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复：【恭怜文】彼岸花开 一世无忧

十三岁那年，他第一次上随军出征，内心紧张至极，表面上却不肯显露丝毫。母亲赠了他一把宝刀，小怜为他亲手画了那个金甲天神的面具，还为他绣了那方无忧花的帕子，他的是枝叶，她的是花朵和萤火虫。
“四哥哥，没有你在身边的小怜，就像是没有叶子的无忧花，没有温暖的萤火虫。” 她泪眼汪汪依依不舍看着他说道。十岁的她还不解风情，却字字真情，听在情窦初开的他耳中，却是令他脸红心跳的情话。那方帕子陪着他度过了初上沙场最艰难的日子。初次杀人的他，初次见到弟兄身首异处倒在身边，敌人也尸体横陈的他，每每噩梦惊醒，便是握着怀中这方帕子，回想起和小怜在一起时的温暖甜蜜，他才得以再次入睡。
我不想要这金戈铁马的生活，我只想和你在一起。
他凯旋归来，肩上却中了枪伤。母亲不知从何方匆匆赶回，看他无生命之忧便又匆匆离去。小怜看着躺在担架上的高长恭，担忧地一张小脸苍白地拧到一起。太医为他验伤的时候，他执意将她赶了出去，怕那样的伤口会吓到她。
即使有侍女，但日夜守在他身边的人，是小怜。因为他夜间发烧，不停地喊她的名字。小怜打湿了凉凉的帕子敷在他的额头，一遍遍告诉他，四哥哥，我在这里。他握住她的手，心里便安稳了。他被伤口疼醒，小怜便抱着他说，“四哥哥，如果疼得很，就哭出来吧。小怜不会笑你的。” 他要做她心目中那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怎肯在她面前哭鼻子？于是他倔强的冷哼道，“这点小伤算不了什么。” 但是她却抱着他哭了，她说，“四哥哥，我不喜欢你去打仗。我不要你受伤。你永远陪在小怜身边好不好？”
他不能答应，身为一个不受宠的王爷，他若不去领兵打仗，建立军功，日后如何让小怜成为令人尊敬的王妃？如何让母亲扬眉吐气？
他便笑着说，“小怜不用担心，四哥哥威风得紧，敌人都怕我呢！”
她扁着小嘴说道：“你只想着去打仗，不喜欢陪小怜玩了。”
他深深叹一口气，他不是不想，是不能。他抚着那个趴在怀中抽泣的小脑袋苦笑着说，“小傻瓜，四哥哥这辈子最想做的事情就是哪里也不去，只陪着你。”
每次小怜问他战场上的事情，他都半开玩笑地绕过话题，他不想让她知道那个残忍的世界，因为她说过，解忧不如无忧。
侍女送了药来，小怜端到他面前，如果没有旁人在，他便皱了鼻子说：“好苦。”
小怜便哄着他说，“那我先喂你喝一口蜂蜜？”
他笑着点点头。她便将蜂蜜罐子打开，舀起满满一大勺送到他的口中，蜂蜜在他口中甜甜化开，一如他的心情。
“把药喝完，我再奖励你一大勺。” 小怜将一勺汤药递到他嘴边，哄着他吃药。他做出不情不愿的样子，小怜便说“四哥哥乖，张嘴吃药。”
他不喜欢甜食，却喜欢她喂他的蜂蜜喝桂花砂糖糕。他从不在人前示弱，却独独喜欢在她面前撒娇。

高长恭17岁那年，小怜14岁。母亲开始提及他和洛云的婚事。
“洛云是个好姑娘，可是我不喜欢她。” 他对母亲说。
“那你喜欢谁？那个无依无靠的孤儿吗？她能给你带来什么助力？” 母亲恨铁不成钢道，“洛云的父亲握有相权，她的堂叔握有军权，有多少王孙贵族想娶她！娶妻就是结盟，你喜欢端木怜，大不了就纳她做妾嘛！”
“除了小怜，我不会娶任何人。” 高长恭不为所动，直视母亲说道：“我高长恭一身本事，不需要靠姻亲建功立业。小怜在我心中早已是我的妻子，我不会委屈她做妾。”
