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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你说已到了天堂,太快乐。”
“神遇到,佛碰到,但我希望碰到我。”


来自Android客户端1楼2021-02-25 02:11回复
    我在昨夜入梦,很难得地梦到清阴殿。那天疾风骤雨,天色晦暗。宋宫是阴沉压抑的,我似被什么指引,行过雨打芭蕉,行过予恩,无眉,最终行至谢桥。梦中的夜有种类似死亡的沉寂。天边逐渐坠下沉沉的黑云,雨点崩裂,梁绮也站在檐下,向下望立于雨中的我,目光冰冷,神色莫辨。
    我便立在原地,阶下。透过因雨水紧紧粘在额间眼前的发,直直迎上她的眼,又看向她发上陈旧且廉价的珠翠首饰。
    清阴殿的每株草木,每寸月光,甚至每滴夜雨,都能唤起少时的回忆。这感觉实在不算很好,似在心头豢养一只小兽,它并不叫嚣,只用细小锋利的前爪抓挠,抓出一道一道的血痕。这伤提醒我,不要忘记罢,这是你身为赵枳,卑劣不堪的人生。
    我有多久未见梁绮也了。
    分明早晓得她生的美——正如今日,她仿佛攫取了夜的全部精华,美得妖冶诡异。
    或时隔数十年,能忆起的皆是故事。再逢面时,我并无那样强烈的愤懑和怨怼。风吹动她的裙摆,雨又染去潮气,袖边裙角洇湿了大片。我们伫立在这道银河里,像两尊相顾无言的石像。
    “你死去是在秋日的夜。”
    时隔良久我开口,吐出一口尚且温热的气息,寒雨为它描摹形状,变作一片白色的雾。
    “那天夜里,冷不冷?”
    银河倒泻,我再看不清她的神色。雨水瓢泼,汇成大泽,割断了我与她之间的路。我因通身的寒气颤抖,却依旧极沉默地矗立在雨中,无言望向她的方向。阴云密布,雷声接踵而至,梁绮也最终没说一句话。
    我在这时醒来。
    窗外天光正和煦,鸟雀啁啾。院中的望春也大多盛放,散出清幽沁人的花香。
    它们现在开得很好,那是我盼了一冬的花。
    衰老正慢慢腐蚀四肢百骸,死亡也离我愈来愈近。病痛随身,我愈发经常沉睡。只是奇怪的习惯依旧没变,纵天黑前已经入眠,房中也要掌灯。
    魏锦说起嵇缃鱼曾来过,在我睡着的时候,这我并不知晓——嵇缃鱼带着她的孩子,或许业已是孙子。我未能见到他生得什么模样,他也没有来得及向外祖母请安,说上两句话。
    “外祖母”,真是讨人厌的“外祖母”。直到今日,我依旧这样想。这称谓寄托了太多无端关于仁慈温蔼的期望,正如曾经的“母亲”一样。
    今日不知为何,身子难得轻快些。我坐在窗边,静默着望窗外的花。望春随风轻摆。天光被枝叶切割,破碎,最后零零碎碎地撒在地上,树影婆娑。看向园中跃动的光斑,恍然惊觉,如何就梦见梁绮也了呢?
    仿佛有所感召,却忽然甚么人都不想见,只是教魏锦去请赵见穆。
    赵见穆…我半眯起眼,又在天光暖烘中昏昏欲睡了。


