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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人——川端康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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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楼2010-03-02 21:10回复

    名人大圣路加医院出院后,已经三个月没有下围棋了,现在又在伊东的暖香园
    继续对弈。第一天,黑 101到 105,仅进行了五手,就发生了纠纷,下次哪天续弈
    也定不下来。名人病倒,大竹七段又不同意改变对局条件,而坚持放弃这盘棋。这
    场纠纷,比箱根那次纠纷还难以解决。
    对弈者和工作人员都闲居在旅馆里,白白地度过了郁闷的日子。因此,名人曾
    到川奈去散心。名人本不爱出门,现在却自己主动地出去了。这是十分罕见的。名
    人同他的弟子村岛五段、负责记录的少女棋手和我同路。
    可是,一走进川奈观光旅馆,就坐在大厅里款式新颖的椅子上,一边歇息一边
    喝点红茶。对名人来说,这是完全不相称的。
    大厅四周镶上玻璃,它呈圆形地从本馆伸向庭院,像个了望室或日光室。从那
    里可以看见铺满草坪的宽阔庭院的左右两侧,那里有两个高尔夫球场;一是富士球
    场,一是大岛球场。庭院和高尔夫球场的前边就是海。
    很早以前,我就很喜欢川奈这种明朗而开阔的景色,我很希望郁郁寡欢的名人
    去欣赏和享受一番,于是我悄悄地观察名人的情况。名人恍恍惚惚的,不像是在观
    赏景色的样子。视线也不投向周围的客人。他不动声色,也没有说一句关于景致或
    饭店的话,照例由夫人来周旋。她赞赏风光佳美,并问名人有没有同感。名人不点
    头,也不反对。
    我很想让名人到阳光灿烂的室外去,便邀他进了庭院。 “走吧,外面暖和,不要紧的。你一定会感到舒畅的。”夫人替我催促名人。
    名人并不那么厌烦。
    这是一个小阳春的天气。大岛依稀可辨。不很暖和的海面上,老鹰在翱翔。庭
    院的草坪边缘,立着一排松树,把海镶上了一道绿边。可以看见好几组新婚旅行的
    人,星星点点地分散在这草坪和海之间的一条线上。也许是置于宽阔而明朗的景色
    之间的缘故,没有显出新婚旅行的不自然,倒显得温文典雅。新娘子的衣裳上现出
    了海和松树的色彩,极目远望,呈现出一派朝气蓬勃的景象,使人更觉得幸福而新
    鲜。到这里来的新婚夫妇,都是富家的新郎新娘。我带着近似悔恨的羡慕心情,对
    名人说:
    “那些人都是新婚旅行的。”
    “没什么意思吧。”名人嘟哝了一句。
    很久之后,我还回忆起名人那副毫无表情地嘟哝的形象。
    我想在草坪上转悠,也想在草坪上坐一会儿,可是名人只想在一个地方伫立不
    动,我也只好在旁相陪。
    归途中,我们驾车绕过一个碧绿的小湖。在晚秋的午后,这个小湖也显得格外
    的幽静,意外的美。名人也从车厢里出来,站着观赏了一会。
    川奈饭店富丽堂皇。翌日清晨,我又去邀大竹七段。也是出于一片好心。我想:
    要是能消除七段那股别扭劲儿就好了。我也邀请了日本棋院的八幡干事和《东京日
    日新闻》的砂田记者一同前往。我们白天在饭店庭院的农村风味的房子吃鸡素饭,
    一直笑谈到傍晚。从前我曾应舞蹈家们同大仓喜七郎的邀请,来过川奈饭店;自己
    也曾来过,所以我可以当向导。
    从川奈回来之后,这盘棋的纠纷又发展下去。我只不过是旁观者,最后连我也
    当了本因坊名人和大竹七段之间的斡旋人。这盘气势好歹又于十一月二十五日继续
    下去了。
    名人身旁放了一个梧桐木大火盆,后来他让人把另一个长大火盆搁在他的背后。
    水壶的蒸气腾腾上升。由于七段劝说“请随便吧”,他也就依然系着围巾,裹着防
    寒服,他似乎是毛线里、毛毯面的,类似短和服外褂。在他自己的房间里,他也离
    不开这些东西。据说当天他发起低烧来了。
    “先生的正常体温是....”面对棋盘的大竹七段问到。
    “是啊,通常是三十五度七、八或九,在这之间徘徊,不曾到过三十六度。”
    


    5楼2010-03-02 21: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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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名人轻声回答,好像回味着什么。
      有一次,别人问到名人的身高时,他说:
      “征兵检查时是四尺九寸九,后来又长了三分,成了五尺零二分。上了年纪,
      人也萎缩了,现在是五尺整。”
      箱根一战,名人病倒了,医生诊断说:
      “他的体质像个发育不健全的孩子,连腿肚子几乎都没有肉呀。按这种体质,
      恐怕连运动自己身体的力气都没有哩。也不能让他喝成年人的药量,只能喝十三四
      岁孩子的分量,不然....”

