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没闹明白为什么本人的亲娘精明了二三十年，突然要当菩萨，总之被迫揽下瓷器活的我和二舅此刻正逮着今天卖剩的仨瓜俩枣可劲啃，用清脆的咀嚼互相表达生命的迷茫。
“做生意怎么说还是您更在行，药商的门路……有吗？”
@贺璟-

男人的快乐就是这么简单。一壶酒，一牙瓜，两人不吝身家辈分，在没有女人和礼数管着的地方，甩开腮帮大吃大嚼。
“有啊。”
和田老哈密，切成巴掌大的月牙，流汤滴蜜，暴风吸入后一本满足。
“只是这行水很深，价钱杀狠了，什么魑魅魍魉都出来了。你敢信？小萝卜晒成干儿充人参，进价只要六文一两。”

“信啊，前阵子长安城里流行一种洛神粥，据说喝了能丰腴体态，美容养颜，一小袋要五两白银，还是供不应求。后来发现是麸皮做的，麸皮你知道吧，就是喂猪的那玩意儿，听说有的人吃太多还反而给拉瘦了。”
嘎嘣一颗水脆的甜枣。
“所以我才觉得我娘交代的这事儿难办，公开招募商家肯定是不行的。”

听他嚼声清脆，重提街头旧闻。不屑地咂咂嘴，一把半湿的石榴籽吐在手心。
“我知道这事儿，陇南张三郎嘛，小聪明攒一把，紧要关头却犯糊涂。既已黑下心来做这个，当然是熬好了往出卖，那谁能——”
葡萄扔嘴里，看他眉清目秀，鼻直口方，暂把这套误人子弟的生意经收了去。吃葡萄不吐葡萄皮，籽也嚼了，喀吱喀吱咽进肚里。
“嗐，谁说不能公开招？招，把风声放出去，闹他个轰轰烈烈，如此方能把惠名传扬四海，直达天庭。”
巾绢抹抹手，抚其肩，附耳低声。
“暗中选好一家可靠的，混在里头——曲径通幽嘛。哪儿是柳暗哪儿花明，还不是你说了算？”

“你好奸诈。”
我料想本人年轻帅气的脸庞此刻正集中展示着由惊奇，敬佩，柳暗花明，豁然开朗等等词汇融合而成的一种面带微笑的表情。
“我本来还在琢磨怎么才能刚好选中一家合适的——能把主动走后门说的这么清新脱俗，不愧是你。”
以上所有发言都是在真诚地夸赞他。
“但过程还是要有的，比如公开宣讲。那靠谱的药商你来筛，演讲的稿子我来准备。”
忽然觉得生活非常美好。
“今天晚上可以吃五味烧鸡。”

手巾撂下，规矩和体面自然重回掌心。个儿郎，没大没小，敢说舅父奸诈？竟还笑，以为你笑得月白风清、一派逸雅，我就不会教训你？
拳头已在袖里握起，想想他老子，暗暗又放下了。
“靠谱的药商，我大约认得两三家，只是活动地域不同，主营的货物也不同。这回最紧要的是什么来的？”
既做长辈，就要有长辈样子，以身作则，先把正事谈清。
“配烧鸡，当然还得要麦子酿的酒。亚述老师傅精酿，手艺是要带进棺材的——”
正冠，掸领，自矜攻伐。
“我这仅存三桶，如今是喝一桶少一桶喽。”

“这药材说贫贱，却也是个金贵东西，冻了热了受潮了都不好，更别说路途上运送和人力的花销——同样品质，自然是越近越好。先选出一拨准入，再点一个暗桩。”
这回需要他跑腿的地方确实挺多，本人很懒，不想奔波，屈服了。
“哎呀，我记得过年的时候户部一位郎中刚好送了我四大桶，说什么四季发财。你要早说，我今儿就带过来了。”

“不必废话。”
听他调兵遣将，谈吐一派豪情，又把那小麦精酿说得轻描淡写，心头如遭铁如意一击。抚抚胸口，勉力稳住长辈庄重，却道：
“你那四桶，明日就搬过来。我匀一半作酒宴应酬，保准把势造足。”
不是我馋，我也要办事。天下岂有既让马跑，又不喂马吃草的道理？
“那暗桩，倒是好办。能吞这样一块大肉，够他感恩戴德好几年。”
正经不正经的事，一概敲定。口中开始咂摸起鸡的味道来。啊呀，只以麦酒相佐，到底单调了些。
还应当用蛋糊裹些藕片，菜油炸来一起吃。

我真的没有炫耀的意思，但不知为何二舅的神色非常痛苦，甚至带着一丝愤慨。可能是对于自己没能成为顶尖奸诈商人感到不甘心吧。
“真的吗，四桶就够了吗，不需要我再给你承包一片冬麦？”
该花的钱还是不能抠门。
“那就去吃晚饭吧，我顺路买一壶梅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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