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六 (二)
他究竟是活着的时候自己主动打扮成这样的,还是死后毫无知觉后才被人弄成这样的?
小梁死不瞑目的眼睛蒙上了一层薄薄的雾,了无生趣地张着,黑紫色的薄嘴唇皱成一团,微微打开,已经再也无法回答我任何问题。
他的脸上有化妆品的痕迹,不过大部分都被水冲掉了,只余下一点残留,勉强可以看出他之前把脸涂得死白死白的,化了很浓的眼妆,还涂了个大红嘴唇。
黑印子,红印子,一条又一条带着肮脏颜色的水流从他眼睛里,鼻孔里,嘴巴里倾泻而下,配上这件违和感很重的蓝色裙子,小梁看起来就像个哭花了脸的小丑,又仿佛一件极度猎奇,极度恶趣味的艺术品。
当时我完全无法理解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现在回忆起来,其实早在小梁第一次见到吴唯的时候,精神状态就已经非常不对劲了。但我看到尸体后陷入了恐慌,所以当时,在那个时间点,我什么也没有想起来。
“别开玩笑了!” 当时仍旧一无所知的我眼前一黑,想起了昨晚踹在他胸口的那脚,负罪感霎时间涌了上来:该不会…该不会真的是我杀了他吧?
不行!我得确认一下!
不顾晓莉姐的惊诧,我再度扑向了那具尸体。
我本想扯开小梁领口的衣服看看我踢的印子,但我的手一扶起他的肩膀,他的脑袋就如同恶作剧一般向后仰了,不-----折了过去。
“啊!?”
我恶心的叫了一声,立刻放开了小梁,他那凌乱不堪的身体软绵绵地砸在了地上,像个被暴雨摧毁的稻草人。
嗡~整个码头的木地板都在颤抖,脚下的水面激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我的手也颤个不停,因为我发现,小梁那泡的白花花的脖子上,有一条很深很整齐的伤口,内里血肉清晰可见,无疑是被锋利的匕首一刀划开的。那伤口本来被粗劣的针线活缝了起来,但我刚才的动作把已经被水泡松的线给扯开了。
----唉,事情讲到这里,我就不得不忏悔一下了:和你们说实话吧,当我发现那道致命伤的时候,一点也没为小梁难过,我的第一反应是如释重负,甚至是雀跃。
“太好了…不是我杀的。” 他被人割喉了,他不是被我踢死的!我长吁一口气,肩膀塌了下去,毫不掩饰地表达出了自己的心声。
“不是你?” 在一旁冷眼旁观许久的周敦终于忍不住了,他脚下的木头随着他身体重心的改变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不是你?那你告诉我,你是怎么从死循环里逃出来的?”
小梁的死和死循环有什么关系?我半坐在地上,不解的眨眨眼睛,我只知道,我现在困得想吐,已经不想再听见死循环这三个字了。经历了这么多,心中的求生欲小人只一回合就把好奇心的小人给打死了。
我迷惑地看着周敦,希望他能读懂我脸上的茫然,小梁的死确实是个悲剧,但我只是碰巧和他在同一个地方呆了一晚上而已。这个乐园里有的是东西能杀掉他,何必怀疑到我头上呢?
但周敦显然不这么想,一抹阴森的笑容在他的嘴角渐渐绽放:“我就觉得奇怪,为什么会耗掉那么多的电。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啊!尸体出现之后我才明白。”
“短短时间内死了两个人,每次死人都能和你扯上关系!这个世界上哪来的那么多巧合!昨天晚上,是你【故意】打破了梦游奇景内的规则,然后触发了死循环对不对?”
他踱到我身边半蹲下来,看我的表情就像蜘蛛看它栽进了陷阱的猎物,咔哧咔哧地舞动着毒牙:“然后,你总算绕开了老板,见到了你的主子,为了取悦它们,也为了再度离开它们,你把小梁的命作为祭品献了上去,我说的没错吧?”
“哼,” 没等我回答,他已扶着膝盖,重新站了起来,充满恶意地冷笑一声:“确实是我疏忽了,把你想得太蠢。没想到能让它们利用你连续得手两次…至少两次。说吧,你为它们做事多久了?”
周敦的思路似乎朝着奇怪的方向去了,反正我又听不懂他在说什么鬼话了。
五十七 (一)吴唯与周敦
“错的离谱…” 沉默了半晌,我总算找回了自己的声音。看他振振有词的样子,都不知道该从哪里反驳!佛祖啊,我连它们到底是什么东西都不知道,还为它们做事?
…等等,他刚才是不是提到了祭品----献祭?
献祭,献祭献祭献祭?献给谁来着?
因为太困,我的脑子就像装在旧电脑上的风扇,转的又慢又吃力:难道周敦口中的它们是指我在奇景内看到的死神吗?
他觉得我是那些死神的“信徒”?
我突然想起了被分食的张丽华-----只有献上活祭才能出去…但那不是个谎言吗?我没杀人也好好的出来了,反倒是有重大杀人嫌疑的张丽华死在了里头。
“周经理,我觉得这件事不是你说的那样。” 晓莉姐插了进来,恳切地望着周敦:“如果真的是您说的这样,明锐之前又何必告诉您规则二被破坏,员工被剧院吃掉的事呢?如果他不来找您救人的话,您也不会产生联想,更怀疑不到他的头上。”
听到规则二字从晓莉姐的嘴里出来,我稍微吃了一惊。除了周经理,杨隐以外,我还从来没有开诚布公的和乐园里工作的其他人讨论过这里的规则。
不要和同事讨论规则,照做就好。这似乎是天宇游乐园员工们私下达成的某种共识。每个人或多或少都曾经在这里遇见过一点怪事,每一个人都心照不宣,因为那些没能闭紧嘴巴的人,乐园总有办法在恰到好处的时候让他们消失。
“为了赢取我的信任呗。” 周敦没有丝毫犹豫的秒答了晓莉姐的问题:“你我都知道它们做起事来有多没下限,它们什么,什么干不出来!这个逻辑很简单,哪怕他自己不来告诉我,老板也早晚会告诉我剧院那里死了人,不如主动装成受害者的样子,然后----”
“是吴唯叫我去的,”我再也受不了他那团乱七八糟,毫无根据的推测,特别是涉及到杨隐失踪的部分,直接打断了他:“小梁打破了规则八,引来了那个只戴一只耳环的家伙,是它逼我来这里玩真心话大冒险的!”
呼!我终于说出来了!终于!
我按着自己狂跳的心口,感受着自己有力的心跳---完全没有停止的迹象,我已经摆脱了它的束缚!
一听到吴唯的名字,周经理那普却信表情总算僵了一下----
“你见到吴唯了?!”
我点点头,观他反应,他好像还和那个带耳环的妖怪很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