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崑的脸绷起，似乎想很用力地做出厌恶的回应，但最终却转过身：“.......我走了。”
“好吧，你走吧。”亦天玲又是很大声地叹气：“你快走吧！”她随即便在一具悲欢楼刺客的尸体旁附下了身去。
石崑的步伐反而忽然停住了，剑眉皱起：“你干什么？”
“你猜猜看？”亦天玲一边说着，一边顺势就抓住了那具尸体身上的.......裤腰带。
石崑的眼神瞬间峭厉了起来，能够按死脏东西一般：“你这个......”
“误会！不是你想的那样！”亦天玲慌张地摆了摆手，她环着刺客的腰际摸索了一阵，将一圈皮带解了下来，细细勘看着每一个腰间上的暗格。忽然她将袖一甩，一手笼在布料中，隔着去摸那暗格上的机关。
即使有了衣袖的束缚，她的手指依然灵活如故，像外科大夫手上的镊子般微一耸动，腰带中的东西便一件一件取出来，排在地上。
“......筒中箭、烟雾弹、假血包.......这种粉末不知道是什么药性，带回去让懒师傅看看吧.......哦哦哦，捡到宝了，居然连铁火炮也有。还好没有让他用出来的机会。”
她取出一方手帕，珍而重之地将那铁球放在其中，一边自言自语地琢磨着：“嗯，估计也不会很容易爆炸吧，毕竟刺客们可是贴肉藏着，和目标交手呢。”

她引颈望向石崑：“对了，你们那儿的人，身上不会藏什么死后还会触发的机关吧。”她的目光在悲欢楼刺客身上一掠：“比如在衣襟里藏一条毒蛇什么的........”
“我倒希望有。”石崑表情凝结，白眼几乎快要翻到后脑勺：“咬死你个不要脸的。你好歹也是习武的人，用这些机括造物，难道不害臊吗？”
亦天玲眼睛睁大,嘴角勾起一个玩味的弧线：“脸面，很重要？”她注视着石崑那张抚然错愕的脸：“我还以为你是抛下了道德包袱，才会说出“和敌人交战时，不可手下留情”的话呢。”
石崑愣住了。良久良久，他打破了沉默。
“我不走了。”石崑说：“我留到开学之后，与你一起走。”
“我家倒是有空余的位置。”亦天玲打趣道：“但是你怎么突然改变了主意？”
石崑的回答十分简短：“我怕你把自己给玩死。”
亦天玲露出俏丽的笑靥，正要说些什么。就在此时，一阵沸腾的喧哗猝然响起，一路由远及近，顺着山路奔驰上来。亦天玲快走几步，赶忙向发声处走去。
那是重岩村的村民们，高举着镰刀、铁锹、劈柴斧，呐喊着攀登着山路.....他们之中，村长走在最前，已经累的气喘吁吁，满脸都是油汗。
“小亦，坏人呢？阿宝阿财说已经过了约定的时间，你肯定是遇险了！”
石崑神色冷峭地望着亦天玲，村民们也一脸不明所以地看着亦天玲。
“呵，呵呵.......”亦天玲尴尬地傻笑了几句，她这才想到一想到接下来又是各种费劲解释的烂摊子，她只觉大脑神经一跳一跳地疼起来......

重岩村 其之二
一口沸腾的铁锅就放在木桌上，锅内的液体，浑浊如黑漆如墨渍瑩散般，咕嘟嘟地冒着如马的呼吸般浓稠的泡沫，面上漂着一层油腻的反光的浮沫，几个大小不一、形状略有些畸形的灰白球体死气沉沉地殍在上头。
阿宝阿财两眼放光，急吼吼地等着上菜。而石崑看着那锅，好像连眼睛都快要瞪出来了。
就在一旁，亦天玲穿着件漂亮的碎布围裙，哼着无人能辨认的出的调子，脚步轻松地横移了几尺，一旋踵将一勺汤汁淋在菜上，随即杂耍般抛出汤勺，挂孔精准地卡在墙上的钉中，踅身又将菜刀抄起。
一阵欢快地剁东西的声音点缀着自娱自乐意义的哼唱随即响起，敲打着屋内人的耳鼓。
“巴拉巴巴巴~巴拉巴巴巴~我就喜欢~”
石崑的脸部肌肉又抽搐了几下，他转头看看阿宝，又看看阿财，在他们略有期待的表情中，有些惊恐地意识到了自己才是房间中的异类。
而亦天玲已经端着两只盘子凑近了餐桌，“咵”一下摔在桌上：“菜齐了。”

