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处：《台港文学选刊》2014年第8期
作者：苦苓

　　墨西哥可以说是杀价的天堂。在美墨边境的蒂娃娜小城，常有因不需墨国签证，就可由美国进入的亚洲旅客，一下车看到满坑满谷的摊贩，琳琅满目的商店，简直就像小孩子到了游乐园似的，领队一声“解散，”立刻迫不及待地向四面八方散开，展开一场又一场唇枪舌剑的杀价之战。
　　当然，见多了观光客的老墨也不是省油的灯，一开口就是不可思议的“天价”，而游客也照例往下杀到“地价”，之后就看天与地怎么一寸寸接近，变成“天地合”的美好结局。
　　如果客人出价实在太低，乐观爽朗的老墨既不会翻脸拒卖，也不会满脸怨怼，反而露出阳光般的笑容：“嘿，大家才是朋友，不要这样。”手心向上，手掌往上抬。“再往上加一点，加一点就好，朋友嘛，我家里还有很多人等着吃饭。”五指聚拢放在嘴边啧啧作响：“对了对了，这还差不多，这才是好朋友。”

　　与其说是被他的价格说服，不如说是被他的演技打动。他高兴地收下钱，包好商品递出来，嘴巴还是没停：“太好了，和朋友做成买卖真是太好了，这是好东西，你一定不会后悔的，我以圣母玛利亚之名发誓，我以我死去的姑婆发誓。”当你招架不住正要落荒而逃时，冷不防他又从货架上拿出一件商品：“这个也很好，AMIGO。”现在你知道西班牙文的AMIGO就是朋友的意思了，而朋友在墨西哥人眼中，就是有钱让他赚得呵呵笑的人。
　　而文化的差异，思想的分歧，也可以从中看出来。例如，我们通常会以量取价，也就是买得越多，越便宜。但在这里，一个皮包本来是两百美元，被一欧巴桑顺利杀到七十，她一高兴，决定多买两个：“好，三个算两百，买三个。”没想到卖皮包的老墨不慌不忙地说：“三个两百四十元。”

　　岂有此理！一个都七十了，多买两个，少算十块，合情合理，怎么会买三个反而要花两百四，一个变成了八十块？这世上有买得多还要贵的道理吗？欧巴桑急得脸红脖子粗，抓着我帮她义正辞严翻译了这段大道理，老墨还是面不改色：“哦，我卖两百，你买七十，表示你不太喜欢，所以我接受你的价格；现在，你一次要买三个，表示你喜欢，那我就要卖高一点，所以你要接受我的价格。”
　　哇咧，连我这个“通译”都听不下去，可是仔细想想，好像也不无道理。
　　欧巴桑赌气一个都不买，拉着我转战下一个摊位。看中的银项链人家出价两百，她从二十起杀。于是从“一百九”“二十五”“一百八”“三十”开始，对方十块十块地降，她五块五块地加，经过十二次的来回，终于以五十美元成交。

　　由于讨价还价的过程十分冗长，欧巴桑的嗓门超大，老墨的动作夸张，加上我口沫横飞的翻译，吸引了另外几位婆婆妈妈围观，一看两百美元的银项链已经杀到五十，立刻一拥而上：“我也要。”“我要两条。”“还有我……”　　老墨露出灿烂的一排白牙：“好，一条两百。”
　　岂有此理！你出价两百，有人已经出到五十，你也接受了，那我们当然也是用五十来买，怎么反而又要两百，不是一模一样的银项链吗？
　　我忠实地传达了天经地义的道理，老墨皱起眉头，直接对着我说：“你告诉她们，这个太太跟我买，我出价两百，她花了那么长时间，六分十二秒·”他指着自己手上的表：“还花了那么多的力气，她是很辛苦才买到五十块这个价钱的，她们都不跟我讲价，就想用一样的价钱买？”转头瞪着几个婆婆妈妈：“你们这样是不劳而获，这样是不对的。”
　　“啊摩洗妹安那（闽南语：不然要怎样）？”听完我义正辞严的翻译，婆婆妈妈异口同声地问。
　　“很简单，靠自己啊，来，从你开始，一个一个来……”老墨指着她们之中的一个，“银项链，我卖两百，你出多少？”
　　这时，大家不约而同张大了嘴巴，久久说不出话来。只有已经成效的那位欧巴桑，扭着屁股从我们前面走过，轻轻丢了一句话过来：“这个阿墨仔说得有理，怎么可以不劳而获呢？嘻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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