      在棋盘一落座,名人就显得很高大。这当然是全靠他的地位、修养和艺术的力
      量。他身高五尺,上身却很长。脸盘又长又大,鼻、嘴和耳朵等也都很大。特别是
      下颚向前突出。在我拍的那张遗容照片上,这些特征也都是很显著的。
      名人遗容的照片拍得怎么样呢?冲洗之前,我很是担心。我早就拜托在九段的
      野野宫照相馆冲洗了。我将胶卷送到野野宫手里的时候,曾告诉他我拍的是名人的
      遗容,希望他一定要精心冲洗。
      红叶节过后,我便回家,不久又到热海去了。我一再叮嘱妻子,倘若野野宫将
      遗容照片送到镰仓家,务必差人送到聚乐旅馆来,她自己绝不要看这张照片,也不
      要让别人看。因为这张照片是我这个外行人拍摄的,倘使把名人的遗容拍得很丑陋
      或者很凄沧,再让别人看见后张扬出去,会有损名人的威望。如果照片拍得不好,
      我也不让名人的遗孀和弟子们看,打算把它付诸一炬。我的照相机快恩人是了毛病,
      也许就没拍好。
      当时我同参加红叶节的人们在梅园抚松庵一起吃午饭,正品尝鸡素烧火鸡肉的
      时候,我妻子挂来电话,转告了遗属的话,希望我能给名人的遗容拍张照片。那天 早晨,我去瞻仰了名人的遗容,回家后灵机一动,便托随后前去吊唁的妻子捎了个
      口信:倘使遗属希望用石膏拓下死者的面型,或者拍死者的遗容,我也会欣然承诺
      的。据说,名人的遗孀曾表示他不喜欢石膏面型,想拜托我给拍张照片。
      然而,到了真要拍摄的时候,我又感到拍这张照片责任重大,没有信心。再说
      我的照相机快门常常失灵,可能拍不成功。幸亏当时有位摄影师从东京来这里拍摄
      红叶节情况,也住在抚松庵,我便拜托他,请他给拍张名人遗容的照片。摄影师欣
      然答应。我贸然地把同名人毫无交情的摄影师带去,名人的遗孀也许不愿意,但他
      肯定比我拍得好。红叶节的主办人却露出为难的神色说:让专程前来拍摄红叶节的
      摄影师去干别的事可不好办。这也言之成理。从今早起,只有我一个人为名人的死
      动心。我的心情同参加红叶节的人很不协调。我请摄影师帮我检查照相机快门的故
      障。摄影师指点我:打开快门,用手掌遮挡替代快门就成。他给我装了新的胶卷。
      我驱车奔赴鳞屋旅馆。
      停放名人遗体的房间,严严实实地闭着挡雨板,亮着电灯。名人遗孀和她弟弟,
      同我一起走了进去。
      “太黑暗了,开窗吧?”她弟弟说。
      我大概拍了十张。我一边按照摄影师的指点,打开快门,用手掌遮挡替代快门
      试着操作,一边暗自祈祷快门不要中途卡住,虽然很想多变换些拍摄的方向和角度,
      但我是一心来礼拜的,不能冒冒失失地在遗体周围随便走动,只能坐定在一个地方。
      从镰仓的家里将照片送来时,妻子在野野宫照相馆的口袋上写了这么几句话:
      这是野野宫刚送来的。内容我没看....据他说撒豆节是在四日五时,届时请到
      神社办事处去。鹤冈八幡宫撒豆,是由镰仓的文人墨客充当撒豆人。
      这时节也快到了。
      我从口袋里取出照片一看,不由的“啊”了一声,被那遗容吸引住了。照片拍
      得极好,就象活着酣睡的样子,而且充满了死的安祥气息。
      我是坐在仰卧着的名人的身旁拍摄的,死人没有枕枕头,脸庞稍微隆起,侧脸
      显得有点斜仰,饶有风采。那明显突出的颚骨和微张的大嘴尤其引人注目。那鼻子
      高大得令人望而生畏。从合上眼睑的皱折到额头浓重的阴影,都露出深深的哀愁。
      从半掩的窗户透射进来的光线,洒落在他的衣服下摆上。在天花板的灯光照耀
      下,我从他脚跟前看上去,他头部稍低,额头有阴影。光纤照射到下巴颏、脸颊,
      乃至下陷的眼睑和眉头,落在鼻头上。再仔细端详,下唇也有阴影,上唇却承受着
      亮光,上下唇之间的嘴里也有浓重的阴影,只有一颗上齿是光闪闪的。原来短短的
      唇髭里夹杂着白色的毛。照片上,正面的右脸颊长有两颗大黑痣,它们也投下了阴
      影。从鬓角到额上暴突的血管投下的阴影,也都拍摄出来了。阴暗的额上也显出了
      横皱纹。留短平头的发上有一处照到亮光。但名人的头发是很粗硬的。
      


      6楼2010-03-02 21: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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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到的两颗大黑痣是在右脸颊上,右边眉毛显得非常的长。眉梢在
        眼睑上方划出一道弓形,耷拉在合上的眼睑线上。为什么会拍得这么长
        呢?这根长眉和两颗大黑痣,似乎给那张遗容增添了仁爱的色彩。
        然而,这长眉毛却引起了我的哀伤。名人逝世前两天,即一月十六
        日,我们夫妇俩到鳞屋旅馆去拜访过名人。
        “对,对,早就想一见到您就马上告诉您的,他那长眉毛的事....”
        夫人向名人投以诱导的目光,然后转脸对我说:“的确是十二日。天气
        稍暖。为了到热海去,得剃剃胡子,修修边幅,于是叫了个熟悉的理发
        师来,在太阳照到的廊道上刮脸,这时他忽然想起似地说:师傅,我的
        左眉毛上长了一根特别长的毛吧?师傅,据说长眉毛是长命相,请你多
        加小心,别把它剃掉罗。理发师‘哎’地应了声,歇了歇手,接着说:
        有,有,先生就是这根吧。这是福气眉。您是长寿相啊!明白了,我会
        留意的。内子还冲着我说:喏,浦上君给报纸写的观战记不是也提到这
        根眉毛吗?浦上这个人观察得真细致啊。连一根长眉毛,他都注意到了,
        可我自己却没有发觉。他这样说了。看样子他很佩服您呐。”
        名人照例沉默不语,突然露出阴沉的神情。我暗自惭愧。
        然而,这根象征长命相的长眉毛,没有被理发师剪掉的故事却没有
        应验,不料两天后,名人竟溘然长逝了。
        再说,发现老人的眉上长着一根长毛,还把它写出来,虽说是无聊,
        当时确是一个悲痛的场面。即使是发现一根眉毛,仿佛也得救了似的。
        我曾这样记录了那天在箱根奈良屋旅馆观战的情景。
        ....本因坊夫人陪同老名人一直住在旅馆里。大竹夫人有三个孩子,
        大的才六岁,她得往返箱根和平冢之间。从旁看来,这两位夫人的
        苦心,也是着实令人同情的。八月十日,名人第二次带病续弈,两
        位夫人都是脸无血色,骤然消瘦,全都变了样。
        对局期间,名人的夫人从来不曾呆在他的身旁,唯独这天,她寸步
        不离地守候在隔壁房间里,细心观察名人的动静。她不是在观赏对局,
        她无法将目光从生病的丈夫身上移开。
        另一方面,大竹夫人决不在对局室里露面,她坐立不安地在走廊上
        来回踱步,说不定是由于想不出主意,她走进了工作人员的房间。
        “大竹还在思考呐?”
        “[口恩],看样子,正处在困难的时候。”
        “就说思考吧,要是昨天夜里睡得好,可能还好受些...”
        同病中的名人续弈究竟是对还是不对大竹七段从昨天起一直考虑这
        个问题,他思绪万千,一分钟也不曾入眠,就参加了今早的战斗。而且
        约好中途暂停时间是十二点半,刚好轮到黑子。现在快一点半了,封盘
        还没能决定下来,哪还能顾得上吃午饭呢。夫人在房间里等候,自然坐
        立不安。夫人昨夜又何曾合过眼呢。
        只有一人无牵无挂,那就是大竹二世。他是八个月的初生婴儿,长
        得确实俊秀,令人感到:要是有人问大竹七段的精神如何,只需看看这
        个婴儿就一目了然了。这个婴儿俊极了,简直是七段的精神象征。我今
        天无论看到哪个成年人都觉得难受,唯独看见这个婴儿桃太郎,却使我
        得到一点慰藉,仿佛顿时得救了似的。
        这天,我头一次发现本因坊名人的眉毛上有一根一寸长的白毛。名
        人眼睑浮肿,脸暴青筋。--这根长眉毛,倒也给人一种宽慰感。
        应该说,对局室简直是鬼气逼人。站在走廊上,偶然俯视夏阳灿烂
        的庭院,看见一位摩登小姐热中于给池子里的鲤鱼投放麸饼,我就像望
        着什么奇异的东西,甚至不相信那是同一个世界的事。
        名人夫人和大竹夫人的面容干裂而苍白。对局一开始,名人夫人照
        例离开房间。可是,今天她马上又折回来,从隔壁的房间继续注视着名
        