    2楼2021-02-26 20: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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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纵马长歌、醉极枕地望明弓,是我少时最渴想,故有乾观九年赴寒山,为夺阿难刀,与陈偃一战——
      结恨,种孽因。
      半生所梦不过蜃楼,乍一思忖「孽因」二字,不自主抬手,自妆奁取出木钗——却惊动正为我挽髻的魏也,她误当我睹物思人,笑吟吟诵起《相思》来。
      红豆可寄情不假,但需真有此意。
      陈偃与我,当日是讎敌,今成枕边人,错谬至此,怎生不是孽?何谈情,何以相思。
      纵知实情如是,辩说却不必。待髻成、仪容理,便嘱仆从将我少时所铸的短匕弓弩,尽锁库中。今宋辽止战,江湖道远,身负刀剑也无处用武——更何况我已失少年鸿鹄志。
      旧故多远行,不欲结新交。
      接过魏也所递玉盘,行至铁笼前,将豚片丢予嗷嗷(一只幼崽银豹)饱腹。豢它虽不易,但也好过效贤妇种花女工——赵列琼生来成不了班昭。
      这厢才以锦帕拭净手,闻小奴道景国长主遣人来请,
      ——我怎会不赴约?
      宁国府少植花木,是以春日我也从不觉有何「生机」可言,但景国府却不同,有浓荫、椿树、花香——正如景国姑姑待我,一直很好。甚至,论亲昵更过待她自己的女儿。
      我进屋时,房门是正开着的,而她仍还阖目睡着,而这并不值得纳罕。
      岁月不待人间客。
      何必搅她一场梦——静待便好。


      IP属地:湖南来自Android客户端3楼2021-03-01 16: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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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亦不晓得过了多久,我自混沌中醒来。赵见穆坐在旁侧,正无言地望着满院的花。
        春日明媚时节,天光慷慨地撒下。望春生白瓣,乍一瞧去仿佛皑雪。赵见穆正观花,我近乎餮足地望向她,目光落在她松松挽起的髻,髻上还簪一支木钗。
        看啊,春去春来,又一个春。
        唇齿轻轻擦碰,自喉头吐出几个声色苍老又喑哑的字来,教她晓得我已从蒙昧中苏醒,可以与她叙话了。
        “茶凉了…教魏锦重新换一壶吧。”
        我终究还是老了,不是当年精明巧捷的赵淮如。这具身体弹不起筝,也饮不动酒,动一动手指都要耗上半身气力,像深秋中一片干瘪枯败的落叶。眨眼间也再谈不上甚么“后来”,只能追忆来路。时过境迁,我到了该离开的年纪,而坏毛病一件未改。
        我似幼时一般自私,我请赵见穆来看我的花。可我明明知道的,赵见穆并不喜欢花。
        赵见穆并不喜欢花,她喜欢刀剑和天涯。喜欢花的是赵迟迟,我的赵迟迟,我的姐姐,她死在奉嘉十六年的冬。
        赵见穆也不喜甜,她爱辛辣和酸。又甚少配妆饰,只鲜少时候簪支木钗。赵迟迟离去的许多年里,赵见穆与我相伴的很多年里,我送给赵见穆很多糖,送给她成箱的晶亮珠饰,送给她我为数不多的温柔和挂怀。我送给她许多她并不欢喜的礼物,而在她纳罕问起时,只置之一笑。
        “这没什么要紧的。”
        我说。
        “哪里会有人不爱吃糖呢。”
        我将对故人眷爱思念加诸她身,在她身上探寻万种马迹蛛丝,以期弥补憾事。
        我自欺欺人地用她寄托我的悔恨、愧怍、遗憾、懊悔。却也许从未把她当成她自己。这对她实在并不公平。
        赵见穆是个好孩子,我对她不起。
        可究竟也不妨事了,赵枳这辈子业已对不起了许多人,正好像赵延已的樱桃,赵徽如的橘子,和赵英宥的信。
        我一向凉薄,性多忌克,更从不是甚么洒脱昭亮的人。
        “今日晴好啊,好天气…叫你来,是要给你讲故事呢。”
        身向后仰,眸也半阖,口中喃喃着。时日无多了——我如此确信。岁月是汹涌洪流,喜怒爱欲都被裹挟着冲刷干净。为数不多的故旧琐碎也被淘洗百遍,剩不下些甚么。只是尚且记着,章武公主邸的春日没有望春。


        来自Android客户端4楼2021-03-07 03: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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