“那我就送她走！” 母亲也怒了，厉声道，“我早就知道，那个臭丫头会是你的绊脚石！”
“那我就跟她一起走！” 高长恭说道。
母亲气得发抖，说道：”你竟然对你的母亲说这种话？我这么多年含辛茹苦将你养大，你居然为了一个小丫头，来忤逆你的亲生母亲！”
高长恭跪下道：“母亲，儿子知道你的不易，所以这么多年我从来没有违背过你的意思，我不想做个忤逆的儿子，可是小怜是我的底线。除了与她有关的事，别的我都可以答应你。”
紫魅看到儿子眼中的坚定，因此暂且搁置了他与洛云的婚事。
次日傍晚，高长恭忙完军营中的事情，便将端木怜带到山谷中去教她骑马。他牵着旋风，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她聊天。他看着夕阳中她明亮的眼睛，璀璨的笑颜，他的心中有无数朵鲜艳的无忧花在怒放。她长高了许多，虽然仍然只到他的肩膀。
“小怜，我母亲昨天和我起了争执。”
“为何？”
高长恭沉默片刻，回答道：“她想让我娶洛云姑娘为妻。” 边说边关注着她的反应。
她皱起眉头，霸道地说：“那不行，你答应了要娶我的。”
他笑着捏捏她的鼻子，说道：“你放心，谁也抢不走你的四哥哥。”

后来，他去北边边境，一去就是一年半，再回来时，他已经是十九岁，远远便看到迎接他的人群中那个熟悉的身影。她又长高了一些，在人群中却仍是娇小的。她纤细而窈窕，穿着他最喜爱看她穿的一身洁白衣裙，长长的头发松松笼在身后，她仍是那么乖巧灵动，她朝他看过来，目光相接，她瞬间便垂下眼帘，羞红了双颊。高长恭的心跳忽地加速，那个让他魂牵梦萦的小姑娘终于长大了，他真想翻身下马，将她紧紧抱在怀里。
那天晚上，他再次将她带到山谷中他们经常捉萤火虫的地方。他在月色中捧起她的小脸，她始终羞涩地垂着眼眸红着双颊。
“小怜，有没有想四哥哥？”
她点点头。
“那你为什么一看到我就扭头跑掉了？” 他笑着问她，“你不想见到我吗？”
她转过身去不回答，却摸过身后一绺长发开始编起辫子来。
看着娇羞的她，他的心里有无数幸福的涟漪荡漾开，又有数不清狂喜的烟花在肆无忌惮地绽放。他只觉一生中，唯有这一刻是值得的。
”既然你不想见我，那我只好走了。” 高长恭佯装伤心地转过身去。
“四哥哥，别走！” 端木怜忙转过身，拽住了他的袖子。
他将她揽入怀中，低下头柔声问她道：“一年多没见，就和四哥哥这么生分了？”
“我没有！” 她急急地辩解道，“四哥哥是小怜生命中最重要的人，我怎么会和四哥哥生分呢！”
高长恭眼底柔情满溢，他用拇指轻轻摩挲着端木怜的脸颊，低声说道：“我知道，小怜也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她终于抬起眼睛看他。她的脸颊因羞涩而艳若玫瑰，她以往清澈纯洁的双眸，此时在月光辉映下笼罩着晨雾般朦朦胧胧的柔情，高长恭轻叹一声，吻住了她的唇。

“长恭，你感觉如何？” 洛云进入帐中，打断了高长恭的回忆。
“好多了。” 他客气地回答。
“你若有什么不舒服，或者有什么需要，都可以告诉我。。。。。”洛云体贴地说道。
“多谢。” 高长恭轻轻颔首。
洛云有些尴尬，他与小怜总是有说不完的话，可是在她面前却又总是惜字如金。沉默片刻，高长恭索性闭上眼睛假寐，洛云便轻轻走出大帐。

窗外月华如洗，蓝紫色的夜空遍布繁星。端木怜望着窗外，一只麻雀不知受到什么惊吓，扑棱棱从窗檐飞向远处。这是四哥哥受伤的第四天了，不知他可好些没有？但愿自己可以早日拿到镇魂珠，开启天罗地宫，拿到青鸾镜，那个时候师父应该会接受自己了吧？然后她就可以心安理得地嫁给四哥哥了不是吗？