        7楼2010-03-02 21: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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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小野田六段闭上眼睛,把头垂下来。观战的村松梢风露出了一副目
          不忍睹的样子。连大竹七段也一声不吭,不敢正视自己的对手-名人。
          白子启封90。名人下了92,忽左忽右地歪着脑袋。经过一小时零九分长考,白走94....名人时而闭目养神,时而左顾右盼,时而又强忍恶
          心似地耷拉下头,痛苦万状。他一反常态,显出有气无力的样子。也许
          这是在逆光下看名人的缘故吧,他的脸部轮廓朦胧松驰,仿佛是一个鬼
          魂。对局室里安宁静□,异乎寻常,95、96、97....不断在棋盘上放子
          的声音仿佛在空谷中回荡,十分惊人。
          白98,名人又沉思了半个多小时。他微张着嘴,眨巴着眼睛,扇着
          扇子,好像要把灵魂深处的火焰扇旺似的。难道要这样对弈下去吗?
          这时,安永四段走进对局室,跪坐在门槛前,双手着地,诚心诚意
          地施了个礼。这是虔诚的礼拜。两位棋手没有察觉。名人和七段每次朝
          向这边,安永总是恭恭敬敬地垂下头来。简直是除了如此顶礼膜拜之外,
          别无他事了。这莫非是鬼神的凄伧的对局?
          白走98之后不久,少女记录员就报时十二点二十九分。封盘时间是
          三十分。
          “先生,您要是觉得累了,请在那儿休息....”小野田六段对名人
          说。
          从盥洗间折回来的大竹七段也说:“您歇歇吧,请随便....让我一
          个人思考,把棋子封起来....决不同别人商量。”
          大家这才第一次爆发出笑声。
          这是照顾,不忍心让名人在棋盘前继续坐下去。尔后由大竹七段独
          自封99。名人也就不一定非要在场不可了。名人歪着脖子沉思:是站起
          来走呢,还是坐着不动。
          “请稍候片刻....”
          不大一会儿,名人到盥洗间去了,然后在来到隔壁的房间里,同村
          松梢风他们说说笑笑。他一离开棋盘,就格外精神。
          只剩下大竹七段一人,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右下角的白模样。他思考
          了一小时零十三分。过了一点钟,封了棋,这就是在中原99的刺。
          那天早上,工作人员来到名人房间,就今天的对局是在分馆还是在
          本馆二楼举行,征求意见。
          “我已经连庭院也去不了啦,所以希望在本馆进行。不过,上次大
          竹说过,本馆这边瀑布声太大,还是请你问问大竹吧。按大竹的意见办
          好罗。”
          这就是名人的回答。

          我在观战记中所写的名人的眉毛,是左眉上的一根白毛。可是,遗
          容的照片上,右眉毛全都显得很长。不至于是名人死后突然长起来的吧。
          名人的眉毛是这样长的吗?照片夸大了右眉毛的长,这是确实无疑的。
          我完全不用担心照片会不会照坏,照相机是德国康泰司牌的镜头,
          用一点五光圈拍摄的,即使我的技术和工夫不到家,镜头还是可以发挥
          作用的。镜头不管你是活人还是死人,是人还是物,都不会觉得伤感,
          也不至于膜拜。大概是我的使用方法不错,用一点五光圈就拍好了。遗
          容的照片能拍得如此丰满,如此柔和,也许是镜头的关系吧。
          然而,照片上名人的感情渗透了我的心。也许是名人的遗容流露出
          感情了。的确,那副遗容是流露了感情的。可是这位故人是已经没有感
          情的了。想到这里,我就觉得这张照片不是活的也不是死的,拍得就像
          名人酣睡似的。但是,我并不是这个意思。即使把它看作遗容的照片,
          也使人觉得这里存在着不是活也不是死的东西。大概是因为依然拍了活
          脸的缘故吧。这张脸令人回想起名人生前的许多往事。或许这不是遗容
          本身,而是由于遗容的照片勾引起来的。显然,遗容的照片要比遗容清
          晰的多。这也是很奇怪的。我甚至想:从这张照片上是不是应该看到什
          么秘密的象征呢。
          后来,我还是后悔,拍遗容这种行为未免太轻率了。遗容的照片,
          恐怕也不应该保存吧。不过,从这张照片看,名人那不平凡的生涯引起
          了我的共鸣,这也是事实。
          名人决不是美男子,也不是富贵相。毋宁说是一副粗野的穷相。不
          论取其哪个部分,五官都不美。比如说耳朵吧,耳垂像压坏了似的。嘴
          大眼细。然而由于长年累月经受棋艺的磨练,他面向棋盘时的形象显得
          高大而稳重,仿佛在遗容照片上也荡漾着灵魂的气息。他像是酣睡,合
          上的眼睑露出一条细缝,蕴含着深沉的哀愁。
          我把视线从名人的遗容移到他胸部,只见他像一具木偶,裹着带六
          角形图案的粗布衣裳,露出了一个脑袋。这件大岛产的图案衣裳是在名
          人身后由家里人给换上的,很不合体,肩膀处鼓鼓囊囊的。尽管如此,
          我总感到名人的尸体仿佛没有了下半截身子似的。“看来到了最后他已
          经完全没有挪动自己身体的力气了。”这是医生在箱根所描绘的名人的
          腰腿。人们将名人的遗体从鳞屋旅馆搬上汽车时,名人头部以下的躯体
          好像也没有了。我作为观战记者人,最初看到的是坐着的名人那单薄的
          小小的膝盖。遗容的照片也只是照了脸部,好像那里只有一个头,令人
          望而生畏。看上去,这张照片也像非现实的东西。在这张照片上留下的,
          也许是一张由于一心扑在棋艺上而丧失了许多现实的东西、最后落得悲
          剧下场的人的脸,也许是一张殉身于命运的人的脸。正如秀哉名人的棋
          艺以这盘告别棋而告终一样,他的生命也宣告结束了。 


          8楼2010-03-02 21: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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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觉得还是热闹些好,太冷静,反而累人。”
            七段有个习惯,就是一边对局,一边喋喋不休地说些无聊的笑话。
            名人却佯装听不见,不予答理。他唱独角戏,也就没劲儿;同名人对局
            时,也只好比平时少说几句了。
            人到中年,面对棋盘自然而然地变得轻灵飘洒,如今不重视礼节,
            也许正由于这一点,年轻棋手时而扭动身体,时而露出怪样。我每次看
            到这种模样,便产生一种异样的感觉。有一回,日本棋院举行升段赛,
            一位年轻四段一边对弈,一边利用对手还没下子的间隙,把一本文艺同
            人杂志展放在膝上,读起小说来。对手一落棋,他就抬头思考,尔后自
            己下了一着。轮到对手思考,他又佯装不知,把视线落在同人杂志上。
            简直是高傲无礼,差点激怒了对手。后来我听说,这位四段不久就疯了。
            恐怕是对手在思考时他那病弱的神经无法忍受吧。
            有人说,大竹七段和吴清源六段曾向某心灵学家求教,问赢棋时应
            持什么态度。心灵学家回答说:在对手思考时,最好仍是专心致志。据
            说曾列席观看本因坊名人告别赛的小野田六段在几年之后,即在他死前
            不久,不仅在日本棋院举办的升段赛中大获全胜,而且棋艺的高超,也
            令人瞠目而视。对局的态度确实非同凡响。对手下子的时候,他静静地
            瞑目养神,仿佛摆脱了获胜的欲望。升段赛结束后,他便住进了医院,
            自己也不知道是得了胃癌,就去世了。大竹七段少年时代的恩师久保松
            六段也在死前的升段赛中取得了优异的成绩。
            名人和大竹七段在对局的紧张气氛中,表面上也表现出正相反的态
            势。比如静与动,反应迟钝与反应敏捷。名人一埋头围棋,绝不上盥洗
            间。一般说,只要观察对弈者的表情和脸色,就大体能弄清棋势了。据
            说,唯独名人难以摸透。七段的棋,反应并不敏捷,相反却表现了一种
            强劲的棋风。他习惯长考,时间总是不够用。快到点了,记录员读秒,
            剩下一分钟,他好像还有一百手,乃至一百五十手。这种时候,他气势
            磅礴,反而威胁了对手。
            七段刚坐下又战起来走了。这也是他的一种战斗准备,就如同名人
            的呼吸变粗一样。名人那狭窄的溜肩膀不停起伏,深深打动了我,我仿
            佛偷看到了灵感到来的秘密,它不是痛苦,也不是畏惧,连名人本人也
            不知道,别人更无从知道了。
            然而,后来联系起来考虑,这只不过是我自作聪明罢了。也许名人
            只感到胸部憋气。接连多日对弈,名人的心脏病恶化了。那时大概是初
            次轻微发作吧。我不知道名人有心脏病,所以得到那样的印象,这虽是
            尊重的一种表现,但也是荒诞的。那时节,名人或许是没察觉自己有病,
            也没发现自己呼吸异常吧,他脸上丝毫没有露出痛苦和不安的神色,也
            不曾用手去抚摸自己的胸口。
            大竹七段下黑 5,花了二十分钟。名人紧跟着下白 6,费了四十一
            分钟。这局棋头一次出现长时间思考。事先商定,今天下午四点轮到谁
            下谁就封盘。七段在差两分钟四点时,下了黑11。两分钟内,只要名人
            不走棋,自然由七段封盘了。名人紧跟白12,四点二十二分封盘了。
            今早放晴的天空又阴沉下来。这是大雨的前兆,水灾从关东波及关
            西。
            


