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存活
第一次做这个梦的时候，蝎才八岁。
那天，他第一次完成了属于自己的傀儡，父与母。与他们互枕而眠，他仿佛回到了襁褓时期，安心地躺在母亲的手臂中沉沉睡去。
他梦见的。是一条蛇。
蛇拥有细软的身体，和闪烁着暗绿色光芒的鳞片。但是，这条蛇，确是异常地短小，虚弱的样子。
蛇似乎是被困在一个四方的矩形之中。它只能在这个被框住的空间中艰难地将身体绕出一个又一个扭曲的弧度，继而缓慢地前行。
它有时会横向地在整个盒子中大幅地游走，又有时会小心地紧贴着盒子的边缘爬行。但它每次，在即将撞上那道灰色的边时，便会巧妙地躲开，似乎不敢用强力去撞击它。
蛇在草丛中滑行着。没有发出一丝声音。它好像，是在寻找着什么。
突然，蛇的速度突然快了起来，它好像已经发现了它的目标物。它自由得穿过阻碍着它的草丛，然后……张大了嘴巴……
蝎似乎看见了。蛇把什么东西给吞了下去。
有一瞬间，他以为，会发生什么惊人的异变的。但是，什么都没有发生。
他只注意到，蛇的身体，似乎是变长了些。但只有，一些些而已。如果不仔细观察的话，是很难注意到的。
但是蛇，确实是变长了的。
他缓缓地睁开眼睛。从他的方向，可以看见窗外。那是细弱的，淡红色和淡紫色交接的天空。往日风之国最毒辣的阳，还没有从地平线的那一头探出来。
他赤足走到窗前。看着略显暗色的沙漠。似乎，很久都没有享受过这般的宁静了，自从第二次忍界大战开始的那刻起，整个世界都失去了它所拥有宁静生活。
晨曦，确实是“人”，最为疲劳，注意力最为分散的时刻，所以才能拥有，那微不足道的，却又如此宝贵的安宁时光。
父和母的傀儡安静地躺在他的床头。失去主人操控的他们只是了无生机地平视着前方，目光中，却多了一份不一样的安详。
正是战争夺去了他父母的生命。
千代婆婆一直瞒着他。哄骗他说父母去了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说很快就会回来。
可是他早就知道了。从那次偷听了婆婆和一个陌生人的对话之后，他就知道，所谓父母回来的那天，只是成为了时间夹缝中的一个画面的定格。只是静止在原地，或者离他越来越远，绝不可能的是，接近。
该死的战争。
原本他可以，像照片上的他一样，亲昵地偎在母亲的怀中，可以享受母亲亲手烹调的饭菜；原本他可以，和父亲一起散步，向父亲学习关于傀儡制作的技巧；原本他可以很快乐地和婆婆在一起，任性得撒娇，而不是强打起笑脸，面对婆婆那眼中无法掩盖的悲伤。
没有原本的。
他清晰地知道，没有所谓的“原本”。那只是他，美好的幻念罢了。
那些刻意的伪装，让他也有些累了呢。
蝎走回床前。愣愣地盯着木刻出的父母的面容。
怔怔地伸出手，覆了上去。
除了没有体温没有心跳没有呼吸以外，它们和他的父母一模一样的不是么？
如果是这样的方式，他们是不是就可以永远得陪伴着他……一家人永远得呆在一起，不再分开？！在永恒的时间和空间中。
永恒……
他的脸上露出梦一般的微笑。
永恒，多么美好的词语。这个词语代表着一直的延续，在经历四季和十二月的不停轮转变换中，在看过人世沧海桑田的变化后，还能够一如往昔。
他听见自己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回想起千代婆婆说的话。似乎是，傀儡术中有一种制作人傀儡的方式。只要他有足够的能力。那他就可以，和父母一起，到达他心中的永恒之地了么？
可是，他恨沙忍村。就像他恨战争一样。对于他来说，就是这两样事物，毁去了他的家庭，毁去了他本应该拥有的一切。
所以，应该是，像梦境中的蛇那般。
在不知不觉中，积蓄自身的力量。
他没有察觉到，自己的笑容，已然拥有了刀片般雪色的锋芒。


身：膨胀
在看到阴沉而灰亮的天空时，蝎才注意到。自己又做梦了。在很多很多年以后，他在另一个窗口，仰望着同样的那片天空。
这是他，在晓组织的第一个晚上。
依然是那条蛇。可是，它已经和原来很不一样了。
相比那时的它，变得长了许多，并且蛇身更加粗壮，身体上的鳞片光泽更加炫亮美丽，在幽暗的丛林中，依旧可以看清楚它细长而灵活的身体在草丛中穿梭。
蛇依然在努力地吞噬着一颗又一颗的食物。身体的长度已经超过了围锁住它的空间的宽度，甚至是已经能弯曲出让人觉得不可思议的弧度。
