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雪融化以后是春天,可我一点儿也不期盼春天的到来,因为春天来的时候,他就要走了。
我们约好了要好聚好散。
天气越来越暖了,我却渐渐有些焦躁,连带讲话时都变刻薄起来。他似是料到我会这般反应,对我的坏脾气百般容忍,却依然免不了争吵。
吵得最凶的时候,我狠狠问他,“你会不会有一天突然就消失?”
他眯了眯眼,说:“不会。”
“你有没有想过带我一起走?”
他沉默了一会,伸手揉乱我的头发,声音似是疲倦,“别说傻话。”
想来爱情是个独占欲强大的东西,想要侵占对方的一切,身体、思想,以至灵魂。以前明明没有过的,哪怕他身边来来去去那么多人,也未见我为此感伤过一秒。
“接下去你打算去哪里?”
“还没想好。”他抱着我,没甚精神地半阖着眼,“你别想太多了。”
我确实是个容易想太多的人。我转过脸,看着晨光下他朦胧柔和的侧脸,想起很久以前曾经有人说到过,他其实没有心。
我伸出手,摸了摸他左胸口偏上的位置,掌心下徐徐传来他平缓稳重的心跳。
“骗子。”我喃喃自语。
“唔……你说什么?”他没听清,含糊地问了一句。
一整个冬天都在陪他,我已有好久没上校友,乘他睡觉的时候,我连上网登陆,才刚登陆账号便收到好友的轰炸邮件,几十封未读,全是问我有没有收到她捎给我的东西。
我有些莫名其妙,问她是什么。
“哎呀,前段时间你不是总跟我抱怨说你们那气候很冷吗?我就帮你买了围巾手套,本来想给你寄过去的,没想到居然打听到有个学长同你是校友,我想着他实习时应该会路过你们那,就让他顺便帮我把东西给你捎过去了,你不会还没收到吧?”
“……你那个学长叫什么名字?”
“姓段吧,好像叫什么司弦的,我也不是很熟,他不会是把礼物给私吞了吧?”
“喂喂,千寻,你怎么不说话?”
“搞什么啊,又掉线了吗……”
“…………”
原来如此。
他从来没同我说过那通电话的事,我本以为是他不想提,却原来根本就是忘记了。
一切不过源自一场误会。
我怔怔地坐在床沿,目光在他脸上流连一遍又一遍,如果你也曾有过信仰崩溃的时候,或许就能明白我此刻的感受。刘若英唱,我为你付出的青春那么多年,我虽不敢如此大言不惭,但在我青春所有美好的光景里,存在的都只有他的名字。
——段司弦。
世间最遗憾的事,莫过于我爱上他的时候,他却没有爱上我。
也许,他便是那天边聚散的浮云罢,远远望着,永远那般优雅而闲适的,然而,却是永远无法触及的遥远。
你能指望一片云有心吗?不,你不能。而我,正是那个傻傻天真追着浮云不放的人。
直到最后,我所做的,不过是追逐一场浮云罢了。
七
他走的时候悄声无息。
我在天亮时分睁开眼睛,望着天花板直直出神,窗户是关着的,屋里依然冷得要命。空气里还残留着他的气味,可是身边的位置已经空了,衣柜收拾得整整齐齐,属于他的几件衣服却不在了。
我发了好一会的呆,起床时看见窗外的枝桠悄悄冒出的绿芽,这才察觉春天的到来,而属于我和他的冬天,也马不停蹄地过去了。
我再也不用执着去追那浮云,因为他已经离开了。
这大千世界如此辽阔,想寻着那片云是多么困难,经纬线圈尚且无法拥有第三个交点,而我们之间也终于走到了尽头。
我以为我再不会见他了。
隔了五年,我终于又看到了他。
他还是和以前一样,穿了件杰克琼斯的条纹格衬衫,双手交叉地坐在角落里发呆,若有人上前同他搭话,他便笑笑,温和儒雅的笑,不多不少,刚好露八颗牙。
想来我应是愚笨的,以至于到现在,我仍然分不清当初的他究竟存了几分真心。
身后有同事奇怪地问我:“怎么了千寻?怎么不进去?”
我转过身,微微一笑,“不好意思,刚才突然觉得有些不舒服……我可以先回家休息吗?”
同事又关切了我几句,这才放我离开。我背对着他所在的方向,一步,又一步地往前走去,仿佛踩在过往的碎片上,哪怕痛得鲜血淋漓,也要咬牙将眼中泪水逼退。
直到身后响起一声轻轻的“千寻”。
我没有回头。这一次,我不会回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