石崑低下头，认真地辨认着。
左一盘是屎棕色的糊糊，右一盘是散的、白的、淋着一层酱料的块状物。
如果石崑不是一个古代人，而是一个出身在网络时代、对各国国情有所理解的现代人，估计会冲口而出，问问亦天玲这是印度的那一道料理。
但他没有这么问，而是睁大了眼睛，用几乎骇然失控的声音问道：“这是，这是菜？”
“行了，响油鳝糊、白切鸡，我们这儿菜齐了，阿宝阿财，叫大娘过来吃饭吧。”
亦天玲的眼神忽然锐利了起来，猛地凑近桌子，低头看着那只散发着不详气味的铁锅。
“怎么回事！我的芝麻汤圆全散了！”
石崑只觉心跳漏了一拍，正欲离座，两只小手先一步按住了石崑的肩膀。
“这位黑衣大哥，我知道你可能对亦姐姐的作品有偏见......毕竟对长这样的东西，是不可能没偏见的。”阿宝语重心长地说。
“但是，你别看这东西做成这样，其实味道还是很不错的。”阿财也随即投来肯定的视线。
“有多大的可能性........”石崑强压住用真气震飞二人的冲动：“这是因为你们想骗我把东西吃光而随便撒的一个拙劣的谎呢？”

他话音还没落地，对面亦天玲闪电般抄起筷子，戳起一个汤团丸子，直直就捅进了石崑的嗓子眼。
“你少给我叽叽歪歪的！把嘴巴张开吃就是了你！”
“呜呜呜呜呜呜呜！”
石崑一副被汤圆呛到的样子，捏着喉咙，脸色泛白了几秒，紧接着，他的神色便出现了诡异的变化。
“这玩意儿泔水一样的外表、秽物一样的气息.........”石崑用一副难以置信中又带着点蛋疼的语气念道：“居然味道还不错啊.......”
他说话间，视线已经移到了阿宝阿财身上：“但我更好奇的是，当初她是怎么做到让你们吃第一口的呢........”
亦天玲擦拭着筷头，利落地答道：
“他们没跑过我。”
石崑哑然。

此时天色已转阴晦，晼晚的冷风夹着一阵霡霂小雪，劈头盖脸地敲在屋甍上。亦天玲“啧”地一声，眼见窗外渐起葱蒙，快走几步到窗边，伸手便降下了窗格。
“烦死了，偏这时候下雨，我还让这俩小的去找他们妈妈呢，怎么就不能稍微.......”
亦天玲的语音忽然中断，动作也随之僵滞了。
而石崑的脸色铁青，倏然起身。
冰凌般寒冷的气息从他们身上骀荡开，阿宝阿财同时打了个哆嗦。
亦天玲横目望向石崑。
“你听的比我清楚，对吗？”
“出去吧。”
“嗯。”
“你们到底在说.......”阿财刚想开口，却被亦天玲按住肩膀，压回了板凳上。
“别走动，刚刚有雨，你们没听出来。”亦天玲的话语有种不容置疑的权威性。
“刚刚雨声里，还夹杂着一击兵刃敲击声。”
冷雪下得越紧。
亦天玲石崑各批了件雨衣，顶着越见滂霈的雪出了门，一路疾步，走到村前匾额下。
石崑率先停下了步伐：“似乎听了。”
“嗯。”亦天玲应了声，她的脚步只顿了一顿，趋步更往溟濛中急行。
石崑也立刻跟了上去，问道：“有什么不妥？”
“太怪了，绝不是来要你人头的刺客。不然，他们不会率先暴露踪迹的。”亦天玲张口直言，虽在雨雪之中，每个字仍是细如蚊蝇、却令人听的清清楚楚：“不会是调虎离山，他们只需要针对我们；江湖械斗也不对，谁会在侠隐阁的地头这等造次呢？”
他们虽然口上说着，脚底越发催急，不一会已是大步流星、步履如飞，循声走到村外一条林荫道口，亦天玲忽然站定了。
“什么？”
“你看那儿。”
亦天玲将手一指，那旁边蓁莽从中，俨然便是一条人脚步所走出的路径。亦天玲再不多言，拨开两侧草丛、直入葳蕤之中，又走了几步，视野略见开阔，她又将脚步停了下来。

“你注意到了吗？”亦天玲正要将方位指出，石崑却已抢先一步举起手示意。
“是那边。树上有痕迹。”
二人越发戒备，走近再看，却见旁边树的一根粗怪横枝上，隐隐便有一条刀痕，亦天玲伸手比了比落刀的位置，道：“是横劈。”
“你看，草上有血迹。”
亦天玲俯身，只见丛莽一片叶上，殷殷便有几滴鲜血。亦天玲伸手擦拭，只觉略带余温。
“这下可有意思了.........”