            11楼2010-03-02 22: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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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一
              红叶节次日,本应从上午十点中继续对弈,岂料一早就发生了一场
              争执,以致拖延到下午两点。我作为观战记者,是个旁观者,事情与我
              无关。我看见工作人员狼狈周章,日本棋院的棋手们也跑来了,好像是
              在另一房间里开会。
              今早我刚踏进红叶馆的门厅,大竹七段正好来了。他拎着一个大皮
              箱子。
              “大竹兄的行李?....”我说。
              “是啊,今天要到箱根去,在旅馆里幽居啦。”七段也对局前的沉
              闷口吻答到。
              我早有所闻,今天对弈者都不回家,从红叶馆一起出发,到箱根旅
              馆去。七段这件大行李却有点异样。
              名人却没有做好去箱根的准备。
              “是这样讲的吗?那么我还想上一趟理发馆呐。”
              大竹七段早有打算,下完这盘棋之前,得有三个月不能回家,他兴
              冲冲地来了。这下子,他不仅感到扫兴,而且觉得细则规定改变了。究
              竟有没有把这些规定通知名人,就无从知晓了。这更加触怒了七段。再
              说,这次对局,制定了严格的规则,可是从一开头就不遵守规则,使七
              段对往后的事深感不安。不管怎么说,没有向名人交代清楚,这确实是
              工作人员的过错。也许七段看到:名人特殊,没人敢向他陈述苦衷,因
              自己年轻,别人反而来说服自己,以便收拾局面。七段态度相当强硬。 如果名人不知道今天要去箱根,那是无话可说的。许多人聚拢在另
              一房间里,走廊上人声嘈杂。大竹七段长时间不露面。这期间,名人独
              自在座位上一动不动地等候着。午饭时间稍稍推迟,问题终于获得了解
              决,决定今天两点到四点对局,隔两天再到箱根去。
              “两个小时无论如何下不了。到了箱根再慢慢下好罗。”名人说。
              这倒也是啊。不过,事情却不能这样办。名人这样办,日后难免还
              会发生类似今天这样的事。对局的日子,棋手是不能随心所欲更改的。
              现在的围棋是完全按照规则进行的。名人的告别赛之所以制订这样严格
              的规则,也是为了防止名人按老样子任意行动,不管名人的地位多高,
              一定要使对局自始至终在对等的条件下进行。
              于是采用了所谓“禁闭制”。为了彻底贯彻这个制度,今天不许棋
              手回家,直接从红叶馆到箱根去。所谓“禁闭”,就是说在下完一盘棋
              之前,棋手不能离开对局的地方,也不能会见其他的棋手,以避免别人
              从旁当参谋。虽说这样做可以保持胜负的庄严,却丧失了对人格的尊重。
              不过,棋手也认为这样做彼此都可以显得清高。何况这盘棋每隔五天进
              行一次,已经连续下了三个月。不管参战的棋手愿不愿意,都担心第三
              者从旁当参谋,若有怀疑,事情就会闹大。当然棋手之间也存在着职业
              道德和礼节的问题。中途暂停尚且如此,面对对弈者就更不用说了,必
              须慎之又慎,不能随意评头论足。一旦破例,局面就不好收拾了。
              名人晚年,十多年里只比赛了三盘。三次交锋,名人都中途患病。
              第一盘之后就生病了。第三盘之后便与世长辞。三盘虽都下完,可是由
              于中途养病,第一盘花了两个月,第二盘花了四个月,第三盘告别赛更
              长,竟达七个月之久。
              第二盘是在距告别赛前五年,即昭和五年同吴清源五段的对局。中
              盘下到一百五十手左右,棋艺虽精细,看来白子处境不妙。这时名人走
              白 160的绝招,胜了两目。风传这一出手不凡的绝招是名人的弟子前田
              六段想出来的。不知是真是假。后来这位弟子否认了。这盘棋花了四个
              月。这期间,名人的弟子们大概也曾研究过这盘棋,发现了这 160吧。
              正因为这是绝招,可能是弟子对名人说的,也可能是名人自己想出来的。
              除了名人及其弟子以外,其他人是不知道的。
              另外,第一盘是日本棋院同棋正社在大正十五年举行的对抗赛,双
              


