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时春浓，拨开浓雾之后的清晨，充斥着让人心情愉悦的气氛，花草、雀鸟，样样都能让人感觉到美好。
沉浸在这份美好当中时，我忽而想起了美中不足。我入明宫后许诺不多，但是独独在李寄语那一破再破，先是欠了一场马赛，再是一杯鹿邑春。
过多的许诺压在心头总不是法子，于是我第一次敲响了云半间的大门，可惜未逢此间主人，只见其中内官混作一团。
“你们在做什么？”

日暖汀花取次红，执小鼠毫替紫蘭殿中侍奉的宫婢染蔻丹玉甲，经草叶折敷过三两日便可成了。这般活计引来了好奇的观望与凑趣的闲喧，故成莺燕一堂。
长乐同惜舟游园，约莫会说些小话儿故不教我相随伴侍，那些殿中留值的姐姐们百无聊赖，只拥簇着我来执笔为整妆添个打发时日的闷趣。染好甲后她们又觊觎起来那日我替长乐描摹的黛眉俊秀，欲绘就同样姿色。
私以为凭赖她们也难追长乐半分仪姿，东施效颦的话我也是乐意看这个乐的，便依着她们的心意为人填绘，还未着几笔，就听得自外来提声的讯问，一众侍婢惊恐间着礼险些要撞翻黛粉。
我从镜中瞧见肃娘子来，妥帖扣好螺黛钿盒，回应她道：
“长乐公主现正游园遣兴，未在居处，小的同殿中几位姐姐描眉，人妆精神些不至于手脚笨拙惹主子烦闷。”

玉阶金埒中的一群娇娘，恍如众花朝尊一样围绕其中一位内侍。而我的到来，便显得不合时宜，我的疑问，也只换来了娇娘们的惊慌失措。就像风惊了云，云虽缥缥缈缈，却流离四散。
被众星捧月般的内侍回身，出于他较此殿其余女子太过于突出的体貌，我很轻易的便将目光落在他身上。
聆人解惑，倒也起了兴致，“你们谁让我瞧瞧。”
说话间，目光虽往一众娇娘眉眼上看，但是识海均是长乐的眉。我喜欢元稹的诗，但却不敢苟同其人于女子妆容上的奇思妙想，自那句莫画长眉画短眉问世后，大唐女子，多好短眉。可我尤钟爱长眉，当是长眉似远山，一双死鱼眼睛，也能显出秋水横波的风情来。
随话落，一位方画过眉的侍女应召上前来，细观来，有形似却无神似。
“倒也妙，”赞过内侍的巧思，“不过却显得有些不妥。”
我入宫来学会的东西不多，最多的便是规矩二字，“长乐为主，你等为仆，当有避讳之行，才显有恭敬之心。”

画眉千度拭，梳头百遍撩。得慢慢寻试才能找见最适宜的妆容，她们这般追风时兴，马上便被肃娘子捉住了错处。步于前由人观眉的女侍未掸胭脂，耳后却已爬上嫣色，垂首不曾多言。有谨小的，便在随众见礼之后拘起面容趁乱退下殿去。
人会在渐长成时剥离出两幅面孔来，一副会迎合着她们的称心如意；一副则是落在心底的淡漠鄙夷。肃娘子来，细观一众姿容，实际亦衬不起这柳拂长眉，顺势应和肃娘子所提，作势润了棉巾就要请她们“满怀恭敬”之心。
“您说的也对……惯是纵得她们胆大，好姐姐们快坐下，我给你们擦了吧。”

我看着眼前娇娘白玉般的脸庞因我三言两语而沾染绯色，像是一张白纸，我的无心涂鸦，造就了白纸的转变。
我认出那种绯色更多来源于一种窘迫心境，遂伸掌托住女子香腮，细观来。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你倒不必抱赫。”
也不必包羞。
骨子里对美色的怜爱促使我对她的心生喟叹。余光中，内侍将帕子奉上，松手接过，指铜镜前，令人坐下，为她轻拭黛眉。
“宫人对妆容的浓淡十分苛求，颜色过重反也不好，你可将眉头稍作修改，以淡色晕染，眉弓再垂些，也显而柔婉。”

在这样的窘迫境况下，我只想着为她们拭去这不合礼数的妆扮，而肃娘子怀揣一片怜爱之心，做法又有所不同。悬光入帘栊，她遣女侍对坐镜前，欲为其整妆。
似乎从未见过这般怪异的景象，却也是在潜意识间驱动着四肢，于她更低处伏跪一膝呈送上黛粉钿盒。宫娥仿公主眉，宫嫔御也为其费着神思谋划，这样的惊诧之余，让我托盒的掌心沁出来汗丝，竟扭不开钿盒了。
“这……这样的画法也是新奇，小的受教了……”
又用了几分蛮力才叫黛粉钿盒乖顺遂心意，在一时的情急间也想出了妥帖的话辞，
“淡色所指，是要在这螺黛里和一些沁白珠粉来填薄么？便请肃娘子在旁指点，皆由小的来绘吧。”

失去翠眉的宫娥在我的注视下显出十二分的惶恐，随意将帕子搁在镜前，又去搜罗黛笔。还是那位鹤立芳丛的内侍，为我将东西奉上。闻言在宫娥与他之间看了两眼，也觉轻松，自无不可，颐颔间侧身为人让位。
“那便由你来动手，我在边上看着。”
目光落在他手中匣子上，倒看不出他对如何着黛墨的信手拈来，只令人先试试他的法子画来看看效果如何，话落，又起疑问。
“你唤作什么？”

妆奁菱镜间的侍弄技法在相随长乐的时日里多少有所心得。得允才有所动，以掌心落黛粉钿盒，指梢托盒盖，另一手在简单驱笔勾勒出眉形后，长指捻着珠粉的团扑弹指磕沿，轻缓地往盒盖中掸下二三白霜细尘，以黛笔蘸好珠粉的白腻净色，匀在鱼际一抹试色，正是淡薄的蒼色，若雾朦胧。
细笔点染在宫侍眉头，又在空隙间作晕染填色，待绘成后不疾不徐地应答：
“小的承公主恩慈，留得本姓宗氏，名煜。按您的意思，这眉已绘成，您看如何？”

目光停留在宫女的眉，与内侍的手上。
闻人道眉成，倾身细观，后赞道。
“不错。”
我对这新眉满意，亦对名为宗煜的内侍十分满意，这般手艺，埋没也是可惜。
宫女见眉成，亦起身谢恩。
眉形的蜕变促使了镜前宫娥的改变，连那份窘迫变成了少女独有的含羞带怯，直衬得秋波盈盈。无端笑了一声，在少女不解的眸下摆手，与宗煜告别。
“长乐回宫，别忘告诉她，我曾来过。”

听得一句肯，也就放心下来，回首端详着宫娥新妆，眉梢淡染，的确更显一颦一笑的楚楚动人。同浮现识海的长乐相较，心下喟叹着，她们与公主不同，的确无需太多分明的颜色啊。
“是您教得好。待她回来，小的会请知公主的。”
带着应有的奉承一道儿同宫侍姐姐谢过肃娘子，忽又想着，倘若今次欲着旁的主子许是没有这般容易了事，她的吩咐自然欣然应下恭送其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