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RIC说话时的样子他至今都记得，是他自己所讨厌不能习惯的那种深情和真挚，声音也是颤抖的，金东万这才知道在银幕上说惯了甜言蜜语的CHRISMAN也是会紧张的。
  
那个时候东万只是摇了摇头什么话也没说，然后就看到他乌黑的眼睛里升起朦胧的雾气，可是他又有什么办法呢。他是个男人，他的妈妈一直希望家中的这个独子能娶个贤良淑惠的妻子，然后生一对天真可爱的儿女，这是最舒适的生活也是最好的生活，这是他最亲的妈妈想要给他的生活，他不能偏离这样的轨道。
  
即使，他也同样地爱着ERIC。
  
可是他们现在是什么样的关系呢，不是情人却又比朋友更深，东万不知道，他每次想起来就觉得烦躁，有一种想要打开窗子跳出去的欲丶望，他想逃离ERIC，这是他的魔障。
在这个初春的夜晚，首尔突然下起雨来，钟表上的指针跨了一小步时间就跳到了三月末的最后一天。
  
东万想，如果三月只有三十天的话那该有多好，这样的话在下一刻说一句我爱你就可以不必当真了吧。可是现在也是没有这样的机会的，愚人节还没到，所以不能开着玩笑说出那样一句真诚的话，这多少让他觉得失落。
  
东万低下头看着ERIC露在被子外面的手，消瘦又修长的手，他竭力地想把自己的思想从ERIC身上岔开。这一连几个小时的胡思乱想让他感到煎熬和忧心忡忡，可是这一刻东万看着他的脸内心突然平静了下来。
  
他苍白黯淡的脸在东万的眼睛里突然就充满了色彩，五光十色像傍晚的夕阳光照一样。眉头是皱起的，还有那很翘很密小女孩一样的长睫毛，有很挺直的鼻梁，可是东万讨厌他的鼻尖，就是因为这个才讨厌他整个人的，东万总是这么想，虽然他的嘴唇很好看，那是让人很想亲吻的嘴唇，可是对东万来说那也只能是很想而已。
  
现在已经是12点08分了，在经过了几个小时的演唱会后身体已经很疲惫了，可是东万根本就睡不着，并不是不累也并不是没有睡意，只是很单纯的睡不着而已。
  
“ERIC……”东万去握住他的手。
  
吃了止痛药的话应该没有那么快清醒的吧，所以他才敢这样放心地对他说话。
  
他摩挲着他的手掌继续说，“你是个笨蛋吗？非要这样让我担心才觉得好过是不是？我知道你一直就喜欢看到我为了你愁眉苦脸的样子，可是这样的游戏玩了一遍又一遍你都不会觉得累吗？”
  
东万扣起手指轻轻地敲了敲他的手背，突然又低低地笑出了声：“你这样安静地躺着的样子还真是少见呢，还是不习惯这么乖巧的状态啊，不过既然这样的话……”
  
他这样说着，后来的话渐渐地听不太清楚。也就是在那个时间里，他起身突然就覆上了ERIC的唇，他感受到了他的存在，柔软的双唇带着微凉的气息，也只不过是比那窗外的雨暖和了一点点而已。
  
东万俯着身贴着他的唇轻轻地研磨，他喜欢他这样安静的样子，什么话也不说只要闭着眼睛让他亲吻。因为他觉得，也许这个时候才是真正的ERIC，不是神话的也不是神话创造的，他只属于他自己，当然也不是金东万的。
  
雨还在下，并且好象大了起来，噼里啪啦的声音敲打在窗户玻璃上，这是个安静平常但又很不一样的夜晚。过了今晚就是真正的十周年了，对全世界宣布了的十周年，用歌声和舞蹈来证明过的十周年。
  
十周年，三千六百五十天，一天二十四小时，一小时六十分，一分六十秒。这样看来的话这是一个很漫长的过程，可是在这个过程中东万也只是能够在听到某个人低沉的声音时贴切地勾勒出对方鼻梁额头的轮廓而已，他并不能把他说话的音量区分地纤毫不差。
  
所以他想，也许他并不是很爱ERIC的。
  
他也从没有觉得ERIC的那张脸有什么让人不可抵挡的魅力，而现在那开阔的眉宇间有的也大半是疲倦和空落，还有对过去模糊而留恋的残迹。
  
东万又觉得难过了起来，似乎这样真实的ERIC让他很内疚，也许他当初就应该下了狠心拒绝他，而不是沉默不语，那么现在两个人就不会这么痛苦这么纠缠不休了。
  
可是他放不开他，也许金东万有时候是有点贪心有点自私的，舍不得放不下，可是又不想那么辛苦地抓在手心里，于是就只好任由ERIC一个人在那里苦苦地支撑着。
  
东万在他的唇上轻轻地咬了一口，有些恋恋不舍地离开，他额头上晶亮的汗水闪着朦胧的光，他希望可以用他的身体来代替他这样磨人的痛楚。

根烟。
  
     目送着东万出了病房，ERIC脸上的悲凉展露无余。
  
     ERIC的朋友总是很少，就算是能称得上朋友的相熟的人也总是会觉得他这个人沉默的时候很冷漠，好象冰山一样不容易靠近，所以与他亲密的朋友掰着手指数来也只有他们五个人而已。可是与他们那些人缘广朋友多的人相比起来，不管怎么看自己都是一个很无趣的人。不会像珉宇像JIN那样手机里总有很多可以随时叫出来一起疯的玩伴，所以他的通讯录里只有少得可怜的名单，即使是短信也只能发给他们。
  
