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禧与坤宁相距并不远，本来一刻钟就能走到，在千秋亭耽误了半个时辰，到坤宁门前，已是申时了。）
（从千秋亭到坤宁宫，我一直在想陆蕙的话。陆蕙之请并不过分，可此前容妃思念旧主、悼怀孝思的流言甚嚣尘上。娘娘出身将门，一病月余，未尝不是为流言所累。我既受娘娘照拂，也猜得出她心中郁结，若还要在娘娘面前为容妃说话，让娘娘心中添堵，岂非以怨报德，好心也成坏事了。）
（坤宁宫的地龙烧得很旺，候在偏殿，初时还觉得温暖如春，久了又觉得有些煎熬。领路的宫婢是个娃娃脸，待我坐定，又周到地奉上一杯菊花饮，才款款退下。小君仍高卧榻上，气色已好了许多，只是神采仍暗着。）
娘娘，今日好些了吗？
（声音放得极低，像是音量大了，会惊走她脸上难得的两片红云似的。嬷嬷总说我不明情理，我是不太明白，皇爷看起来那么体贴的一个人，放着这样的娇妻不哄，究竟是为什么呢？）

【九月尚是晚秋，坤宁宫中却已生起暖烘烘的地龙。偶尔卧在枕衾间静读闲书，筋骨也与丝缎同样绵软，不想檐下风声如何，不想更远处的波澜壮阔，现下究竟哪般酝酿，仿佛世间只一书一人，是极荒唐的返璞归真】
【殿前帏帘打起时，正见祝英引着叩德氏入觐。自我避居一隅伊始，恩嫔虽耿介清洁，向来不涉宫中争端，却在此事上分外执拗，常乖声乖气侍奉榻前。起初并无相与之心，只是日久天长，究竟人非草木，便也默许了她形影不离的相伴。一双乌沉沉的眼泰然望去，懒懒开口】
小风间，【不比往日宝鬓华衣，正襟危坐，因也未戴尖生生的护甲，仅一片莹润冰凉的软玉，想伸手捏捏她的脸，却又在方抬起时顿了一顿，慢慢去抿鬓边碎发。寂静中弯了弯眉，说不出是待她风雨不改的诚心，还是如今渐渐平静的心意，只未答这关切的一问，故作顽笑道】既没本宫好心护着，外面可有谁欺负你吗？

（她比宫里的任何女子都更鲜活，更圣明。三坟五典的经史里，通篇载着教民归化的忠孝，可只是称臣，哪里对得起她惠如春风的拂照呢？我要报的恩，圣人不屑，小人不逮——是独一份的、史书里遍寻不见的真心。）
（真心唯有真心来报。可我也惶恐，惶恐自己并非流水韵，入不了伯牙曲。她仍温柔地注视着我，像春日的煦阳。望着她，我眼里也渐渐有了光，什么好心，什么坏事，已全忘得干净。在她身边，又会有什么坏事呢）
她们知道娘娘喜欢我，哪里还敢来欺负我呢？
（虽然是底气十足的一句，可下一秒，又无声地垂了睫。很想将头偎到她臂上，又怕满头珠翠冻着她，于是危坐着，呢喃出一句）可我盼着您快点好起来。
……姐姐们也盼着您快点好起来。

【见恩嫔一板一眼坐于榻前，浑无往日宜喜宜嗔、风清月朗的情态，也叹这一病已病得太久，甚将旁人的棱角无故打磨，愈随我缄默无言。一时春山微低，与她近乎自责地笑笑，但这情绪太过软弱，软弱至从未示人，因也难免生涩，望来不似愧疚，更似宠惯】
从前听宪妃、庆妃几个讲宫中旧事，说这紫禁上下，只你敢拿雪球好掷惠妃，还斥她仗势欺人，乃是越了尊卑、失了本分。可本宫却忍不住想，乌苏氏那样雍容文静的人物，却肯与你打起雪仗，是这小姑娘很有意思呀。后来一见，果真分毫不错的。
【望着她眼中憧憬的水波，如同这禁城里曾见知的每寸真心，都分外剔透，也分外可贵，可惜时至今日，已并无太多气力，将它们一一耐心收拢，幸而小风间足够热忱，即使她所奉的南针寡静至此，仍愿小心翼翼地为之拂尘。心下确然动容，只拍了拍她手背，轻声但道】
好了，你坐近些来。今日要讲个什么笑话？

