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4
梵蒂冈的冬天比首尔要温暖得多，台伯河的风不急不缓地掠过罗马城的西北高地，那一天天空晴朗万里无云。
他从首尔直飞罗马，欧亚大陆在没有云朵的天空下晴朗无比。
那是一个冬日的傍晚，天渐渐暗下去，A线火车上清清冷冷没有多少人。罗马古城在不远处悄无声息地掠过，被水汽氤氲弥漫的窗户上不知什么时候被划上一个简简单单的字母，J，只是一个思念的打头字母却从不完整，可是手指间的那片湿润却那么真实，好似被刻画在窗外那一片灯火通明的老城区。
JIN呐，我是不是从来没说过”我爱你”，曾经能说的时候不想说，而如今想说的时候却已经说不出口。可是你是那么喜欢那三个字的人，而这一年多以来的那些喋喋不休似的抱怨却再也没有出现过。
这么长时间的自言自语，会不会也让你厌倦了？
JIN，怎么办，我们还能不能够重新开始？
为什么不散了呢？散了吧，散了吧。
好似梦中的呓语，一点一点催眠似的在耳边响起来，光影晦涩风景不明。
他伸手抹开了火车玻璃窗户上的水汽，隔着过道旁边座位上是一对年迈的夫妇，轻轻念叨着听不懂的意语，丈夫温柔的牵住妻子放在膝盖上的手，探过身子亲吻她不再年轻的脸。
文晸赫侧过了头看着窗外，忽然想不起他们那些亲吻的瞬间。额角，眉头，脸颊和嘴唇，能回忆起来的只是一片空白，以及那些日子里滴落在他肩头上的属于另一个人的眼泪。
莫可名状的时候只有疼痛是清晰的。
疾驰的火车边，伞松高大茂密的影子成排地匆匆掠过。
他叹了口气忽然就笑了。
那些JIN半夜里起来抽烟的日子他看了太多，猩红的光闪烁在漆黑的夜色中，他能听见不太遥远的阳台上低沉而缓慢的叹息声，还有落地窗的缝隙中风呜呜的像是悲鸣一样的声音。那些日子好像一块巨大的吸了水的海绵让他无法挣脱，于是那个时候他只能假装熟睡，等着身边的位置一点一点地凉下去。
时间好像就快要到了尽头，尽管我们从不承认。

Chapter 6
这个时候，口袋里的手机响了起来，在安静的火车车厢里显得分外清晰。
“到了吗？”JIN的声音很遥远，在夜色中有一种莫名的温柔。
他用手指轻轻地敲了敲手机后盖算是回答，然后那一头传来低低的笑声，沉沉的声音，他说：“喂，你知道吗，我今天起来发现牛奶喝完了，”他顿了顿，好像在那一头做了一个咧嘴的表情，“你的咖啡还真是难喝。”
他在这一头轻声地笑，听他絮絮叨叨的说话，还有电波滋滋的响声。午夜梦回，火车车厢里温暖的空气熏得他有些昏昏欲睡。
“我有些想你了怎么办……”他的声音忽然低下来，有些没落的缱绻的语调，窝在沙发里换了个姿势然后又点了一支烟。冬日早晨清冷的阳光照在窗口，气象预报说今天会下雪，可是天气那么好，阳光明媚。
“我不想去上班不想喝咖啡不想一个人回家不想一个人吃饭……”他像个孩子一样撒娇，额头的发遮住眼角低垂了眉一副恹恹无趣的样子，“我不想一个人睡觉……你什么时候回来，我已经开始想你了。”
电话那头一点声音也没有，屏息的时候只能听见火车隆隆的压过铁轨的响动，他把搁在茶几上的脚收了回来，有那么一瞬间的不知所措，忽然就坐得格外端正敛了眉眼。
他问：“你在听吗？喂……”
电话就断在了那一刻，他甚至还没来得及把话说完。
好像有什么东西在一瞬间苏醒，那是另一个世界，不属于他。
JIN有些茫然地站起来，空气里飘过一阵文晸赫惯用的香水的气息，那味道太不真实，被以为是错觉。他感觉有些不寻常，心里面无比压抑好像错失了什么，有那些在电梯里或飞机上失重的感觉。
手机震动，他收到来自文晸赫的短讯：你要忘了我，开始新的生活。
他的手有些抖，再一次拨了电话却是意料中的关机无法接通。他不知道这是怎么了但是却又有一丝莫可名状的觉察，彼此都已经经历的岁月让人无法忘却只是那些日子已经一去不回。
他以为他这些日子来所有的坚强和伪装都能得到承认，只是想不到他都能一眼看穿，他看到他们之间困难重重，以及彼此之间日积月累的疲惫和无奈。
那些坚持是不是还值得坚持，他们从不考虑这些只是一味地固执生活。总以为只要彼此依靠就能长久，殊不知天长地久只不过是个形容词，再没有其他意义。
我要怎么忘了你，开始新的生活？
或者，
你想忘了我，开始新的生活？


Chapter 7
文晸赫在一个月前就已经辞了杂志社的工作，他原来早就打算好了离开，谁也没想到这是一场蓄谋已久的出走。