              12楼2010-03-03 12: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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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的统帅--名人和雁金七段率先上阵交锋,鏖战两个月,这期间日本
                棋院也好,棋正社也罢,他们肯定都积极研究这盘棋,但是有没有给自
                己一方的统率提供意见,我就不得而知了。我想大概是没有人从旁当参
                谋吧。从名人的为人来看,他自己不仅不谋求这种事,而且也不会让旁
                人进言的。名人的棋风,是无可非议的。
                然而第三盘告别赛,由于名人生病而中断,有人风传:名人好像有
                什么企图。我自始至终都在旁观战,听到这些传闻,感到十分愕然。
                休息三个月之后,在伊东续弈的头一天,大竹七段下最初一手,费
                了两百一十一分钟,即经过三个半小时的长考,使工作人员也为之瞠目。
                从上午十时半开始思考,其中有一小时午饭时间。秋阳西斜,棋盘上燃
                亮了电灯。三点差二十分,好不容易才下黑 101。
                “在这种地方跳进,一分钟就可以了,可是....真迟钝!啊,太优
                柔寡断了。”七段微红着脸笑了。“到底要这样跳进去还是前爬,我思
                考了三个半小时也....”
                名人苦笑,没有作答。
                正如七段所说的,黑 101下在连我们都知道的地方。棋局已经进入
                收官阶段,是黑子应该侵入右下角白模样的时候了,黑 101只能落在这
                好点上。除了一间跳到“18。十三”的 101位之外,还有一手“18。十
                二”前爬,即使思想糊涂,其变化也是可以料到的。
                大竹七段为什么不早下这一着呢?我作为观战者,也等得不耐烦,
                觉得有点奇怪,最后产生了疑窦。他分明是故意不走嘛。他是怄气还是
                耍花招呢?这样胡乱猜疑,也是有其理由的。就是说,这盘棋中途暂停
                休息了三个月,这期间难道大竹七段自己没有充分研究过吗?走到 101
                之前,眼看着就要形成细棋。虽然可以判断出收官还会有变化,却算不
                到终局吧。排列几套下法,也确定不下来,也许是研究没有结果。尽管
                如此,这么重要的棋,休息期间,七段也不会不进行研究吧。黑 101,
                是经过了三个月长时间思考的。他佯装现在才思考了三个半小时,这不
                是休息时间进行了研究的一种伪装吗?不仅是我,连工作人员也怀疑七
                段思考时间过长,觉得厌恶。七段离席的时候,连名人也嘟哝了一句:
                “很有耐性啊!”
                倘是练习,还情有可原,而这是决胜的对局,名人说对手的事,这
                是前所未有的。
                同名人和大竹七段关系都很密切的安永四段却说:
                “看样子这盘棋休战期间,不论是名人还是大竹,都没有作过研究。
                大竹也是个性格上有怪癖的人,因此名人生病期间,他也不愿意作研究。”
                说不定情况就是这样吧。
                在三个半小时里,大竹七段不仅思考了黑 101,而且是努力把心思
                拉回到已离开三个月的围棋上来,似乎是想尽量掌握全局的形势和今后
                的下法吧。
                


                13楼2010-03-03 12: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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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月三日,又延至八日。关东水灾,神户也受了害。八日至东海道的铁
                  路线还没有完全修复。我住在镰仓,原订在大船站转乘火车,同名人一
                  行同行,但是从东京三点十五分发车开往米原的列车晚到九分钟。
                  这趟列车在大竹七段所在的平冢地方不靠站,所以他们相约在小田
                  原站会面。不多久,七段头戴帽檐低垂的巴拿马草帽、身穿藏青色夏服
                  出现了。他把闲居山中所穿的衣裳也都带到红叶馆来。那是一只大皮箱。 他们一见面,首先就谈起灾情来。
                  “我家附近一所脑科医院至今也还利用小船做交通工具呢。开始是
                  使用筏子的。”
                  乘坐空中缆车从宫下到堂岛,鸟瞰正下方的早川,只见浊浪翻腾。
                  对星馆耸立在似川中岛的地方。到房间里安顿停当之后,七段坐下来,
                  有礼貌的寒暄到:
                  “先生,您受累了。请多关照。”
                  当天晚上,名人也喝了适量的酒,带着三分醉意,兴高采烈地绘声
                  绘色说了一段相声。大竹七段也谈起少年时代的往事和家庭情况。名人
                  向我挑战下将棋,一见我不敢上阵,就说:
                  “那么,大竹先生....”
                  这盘将棋华了近三个钟头,七段取胜了。
                  翌晨,名人在澡堂旁的廊子上让别人修面。大概是为明日参加战斗,
                  修修边幅吧。现有的椅子没有靠背,夫人靠在他后面,顶着他的脖颈。
                  这天傍晚,列席的小野田六段和八幡干事也都到对星馆来了。名人
                  挑战,玩起将棋和联珠棋,很是热闹。名人下联珠棋,又名朝鲜五子棋,
                  连续败给小野田六段。
                  “小野田相当强啊。”名人赞叹道。
                  《东京日日新闻》围棋记者五井同我对局,小野田六段给我们记录
                  了棋谱。由六段担任记录,是不同寻常的,这在名人对局中也是没有过
                  的。我执黑棋,胜了五目。这盘棋还在日本棋院的机关杂志《棋道》上
                  刊登了。
                  来到箱根,中间歇息一天,以消除疲劳。七月十日,是约定续弈的
                  日子。对局的早晨,大竹七段表情迥异,他拉长着脸,紧闭双唇,似乎
                  被惹怒了。他摇晃着肩膀,比平日更精神抖擞地在廊道上走动着。他那
                  眼睑鼓起的单眼皮的细眼,放出了无敌无畏的光芒。
                  可是名人则抱怨溪流声太大,一连两晚无法成眠。他要把棋盘搬到
                  尽可能远离溪流的独间去....只拍了一张相片,名人勉强坐了下来,他
                  对把这家旅馆作对局场地流露了不满。
                  续弈日期即定,睡眠不足是区区小事,不能成为推延对局的理由。
                  即使遇上双亲临终,或者自己病倒在棋盘上,也要遵守对局的日子,这
                  是棋手的惯例。如今这种例子也并不鲜见。何况临到对局的早上才抱怨,
                  如此任性,纵然是名人,也是不该的。因为这是一场重要的棋赛。对七
                  段来说,这盘棋就更重要了。
                  无论在红叶馆还是在这里,每次续弈,临场往往出现类似违约的事,
                  可是又没有一个工作人员具有审判官的权威,对名人也能下令和裁决。
                  七段也担心今后事态的发展。不过他还是干脆顺从了名人,脸上也没怎
                  样露出不悦的神色。
                  “这家旅馆是我自己选择的,没让先生睡好,实在抱歉啊。”七段
                  说。“明天再向工作人员要求搬到安静一点的旅馆去,让先生好好睡一
                  觉再说吧。”
                  七段以前曾到过这家堂岛旅馆,觉得是个对局的绝好地方,也就指
                  定这里了。没想到赶巧下大雨,小溪流水量增加,溪流声很大,简直要
                  把岩石冲走似的。像这种建立在早川中央的旅馆,确实难以成眠。可能
                  是七段自己感到有责任,才向名人致歉的吧。
                  七段同五井记者搭伴,去寻找安静一点的旅馆。我看到了身穿便服
                  的七段的身影。
                  