“早知道你是周国大司空的侧室，我就不会救你。” 他的话在耳边响起，端木怜打了一个寒战，虽然自己是假意嫁给宇文邕的，可是四哥哥心里会怎么想？四哥哥说那些话时，不知道她就是小怜，如果他知道了，他还会那样说吗？端木怜忧心忡忡，她起身走到窗边站定，望着满天繁星叹一口气，喃喃说道：“四哥哥，我真后悔，我应该听你的话和你一起离开金镛城的。” 她想起以往的这个时候，正是高长恭忙完了军营里的公务，回府来和她一起用过晚膳，然后出来陪她散步的时间。辽阔的草原在黑夜中不知疲倦地蔓延，月亮和繁星仿佛和那草原赛跑一样，不甘示弱地将它笼罩，端木怜在那样的天地间觉得自己实在是太渺小，四哥哥紧紧拥着她，又让她觉得自己很重要，这真是一种奇妙的感觉。远处传来狼的嚎叫，可是她一点都不害怕，四哥哥的胸膛太厚实，肩膀太宽阔，他那么高大强壮，仿佛能将这世上所有的悲伤、恐惧和不安挡在她的世界之外。她以前是那么想成为他的助力，为他分担，可是现在身处周国这个陌生的充满了算计和勾心斗角的大司马府，那天又亲眼见识到了战场上的血肉飞溅断肢横飞，更加上那些觊觎镇魂珠、随时可以取她性命的武林高手，她才知道，没有四哥哥在身边的世界，是这么残忍。
“四哥哥，我好想你。” 端木怜哭泣着说道，情不自禁地吸了吸鼻子。
“小怜。” 高长恭的声音好像从窗边传来。
“四哥哥！” 她惊喜地叫出声，向窗外看去，忽地又想起什么，慌忙将窗户关上了。她背靠着墙壁坐下，抱膝埋首肩膀耸动，她隐忍的抽泣声在寂静的夜中显得格外凄清。
她想起师父总是警告自己离四哥哥远点，不要耽误他完成霸业。她是那么想获得师父的肯定，因此她对他说：“四哥哥，我想找到镇魂珠。”
可他却笑着说，“找什么镇魂珠。你喜欢珠子，我叫人给你搜罗一筐来。”
她生气地捶他说：“我是说镇魂珠！能够开启。。。。。。”
“嘘！” 高长恭连忙将她的话截住，握着她的拳头将她拉进怀里，低声说道：“你是生怕别人不知道你是端木家唯一的后人？你知道有多少人对镇魂珠虎视眈眈，想要打开天罗地宫？”
“那你想吗？” 她抬起眼睛问他。
“我不想。” 他回答地很干脆。
“为什么？” 她不解地问道，“你知道师父有多想得到镇魂珠吗？你不想让师父开心吗？”
高长恭摇摇头，苦笑道：“母亲和我不是一类人，我们想要的不一样。”
“那你想要什么？”
“我想带着你离开金镛城，我们到欢乐谷，造一座临水的大房子，在湖里种满荷花，这样我们就有藕吃了，还要养很多鱼和鸭子，种许多的花，还有果树。。。。。。” 高长恭抱着端木怜，抚着她的头发说道。
这些都是他们闲聊玩闹时候她说过的话，没想到他记得那么清楚。她虽满怀柔情，却仍不得不提醒他道：“可是师父不会同意你过这样不思进取的生活的。她会说都是因为我拖了你的后腿。”
“娶你的是我，不是她。” 高长恭抬起她的下巴，望着她的眼睛说道，“小怜，你为什么总是那么在意母亲的想法？”
“因为她是你的母亲啊!” 她说，“况且，我是个孤儿，这么多年师父养我教我，在我心里早就和我的亲生母亲没有区别。我想让师父喜欢我。”
“那你注定要失望，” 高长恭叹了一口气，将她抱到自己腿上坐定，把玩着她的手指说道，“小怜，母亲生性倔强，又命途多舛，她的世界里早就只有野心，没有柔情。就连对我，她尚且如此冷酷，何况是你。你只需爱她敬她，却没有必要事事都顺着她的意思。”
“可是师父。。。。。。”
“我不许你去找镇魂珠。” 高长恭冷下脸，“听到没有？”
端木怜“哦”了一声，心里在想怎么对师父交代。