但是那四条边框，依然是它的禁忌。也许它会有一种想去撞破这层束缚，去外面的世界看一看的冲动，但是它总是在最后一刻退缩，在撞上的前一刻巧妙地躲避开，继而继续寻求着使它变强大的力量。
其实它已经做到了。它已经比原来的它强大太多了。
其实，蝎已经很久都没有做梦了。甚至是在将自己改造成人傀儡之后，睡眠都成了一种多余的消遣。在空余的时间，他更愿意做的，是呆在那间黑暗的房间中，修理清洁自己的傀儡。就目前的他来说，没有比这些艺术品，更重要的东西了。
窗外，也不再是一片空洞的黄色沙漠，没有了耀眼刺目的阳光，没有灼热的高温。在夜晚，甚至是风之国那轮特别大，有时会散发出诡异的红色光芒的月亮，也是没有的。
这里是雨之国。火之国边境的一个未成气候的小国家。
不知道为什么，佩恩那家伙居然会把总部选在这个整日阴雨，并且空气中都带着粘稠和潮湿气的国家。
如果在这里呆久了，不知道他那颗来自沙漠的心脏会不会也随之湿润起来。
哦~！对了，他已经，没有心了。
他的手按上自己的前胸。他没有感受到，并且是再也感受不到那一起一伏的波动。那个红色的“蝎”字，似乎也沾染上了雨的气息，在安静的青灰色中，略显模糊起来。
他没有心了。他现在拥有的，只有用来控制CKL的肉块。它勉勉强强地作为自己那个名叫心脏的器官存在着而已。
他把自己做成傀儡的话，是不是就可以得到那梦境中的“永恒”呢？和他的父母一起……哦，不！父和母，只是他给自己的一个幻象罢了。真正得到永恒的，应该只是他独自一人吧。
对着灰暗的空中伸出手去。蝎看见细如花针的雨丝落在他的指尖，落进他的手里，顺着手掌的纹路，划落进虚空的黑暗中。
他记得曾经在沙忍村里那场百年难见的大雨。那个时候的他，还只是个孩子的他，兴奋地，对着窗外的雨丝伸出手去。
豆大的雨点重重地敲击在他的手掌上，隐约可以听见“噼啪”的响声，伴随着的，还有细微的麻木的疼痛感。
他看见婆婆还有一干忍者在外面跑来跑去，带着几分慌乱的神色。可是这一切，偏偏想让他开心得笑出来。
还有雨后，那不同于以往的，远离了干燥的清新空气。
这一切，让他感觉到是那般莫名的兴奋。但是这种兴奋的感觉，已经远离他很久很久了。久到他快忘记了，当日所谓的“兴奋”究竟是一种什么样子的感觉。
蝎想过，他也是可以喜欢雨的吧！
不过就傀儡来说，还是更加生活在风之国那干燥的天气中。雨水太多的话，只会让那些上好的木材提早发霉腐烂而已。
他将手缩了回来，用干布小心得擦去上面的雨渍。
想着刚才自己幼稚的行为，他不由得想嘲笑自己。怎么……还是和个小孩子一般地冲动呢？有这种多余的时间，还不如去钻研如何改造绯琥流……
站起身，走进属于自己的暗室。
整个房间，只剩下雨丝轻微的叮咛。


尾：毁灭
那是……他自己的血么？居然也是和常人一样，那般红得鲜艳。
蝎无力地垂落着头，看着地面上渐渐扩大的那片红色的液体，甚至有的，已经顺着碎石的缝隙，划落进岩土的深处。在剑尖上还有，那熟悉的颜色，在顺着剑的锋芒在一滴一滴地落下。
是时候告别这个世界了么？如果是婆婆的话，送自己最后一程，应该也没有什么关系的吧？
这个世界，已经没有什么值得他在留恋的。所谓力量，权利，金钱，甚至是那梦幻般的永恒……到最后剩下的，还不都是无穷无尽的空虚和寂寞？他早就厌倦了。真真切切的，疲惫，厌倦了。
他回忆起昨夜的那个梦境。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
也许，自己的选择是正确的。
这也许是他的最后一个梦了。在清醒的时候，蝎这么对自己说。
虽然，他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真正地有睡着过。还是那印象，只是无端地出现在他脑海中的，颜色鲜明地如此真实。
场景依然是蛇，被困在四方的潮湿的雨林中，在不停地穿梭，寻找食物。
虽然它的样子变化地太大了，身躯，已经如碗口一般地粗壮，而那几片薄薄的绿叶，已经无法掩盖它那在黑夜中都能散发出光芒的诡异绿色鳞片。但他依然能肯定，这和他从前见到的蛇，是同一条。
蛇已经……太大了。
它不得不将自己的身躯回旋盘绕，才能勉强地待在这个小小的方框中。并且此时的它，只顾着如何才能不撞上墙壁，而没有多余的心思，去注意它所一直在追求的食物了。
或者说，所谓的追求，对它已经没有任何的意义了。
蛇的行动，突然静止了。它匍匐在草丛中，吞吐着细长的信子，而目光，锁定了那堵封闭了它的世界的，那四面灰色的围墙。