                  16楼2010-03-03 12: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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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四
                    当天上午,马上把住处改在奈良屋旅馆。翌日,即十一日,在奈良
                    屋一号别馆里继续弈战,已经时隔十二三天了。从这天起,名人进入棋
                    境,再也不提任性的要求,老实至极,恍如已委身于别人了。
                    小野田六段和岩本六段两人列席了告别赛。岩本六段是在十一日晌
                    午才从东京赶来的,他坐在走廊的椅子上,眺望山景。日历上写着这天
                    是雨过天晴。一大早,阔别许久的阳光又露面了,把树叶的影子投在潮
                    湿的土地上,泉里的锦鲤也是明晃晃的。可是对局开始,天空又是薄云
                    飘浮,微风轻轻摇曳着壁龛里的花枝。除了庭院瀑布和早川急流的奔泻
                    声以外,只听见远处传来的凿石声。院子里的卷丹花香,飘进房间里来。
                    对局室太宁静了,不知是什么鸟,竟放肆地在檐前飞来飞去。这天,从
                    12封手到黑27封手,共进行了十六手。
                    期间歇息四天,七月十六日在箱根第二次续弈。作记录的少女,以
                    前一直身穿藏青地碎白花和服,也换上了地道的白色绢麻夏装了。
                    虽说是别馆,却是同一个院落里的独间,距本馆约百来米远。名人
                    从这条路回去吃午饭,他那背影偶尔落在我的眼帘里。走出一号别馆的
                    门,就是斜坡道。名人微弓着腰,独自登了上去。他反剪小小的双手,
                    双手轻轻地相握着,虽然看不清手纹,不过可以看见细微而杂乱的折皱,
                    手里还拿着一把合上了的折扇。上半身稍微前倾,却是笔直的;相反地
                    下半身飘飘忽忽,脚跟显得不太稳当。路旁一侧的山白竹下,传来了小
                    溪的流水声。这是一条宽阔的道路。仅此而已....不过,面对这位名人
                    的背影,不知怎的,我的眼睑也发热了,仿佛有着什么深切的感受。一
                    离开对局场地,他如释重负,行走起来时,背影显出现今社会所看不到
                    的一种平静,令人感到如同明治时代的遗老。
                    “燕子!燕子!”名人驻足仰望苍穹,用嘶哑的声音在咽喉里嘟哝
                    了一句。原来他已经走到一块大岩石前,岩石上面刻有“明治大帝驻辇
                    御座所基石”的字样。在基石上伸展枝梢的百日红还没开花。奈良屋是
                    当年诸侯所住的驿站旅店。
                    小野田六段追上去照拂名人。名人夫人站在屋前泉水的石桥处迎接
                    他。上午和下午,夫人都是一直把名人送到对局室的,看着名人在棋盘
                    前落座了,她才迅速退下。午休和中途暂停,她也一定出来迎接名人。
                    这时候,名人的背影总好像失去了平衡。就是说,他还没有从专心
                    于围棋的境界中苏醒过来。挺直的上半身仍然保持对局时的姿势,脚跟
                    显得站不稳的样子。恍如一个具有崇高精神的影子浮现在虚空之中。名
                    人茫然若失,上半身依然一动不动,姿态上保持了面对棋盘时的余韵。
                    “燕子!燕子!”那声音嘶哑,哽噎在喉咙里,说不定名人这时才
                    觉察到自己的身体尚未恢复常态。老名人经常发生这样的事。名人所以
                    使我感到亲切,也许是他当时的形象深深地浸透了我的心吧。
                    十五
                    “名人好像有些不舒服。”夫人第一此流露出担忧的表情,是在七
                    月二十一日,那天在箱根举行第三轮续弈。
                    “他说这里很难受....”夫人边说边抚摩自己的胸口。据说打那年
                    春天起,经常发生这种情况。
                    名人食欲不振。昨天没有吃早餐,据说午饭也只吃了一片薄薄的烤
                    面包,喝了不到半磅牛奶。
                    这天我看到了名人那长巴颏和瘦脸颊,肌肉在微微抽动。我以为是
                    天气酷热,他过于劳顿了。
                    这年梅雨季节已过,雨还是阴郁地下个不停。夏天也姗姗来迟。七
                    月二十日大暑前十几天,骤然酷热起来。二十一日,薄霭阴沉地笼罩着
                    明星岳。廊道边上的卷丹花招来了黑凤蝶,令人感到一股闷热。卷丹花
                    的一根茎上竟绽开了十五六朵花。庭院里百鸟齐鸣,也使人感到闷热。
                    


                    17楼2010-03-03 12: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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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连担任记录的少女也扇起扇子来。这场棋赛第一次遇上了这般酷热的天
                      气。
                      “真热啊!”大竹七段用日本手巾揩了揩额头,又捋了捋头发,然
                      后擦了一把汗。“连棋子也热啊!我爬山来着,箱根的山....箱根的山
                      真是天下险峰啊!”
                      七段走黑59,连午休共费时三小时零三十五分。
                      名人用右手轻轻地戳了戳后背,搭在凭肘上的左手拿着扇子,一个
                      劲地扇个不停。他不时地把视线投向庭院,显得轻松、舒坦而爽快。年
                      轻的七段却在虚张声势,连观战的我也全神贯注,然而名人的注意力却
                      放在远处,安稳极了。
                      但是,名人的脸上也渗出了汗珠。他突然双手抱头,然后又按住双
                      颊。
                      “东京大概热得发狂了吧。”名人说罢,久久地把嘴张开,迷迷朦
                      朦的,仿佛想起了某日酷暑,又好像要追忆遥远的炙热。
                      “恩,去湖水的第二天,就突然....”列席观战的小野田六段答到。
                      小野田六段刚从东京到达。所谓湖水,是指前次对局的次日,即十七日,
                      名人、大竹七段、小野田六段等人一起到卢湖去垂钓的事。
                      大竹七段经过长时期思考,下黑59,后面的三手,必然按其路数走。
                      对方应接了。这样,上边更加稳定。接着七段的黑子可以采取各种手段,
                      虽然处在困难的节骨眼上,但转向下边,只花了一分钟,就下了黑63。
                      看样子他早已看准了这一着。另外,他在下边的白模样上,放下了试探
                      性的一子,然后再回到上边。据说这是大竹七段独特的凌厉进攻的招数,
                      也许他对后面的目标已经胸有成竹了吧。放子的声音,充满了迫不及待
                      的心情。
                      “凉快点儿了。”七段说罢旋即站起来走了。他在走廊上把裙裤脱
                      下,去厕所解完小手回来,竟把裙裤前后穿反了。
                      “裙裤都穿成裤裙了。”七段说着重新穿好裙裤,灵巧地将带子打
                      上了十字结。不多久又上厕所解小手去,然后又回到座位上来。
                      “下围棋的时候,是最容易感受到天热了。”七段用手巾揩了揩那
                      副模糊了的眼镜片。
                      名人吃糯米团子,是下午三时了。他对黑子63感到有点意外,思考
                      了二十分钟。
                      弈战中,七段频频离席解手。在芝红叶馆开始对弈时,七段预先向
                      名人打过招呼。前次七月十六日对弈时,解手次数也很频繁,连名人都
                      惊愕不已。
                      “是不是有什么病呢。”
                      “是肾脏有毛病,神经衰弱....只要一思考,就想去了。”
                      “那就不要喝茶好罗。”
                      “不喝好是好,可一思考又想喝。”七段话音未落,又站起来说了
                      声“对不起”,就走了。
                      七段的这个毛病,成了围棋杂志的杂谈栏和漫画栏的好材料。曾有
                      过这样的报道:一盘棋中走了那么多趟,恐怕乘东海道线的火车都可以
                      到达三岛的旅馆了。