她最后还是对师父妥协了，只是因为师父更强势更擅长逼她。她知道四哥哥永远不会气到不理自己，更何况就算四哥哥生气了她也知道如何哄他，但是如果惹了师父生气，那她就真的一点回旋的余地都没有了。

哭得恍恍惚惚间，端木怜感到一只大手轻抚着自己的后背，那感觉如此熟悉，她抬起头，透过泪眼婆娑，看到一位白衣公子，端木怜忙用袖子擦了擦眼睛，眼前的人清晰起来，只见他面若冠玉，眉目如画，正柔情脉脉地看着自己。
“四……殿、殿下！” 端木怜低呼，“你怎么来了？”
“孤是来为斛律将军传口信的，” 他笑着看着她说道，“四哥哥已醒，小怜勿念。”
端木怜又惊又喜又怕，惊的是他深夜突然造访，喜的是他已无大碍，怕的却是那个毒誓，它此时山一般横亘在她和高长恭之间，她只得狠心转过身去，冷声说道：“我不知道殿下在说什么。我叫元清锁，不认识什么四哥哥和小怜。”
高长恭扳过她来，轻笑道：“你刚才叫我，我在窗外都听到了。”
“我、” 端木怜心中慌乱，别开脸否认道：“我没有，是你听错了。”
“原来是这样，”高长恭苦涩地说，“话孤已带到，告辞了。”说完他便向窗外跃去，却“啊呀”一声，似是触动了伤口，他忙弯下腰去捂住腹部，倒吸了几口气。
“四哥哥，你怎么了？” 端木怜一时情急，没注意到称呼，只急着去搀扶高长恭坐下。他却满面笑容，瞬也不瞬地看着自己，一点都不像刚才疼痛难忍的样子。
“你、你干嘛这样看着我，” 端木怜心中忐忑，说道，“你伤口不疼了？”
“你刚才又喊我四哥哥。” 高长恭笑着拉过她的手说道，“小怜，你还活着，我可真开心。”
“我不是小怜，我是元清锁。” 端木怜挣开他的手说道。
“都是我的错，是我没有保护好你” 高长恭的眼神黯下去，说道：“你气我、不想认我也是应该的。”
端木怜咬咬唇，说道：“殿下对清锁有救命之恩，我怎会生殿下的气。”
“你明明就是小怜，为何要装做什么清锁？又为何要来周国做这大司空的侧室？！” 高长恭动了怒气，“你是不是为了镇魂珠？我说过不许你掺合这件事！”
“清锁的事与殿下无关。” 她说着便打开房门，“为了清锁的声誉，还请殿下立刻离开。”

高文恭在快到金镛城时醒过来，车夫禀明了情况，他也并未为难大司空府的人，翻身跃上旋风奔向金镛城郡王府。不料母亲早已在院中亭子里等待他了。
“这么晚了，母亲还没歇息？” 高长恭将缰绳递给迎上来的小厮，心里叹口气，朝母亲走去。
紫魅凌厉的目光打量着儿子，冷冷说道：“你去看她了？”
高长恭点点头。
紫魅嗤笑一声，道“她一个周国大司空的侧室，别的男人的女人，只不过和小怜有几分相似，也值得你这么惦记！”
母亲的话句句刺耳，多年以来高长恭对她这样的说话方式已经麻木，但这几句话仍是刺痛了他。是他没有保护好小怜，才让她半年多来颠沛流离，不知道她吃了多少苦，他只想补偿她。母亲并不了解他对小怜的感情，早已超过了男女之情。他与小怜，不仅仅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也不仅仅是相知相惜郎情妹意，也不只是相依为命相濡以沫，他们早就把彼此深深刻进了骨血里。母亲严酷的教育、这么多年的沙场征战，他的心早已成为一片干涸坚硬的荒原，而小怜是他心中唯一柔软的沃土，只有在那里，他才能有草长莺飞，四时更替，也只有在那里，一草一木，一花一虫才有存在的意义。他不是不在乎小怜委身他人，但他更自责，是他没有护她周全，才让他们经历此劫。现在他找到了她，就无论如何也要把她接回身边，不管有什么困难，他们总会一起面对。
