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一个时代终结的时候，神将建造新的圣地。
          【一】
          人心又如何？看得透又如何？看不透又如何？在被箭洞穿胸口从房顶上跌落的那一刻，我平静地看着下面呼啸而过的世界，似乎正在经历的死亡根本就不属于我。我只是一个看客，一个清醒的看客。我的灵魂脱离我的肉体而存在着。围墙的那一侧依然喧嚣不止。就这样无名的我又会被谁发现并永久埋葬在那沉默破碎血腥的黄土之下？或许我的肉体会一直这样躺着，直到肉体与黄土腐朽在一起。然而，却没有这样继续下去。爱罗伊德从灰色的墙角旁抱起我的肉体，他那血色的瞳仁却远比我的双手要干净。爱罗伊德就这样拥抱着我的肉体，长久地温暖地抱着，似乎我的肉体还没有死去，似乎我是他的恋人一样。我从来不知道他是这样的爱着我。尽管我知道，可能生存在这里的每一个人都爱着我，崇拜着我。但那是当我作为这里的创世神而存在着时，而此时的我却是作为一个平民而死去的。而我这样渺小微不足道的一面，除了她和我，绝对没有任何人知道。
        渐渐有苍蝇飞过来，在我的肉体旁盘旋，妄想着用肮脏的脚去吮吸去碰触的我的肉体。爱罗伊德一巴掌将它们拍死，用纸将手上它们的残体狠狠地揩干净，然后抽出自己的手帕，小心翼翼地擦拭着我伤口上的血。他将那沾满血渍的手帕握在手里，像在看什么珍宝一样反复的看着。
          这围墙早晚要倒下的，围墙那边的人很快就会攻进来，在这仅剩的净土上大开杀戮。你要做什么，爱罗伊德？在这里等死吗？站起来走啊！离开这里……这里已经不再是我所创造的圣地了……
          我站在我坠落下去的地方，眺望着本来受我庇护的、来此寻求和平与安宁的人民，手执最原始的武器，与另一群人的枪支炮弹搏斗着。这全都是我的错。我许诺给他们永久的和平，他们才会毫无防备地在此刻被敌人宰杀。他们正一个一个地倒下，一群一群地倒下，一片一片的倒下，正成为俘虏，成为亡魂，成为这无休无止的战争的牺牲品。他们又有什么错？仅仅是拥有着一片小小的独立的生存的领地也不可以吗？
          战争的硝烟正在吞没我和我的人民在十一个月以前刚刚来到这里时所种下的树木，所开垦的田地，所建造的房屋。死者的尸体已经可以铺出一道新的围墙，火药的刺鼻气味和灰褐色的烟尘弥漫在原本湛蓝的天空里。够了……已经够了……还要死多少人才会停止……我不要再看到……我不要再看到……
          我闭上眼睛，可是杀戮的景象仍然在我的脑海里挥之不去。他们正在为这来之不易的家园战斗着，直到最后一滴血在这片土地上流尽，他们愿意用自己的鲜血将这片土地上每一片叶子染红，只要他们的神不死，只要我不死。


          “我现在什么都不愿意去想。我现在也不要做什么神。妈妈，请你帮我保守这个秘密，不要让任何人知道我还活着。可我不想再看见任何人死去。妈妈，请你帮帮我，可以吗？”我哀求似的凝视着她。
          “好吧，亲爱的。我现在就到那边去，看看是否可以停战一两天。可是，孩子，你要想清楚，你的身上还有一份卸不掉的责任。亲爱的，你马上就到十八岁了，你是他们的神，你的人民在等你。”她撑着拐杖站了起来，站在坐着的我的面前。她脸上的层层皱纹在阳光下显出不均匀的肤色，手上黑色的斑点像油污一样。她的拐杖像巫婆的法杖一样，我真有点不习惯这样的她。正午的阳光直直的打过来，将我的影子打成了一个小小的黑点。
          “我记住了，妈妈。”我慢慢地垂下头去，低声念道。

          【五】
          停战的最后一天的清晨，我穿着那件白色的斗篷忽然出现在人们面前，宛若救世的圣徒。人们的目光很快就向门口投了过来，停下了手中所做的一切，担架也被放在了地上。人们沉默着，我不清楚这沉默意味着什么。
          “神，您终于回来了。”一个小孩子飞快跑到我的面前，拉着我的衣服，欣喜不已。
          “是的，我回来了。”我低声说。但是，在这沉默里，我的声音显得那么清晰而坚定。
          “您会救他们的吧？是这样吧？”那个孩子迅速地问。我低下头，看到这个孩子原本丰满的双颊已经慢慢凹陷，蓝色的眼睛也有些黯淡。但是，这时，他的眼睛里却有美丽的光芒。
          “是的，只要战争结束。”我用和蔼的音调回答那个孩子，但是后一句话却轻的连我自己也听不清。我平静了一下自己有些起伏不定的心绪，竭力做出一副神的威严和镇定，说：“可是我现在还是要走。如果我在傍晚前回来的话，那么就意味着战争已经结束了。”我拉开大门，阳光就像爱罗伊德背我去找米莎那天一样温暖美好，它会穿过战争的阴云，再次照耀这块土地的。
          “神，我愿意陪您一起去。”爱罗伊德突然从人群里钻出来，跪倒在我的面前。他棱角分明的脸已经被打上了坚毅的记号。
          “我不需要你陪我去。”我将他扶起来，我能感受到他手臂上的肌肉已经像铁一样坚韧，我凝望着他，但是他不能看到我的脸，也不需要看到，因为玛格丽特已经死了，扶他起来的，是圣地的神。
          “好好照顾库尔特。”我走进刺目的阳光里，将背影留给我的人民，独自一人走向敌人的阵地。
          “放我进去，我要见你们的皇帝。”我站在军营外，对守门的侍卫如是说。
          他们面面相觑，然后放声大笑，甚至其中的一个抽出了他的枪，抵着我的额头，嘲笑道：“你是从哪里来的野种，到这里来撒野？赶快滚，不然我开枪打碎打碎你的小脑袋！”
          我用另一样东西挡下他的枪，用同样的方式对准他的脑袋，冷笑着，向前逼近一步，揶揄似的看着他：“请您好好看清楚我这个野种手里拿的东西，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们的新王加冕仪式上用的是和我这把一样的剑。”
          “你是……”他突然吓愣了神，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您是……”
          “闭嘴，多事，让我进去。”我用眼角的余光扫了他一眼，他正伏在地上，大气也不敢出。
          “把我带到你们的皇帝那里去。”我命令道。他急忙拍了拍身上的土，走到我前面，敬了个军礼，恭恭敬敬地答道：“是！”于是他就在我前面走了起来，俨然一个开路的将军。他走到房前，刚刚想开口喊道，我打断了他，轻声说：“你只要说我是从圣地来的就可以了。”
          “是。”他转过头去，喊道，“陛下，有来自圣地的客人请求见您。”
          短暂的停顿，回复的声音从里面传来：
          “放他进来。”


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