天刚大亮，远处叆叇的层云尚未尽退，瞳矇旭日，只悠冉了半个熙曜的影儿。
石崑以为自己已算勤勉，谁料起了个天光大亮，远远便见村头前空地上，亦天玲奋袂砥砺，正自挥枪狂舞，汗透衣衫，背部暗了一片。
“喝！”
亦天玲低低吼了一声，手中枪头转了个半弯，猝然点出。这一招“凤点头”本是中平之势，她一招递出，枪尖却止不住地颤动。待那枪式使老，亦天玲真气一凝，正待变招，忽然气力不济，长枪“碰”一下摔在地上。
石崑无言地看着眼前的一切，一直到亦天玲坐倒在地，抱着腿揣气，这才徐徐开口：
“你这么消耗自己的体力，一旦遇上真危险，就无力反抗了。”
亦天玲引颈打量了他一眼，嬉皮笑脸地回复道：
“多谢明教。”
“你心情不好？”
“完全不是，其实是我觉得自己最近雌性激素有点过高，胸毛逐渐脱落，所以练得勤快点尽量把体毛练回去——是这样的，你相信吗？”
“啧。”石崑轻微地咂了下舌，当即便起身：“你不说也无妨，我先走了。”
“唉唉唉唉——我开个玩笑的。”亦天玲笑着拉住石崑的手掌：“这不是因为昨天遇到的怪事嘛。”
“我也在想这事。”石崑默默地挥开亦天玲的手掌：“此地如此偏僻，虽说算不上民情凋敝，称之穷乡僻壤，也绝不为过。为什么会有江湖侠客来这种地方呢？难道真是路过么？”
“唔......我有一种预感，这里的事情实不简单，等我俩回阁之后，还是先和师长知会一声，请他们遣阁内师兄来此看护。”她一边说着，一边四肢展开，伸了个懒腰：“但无论如何，我现在是没心情了，先让我吃顿早餐吧。”
她从地上一跃而起，扛着铁枪，向西头垆肆一指：“去那边，张大娘店里的是最好吃的。”
石崑臭着脸，正要一口回绝，亦天玲已架着他胳膊，半推半就，笑念道：“走嘛走嘛，我正好早上出来忘了带钱了的，昨天借你床睡，今天这顿早餐，你无论如何得......”
亦天玲并没有说完，她的话语忽然从中中断。
石崑察觉到亦天玲的情绪有了细微的变化：“怎么了？有什么情况？”
亦天玲指了指远处阛阓，一名老妇正捧着一个木头食盒，迤逦从后院走到店前来。
那老妇似乎也注意到了亦天玲，鸡爪似干瘦的手掌，举起来，晃了晃。亦天玲赶忙回礼，老妇抓牢食盒架子，踅身又走进屋子去。
“到底怎么了？”石崑横目望向亦天玲：“到底怎么了？”
“大娘的旅馆.......内房有人。”
石崑剑眉猛然挑起：“有歹人？”
“客人啦！”
“你是怎么知道的？”
“大娘为人很细心的。我知道的。”亦天玲的语言铿锵有力，显得底气很足：“你看她提着食盒，显然是刚从后厨出来，但却不走自家院里的后门，偏要走前门，这是为什么呢？”