高长恭自责没有照顾好小怜，母亲还在喋喋不休地说：“洛云出身名门，又是齐国第一美女，她哪里配不上你？你却偏偏自降身份，去喜欢一个别人的侧室！”
高长恭再也听不下去，他倏地起身说道：“母亲，夜深了，儿子送你回去歇息。”
“你答应我，以后不再去看她。” 紫魅逼视着儿子。
高长恭垂首沉默不语。紫魅恨铁不成钢，愤怒地拂袖而去。

天刚蒙蒙亮，高长恭躺下不到两个时辰，斛律光便带来了一个宣旨的公公。原来周齐交界的运城起了战事，皇上派兵五万，命高长恭率军前往伐周。
“为何突然起了战事？” 待公公走了，高长恭边披战甲边问斛律光。
“禀殿下，属下已派人查探清楚，起因是齐国运城一农夫田某的牛跑到了周国，被周国一伙地痞杀了吃了。田某得知后带领本家前去讨个公道，没想到动了武。事情越闹越大就成了边境冲突。不知哪个好事者又在皇上那里添油加醋了一番，圣颜大怒，为了扬我国威，便派兵五万前去伐周。”
高长恭皱眉道：“这种小事，应该由双方的地方官沟通协调，怎么就闹成边境冲突了？”
斛律光叹口气，回道：“周国那边的县丞向田某提出了赔偿，田某也同意了。但是运城的县丞却不答应，说事关国威，要他们百倍价钱赔偿。”
高长恭脸色铁青，他不怕出生入死保家卫国，但是他不想让士兵们为这种由贪赃枉法的小人引起的战争枉送性命。
“按兵不动，我先去会会那个县丞。” 高长恭说着便要解下战甲。
“殿下，三思，” 斛律光压低声音劝说道，“这个县丞，是皇上新宠胡丽人的亲哥哥。殿下本来就已经受军民爱戴，功高震主，令皇上忌惮，如今更要谨慎行事啊！”
高长恭颓然坐在椅子上，这个仗他不想打，第一齐国理亏，第二他不想因为这件荒唐的小事就让弟兄们去送死，让边境无辜的百姓流离失所。但是斛律光的话也有道理，皇兄虽然看似倚重他，实则处处对他防范，给他小鞋穿。若不是他时时谨慎，恐怕早已被皇兄捏到小辫子了，轻则削去军权，重则恐怕性命都不保。

到了运城，高长恭并没有急着发兵，而是命斛律光秘密和周国边境总兵许统领协商，亏得这位统领也是爱惜将士的，并不想轻易卷入战事，因此他也赞成同两边地方官斡旋，和平解决此事。
这日清晨，高长恭巡查过士兵训练回到大帐，却见洛云带着侍女捧着几个食盒款款而来。他朝她点点头，并未说话，直接进入大帐。洛云面色微赧，愣神片刻，随即也揭帘而入。
“长恭，这几天辛苦了。你大伤初愈，我做了一些进补的汤食给你送来。” 说着便示意侍女将食盒打开。
“先放着吧，我还不饿。” 高长恭摆摆手制止了侍女，向洛云说道：“ 洛云，你实在没有必要做这些事情。”
“长恭，你每天这么辛苦，我也只能做这些小事来。。。。。。”
“小心！” 高长恭将洛云拽到一边，一支金镖破帐而入，钉在中间的木柱子上。飞镖上钉着一个纸条，他走近了看，却是：拿离殇剑到小春城换元清锁。洛云也看到了。
高长恭拔起飞镖，收起纸条，便往外走，边走边喊：”来人，传斛律将军。”
“长恭，你要去救清锁姑娘？”
“是。”
“那，你，千万小心。”
“我知道。你回去吧，以后不要随便到军营里来。”
“长恭，我。。。。。。”
斛律光已经到了，高长恭吩咐了他几句，便策马离去。

高长恭回到王府，不料母亲也在府内。高长恭原是准备拿了真的离殇剑去换端木怜的，因为他担心诸葛无雪发现剑是假的，会迁怒于小怜，为确保万无一失，他决定用真剑。但母亲得知他要拿真的离殇剑去救元清锁，怒极，说道：“今日除非你杀了我，否则你休想拿到离殇剑。” 他只得带着一把假剑赶往小春城。
诸葛无雪早在城门上等着他了，高长恭跃上城墙，却并未见端木怜身影。