                      18楼2010-03-03 12: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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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六
                             到了中途暂停,对弈者离开棋盘之前,要算计当天的子数,又要查对花费的时间。这种时候,名人实在难以理解。
                             七月十六日四时三分,大竹七段下黑43封盘后,告诉名人今天上下午共走了十六手。
                             “十六手?....走了那么多吗?”名人大惑不解。
                             负责记录的少女反复告诉名人:从白28到黑43封盘,共走了十六手。对手七段也说明是走了十六手。开棋时,棋盘上只有四十二手,一目了然。两人都告诉了名人,他好像还弄不明白,把当天走的子,用指头一一地按住,自己亲自慢慢数了起来,还是不理解似地说:
                             “把它摆好就明白了。”
                             于是他同对手两人把当天下的子又一次捡起挪开。
                             “一手。”
                             “二手。”
                             “三手。”就这样数到了十六手,又重复地摆了方才的阵势。
                             “十六手?....相当多啊。”名人茫然地嘟哝了一句。
                             “因为先生下得快....”七段说。
                             “我下得不快。”
                             名人茫然若失,一动不动地坐在棋盘前,别人也不好说先行离席。过了片刻,小野田六段开口言道:
                             “到那边去吧,可以松驰一下脑筋。”
                             “要么下盘将棋吧?”名人这才如梦初醒似地说。
                             名人不是佯装发呆,也不是假装糊涂。
                             这天只走了十五六手,不至于要查对的,整个棋局都装在棋手的脑子里,吃饭时也好,睡觉时也好,棋局都会在脑际盘旋的。名人却偏要亲手将棋子摆上查对,否则就不能满意。或许是反映了名人一丝不苟的细致作风,或是表现了名人不切实际的另一面的性格。我从老名人这种乐曲中感到他性格孤僻,并不太幸福。
                             相隔四天,第五天续弈,七月二十一日从白44到黑65封盘,共进行了二十二手。
                             到了中途暂停,名人照旧询问负责记录的少女:
                             “我今天共花了多少时间?”
                             “一小时二十九分。”
                             “花了那么多时间吗?”名人出乎意外,露出了呆滞的神色。这天,名人十一手所用的时间加起来,比对手七段的黑59一手所花的一个半小时还少了六分钟。可是名人本人却觉得自己好像下得太快了。
                             “不像拖延时间....也不像走得太快....”七段说。
                             名人向负责记录的少女问:
                             “镇呢?”
                             “十六分钟。”少女答道。
                             “尽头呢?”
                             “二十分钟。”
                             七段从旁插话说:
                             “是补空,很长啊。”
                             “是白58啊。”少女一边看时间记录表,一边回答,“是三十五分钟。”
                             名人还不理解,从少女手里接过时间表,亲自看了看。
                             我喜欢洗澡。由于是夏天的关系,每逢中途暂停,我总是最先入浴。这天大竹七段也兴冲冲的,几乎与我同时来到了澡堂。
                             “今天的棋进展得相当快啊。”我说。
                             “先生下得快,下得顺手,简直如虎添翼。看样子这盘棋很快就结束哩。”七段赌气地笑了。
                             他的体力还很充沛。对局前后,在对局室以外的地方同棋手会面是不合适的。这时七段情绪昂扬,像是下定决心要拼搏一番。说不定他的
                        脑子正考虑凌厉进攻的招数呢。
                             “名人下得真快啊。”列席观战的小野田也惊叹不已。
                             “那种速度,在棋院的升段赛下十一个钟头,是足够的了。这是挺难的地方。白棋那个镇,不是轻易就能下的....”
                             看了两人所花的时间,第四轮续弈至七月十六日,合计白子花四小时三十分,黑子花六小时五十二分。第五轮续弈至七月二十一日,白子花五小时五十七分,黑子花十小时二十八分。这天差距拉大了。
                             后来,第六轮续弈至七月三十一日,白子花八小时二分,黑子花十二小时四十三分。第七轮至八月五日,白子花十小时三十一分,黑子花十五小时四十五分。
                             但是,第十轮至八月十四日,白子花十四小时五十八分,黑子花十七小时零四十七分,差距缩短了。这天,白 100封盘后,名人就住进圣路加医院了。八月五日的对局,白90时,名人强忍病痛,经过两小时零七分的长考。
                             十二月四日终盘,全局花费时间如下:秀哉名人花了十九小时五十七分,大竹七段花了三十四小时十五分,相差十四、五个小时,这差距是巨大的,令人生畏。
                        


                        19楼2010-03-03 12: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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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十
                               “中午休息时间,名人也是一边吃饭,一边全神凝视虚空,一句话也不说....大概是走了相当困难的一手吧。”名人夫人是说七月二十六日在箱根进行的第四轮续弈的事。
                               “他自己好像不知道是在吃饭,我说:那样不易消化,吃饭不专心,恐怕对身体不好吧。他拉长着脸,又直勾勾地凝望虚空了。”
                               黑69的强硬进攻,连名人也没有意料到。这一应手,整整苦思了一小时四十四分钟,这是这盘棋开始以来名人思考时间最长的一次。
                               但是,对大竹七段来说,这大概早在五天前就看准了。今早续弈时,他按捺住焦急的心绪,又再思考了一遍。这过程中,他浑身充满了力量,独自大模大样地向棋盘探出了身子,继黑67之后,又强硬下了黑69。
                               “是雨呢还是暴风雨?”七段说罢,放声大笑。
                               恰巧这时一场骤雨席卷而来。转眼间,庭院里的草坪都被雨水淹没了。风雨敲打在急忙关上的挡雨板上。这是七段脱口而出的一句得意的俏皮话,仿佛也是他的一声心满意足的呼唤。
                               名人看到黑69,恍如突然望见模糊不清的岛景。他一下子发呆了,露出一副和蔼可亲的神色。光是这点,在名人来说,也是罕见的。
                               后来,在伊东续弈时,黑这意外的一手,名人疑是为封盘而下的,顿时心头火起,他想到把围棋玷污到如此地步,真恨不得当场把它扔光。好不容易等到小憩,他就向我们倾吐了满腹的气愤。面对棋盘的名人,就是在这种时候,脸上也不露声色。甚至没有人觉察到名人内心的不安。
                               看起来黑69如同一把匕首,闪闪发光。名人立即落入了沉思。午休时间已到,名人离开对局室,大竹七段依然站在棋盘旁,一动不动。
                               “下到这关键的地方,道理高峰啦。”七段依依不舍地俯视着这一局面。
                               “真厉害啊!”我说。
                               “我一直陷于被动,苦苦思索....”七段朗朗地笑了。
                               午休之后,名人刚落坐,就下了白70。午休是吃饭时间,也就是说不计算在规定的时限之内。大家都明白,名人在这段时间里仍在继续思考。为了不让别人察觉,下午开始的一手,本应佯装略作思考的样子,可是名人没有这种本事。相反的,吃午饭的时间,他也凝望着虚空。
                                                       二十一
                               黑69的攻击,被称为“绝招”。连名人后来也讲评说:这是大竹七段独创的强攻。倘若应着错误,就势必给白子造成不可收拾的局面。所以名人对白70,花了一小时四十四分钟。过十天后,即八月五日,白90,花了两小时零七分,这是名人在这盘中思考最长的一次。白70这一手,是仅次于此的长考。
                               列席观战的小野田六段也敬佩地说:如果说黑69的进攻是绝招,那么白70也是凌厉的高着。成败在此一举,但名人度过了难关。名人让了一步,摆脱了厄运。这大概是十分艰苦的高着吧。白子以这一手挫败了黑子猛攻过来的气势。看来黑子只是虚张声势,白子避免受伤,变得一身轻了。
                               “是雨呢还是暴风雨?”这是大竹七段所说的一场骤雨。刹时天空阴沉下来,室内开了电灯。棋盘如镜,白子投影在上面,同名人的风采浑然一体。庭院里,风雨凄凄,使对局室显得更加静谧了。
                               这场雷阵雨很快就过去了。半山腰上,雾霭缭绕。河流下游小田原那边,天空已经放晴。阳光照射在峡谷对面的山上。四只小黑狗已在草坪上玩耍了。过了一会儿,天空又变成半阴半晴。
                          