整个世界便在这一刻趋于静止。就连叶片上的水滴在下落的过程中固结，仿佛本身便是融合在空气中。
画面突然像被雨水淋过，所有的色彩如颜料一般被洗刷干净……颜色褪去。整个世界回归于无限的黑白之中。
此刻的场景，就像是一张旧时的相片。那瞬间，定格在永恒的过去中。
但在下一秒，所有的一切都碎裂开来，并且在无边的黑暗中撕裂成脆弱的碎片。
他没有看见，蛇的结局。
当蝎恢复神智的时候，意外得看见了漫天的星光。
就是在沙忍村时的晴朗夜晚，也未必能够见着那样灿烂的星辰，钻石一般在黑色的幕布上闪耀。
他坐在窗台上，看着窗外的景象和来往的人群。绯琥流就呆在一旁，黑色的小眼珠在暗夜中依旧闪闪发亮。
这个风之国边界上的小镇显然比他想象之中热闹多了。好像今天，正是轮到某个庆典的样子。店铺和店铺之间挂着彩色的灯笼和纸做的装饰物。来往的行人穿着各色的浴衣和传统的木屐。孩子们手中拿着金鱼和水球，还有彩色的糖果。
以前的自己，也曾经有过喜欢的食物……好像是蛋糕吧！每次婆婆出任务，都会要求她带一些回来。
但是就他自己来说，忘记“味道”很久了。或者说，他已经不需要食物，很久了，就算是吃了，对自己现在的身体来说，也是无法消化的样子。
无端的，他突然有些羡慕下面那些可以一手牵着妈妈，一手拿着糖果又跳又笑的孩子。因为自己没有的东西，所以才会特别得渴望。
可是下面的人呢？他们会渴望自己所拥有的力量么，会让他们平静的生活，所消失的力量……
如果答案是“不”，那他走到今天这个地步，究竟又有什么样的意义呢？
手指无意识地扣紧窗台上的边沿。他害怕听见，自己心里的那个答案。他害怕，自己一手为自己所铸造的信念之墙就会那样轻松地轰然倒塌。
像那条蛇一样，发现，原来自己所做的一切，所积蓄的力量，在现实框架的压迫围攻下，是没有任何的意义的。
为了害怕见到自己所不愿意见到的结局，提早结束，也未尝不可。
在最后一刻，蝎依然没有勇气去抬头，去看从天顶洒下的阳光。固然是美丽，温暖的力量，但是过了，也会让人心生厌倦。
这一切，就像沙忍村永远都无法结束的，干旱的夏季一样。
其实，作为永恒的追求者，他也许并不是合格的。因为他竟然在追寻了这么多年之后才明白过来，只有安详的死亡之眠，才是得到了真正的永恒。
他的父母，原来早他许多，便走上了这条，永远没有尽头的旅途。
一直得持续下去……便是，永恒了。


食：悲剧式
“然后呢？”男孩耐不住性子，打破了原本的沉默，“所谓的……蛇呢？蛇的结局，又是如何的？”
女孩没有回答他。手指依然在键盘上灵活地来回按动着。屏幕中的蛇，便在她的指挥下轻松地在屏幕中穿梭，吞噬着那黑色的方块。
男孩见她没有理睬自己，有些气恼地将手机从她手中夺走，按下了“退出”键，强迫地让她的视线转向自己：“后来呢？接着说吧……”
女孩不客气地从他手里把东西抢了回来，重新打开了刚才的游戏。而那条蛇，还保持着刚才的姿势，静止在屏幕上。
“这样。”女孩随意地按了一个键，蛇又重新活动起来。但是失去了操控的蛇，只能依然继续刚才的方向，然后，快要一头撞在了墙壁上，“撞地头破血流。”
“或者是……”她让蛇灵巧地转了个弯，蛇头，接触到了蛇尾。屏幕突然闪烁起来，伴随着微弱的震动声。
“GAME OVER！”这八个英文字母外加一个感叹号神气活现地出现在了屏幕上，带着一种炫耀地嘲笑。
“它会继续着自己的本性。一口一口地，将自己吃掉。”女孩盯着重新暗下去的手机屏幕，“不过Nokia把这个过程省略了而已……”
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男孩似乎看见女孩的瞳孔中，闪过一丝悲切的光芒。他有些不解地摇了摇头：“无聊，你讲的故事，总是那么奇怪！”然后抱起放在一边的篮球，奔进了球场。
女孩叹了口气。
她知道，这个世界能够理解自己的人实在是太少太少了。
将所有的文件依次退出，露出了作为桌面壁纸的，红发少年清秀的脸庞。
“你应该是早就看透了吧！看透了自己的宿命，所以，才会为自己选择这样一个结局。”她温柔得用指腹隔着玻璃抚过他的面颊。
不管是蛇和人，或者是人和人，始终都是隔了一块玻璃的距离。
也正是因为这块玻璃，所以，都看不见，彼此的忧伤。
终究是，悲剧式。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