“清锁呢？” 为了不暴露小怜的身份，他暂且按照字条上面所写，称呼她为清锁。
“离殇剑呢？”
高长恭将手中宝剑高高举起。
“我怎知这剑是真是假？” 诸葛无雪笑着问道。
高长恭手起剑落，将城门一角巨石削去一半。
“好！” 诸葛无雪抚掌大笑，“早就听闻离殇剑削铁如泥，果然名不虚传！来人，将元清锁带上来！”
只见两个女弟子押着端木怜从城门拐角的暗梯拾级而上，她神情疲惫，看来这两天过得并不轻松。“小怜！” 高长恭叫她，她却避开了他的目光。高长恭转向诸葛无雪，道：“放人。”
“拿到离殇剑，我自会放人。”
端木怜惊得抬头看高长恭，“镇魂一出天下靖，离殇基业百世恒”，师父将离殇剑看得比性命还重要，四哥哥如今拿了它来换自己，如果师父知道了，岂不是会更加觉得她拖四哥哥的后腿，从而更加厌恶她？因此端木怜冲着高长恭叫道：“不要换！”
诸葛无雪将端木怜拉到身边，摆摆手让侍女退下，说道：“怎么，舍不得你四哥哥的离殇剑？”
高长恭和端木怜俱是惊诧，这人如何知道她不是元清锁，而是端木怜，就连她对兰陵王私下的称呼都如此清楚。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端木怜分辨道，她生恐挑明了身份，誓言应验，为四哥哥带来厄运。
“哼，还想蒙我？我小春城虽不是武林泰山北斗，却也耳目众多。你是如何从端木怜变成元清锁的，本城主可是一清二楚。” 诸葛无雪瞟了高长恭一眼，啧啧道，“如果那晚你随着端木怜一起跳下崖，她就不会被人掉包假死了。”
高长恭内疚地望着端木怜，道：”小怜，对不起。”
端木怜心里从未埋怨过高长恭没有随她一起跳下崖来，落崖之前和之后，她想的都是四哥哥是否安全，有没有被刺客所伤？她知道高长恭是个极有责任感的人，不会为了一己私情便抛下母亲和众多将士于不顾，她也从未想过要求他那样做过。看着他内疚自责，她心下难过，但是此刻却不能告诉他，自己从未因为这个原因责怪他，因为那样的话，就等于承认了自己是端木怜。
思索片刻，她对高长恭说道：“殿下不必自责，你与小怜姑娘早已心意相通，不惜为对方付出生命，清锁相信小怜姑娘明白殿下的苦衷。她对殿下一往情深，只会希望殿下平安无恙，又怎会责备殿下没有随她一起跳崖？”她说到这里，已经有些哽咽。高长恭听着她这番以清锁口吻说出来的肺腑之言，只觉天旋地转，悲喜交加，他一向知道小怜对自己的情意，但是经历此番生离死别，他方知她情深似海。
诸葛无雪无意看他们互诉衷肠，不耐烦伸手道：“离殇剑。”
高长恭将剑举起，望着端木怜道：“一手放人，一手交剑。”
“好！” 诸葛无雪说道，“我数三个数，一，二，三！”
“三”字出口，只见诸葛无雪将端木怜抛向城下，高长恭忙将离殇剑抛出，跃下城墙去接端木怜。刚刚抱着她站定，便见城门大开，从里面呼啦啦涌出几百名持着弓箭与长枪的士兵将他们围住。
“没想到小春城的城主居然是个言而无信的小人！” 高长恭讥讽道。
诸葛无雪持着离殇剑从城门跃下，笑道：“端木怜乃端木家唯一的后人，又和在下指腹为婚，在下怎舍得放她走呢？”
“呸！谁和你指腹为婚！”端木怜啐道，话一出口便后悔莫及，这么一来，就相当于她承认了自己是端木怜。
“留下端木怜，本城主就放你回去。” 诸葛无雪对高长恭说道。
高长恭不屑与他废话，将端木怜拉到身后，长剑出鞘。诸葛无雪见状哈哈一笑说，“正好今日试试这离殇剑的威力。” 说完便拔剑出鞘，却不料从剑鞘中弹出一张极细的金丝网来，将他上半身牢牢罩住，他边骂边挣扎，却是越挣越紧。原来紫魅早就料到终有一天会有人来取离殇剑，因此她在剑鞘中安了机关，自己人拔剑之时知道只需将剑柄稍稍向右转动，便可避免触动机关。而诸葛无雪，自然是不知道这个机密的。