罗马已进入深夜，他仰起头望着那一片繁星遍布的天空，罗马的天空，黑夜更黑，星光闪烁好似人的眼泪。他一直都没有表情，直到窗玻璃上的那一个字母被水痕打乱，然后他抬手彻底抹去了那一个唯一被记住的字母，看到右手小拇指上JIN送给他的那枚Tiffany的尾戒，镂空精细华丽而简洁，镶嵌着一枚奥地利的蓝钻。
好像完成了一项巨大而冗长的工程，困意不期而至，他看到火车窗户上自己落寞的脸，以及被迅速划过的铁轨边伞松割碎的影子。脖子上是今年生日时JIN送的Burberry的羊绒格子围巾，那一种和嘴唇相依的感觉好似亲吻，柔软细腻，而今却变得让人难以忍受不堪想念。
这无关拖累或者负担，只是爱上一个人的尊严让我们不能相守，不能忍耐那种心甘情愿的牺牲，就像这个冬天再怎么寒冷，我都无法接受来自你身上的最后一件薄衣。
他定的是居于梵蒂冈博物馆正门街道对面的修道院小旅馆，到的时候差不多已经是凌晨一点，地方很小，门口种着高大的棕榈以及整个花坛的孔雀草，二楼靠街的阳台上有明亮的灯光，垂曼而下的淡红的蔷薇。他想起来这里过了午夜之后是有宵禁的，于是不知所措地在门口站了一会儿，看到一个修女从大堂里走出来，她不会讲英语于是只是对他笑笑然后帮他拿了行李又指了指楼上的房间，他会意地点了点头然后跟着她上了楼。
二楼临街的位置，楼道里有自动贩卖机，房间干净整洁，拱形圆顶手工粉刷的白墙锻打铁艺家具，以及浴室里的蓝白马赛克瓷砖，这一切的一切好像是一个不错的开始。睡下的时候已经疲累不堪，黑夜深沉可是他却总也无法合眼，床头是一如既往的橘黄色的小台灯，他平躺下来看到床头墙上木质的十字架，基督受难。床头竟然放着一本圣经。
我说，我要起来，游行城中，在街市上，在宽阔处，寻找我心所爱的。我寻找他，却寻不见。——《旧约•雅歌》
他的手机放在枕边却再也没有打开，他没有将它丢弃是不是代表还心存一丝挂念，这终究是一种不太决绝的分离不能立即放手的舍弃。这一个夜晚太安静，那一段火车上的旅途似乎已经过去长久，让人无法忘却但也无法怀念。
事到如今，我是否还可以忘记你，开始新的生活？
JIN。


Chapter 8
JUNJIN在午夜独自醒来，房间里灯光昏黄。他睡觉从来没有开灯的习惯，然后转身却看到旁边的位置上再也没有那个人，这好像是一种潜意识的场景让我以为你还在。你需要的是灯不是我，可我需要的是你不是灯，它可以照亮你但却不能温暖我。
这种时候他却滴酒不沾，维持着一种糜烂的不甚痛苦的清醒，在这个夜里，他在黑暗中听见自己的呼吸。他多么害怕寂寞，可是却再也找不到人倾诉。他侧过身，躺在旁边的位置上，那个文晸赫惯常睡着的位置，即使在空调温暖的房间里那个位置依然是这么冷，没有丝毫温度，他把脸埋进那一个素白的纹着细碎花纹的枕头里，是他香水的味道。呜咽的声音好像受伤的兽类躲在冰冷潮湿的洞穴，没有任何抚慰。
他以为这么多年的相处总可以磨灭那死亡带来的伤害，让爱来代替痛苦。可是他太天真，天真到以为时间能带走一切忘记伤痛，他总也以为自己在他的心里面是最重要的，只是不知道有多重要，可是如今看来，好像并不在他的意料之中。
他像往常一样在半夜里起来抽烟，阳台上空旷寂静，那是一个二月的冬天，夜晚沉默得像冰层覆盖下的湖水，冰冷刺骨，风却很大。
他皱起眉，指间的烟燃尽在风里。
他们两个是这么不一样的人，他朋友很多而他却很孤僻，他喜欢喧闹的酒吧而他宁愿呆在家里睡觉，他可以为了他放弃一切而他却好像从不对他上心。
这么多年我们到底是倚靠着什么而在一起的？
这么多年我们没有分歧没有争吵甚至连真正的抱怨也是屈指可数，是不是生活太过平静才让爱情分崩离析？
他翻开手机强迫自己一遍又一遍地看着文晸赫最后的那条短讯，为什么你可以说的这么冷酷无情，而我又凭什么总是听你的话，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你要什么就给什么。
文晸赫，你休想！
他把烟头从阳台抛下，看它隐没在黑夜里，带着一种决然的冰冷的笑意。
Chapter 9
这是他在梵蒂冈的第三天，阳光依然好得不似冬季。小旅馆门口的花坛里种满了三色堇和孔雀草，紫色和橘黄色。隔壁是一家露天咖啡馆，木质的桌子和铺着厚厚羊绒的藤椅，放着六十年代的老歌，冬天的时候他们会收起那些红绿相间的巨大阳伞，然后在隔起来的木头栅栏里放上盆栽，紫罗兰或金盏菊。