     可是有时候，在上通告或者综艺节目的休息室醒过来，看到他们打闹在一起的时候，他会突然觉得很孤独，好象跟他们格格不入。那个时候就特别地悲伤，甚至会悲伤到想要哭出来。被这样幼稚的情感所困扰的ERIC开始觉得自己很无聊，甚至是有些无理取闹的。
     可是他本来，就是一个容易寂寞的人。
  
     他轻轻地呼出一口气，把脸摩挲在冰冷的床沿上，这样的触感让他很容易地就怀念起和东万拥抱的温度，可是他和东万拥抱的次数也真的是屈指可数少得可怜。
     房间里很空旷，只有他一个人叹息的声音。
  
     这次的腰伤其实也不是太严重，在休息了两天之后终于可以出院了，而在此期间东万再也没有来过。当ERIC出院的时候看到大家各自忙碌的样子，忽然觉得才不过两天前的演唱会都变得很遥远，就好象从来就没有经历过一样。
  
     他们，为专辑打榜，准备新的SOLO，筹划个人的演唱会，每个人都没有一刻休息的时间，而他也要开始投入电视剧的拍摄了。只是档期似乎很紧，日赶夜赶的生活不是他喜欢的，他喜欢空闲放松无拘无束。可是他记得有一天，他拿着一大堆剧本在看的时候东万随口说了句“这个不错”，所以才让他决定选择了现在的这部剧，是因为东万喜欢才选择的。
  
     本来么，如果是他自己意愿的话，是更乐意在家里好好地休息的吧。毕竟，他是一个很懒散的人。
  
     可是，为了你的一句话，可以做很多事，任何事。
  
     拍摄场地是在闻庆市的闻庆鸟岭公园，是韩国最高最险峻的山岭，那里似乎和首尔离得很远，两个多小时的车程。他去看过一次，真的是个很荒凉的地方。
  
     出院第三天，他没有联系任何人，也没有任何人来联系他，包括那个在他醒来第一眼看到的东万。他突然觉得累了，在这个光华璀璨的十周年里他突然间感觉到疲惫，身体和心灵一样的千疮百孔劳累不堪。他甚至都弄不清楚是因为对神话的坚持而爱着东万，还是因为对东万的爱而坚持着神话。他开始觉得自己笨得可以，会弄不清楚这些看起来明明条理清楚立场分明的事情。
  
     ERIC拿着手机窝在沙发里迟疑了很久，金属外壳的因为被他握了太长时间而开始发烫，那样的温度搁在手心里一种很不舒服的煎熬的感觉。
  
     他的黑亮的眼睛在那个迟疑的时间里开始失神，一点一点失去焦点，似乎在考虑些什么又似乎什么都没在想，也许只是这样发呆然后想起的一切又在流逝的时间中影消形散，失去与神经交汇的能力。
  