高长恭将长剑架在诸葛无雪脖颈上，逼退了小春城的士兵，之后便策马和小怜离开，向金镛城方向奔去。端木怜心中忌惮那个毒誓，便对高长恭说：“多谢殿下相救，还请殿下将清锁送回周国大司马府。”
高长恭气道：“你就那么想跟宇文邕在一起？”
端木怜闻言一怔，她想回司马府，只不过是因为不想给四哥哥带来厄运，跟宇文邕却没丝毫关系。她巴不得不用在司马府周旋。不想让高长恭误会自己对宇文邕有意，她便回答说：“我其实并不想回司马府，可我也不想跟你回金镛城。”
“那咱们便不回金镛城。” 高长恭说着，就掉转了马头，朝金镛城西南方向奔去。
他带她去了无忧谷。经过那条他们趟过无数次的小溪，爬过无数次的大树时，荡过无数次的秋千时，端木怜就认出了这个让她魂牵梦萦的地方。当旋风带着他们停留在一座临水阁楼之前，她望着那块“无忧阁”的匾额，彻底呆住了。她曾经和长恭一起设计阁楼的样子，要有翘起的飞檐，长长的游廊，很多的窗户，而半年多的时间，他已经将它建好了，和她梦想中的无忧阁一模一样。
“怎么，看傻了？” 高长恭将她抱下马，从背后抱住她，下巴轻轻摩挲着她的头顶，问道：“你喜不喜欢？”
“喜欢。” 她喃喃回答。
高长恭似是受到了莫大的鼓励，他牵起她的手，带着她拾级而上，边走边说：“无忧阁的四周，种满了你最爱的花，都是我亲手种的。”
端木怜眼眶一热，连忙低下头去。高长恭推开无忧阁的门，顿时花香袭来，是她最爱的兰花香，细看却是满室都摆放了各地搜寻来的兰花名品，繁花拥簇中，挂着一副她的画像。画中的她手持一株鲜红的无忧花，笑得灿烂夺目。
“小怜，这些都是我亲手布置的，你可还满意？” 高长恭拥住她，柔声问道。
许是无忧谷这熟悉的环境，熟悉的香气与他的拥抱，以及无忧阁这个大大的惊喜，让端木怜渐渐放松了心情，她不禁玩心忽起，促狭地问他道：“那幅画像，也是你亲手画的？” 她知道他的画技拙劣得紧。
高长恭略显尴尬地笑了笑，回答说：“那个啊，是孤找了齐国最好的画师画的。”
“原来不是你画的啊，可是整个无忧阁，我最喜欢的就是这个画像了。”她俏皮地眨眨眼睛。高长恭看着她可爱的模样，心中狂喜，他一直以为小怜不肯给他好脸色，是对他有怨。此刻她肯跟他玩笑，就是说她想和好了？他激动地紧握端木怜的双肩，叹道：“小怜，你终于肯原谅我了！”
端木怜心中却又踌躇起来，她那么在意四哥哥，怎会怨他？只是因为那个誓言，她不敢坦坦荡荡地认他与他亲近罢了！
端木怜还来不及回答，侍女便过来说金镛城那边的赵管家差了小厮来寻殿下，说是皇上召兰陵王入宫觐见。
高长恭蹙眉，心想不知皇兄这次又想出什么稀奇点子来刁难他。
“等我。” 高长恭轻轻吻了下端木怜额头，便策马去向邺城皇宫。

从皇宫出来，高长恭心事重重。皇兄责难他为何迟迟不对周国发兵，是不是想抗旨不遵？这个帽子扣得太大，他根本没有辩解的余地。因此他只好许诺明日便出兵伐周。可是他心里窝火得很，他不想为了一件本可以化干戈为玉帛的小事而起战事，可是身为臣子，他身不由己。高长恭不由得仰天长叹，为何老天给齐国百姓选了这么一个昏君。他策马去了无忧谷，想起小怜早时已不再跟他怄气，心下渐生欢喜，决意这一战之后，无论母亲怎么反对，他也必定是要辞去军权，和小怜归隐无忧谷了。
想给小怜一个惊喜，因此他并未让侍女通报，而是悄悄走近无忧阁，正欲推门进去，却听见里面传来说话声，仔细听来，居然是母亲的声音。