他会在那里呆呆地坐上一整天，看那里一叠叠的旅游杂志。相机永远在他的手边，街边常常走过推着婴儿车的老妇人，或者牵着彩色气球的孩子，可是这都不是他想要的，即使，他已经不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落日的时候他独自站在窗边，听到从圣彼得大教堂传来的钟声长久地回荡在梵蒂冈的上空。那些琐碎的记忆，开始被这个异国他乡的环境所覆盖，一层一层，消失在这城中之国狭窄的街巷中。
这一天，他离开咖啡馆比平常稍微晚了一点，天色渐浓，大教堂的钟声刚刚响起，广场上的鸽群从天空中成群掠过，然后他猝不及防地看到了JUNJIN。他抱着双臂站在旅馆门口的棕榈树下，那条深蓝色的风衣是去年他从法国带回来送给他的礼物。他们之间隔着一条青灰色石板铺就的街，一切恍惚得好像一场梦，只是他脸上的表情给人那么清晰的凄凉的错觉。
暮色深沉，JUNJIN站在灯光斑驳的阴影里静静地望着他，好像他常常所作的那种对待犯人的审视，冰冷的目光，甚至是带着凛冽的恨意。他们都无法守住对方的灵魂，可是却永远被感情牵绊，似乎一场没有终点的厮杀，除非你死我活。
文晸赫在他的目光之下微微地偏过头，他躲开JIN看过来的目光，那一条长街上人群慢慢散去，他们站在街边两侧仿若隔世。夜色弥漫，黑暗铺天盖地，空气里飘过不知名的白色花朵的香味，文晸赫紧握了手里面的相机，他穿过那条街穿过JIN的面前径直走进了旅店，脚步没有丝毫停留，仿佛那里站着的只是一个陌不相识的异乡旅人。
JIN一直跟在他后面，他要关门的时候伸手挡在门上，文晸赫顿了顿，半掩的门后是JIN倔强的带着怒气的眼睛，只见他牵了牵嘴角，说：“文晸赫，难道你不请我进去坐坐？”他的手放在门把上，小拇指有闪亮的冰蓝色，灯光昏黄，他知道终究躲不过去。
JIN进了门看着他背过身去脱了那件卡其色的羊绒外套然后是围巾，房间里的空调慢慢运作起来，他却一直站在门口再没有了动作，他看着文晸赫的背影，却好像一点一点被什么遮蔽了心，他瞳孔里有隐秘的支离破碎的痛，那眼神好像一个被别人抢去了糖果的孩子。


Chapter 10
房间里的温度好像有些偏高，文晸赫转过身皱起眉头看着一直沉默不语的JIN，他唇角有凌乱的胡渣，他的手指紧紧纠缠在身侧，微微颤抖。然后他忽然抬起头，那一刻他的眼睛里腾起盛大的光，好像要将一切都灼烧焚毁不留余地。
头顶闪烁的琉璃灯，斑斓的光落在浅蓝花纹的米黄色地毯上。
那一刻JIN猛然往前跨了一步然后扣住文晸赫的双肩把他压在墙上，他的手扣在他的下颚摆正了他的脸，他强迫他看着自己的眼睛，那里面的惊慌一闪而逝。
JIN呼吸沉重，他的手冰冷僵硬却不松懈，嘴唇颤抖忽然开口：“不要离开我！”瞬间手指下滑移到文晸赫的颈上，那些甜蜜的日子痛苦的日子从指间穿梭而过加重了力量，他喊了一句忽然就湿了眼睫。文晸赫依然是安静的沉默，波澜不惊的脸，然后就看到JIN忽然倾过身咬住了他的唇。JIN的唇有着与手掌截然相反的灼热的温度，口腔里弥漫了浓重的血腥味，那是一种似曾相识的味道，一遍一遍不断出现在回忆里的噩梦一样的味道。无论是多么想要忘记，但记忆无法欺骗自己。
他那么用力地推开JIN俯下身剧烈地喘息，那声音好像一种梦里面不能自持的哽咽。JIN被推得踉跄了两步，站在他面前看着他剧烈颤动的肩背不知所措。我终也无法舍得你难过。于是他蹲下去搂住了他的背，用力地将他压在自己的肩膀上，他说：“对不起……可是请你不要离开我……我知道你做不到，我也不能，我知道你忘不了。不能重新开始我们就这样生活下去，死也要在一起，”他声音颤抖，终于无法忍住积攒在眼中的泪，“你不能离开我，我会杀了你的，我真的会杀了你的……”他把头埋进他的颈窝里沾湿了他的发。
文晸赫颤抖的手，犹豫着抚上他的背，一点一点轻轻触碰，小心翼翼，那些无谓的坚持渐渐消失在他湿热的颈项间。爱不是为了一个结果，就算互相伤害就算独自承担。
头顶的灯光虚幻闪烁，他听见有一个声音彷佛来自遥远的梦境，他叫他，J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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