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和融，暖阳斜照，十丈远处的柳树旁临岸设了张草靶，放箭后遮目远望，已有两支羽箭直插在红心上，见状尚算满意，反手将弓递给一旁小厮，掂了掂送来的巾帕，在额上拭汗】
难能你有这些雅致来瞧闲
【阵阵微风拂面，卷杂着湖面吹来的水汽，日光穿过榕树巨大的树冠，点点斑驳落在周身，一时兴起，指弓矢问道】
会吗，要不要试一试

【未置评她架势是否规整，而是在弓弣上一按，将弓接在手上】
这是一石四的弓，你要能拉开就了不得了
【玩笑了句，吩咐再取一张弓来，拨了拨弓弦，重递给她】这张是三斗，穆去疾使的就是这个，你且试试，看能不能拉满，倘绷不住力了就慢慢把弦放回去，别心急，当心绷着
【从旁指点她握弓搭箭的手势姿态，同教穆去疾时一般无二，只手里少了根竹枝，语气更和缓些，细微处也未有指摘，大面上看的过去即可。往后退开一步，笑道】
瞄准了就放箭

他啊，十能中三，和你也差不多
【箭矢飞落在意料之中，女子力弱，又是头回持弓，一举钉上红心才是非常，三两步去弯腰拾箭，三斗弓持在右手，左手勾了勾弦】
你的弦没拉满，箭尾搭的是手，没受着弓弦的力
【惯用为右手，此次却将左手拉弦，弦虽能绷满，但勿论持弓还是眼目都多有不适之处，侥幸没脱靶，离正中红心却还远着，十丈远的箭靶如此，因左手为之尚可勉强自辩，摇头一笑，摊掌伸给她】
手上有汗，手滑了

【小孩子的弓箭在手中不过是个把戏，转手便换回惯用的硬弓，乍闻她追忆往昔，手上搭箭动作一停，随笑道】
又想什么呢
【重搭箭扣弦，稍瞄了瞄，未加多思，一支离弦箭便放了出去。生来便是异乡客，在所谓故土流连不过数年而已，八字上亲缘薄，早没什么牵绊，不似她还有高堂双亲、姊妹兄弟。搁下手中家伙什，在凉棚下甫坐定，探手捞起她手腕】
我多半时候在江上巡阅，太平这是乏味了些，下半年我要轮驻去岳州，去疾我带在身边，要么你回家瞧瞧？出来这些年了，也当回去看看
【从她手腕顺到指间，玩笑着一弹】三嫂子不在，三哥不也好好的，咱们本就聚少离多，也不碍什么不方便

【偶有述职时将家眷带在身边，虽多有不便之处，可他谦和君子的名声总要维系，在她指上捏了捏】不忙，再想想
【浅坐片刻，荆芥领了瓜洲营的总兵房廷鹄迟来回话，没特意避开她，但不好与从属直面，便指几步外的一株垂柳差使】
去帮我折两枝柳
【房廷鹄为他营中一员副将擅自登岸事而来，道尽个中缘由，父早丧，寡母守节，老母危重心忧，恐为最后一面，故而种种，再说旧日功勋，句句皆属人之常情，然而法在情理之外，待他将预备的辞令说罢，方道】
法不容情，你再来便不止是开缺回籍
【抬手一止话茬示意送客，不容他再作他言，起身步开，将高处的柳枝一拽垂下，从半处折断，顺手挽了个环扣在她头上，端详道】
髻拥春云松玉钗，恩，有点春天的意思了

【夺下柳叶帽重又扣在她头上，在她腮上一捻】装什么，不是都听见了吗
【没留耍花枪的余地，直戳破了她这层伪，池边水雾氤氲，满是新鲜清爽的草蔓香，花苞初结，柳絮未起，一艘小巧的乌篷船就停在不远，词赋中道不尽的江南春色，人在景中时也不过如此。腰间佩玉的络子叫春风拂起吹的散乱，捞起掂在手里，抚顺杂错的流苏】
我一月里至少要住船半月，这座衙署，那处行署，倒用的都不多
【言外之意，内眷着实可有可无，笑望着她，在她肩头些微衣褶上掸了掸】
这话说的恐怕你是很不爱听

【身上无多杂饰，多不过一块玉一只荷包，自提督水师以来更为简练，身上只坠一枚私印，今日赋闲居家端起文士打扮，只是轻便惯了，连块编了络子的玉牌也闲繁琐，索性拽下掖进她手里，笑哂】
才装模作样，实是归心似箭
【摘下她头上柳帽远远抛进池水中，这的鱼蠢，不似家中镜湖里的那般精怪，叫水上陡然生出的涟漪惊散，转瞬便潜进深处，扑了扑掌心，一语双关道】
回吧
【着令将箭靶再后移三十步，房廷鹄却还并未走，抽出支羽箭，反转将箭羽轻搭在他帽檐上，笑问道】
你在这个位置也待腻歪了？