只听母亲斥责道：“你终究还是回到了文恭身边？你难道真的不在乎他会不得善终吗！”
高长恭惊诧，为何小怜回到自己身边，他就会不得善终？只听小怜低声辩解道：“师父，小怜不敢！小怜并未与殿下相认。”
“哼，自欺欺人！你不认他，他就不知道那是你了？” 母亲冷笑道，“你最好马上就离开这里！”
高长恭正欲推门制止，只听母亲接着说：“你那天对我发誓，如果没拿到镇魂珠和青鸾镜，就绝不会和长恭相认，否则他将不得善终，你可还记得？”
高长恭根本不相信小怜会拿他赌咒发誓，果然他听小怜哭道：“师父！是你逼我发那个毒誓的！我宁愿以自己的名字发誓，可是你非逼着我用四哥哥的名字！师父，你就那么讨厌我吗？为什么，你宁愿拿自己的亲生儿子来做赌注，也不愿意接受我？！”
高长恭心下了然，原来是***着小怜发的毒誓，所以小怜才如何都不肯与自己相认，也是因为太在乎他了。他想不到母亲竟然背着他做出这么恶毒的事情来。但她终究是自己的母亲，他能做的，也只有带着小怜远走高飞。
只听母亲冷冷说道：“现在不接受你的可不止我。你已经做了宇文邕的女人，你以为，文恭还会要你！”
高文恭只觉母亲的话刻薄刺耳，今天的局面是她一手造成，她还要在小怜的伤口上撒盐，还如此冥顽不灵想要拆散他们！可是母亲不知道，小怜早已是他心中的妻子，他是无论如何都不会不要她的。
只听端木怜哭道：“我没有！我只是假意嫁给宇文邕，却从来没有让他碰过我！我心里只有四哥哥，又怎么会和别人。。。。。。”
高文恭心下既是狂喜，又甚为感动，她对他情深若此，他也必不负她。
母亲冷哼一声，说道：“那又怎样？你以为文恭会相信？”
他再也听不下去，便掀开帐帘大步迈进去，牵起端木怜的手，看着母亲朗声说道：“我信她！”接着转向小怜，擦去她腮边泪水，柔声道：“小怜，不要难过，一切有我。”
端木怜此时多想扑到他怀抱中，像以往那样，把一切都交给他来处理。可她仍是不敢与他相认，她太在乎他了，因此她害怕那个毒誓会应验，她固执地相信，只要她不认他，那么她仍是遵守了誓言，他便不会遇到任何不测。
端木怜推开高长恭，哭着说道：“我是元清锁，我不是小怜！”
“我知道你是小怜，”高长恭知道她的心结，柔声劝她道，“那个誓言作不得数的。”
紫魅此时也是慌了，她让端木怜以儿子的名字发毒誓，无非是觉得她好控制。可是谁想到事情发展到今天这个局面，儿子是每天要与战场打交道的人，如果毒誓真的应验了，让她怎么活下去？
“长恭，她既然不肯认你，你又何必强求。” 紫魅说着便要拉起儿子。
高长恭却甩开了她的手，恨恨道：“母亲，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今日我与小怜相认，他日若毒誓应验，你可会后悔曾逼她用儿子的名字赌咒发誓？”
“不！我是元清锁，不是小怜！” 听到这里，端木怜用力将高长恭推开，叫道：“你不许认我！你若认了我，今日便是我的祭日！”
“小怜！” 高长恭红了眼眶吼道，他的声音嘶哑中带着心痛和哀求，“到底怎样你才肯认我？”
紫魅满意地看了一眼端木怜，庆幸她不敢拿儿子的安危做赌注，便悠然说道：“除非，她拿到了镇魂珠和青鸾镜，誓言才可以破解。”
“好！”高长恭咬咬牙，对端木怜说道，“你既不敢以小怜与我相认，那我便叫你清锁！我会想办法拿到镇魂珠，咱们再一起去取青鸾镜，到那时，我再叫你小怜可好？”
端木怜轻轻点了点头。
紫魅满心欢喜，无论如何，只要儿子肯上进，她就放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