“呵，她是开客栈的，家里有客人岂不是.......”
“不，你不省得。”亦天玲眉头紧锁，伸手摸着下颌：“我们这破村子，一年到头也没十几个客人，还多是过路的旅客。更何况现在刚过了年关，有多少人愿意冒冷出来呢？除非是商贾，又或者是——”
石崑顺势将话头接过：“——四海为家的江湖侠客。”他的面色，此刻也同亦天玲一般凝重了下来：“我们要向那位大娘探听些情报吗？”
亦天玲没有答话，自顾自地快走了几步，一弯腰进了大娘家的门帘，笑嚷道：“大娘！你起得可早，来二两煎饼，两碗馄饨，两个鸡蛋！”
那大娘急忙涌来，果然一副要亦天玲噤声的样子：“不要叫唤，不要叫唤。”
那大娘急忙涌来，果然一副要亦天玲噤声的样子：“不要叫唤，不要叫唤。客人还没醒的。”
亦天玲故作惊诧，声音低了三分：“这大过年的，居然还有外乡的客人来嘛？是您亲戚么？”
“说起来也不是外人，那是你.......”
大娘的话尚来不说完，已有一个人翩翩款款，自楼梯上走了下来。他睡眼惺忪的招呼，也一路迈下来：“店家，可有早餐.......”
那人走到最后一阶梯级，怃然错愕地立定。
亦天玲也睁大了眼睛，三分假意，却有七分自然流露。
来人是个与自己年龄相仿的青年，一张皂白的面孔，五官棱角不显。最令亦天玲奇异的是——那人的身上此刻穿着一身土黄色的素袍，那是亦天玲再熟悉不过，已经传了三百多个早晚的衣裳，侠隐阁弟子服。
而来人的左手缠着绷带。

“原来是尹师兄。啊哈哈哈哈久仰久仰，我早就听闻高我两年的弟子中，有一个风度翩翩、学富五车、英俊潇洒的人物，想不到居然在这里见到了，来来来，我再敬你一杯。”
桌上摆着四五碟小盘，平平无奇的家常小菜，油豆腐、面条、油炸鬼......一壶高碎煮的淡茶，横亘在二人之间，亦天玲嬉皮笑脸，只把茶当酒来劝，师兄又喝了一杯，一副哭笑不得的样子：“师妹，我怎么没听说过次一年的弟子中，有你这般的人物？”他似是略有回味，后知后觉地想起：“哦，也不是，我记得去年入学的师妹当中，倒是有一个很出名的......"
“她就是亦天玲。”石崑冷冷地插了句嘴。
“什么？你就是亦天玲！”尹师兄大吃一惊，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你就是那~个~亦天玲？”
“嗯？”亦天玲虚着眼，先瞟石崑，后又眯向师兄：“这个嘛.......那确实是没有第二个亦天玲的........”
“原来你就是那个，在入学之初就把全级同学妨到重伤；在四艺大会上靠魔音入脑洗脑同学；到了年末不但任务失败，还克死了雇主的——亦天玲！”
“我去，为什么我的风评就没半点正面的地方啊......”亦天玲瞪着死鱼眼，当即就吐了个槽。
师兄一把攥住亦天玲的手掌，激动地使劲上下：“师妹这般传奇，师兄早就有所耳闻！想不到今日有幸识荆.......待会我有几样东西需要你签个名，可否请师妹赏光啊。”
“啊，那是应有之义，今日得以见到师兄，也是师妹我平生大幸.......”亦天玲正要满口答应，忽见石崑使来眼色，轻轻将头一摇。亦天玲毫不理会，高声道：“师兄有命，莫说几件东西，就是几百件......”
“确实是几百件。”师兄忙不迭点头，俨然老怀甚慰：“我们那几个年级的同门，都很想要你的签名做辟邪之用。你要不顺便都给签了吧。”
“噗！”亦天玲差点一口老血就喷出来。
“啧。”石崑又抛来一击峭厉的眼刀，意思大抵是——你看你干的好事。

“那个，师兄.......”亦天玲强压心头的五味杂陈：“其实小妹今日的功课尚未完成，实在是分身乏术.......”
“啊，原来如此，那实在是太可惜了。”尹师兄一副感慨懊恼的样子，全然不像是装的。
“咦，话说——”亦天玲忽然话茬一起，凑近尹师兄手边，关切地问道：“尹师兄你手上这个伤是怎么来的？严不严重啊？其实小妹家住不远，如果师兄你有需要，我家里别的没有，就是金疮药多。”
有那么一瞬，尹仁平的笑靥似乎显示出一丝不自然来：“额，这个伤，是我练功的时候伤着的。就不劳师妹关心了........”
日近晌午，炎威渐生。桌上的几样小菜已吃得干净。
尹仁平与亦石二人说了好一番场面话，要走几十张签名，连连道谢，挥着手就往村内走去了，走之前还特地强调了一句，他是有“私密要事”须得处理。
一直到尹仁平的身形消失在街道的拐角，亦天玲才霍然起身，指着尹师兄走远的方向：“你去。”
“去干吗？跟踪他吗？”
亦天玲气鼓鼓一叉腰：“那不然呢？难道要你上去拍拍他的肩膀，对他说，师兄，我看今天阳光明媚，给你把个脉好吗？”
“你为什么不直接问他昨天晚上是在和谁动手？”
“他连手上的伤是怎么来的这事儿都不和我们明说。万一我们和他摊牌，他却抵赖不认，怎么办？天下那么多双受伤的手，你怎么知道昨晚动手那人是他？”
“那你呢？不跟上来？”
“你知不知道我昨晚睡的腰疼？又知不知道我多恨自己拳法学得不好，不能把让自己物理安眠么？”亦天玲向酒肆那门帘一扬手：“这儿正好有现成的住所，晚上你睡着，白天先让我歇会！”
“原来如此......是要两人轮流监视尹师兄嘛.......”石崑伸手托着下巴，微一沉吟，已明其理，接着便站起身来：
“我去，你先好好休息，晚上与我交换。”
“没问题！”亦天玲忽然想起：“唉，那我怎么联络你啊，你身上有没有什么悲欢楼独有的信息传递方式什么......”
“没有那种东西。”石崑干脆利落地打断了亦天玲的话。他的身形几个纵跃，已在远处。向着尹师兄所去的方向，迤逦不见了。

