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点：罗浮春

【一路并肩而行，因节日之故，四处仍灯火通明，不时有欢声传来，与眼下二人间的沉默，倒对比鲜明。虽她说是不生气了，可似乎有什么悄然变化，我道不明，却也在心内打鼓。】
：要不——
【侧身望她，正巧发现她也有目光传来，一时语塞。可她未率先开口，此时欲言又止显得太过纠结，便开口续道。】
：要不我带你去尝个新鲜酒肆，也不枉你难得出来的这一遭。

【他似乎是斟酌，也未料定我去是不去。一番话连起来，只是我想也不想，点头便应。】：去！
【捧着花灯，行在他身侧。一路灯影绰绰，偶有人经过，却也不多，大多奔着热闹而去。我并非想尝什么酒菜，只是今日于我实在是太过特别，不想这么早就回宫去。且我方才知晓他的姓名，心中好奇更盛。】
【直至“罗浮春”，崭新的酒肆，匾是新的，漆也是亮的。我将那匾额上三字念出来】：罗浮春？一杯罗浮春？

：是，这是我家开的。
【平静出言，音调也不高，仿若是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小事。方才她盯着我写名字的时候，便已看出人浑身上下的好奇心。本也没什么好遮拦的，不过一时兴起写了个字罢了。领路在前，率先入内。】
【此间铺子从筹备至开业，都与我没有半分瓜葛。这是家族的产业，父亲自然不会容我插手。于是我便像个普通的观光客，上下无人识，在伙计常态的热情招呼下进了雅间。回身示意她先座，才发现她也如观光客一般。】
：一杯罗浮春，远饷采薇客。我给你点了两样小酒，不会醉人。今日夜色宜人，此处昼夜风景俱佳。既然你好奇我身份，咱们就在这儿聊聊好了。

【此间一切布置都极为雅致，并不像是寻常酒肆富丽堂皇，一应装潢皆为清雅。一路进来时，也不见东家待他又任何不同之处，竟是浑然不识，这下便更是好奇了。而他现下一副有问必答的模样，我将花灯放在一旁，拿起一个空瓷杯。】：你知道我是谁？那，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是……挂彩那一回吗？
【此时有伙计传菜，是两壶小酒，放在精致的小壶里。但我从未沾过酒，一时之间不知动是不动，便看向他。】

：你可以都尝尝，看有没有喜欢的。
【我点了两壶，一是桃花酒，二是甜白酒。将那玉色与月白色两小瓶酒各斟一杯，复将两杯都推到她面前，面中含了一丝公事公办的笑意。】
：那次还不知道。后来你出宫去城西的时候，正是我在旁当值，便知晓了。我是羽林右卫，卫戍城西。你说的挂彩那回，也是在教训一些在城西经常作乱的贼小子，他们未犯国法，便只私下让他们吃点教训。

【举起小盏细闻，是极好闻的桃花味。】：这是，桃花酿的酒？
【小酌一口不碍事吧？周遭也无旁人，便连山泉都在帘后候着。且他说不会醉的，尝尝，尝尝而已。我端起酒杯，轻尝一口，香甜之余，带着一些辛味，只一些些而已。舌尖便含着花香翻来覆去，有一丝酥麻。满意的点点头，复又端起另一盏。】：羽林右卫？怪不得——可你看上去……【身形瘦弱。自然，我不敢往下说，上一回说他挂彩，已经倒了霉，而我已经见识了他的本事，果真是人不可貌相。又问道】
：那你只是知道我是宫里的殿下，却也不知是哪一位？
【另一盏月白色的小酒泛着淡淡乳色，闻之更醇，一口下去相较桃花酒更加清甜一些。】：我更钟意这个一些。

【见她仔细品尝，算是头一回见到了大家闺秀的模样，果然府上个个儿都不抵宫中规矩。即便几回见来都是泼皮，今坐下一饮，已足以管中窥豹，预想到她在宫中端坐的模样。】
：这是甜白酒，在京中并不盛行，是我祖上一带民间爱酿的酒。
【见她选定，便将第三盏空杯放在面前，把玉色的桃花酿收回，自斟浅酌。】
：本来是不知道的，今儿个你一问颂诗，我便全晓得了。

【手中一滞，却也未放下，只将那点滴饮尽。再抬眸时，竟有些情思清明的感觉。我并不生气，只是淡淡的向他道。】：你果然认得，那你还诓我，是“别家姑娘”，你说谎，要罚。
【心下思绪飞快，原来今日同我投壶，是因为他晓得我是公主，而提及南音时他那变了又变的脸色，是因为知道了我是中宫嫡女。再后来夺下头彩追我，请我在此处坐——】：是因为我是公主吗？你替我拿头彩，又要送我回宫——我在宫中吃尽了当公主的红利，没想到，在宫外也能吃上一回。
【我笑起来，鹿眸也似浸了酒色，漉漉的溢着神色。我看向他，还是一样好看的脸。】
【心里不大高兴了，先前遇见他时，他是极飞扬的，问我是不是同薛家说亲的姑娘，又在小巷前怒我小瞧他的本事。今日不同往常的笑意，大约只因我是公主罢了。】

：好奇我身份的是殿下，如今我悉数告知，难道殿下又要来责备我吗？
【眼风犀利，直面其人。其实我未说，打头一次见面起我便知道了她是公主，只是彼时因李祝的缘由，总是将信将疑。如今我已高升，他亦远调，在城西一切坐实，便没什么可藏掖的了。她语中隐隐又有不快，可我不知为何，也不愿再哄。推盏长揖，即便四下无人。】
：既然身份都已挑明，那殿下只能是殿下，我亦只可为臣子。这一点，还望殿下心中明白。我护送殿下回宫，不仅是我一人尽职，也是殿下尽责，为自己尽责，为万岁尽责。
【大约，这就是她不该有的好奇心吧。】

【言至此处，我几不可见的点头，便也不再开口了。我不应，他无言，只有夜风从窗外悉来，瑟瑟滞在竹帘中，又化作无形的冷针，刺在周身。】
【他再未推盏，而我却将那甜白酒几乎饮尽，大约是喜欢杯中的一点清甜。也不知现下心绪何解？或是南音常同我说的，许多事，我将来才会懂吧。】
【小壶尽了，可意犹未尽。我将空空的小盏握在手中许久，终是轻轻的放下，推上前去，和那空壶并排在一处。罢了，说了只尝一点儿，又怎么能贪嘴呢？半晌，再抬眸时，已然清晰的很了，我仍挂着笑意，此时是真的在笑了。】：回宫吧。

【言尽于此，她非普通人家，其中深意，自然得以体会。只是见她沉默良久后，仍然选择将那一壶甜白酒饮尽，难免动容。到底还是个不及豆蔻的丫头罢了。】
【随人起身，付了酒钱，行至牌匾下，四处灯火依旧。思忖再三，还是低声在他人不可闻之处轻道。】
：鹤临是我小字，从不用的，你莫告诉颂诗。

【立在廊下，灯影憧憧间，他凑近来低语，不过一句，却叫我失了神，切切点头时，好似获得了一个旁人不知的秘密，有些暗暗的欣喜。一路至宫门，并无言语，临去时我还想说，可几个字在舌尖辗转几番，终究没有说出口。】
【我不知是否该说，又或许，怕他言我无益。踯躅须臾，终背影前行。】
【而转身时我仍在回想。】
【——鹤临是小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