸，嘴里嘟囔的几句话都听见了。我并不想做一个太过苛刻的严父，又听他念叨小怜，于是也觉着，对儿子也要多一点耐心。到底伸手摸摸他脑门，说着。】
武有武道，练本事不是拿来欺凌弱小，当向更强者。
【缓和地露出笑容，让小厮放了彩鸟，搬靶子来。蹲下身一手握他抬弓，一手引他搭箭弯弦，在他耳边徐徐道】武艺一十有八，而弓为第一。弓极即发，以口吐翎羽，耳来听弦。
【满弓即松手，箭羽自他掌中而出，正中靶心。】箭准，不是瞄出来的。

【我并不大了解我的阿玛，故而我常常不知下一句该回他什么，他又会作何反应。我只当他多疼爱姐姐，会拿我方才和姐姐作比较不满，或许会对我训斥。我本也无所谓，他训过以后，我仍然还是我，他仍然还是看不到。】
【但他没有，他只是温和地摸了摸我的额头。阿玛的掌心很厚实，热热的压上来，让我突然觉得很舒服，也忍不住笑了起来。所以他放了我的雀儿也就放了，毕竟京郊那么多，我什么时候都可以和博格去抓，但此刻阿玛给我的温暖，并不多得。】
【他握着我的手弯弓射箭时，声贴在我耳后，沉稳又厚重，让我觉得很安全。从前阿玛教我射箭时没有说过这些话，他只是教我架好弓步，绷紧腰背，让我一次一次地拉开弓，去体会箭栽满地的挫败。】
【此刻我看着那一羽箭尾，似乎明白了。我看了一眼阿玛，挽弓搭箭，弓极即发。一次再一次，体会失败。】

【虽然崇曜是我的儿子，但其实我并不大了解他的脾性，我对他的关切实属不多。我只尽到了一个父亲的职责，我引导他，如何慢慢成为一个男子汉，成为一个大丈夫。我授他功夫本事，骑马劈刀，但我从未去了解他，从未像猜度小怜的心思那样，去猜度崇曜。】
【但此刻我想我有些明白了，我看着他不发一语，默默地练弓拉箭，我想我这个儿子，应当是很有韧性，好好教养，或有出息。】
【背手渐渐退开几步，让他自行练习，侧过头示意他两个侍女为他剥葡萄，白釉小碟里盛了晶莹的葡萄，我唤崇曜歇息来。】
后日我约了几个旧友去马场打鸟，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也让我看看你那些彩雀，怎么得手的？

【弓箭功夫虽不比打拳费力，但其人如弦上满弓，不得放松，自然也极累。连发数箭，肩上已然酸痛，但因知道阿玛在看，咬紧了牙关坚持，不肯间歇。我想在阿玛面前证明自己，我可以对额娘服任何事的软，但不可以对阿玛服任何事的软。】
【直到阿玛喊我停了歇息，我才终于放下肩，但额头已沁满汗珠，肩麻臂僵，连牙根都觉得咬得酸疼。潭珏知我，来擦过额间汗珠，顺势轻柔地捏着肩头。听阿玛说着要去打鸟，江环送到嘴边的葡萄肉也被我推开】
真的吗阿玛？我可以和你一起去吗？那……您的朋友们，也带着他们的儿子吗？

【我从他那个岁数过来的，也是把崇诤哄到大的，我知道这半大小子好些什么。在他们眼里心里，家中长辈是大男人，大丈夫，他们巴不得能和家里长辈做同样的事，好彰显他们也即将成为一员的资格。】
【但我没想到的，是崇曜对于跟我，也能这样向往。我可是眼见着身边多少父与子，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犟，我以为崇曜也会。但见到他眼中闪烁兴奋的光彩，我点点头。】
会带着，只是他们的儿子都是你的哥哥，比你大些，本事也会比你长些。
【说着渐渐笑了，又伸手摸摸他的头。】
你去和他们比试比试。

【没什么比阿玛说的这话更让人兴奋了，我可以跟着他们一同跑马临风，一同放鹰打鸟，能见识到别人的本事，我也很乐意，即便我落下风也无妨，毕竟都是哥哥。但阿玛摸摸我的头，笑着说的最后一句话，于我而言，再珍贵不过。】
【“你去和他们比试比试”，这句话里，有信任，有期待，也有鼓励。让我知道了我在阿玛的心里，是有一个特殊的份量，就像他在我心里一样。】
【我痛快应下来，又和阿玛短暂地聊了几句，他就又去忙事，我第一次问他晚间会不会回来，阿玛笑笑，告诉我，下次吧。】
【下次也好。】

（麻麻的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