（提起往事，更是赧然。那样莽撞的闹剧，经由她嘴里说出来，竟成了一桩很可亲的往事。）旁人都说叩德贵人冥顽不灵，只有您觉得叩德贵人有意思。
（热泪积聚，宫花隔雾。我不愿惹她伤怀，别过头去，佯作寻盏）这儿太暖啦，还没开始讲，口已经先干了。
（半盏冷茶下肚，滚烫的肺腑渐被慰平。伯乐相马，也期骐骥效千里之力。她识我、知我、爱我，却从不曾以我为刃，斩向这密布的荆棘。钝刀试刃，或许有些不自量力，可我也想报君黄金意，玉龙为君死。）
（下了决心，便望向一旁的小喜，取来匣中物。）
今日想讲的是，包青天的轶闻……
（见玉颜笑展，松了口气。木偶放在手上，摸了又摸，半日才道）这玩偶……是容娘娘的心意呢，她好似有些惶恐。

（提起往事，更是赧然。那样莽撞的闹剧，经由她嘴里说出来，竟成了一桩很可亲的往事。）旁人都说叩德贵人冥顽不灵，只有您觉得叩德贵人有意思。
（热泪积聚，宫花隔雾。我不愿惹她伤怀，别过头去，佯作寻盏）这儿太暖啦，还没开始讲，口已经先干了。
（半盏冷茶下肚，滚烫的肺腑渐被慰平。伯乐相马，也期骐骥效千里之力。她识我、知我、爱我，却从不曾以我为刃，斩向这密布的荆棘。钝刀试刃，或许有些不自量力，可我也想报君黄金意，玉龙为君死。）
（下了决心，便望向一旁的小喜，取来匣中物。）
今日讲的是，包青天的轶闻……
（见玉颜笑展，松了口气。木偶放在手上，摸了又摸，半日才道）这玩偶……是容娘娘的心意呢，她好似有些惶恐。
（扯了扯木偶的衣服，低着头，不敢看她）容娘娘说，近日宫中的流言，不是她干的。我也不知道真假，兴许是她见不着您的面，得不着您的赏，编的瞎话。可我觉着……（我看她的胆子，应该和我差不多大）我觉着是真的。
娘娘……外头的秋阳可暖了，御园里的秋海棠开满了一面墙。您每月给侍候花的太监拨了那么多银两，何必因这一点风，就错过了满园的风景呢？

【小风间有一把清脆好嗓，她由来爱说爱笑，倒与闺中的我像极，举凡身在何处，则无不是大珠小珠落玉盘，热闹得风中也带春声。但今日，她的侧影那样沉静，甚见一点轻盈的泪光，避犹不及般擦过视线。我已见过太多泪眼，无论叵测的柔肠粉泪、还是惊惶的风声鹤泪，大都令人不胜困扰。善解人意地偏过颊来，眼睫悄动了动，不知是否为她唏嘘。良久轻轻一笑，只道】
你都觉得是真的，那就是真的吧。
【再看那匣中天地，原是几只木胎人偶，雕作极憨态可掬的模样。恩嫔终于呼出一口气，将头怯怯埋得更低，神情依旧寡淡，却捉过她有一搭、无一搭绞着木偶衣裳的手，唤过侍奉在外的祝英】
容妃有心了，去取一锭五石漆烟，赏与贞庆公主。
【我并无心为谁平浮浪不根之言，只是内廷外朝由来一体，既事已至此，何必再添一门、一族的如履薄冰。再想及亲桑礼上，容妃温吞却恳诚的自陈，但觉疲惫没顶而来。斜斜的日光映在窗上，风吹得秋海棠此起彼伏，深墙便成了流动的花影。定定望了片刻，方懒洋洋道】
秋海棠年年皆开，哪就有你说的这样稀罕。不过，想不想学做蜜饯海棠？【轻努了努唇，正向炕桌上一只粉彩小碗，它尚附着些药石腥气，而今望之倒很坦然。轻握她养尊处优的纤纤五指，揶揄却也认真】若是做得好，本宫与你头一个捧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