                          24楼2010-03-05 23: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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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十三
                                 “我曾拼命求神灵保佑,别出现这样的情况,这大概是信心不足的缘故吧。”名人夫人于八月五日早晨对我说。
                                 “能不这样就好了。我实在担心。过份担心,反而....这么一来,只好求神灵保佑了。”夫人还这么说道。
                                 我这个观战记者,好奇心很强。名人作为竞赛中的英雄,吸引了我。我听到他妻子的话,仿佛被人捅到痛处,无言可对了。
                                 下了这盘棋,名人原来的心脏病加剧了,胸口早已憋得慌,他却从未向别人透露过。
                                 八月二日,他的脸部开始浮肿,胸口也疼痛起来。
                                 八月五日,按规定是对弈日。最后决定上午只下两个小时。这之前,名人还要接受诊视。
                                 “医生呢?....”名人问罢,听说医生到仙石原看急诊去了,他就催促说:“是吗,那就开始吧!”
                                 名人一坐到棋盘前,两只手就稳稳当当地捧起茶碗,呷了一口温茶。然后交叠双手,轻轻地放在膝上,挺直身子。看上去脸部表情像是一个哭出声的孩子。他紧闭的双唇,使脸颊显得格外浮肿,眼睑也肿胀了。
                                 对局基本上按规定时间从上午十时十七分开始。今天晨雾变成了暴雨。不多久,早川下游那边又明亮起来。
                                 启封白88,大竹七段下了黑89,是十时四十八分。这样,名人下白90时已过晌午,快一点半中还没决定下来。他强忍病痛,整整思考了两小时零七分。这期间,名人始终正襟危坐。脸上的浮肿,反而消退了些许。这时,终于决定午休了。
                                 按惯例休息一小时,今天却歇息两个小时。名人接受了医生的诊视。
                                 大竹七段也说:自己闹肚子,连服了三种药,还吃了预防脑贫血的药。七段过去曾在对局中晕倒,不省人事。
                                 “棋艺欠佳,没有时间和身体不适,这三件事凑在一起,引起了脑贫血。”
                                 有关名人的病,大竹七段这么说:
                                 “我是不想下的,可是先生说无论如何也要下。”
                                 午休过后,返回对局室之前,名人的白90封盘决定下来了。
                                 “先生,您受累了。”大竹七段慰问道。
                                 “我净信口开河,很对不起。”名人少有地道过歉后,就中途暂停了。
                                 “脸浮肿我倒不在意。这里乱糟糟的,真不好办。”名人来回抚摩着自己的胸口,对文艺部长久米陈述自己的病痛。
                                 “每当气喘、心跳,或是胸口感到压抑的时候....我原以为自己还很年轻呐。打五十岁起,我就感到年龄不饶人啦!”
                                 “常言道,老当益壮嘛。”
                                 “先生,三十岁以后,我也感到上了年级哩。”大竹七段说。
                                 “你还年轻呐。”名人说。
                                 名人在休息室里同久米部长坐了片刻,还闲聊了一阵少年时代的往事,比如到神户去,在接受检阅的军舰上第一次看见电灯之类。
                                 “生了病,医生禁止打台球,真不好办啊。幸好还可以下下将棋。”名人说罢笑了笑,然后站起身来。
                                 名人说可以下下,恐怕不只是可以下下吧。久米对今天马上就要挑战、决一胜负的名人说:
                                 “还是搓麻将好,不用费脑筋。”
                                 午饭时,名人只吃了酸梅就稀粥。


                            26楼2010-03-05 23: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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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十四
                                   是由于名人患病的消息传到了东京,文艺部长久米才来的吧。弟子前田陈尔也来了。列席观战的小野田六段、岩本六段两人,是在八月五日一起到达的。联珠棋名人高木在旅游中途顺便来到了。正在访问宫下的土居将棋八段也来游学。棋赛场面,热闹非凡。
                                   由于久米的体贴,名人不下将棋而搓麻将,对手是久米、岩本六段和砂田记者。这三人都是谨小慎微,名人却专心致志,独自沉思。
                                   “你呀,太认真思考,脸就浮肿啦。”夫人担心似地贴在名人的耳边说。名人似乎没有听见。
                                   高木乐山名人在他们旁边指点我移动联珠棋和活动五目。高木名人对所有的游艺都十分精通,而且很会琢磨新的游戏,使周围的人都感到快活。今天还听说他设计了一种“闺秀”的游戏。
                                   晚饭后,名人又以八幡干事和五井记者为对手,下联珠让了两子,直下到更深夜半。
                                   白天,前田六段只同名人夫人谈了片刻便急匆匆地离开了旅馆。对前田六段来说,名人是他的师傅,大竹七段是他的师兄,他是担心万一被人误解和非议,才避免和对弈者会面的。也许是想起了有人风传名人同吴清源五段对弈时白 160的绝招是前田六段发现的,他才这样做的吧。
                                   翌日,六日早晨,在《东京日日新闻》的照拂下,川岛博士从东京前来给名人诊病。据他说,病名叫主动脉瓣闭锁不全症。
                                   诊视完毕,名人坐在病床上,又下起将棋来。以小野田六段为对手,采用“未成银将”的下法。然后高木名人同小野田六段对局,采用“朝鲜将棋”的下法。名人靠在扶手上观战。
                                   “好了,搓麻将吧。”名人着急地催促道。
                                   “我不会搓麻将,凑不够数。”
                                   “久米先生呢?....”名人说。
                                   “久米先生同大夫一起回去了。”
                                   “岩本兄呢?....”
                                   “也回去了。”
                                   “是吗....都回去了吗?”名人有气无力地说。他那种寂聊,深深地感染了我。
                                   我也回到轻井泽去了。
                              二十五
                                   报社和日本棋院有关人士,同东京的川岛博士,以及宫下的冈岛医师商量之后,决定按照名人的意愿,让他继续对局。不过,由原先每隔五天一轮,一天五个小时对局,缩短成每隔三、四天一轮,一天两个半小时对局,以减少名人的劳累。每次对局前,还要接受医生的诊视,得到医生同意才能弈战。
                                   来到这里,缩短后边的日数,是为了让名人能从疼痛中解脱出来,完成这盘棋而采取孤注一掷。为了一盘棋,竟在温泉旅馆呆上两三个月,这是太过分了。如通常所说的,这是“禁闭式”的。就是让人“禁闭”在围棋的境界里。这期间,假使每隔四天休息,回家一次,摆脱围棋,就可以散散心,消除一下疲劳。而实际上是把有关人员都禁闭在对局场地所在的旅馆里。这就不能松劲了。要是两、三天或一周,问题倒不大,可关上两、三个月,对六十五岁的老名人来说,却是残酷的。今天的对局,当然是惯例禁闭,即使存在老人和时间长的问题,人们也不会认为这是缺德的吧。或许连名人本人也把这种过分的对局条件,看成是英雄的桂冠呢。
                                   名人不到一个月后就病倒了。
                                   然而,来这里之后,对局条件改变了。在对手大竹七段来说,这是重大的事。如果不依照当初的协议进行,名人是可以放弃这盘棋的。但名人毕竟没有那样讲,只是这么说:
                              


                              27楼2010-03-05 23: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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