     很久，又过了很久，直到腰部传来阵阵不适他才好象从这样的游离状态中清醒过来。手心里好象捏着一颗灼热跳动的心脏，让他不知所措。

东万靠在沙发背上低着头皱了皱眉，他不想每次见面都要谈论到这个问题，他极力地想要逃避可是ERIC却一次又一次地把这个问题推到他们中间。他也会觉得累，并且厌倦。
于是他说：“ERIC，为什么就不能忘了它呢，回到从前不好吗，一定要像这样痛苦折磨吗？”
ERIC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他抬头看了东万一眼然后又急速地低了下去，眼睛落到自己苍白的指尖上。
“原来，这对你来说是折磨……”他捏紧了手指把他们拢进自己的手心里，然后继续说，“可是为什么呢东万，我真的不明白，为什么我爱你就错了呢？”
东万在灯光明亮的房间里抬起了头突然就不能动弹，手脚僵硬思维停滞，他看着ERIC的侧脸不能言语。他又一次地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可是已经来不及了，这浅小微弱的言行已经造成了伤害，他知道已经无可挽回于是选择了沉默，可是这样的沉默并不能让他觉得好过一些。相反的，好象有更多的东西堵在了胸口压得他的肋骨硬生生地裂开来。疼，心都在疼，停止不了。
他现在才知道，原来话语的力量真的有如此强大，真的可以造成身体上清晰的疼痛。他在想，这个时候ERIC一定也是这样疼痛着的吧。可是那一份清晰的感观放到两个人身上，是只会加倍而不可能减少哪怕是一分一毫的。
东万咬了咬牙，突然站了起来，他走到床前站在ERIC的身边说：“就这样吧，ERIC，就当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吧，我们还是原来的好兄弟。”
ERIC把手上的碗放到旁边的桌子上，然后慢慢地躺下来背对着他，从始至终都没有看东万一眼，他很安静，安静得不像他自己。
他忽然觉得寒冷，于是紧紧地把医院里雪白的被子裹在身上，天花板上有晃动的亮光打进他的眼睛里，他不说话不看他，因为他讨厌这样的金东万。
他想，他的脸一定和这床单一样的颜色，因为他在那一刻突然忘了呼吸。
他第一次，那么那么地憎恨他。
他把自己的手紧紧地捏起抵在胸口，他在极力地压制自己的愤怒，可是东万还是不肯放过他，他站在他身后又开始说话：“ERIC，到此为止吧，我们不能再这么下去了，有些事情是不能做的。”
东万的话，在耳边响起来，ERIC有些恍惚，好象站在几十层的玻璃高塔中，而这一刻，这个脆弱的建筑在他的脚下崩塌溃散。他从高空中摔下去，满身伤痕体无完肤。他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越来越缓慢。
他的坚持和忍耐在这样的境地变成了一个笑话，他自己都觉得可笑。于是真的，他哼了一声开始笑起来，笑得浑身颤抖满脸是泪。他冰冷的身体穿梭在宽大病号服里，无依无靠。冷，那么冷，好象这一整个冬天的寒气都凝聚在现在他所呼吸的空气里，冻住了他的血液。
东万停了说话声，他张了嘴停在那里说不出一个字。他看到ERIC突然笑起来，他的喉咙被突然扼住发不出声响，于是空旷安静的房间里只有ERIC一个人落叶般的声音，渐渐地，演变成一种支离破碎的苍白。
他还在笑，笑得有些喘不过气来，而东万的脸却慢慢苍白，失去血色。他终于感到惶恐。


他突然害怕，无法适从，他颤抖着手去拉ERIC肩头的被子。
“ERIC……”他说。
而ERIC却突然掀了被子从床上坐起来，他通红着眼睛瞪着金东万对他吼：“滚！”
东万的手顿了一下还是缩了回去，他开了口，讷讷地说：“ERIC，我这……”
“滚！”又是一个字，ERIC抬手抹掉了脸上的湿气，他咬着牙，倔强得不肯再掉一滴泪。
东万的心里突然也有了火：“ERIC，你能不能理智点！你以为这样下去我们能怎么样？！”
ERIC突然安静了下来，他看着东万不能言语。他的眼睛突然干了，如同皲裂的土地凄伤满目。
“东万……你说，你到底有没有一点点 ……一点点的喜欢过我？”他仰起脸看着他，灯光下他的脸上没有表情，很平静。
东万沉默，然后摇了摇头。
“没有。”他说，声音沉寂。他屏住呼吸，因为嗅出话语里浓烈的苦涩。
“我知道了。”ERIC对他牵了牵嘴角，空洞地笑，他的声音里有沙子一样颗粒状的停顿，非常明显。细小的晶石被摩挲着嵌进身体里。
“你回去吧，我想静一静。”他又躺下来，背对着他，被子拉过头顶。
东万的眼前有些发黑，他闭上眼睛，身体有轻微的晃动。他的手撑在床沿上，呼吸忽然急促。
他突然后悔，就在分秒之间，因为人生是这样地无望，他受的苦比细节更真实，割肤切肉，已经超脱疼痛。
他强迫着自己走出去，返身关上了门，他不知道ERIC有没有哭，只是，他哭了。
他们之间那根没有弹性的线终于崩断，像琴弦发出铿锵的响声，震耳欲聋。
东万站在房间门口，走道里温和的灯光却照得他满头是汗，他把手贴在额头上，冰冷得没有温度，有汗水从他的手掌心里滑下来，和眼角明亮的泪滴混在一起。
他有点仓皇逃离的感觉，迈开脚走出去的时候脚步是虚浮无力的，整条走道都是刺眼的灯光，他睁不开眼跌跌撞撞地走出去。他的泪没有再流下来，像是已经干涸的湖水，眼底的伤心落寞凝聚成冰化不开来。
一把锋利的刀子慌张而又决断地扎进心脏，他听到血液和时间一样一分一秒流逝的声音，像从一个垂直的制高点用力地砸下来。
夜色漆黑，没有星光，这样熟悉的夜晚突然变得沉静如水，和胸膛里跳动的心脏一样空洞无力。这是一个要用痛苦来感知的夜晚，四月的天，怎么会像那所谓的极地的夜一样，那么黑，黑得彻底看不见光。
有冰冷的风从鬓发间穿梭过去，脸颊因为干透的水渍而有些发疼，他突然停了脚步，站在风里面，不知道要往哪里走，这样深沉的东西终于有一点压下来，可是他发现原来他扛不住。
这个夜晚，庞杂而空落。一切温暖的东西被挖掘出来，抛在寒冷的风中，发出短促的碎裂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