亦天玲一个人默默地坐在房间里，她的桌前凌乱地摆放着不成系统的文房用具，散成一团团的笔、墨、纸，互相裹挟着，有时是纸包着笔，有时是墨包着纸，有时你我不分地蜷成一块，而其中一张纸皮上歪歪斜斜地露出一圈文字：“万树梨花，朔风刀法之杀着，此招尤重身法之迅，步、手、眼之协调，利落迅捷、一往无前，若欲以此为吾武道之借镜，需尤重其锋芒之利。南君所创之“一剑式”，轻巧伶俐，亦有可观之处。莫若以万树之锐而合一剑之迅、去繁就简......”
“烦死了！”亦天玲忽然发起脾气来，双手像是蛙泳一般在纸堆里拨了个大圈，一堆废纸哗啦啦作响、蹦落地上：“说是要把招式融合起来，但是一点灵感都没有啊可恶！”
她低沉地吼完，整个人软在桌上。桌上一灯如豆，光芒笼在她身上，分明有一层璀错的反光。亦天玲五指张开，愤懑地试图抓住桌上微弱的烛光，手在空中凝滞了一小会儿，又放下。
“嘟、嘟、嘟。”
有什么东西叩击木门的轻响回荡在空中。
亦天玲面无表情地直起腰，眼神中的散漫却在毫无预兆地被锋芒取代。
“没听到有脚步声，这么晚了，不会是店老板，这种敲门方式，也不会是崑崑。”
她打了个哈欠，用一副还带着睡意的腔调嗫嚅着：
“谁这么大晚上打扰别人休息。”
然后，她把胳膊拉后，身体后仰，开弓似张满，在脑海里拟准了放矢之的。
拳头是箭簇，箭靶是门后人的肾脏。
“咔嚓！”
杂木做成的门扉被瞬间四分五裂，木屑飞扬，在空中如无目之鸟般四散飞翔。
但破裂的方向不是由里而外，而是由内向里！
一柄尖锐的长枪，旋转着戳碎木门，钻向亦天玲的面门。
“铮”，枪尖在离亦天玲的瞳孔还差一寸的距离骤停。
枪杆紧紧攥在亦天玲手中。
“和我玩枪？”
亦天玲发出一声嘲讽的嗤笑。
然后，拳弓激弹而出。
“嗙”，有什么东西的身体破开墙壁，穿出二楼走廊，失控地落在空中，发出报废的机鸣。

“哼，有意思......”亦天玲踏在自己轰出的大洞边缘，若有所思地往下望：“从触感来看，这机关人的级别很高啊。要么是朝廷的机关兵不要钱，要么就是......”
她就这么理所当然地分析着拳头砸在铁皮上的感受，丝毫没意识到用肉手去砸木石，是一件多么反常的事儿。
忽然，亦天玲回目望向走廊的另一头，她听到窸窣的轻响窜动着。
楼梯口，有什么东西贴着墙壁，像是大型的节肢动物，迅速运动着四肢爬了出来。那东西倒挂在天花板上，脖子扭了个回旋，露出一张铁皮制成的脸。
刚刚被一拳捶翻的机关兵落下的洞，房屋木柱结构传来承受不住似的吱呀响声，有什么东西从那个洞里爬上来，在朦胧的月光下，探出一张面无表情的铁面。
一个巨大的人体，从她所坐的屋子内矮身出来，两臂外侧擦过木板门，发出尖锐的切割声响。那张人体的脸，铁板绣着云纹，在晦暗的灯光下忽明忽亮。
同一时间，楼下铁皮机关兵的脚步声，昂然激烈。
“喂，老娘的手还没好呢。”亦天玲的拳头狠狠揍向掌心。战意在脊髓中奔腾翻滚，她只觉血脉膨胀。
三具机关人，忽然同时蹿出。
“来得好。”亦天玲露出招牌式的冷冽笑容，凶残又美艳。