【本就不是嗜酒的人，近年来更是避而远之，全赖二哥的功劳，所谓接风洗尘宴上乍饮三大盏，虽还远没到飘飘然的地步，但急酒入腹，酒劲儿通往四肢百骸，自觉相较平日更为精神，迈出鹤寿堂时反向甬路西头一指】
我们去镜湖边走走
【哪怕已是暮霭沉沉，北地初夏的风仍还干燥，晚风扑面，夹杂着心斋中淡淡的花草清香，中天月朗星稀，湖面波光，如在白昼，随从远远坠在身后，在岸徐步而行。轻抚顺胃腹，长长吁出口酒气，辰时入城便抵宫门，一身尘秽在家宴前才濯洗下，簇新的衣袍却不大合身，并指在腰侧捏了捏宽绰的布料】
瞧瞧，裁宽了两寸

【少年时便醉心骑射，但那与在行伍中又是两说，转督水师不过七八年，一张面皮叫江风日夜吹拂，难免失了本色，虎口薄茧乃是终日持剑所来，营中相交多是粗鲁莽汉，平素倒也瞧不出什么，可当同她的手摆在一处，哪怕只是借水月波光，亦呈云泥】
【顺势一收掌，两手交握，鞋底踩在卵石铺就的小路上隐有沙沙声，原样反笑回去】
文惠倒是丰腴了些，可见还是家里的水土更养人
【家宴前更衣时，肆意行了一场仓促情事，这会儿想来似梦似幻，虚朦朦的只捉着一丝影儿，目光没聚到实处，话也问的轻】
我醉了，记不清了，前头净房里有那么回事吗

不多，三盏而已
【暌违已久，不免有道不清的疏离，非是那急色之徒，却要在紧促的间隙里寻一时欢，不过是欲以肌肤相亲迫着进一步，即便再相顾无言，使之调笑一二也是好的，正好比当下，月色极美，相携默然踱步，话茬却不知从何而起。顺手掳了把路边铃兰，摊掌托出几朵小铃铛似的白花】
今年花开的格外早，直方大的梨花已经谢的差不多了
【本意替她簪一朵，临了却变了主意，一把铃兰花攥在手中，稍一捻，盈了一手的花汁，重摊开递到她跟前要净手，步子也一并顿下，玩味唤道】
穆夫人呐

【听罢握她纤指，并指一捏】是，正摧飞鸟美人
【巾帕干燥，擦拂去表面痕迹，却难理的干净，握掌仍有黏腻，三两步跨到湖水边，敛袍蹲身，探手在水中搅了搅，月光随之散成星碎，踏矮植而归，再摊开湿漉漉的手掌递去】
家里的信都是到江宁，又转太平，或转岳州，我多半时不在行署，等收到已不知耽搁多少时日，五月听闻镜湖化冰，七月才见院里梨花开，便不好回什么，这么拖着拖着就给忘了
【家信三四难能回其一，个中缘由非是必要道出，但以自个儿的性子得交代一二】
年节时的信回来前一旬才看见，没来得及拆封，想着墨字十篇不如听你亲说
【稍侧头看去，笑问】都写了些什么？

【小女儿的书信离不开家长里短，亦有高谈阔论，只是那少之又少，不过在首语时开个引子，或是收尾时多两句闲言，每每收到新扎时先要捏一捏薄厚，再做要不要立时拆封的打算，倘是要耗费太多时候，便用案头的白玉佛手一压，近则第二日想起，远了么，长江上走一圈才会挪出功夫】
【想着那里头的故事，巾帕一卷掖进袖口，素爱规整，偶尔也有倦怠放纵时，背对当空皓月，并上两指在她颈侧擦了下】
你要和我过去了，那我回的信送给谁去啊
【手掌落在她肩头轻拍了拍，仰头望天，笑叹】家里到底不一样，月亮都比别处的圆
【臂肘一碰，问她】是吧，佩宜

【夏虫初鸣，躲在草植矮丛深处，一有掠动惊着它们，反而偃旗息鼓不敢有一点动静，笑这些小玩意儿非人却通人性。扬手示意远处坠着的随从再退远些，随两步撵上，在后环拥住她，隔着衣袖将那双腕子按下，下巴朝镜湖一点】
我去捉一尾给你？
【笑说鱼，脑海中浮现的却是幅月初的月夜景色，那地离此不远，就在固安，在盛夏时的当铺内院，忙了一整日的伙计们都歇下，只余鸣蝉吱吱，还有从厢房洞开的窗户里传出的嘹亮鼾声，商铺的院落十二个时辰中从没有静过一刻】
【而此时的镜湖边连虫鸣声也止了，用心去听，依稀可辨怀中人轻浅的气息，于是把自个儿的声量也压低，悄声问】
要我去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