石崑到的时候，亦天玲正坐在门口的石阶上，她握着白瓷酒樽的手鲜血淋淋，滴答，滴答，稚水般落着猩红。
她的屁股下垫着一块染着血迹的东西，红一片，白一片，石崑努力借着从屋内传出来的光芒，才看清那似乎是一片铁皮打造的身体。
而亦天玲也看清石崑的肩上扛着个人。
“他还活着么？”亦天玲一边说着，一边咽了口烧刀子。
“.......这酒给过钱了吗？”石崑淡淡地吐出一句。
“什么，什么啊！”亦天玲一副大受打击的样子：“我可是一个人徒手干掉了一队机关兵唉，超级辛苦唉，这么厉害的战绩，你怎么一点都不关注，一上来就问我酒的问题啊！”她红着脸，扬脖又饮了一口烧酒。
说着，她啪叽将酒樽落在石阶：“你这个人怎么一点都不体贴啊！”
“所以是白拿的对吗？”
“我，我有帮大娘守护这家店啦........”
“所以房子完好无损？”
“.......唔。”亦天玲似乎被酒呛到，大声地咳嗽了几下，指向尹仁平。
“他还活着么？”
“嗯，他今天一大早就在附近勘察，先在山中一处洞窟，又去了后山湖边.....后来跟踪某人一直到郊外树林，却被一群机关兵给围上了。”石崑很平静地解释着缘由，却丝毫不提尹仁平得以逃脱的关键因素。
“那他跟踪的那个人......是不是穿着一件昂贵的丝质圆领袍？”亦天玲几乎在石崑说完话的同时，便抛出一个看似没头没尾的疑问。
“你怎么知......”
“是从身份推测出来的啦。”亦天玲站起身，重重踢了一脚刚刚被当做坐垫的机关人：“能动用这么多朝廷机关人，说明幕后主使非富即贵。但是来到此处，毕竟会和武林人士有一线接触，出于安全考量，当涂大员是绝不会贸然出现的。
所以被尹师兄所跟踪的人物，可能性大概有二。一，是外雇的杀手。比如悲欢楼什么的。二，是朝廷那边自己的人，很有可能是幕僚、家丁一类的人物。”
“原来如此......”石崑沉吟片刻，已知端详：“唯有家丁幕僚式的人物，一般才穿丝质圆领袍。”
“嗯。我的猜测虽然已经落实了不少，但我们现在需要的，不是严谨的推理。”亦天玲迅速地跳起，向后一指：“走吧。”
“你想做什么？”
“先把他带进去，找地方躺好，然后你陪着先睡一觉，我来守夜。”亦天玲的指令镇定、有力，令人不自觉地心生安全感：“等到他醒过来，我们就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做了。”

初日瞳矇，清晨的第一缕光芒刚刚通过纸窗洒进鄙陋的小屋。
重岩村的村长姓吕，是一个年纪大到已不敢直视阳光的老人，天刚蒙蒙亮，他就已经醒来。本来，冬季的早晨对他来说不是什么珍贵的时间——农活已经忙完了，日子很平淡，也没什么年货需要置办。只是今天的日子，吕村长总感觉有些格外的不同。好像有什么东西从他回复意识的那一刻，就重重地压在心头，时刻将要降临的压迫感。
吕村长擦完了脸，坐在炕头喘了会粗气。老太婆就坐在身后，面向里头，轻轻地打着鼾。风吹得窗格不住轻颤，“哒哒哒”地响，吕村长转身爬上炕，伸手去够那窗户。
紧接着，窗沿被两根插入的手指强行掰开了。
那一道缝隙后，露出一双冷峻的眸子，盯得村长心头发凉。
“我不想把事情做的太难看。村长。”亦天玲的声音沉稳的像千斤巨石：“你出来吧，我们把事情讲明白，只要你愿意说真话，我就豁出性命帮你。”
村长脸上的肌肉抽搐了几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