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入浓春开箧红，春莺向闹蛾儿上赛热闹，雪絮春烟一处叫嚷嚷。）
（轿帘儿一打，春光扑面来，正是柳亸莺娇天气。此间一幢门楼，明明秀秀，雅致温柔，月檐出下向外挑张店旗，上绣“花想容”。门前又一小匾，曰“眉钿秋山”。——这可错不了啦！那唤做苏察的婢子在轿前自言自语道。随后蹬着一双鹅黄色的绣花鞋，蹭蹭地跑上三两级石阶，到柜前去问：“店家，可有男客在内？”内里转出一个绾着团髻的美妇人，道：只有女娇娥嘞。小婢子得令，跑回轿边，一躬身，请了自家姑娘出来，只见姑娘着一身青色湖绸，一柄纨扇掩着面，小荷履在裙下露一尖尖，匆匆行入店铺中。）
（入了店中，只见姣服菲菲，佩珥琳琅，光华流目，正是个小洞天，大珍楼，由人引向水月屏后幽居。内里已有一人，端的是桃花容，红粉腮，福宝相，昔日长辫已盘了妇人髻，绿鬓雾松松。）
“大夫人不让在外面抛头露面，叫绕了路，走小巷子来的。”
（苏察在一旁细声解释，一双小履步向那美娇娘，眼下溶溶团团一片云，将纨扇摇开，一双眼神露出来，盈盈如水花儿。）
“来迟了，清清……福晋请担待。”

（ 前几日邀了鹊山今儿一道去选挑选新的首饰的，自大婚，便甚少出府长待府中都胖了不少，往日的衣裳大多都不合身了，不是大了就是紧了，着实令人难受，而那首饰更加，许久未在外走动，现下的府中的首饰早已是带不出门的。）
（ 向来是没个时辰观念的，就怕是迟了，早早地便先到了，花想容虽是京中新店却也是大有名气，尤其是那金银首饰、丹青画像，也算得上是无有不存，听闻近来店中新到了不少首饰，鹊山眼光好我又惯是个拿不准主意的，找她来一道挑选我自是放心。）
（只是婚后到底是与先前不一样的，规矩多而繁琐，难以记住，也是多亏池畔在一旁才是适应。）：怎的连你也要打趣儿我，便是同以前一样，唤我清清便是，不然我可同你生气了。

（少女娇嗔，依稀如闺中时候，怎不惹人唇角软？一笑低首，唤人一声“清清”。只见她一身利落旗装，通身端丽，不流艳亦不流俗，想来她所处王府之中，亦不乏妥帖人，外出是为寻些松快，指定不愿被礼数所拘。）
“好清清，你可不要同我置气——我难得出来一趟，这气一置，要待下次消解，可蹉跎太多光阴了。”
（时人爱靓妆，时兴的首饰如年年春笋新，又譬如那达官显贵王孙追捧的雨前小尖，才出头茬，已被茶女早早折来，煎翠炒青，飞入绛彩壶中。）
（纤指少逡巡，点在一旁盘中一副花丝金的八宝璎珞上，用两个水仙花红的指甲挑起左右缠金丝线，从后移到娇客颈间，与其衣衫上苏绣比照，撺掇着她朝山水屏前移步稍稍，那里正有一面莲花座的水玉镜，由两个铜铸亸袖奴儿捧着，仙人镜里看玉容。）
“你瞧瞧，这样可衬？”

（往日相约时总是我因忘了时辰迟了约，今儿等了许久都不见鹊山身影，倒是难得我头一回赴约来得这样早，莫非图近走小路迷路了不成？虽说自小就待在京畿，按理说应是对此再熟悉不过，可京畿之大却是超乎寻常，那些个大街小巷数不胜数，我也常寻不着南北。好不易盼到他来，可是脱口而出的“福晋”二字，却是将关系显得疏远些。）
：那你可莫要在像旁人那般喊我。
（闻后言，低首瞧了眼铜镜内的自个儿。）：嗯，鹊山眼光向来是不错，今儿也是亦然，好了，可别光顾着给我瞧，听说今儿花想容有上新，你自个儿可以瞧见什么喜欢的。
（难得出府，自是不满足于一二式样的，而这玉饰、衣物，又是日新月盛，实在挑花眼。）

“是是是，再不会了。”
（我哄她，她哄我，小女儿闺中密话，亲亲热热，不外乎是如此。将那璎珞轻手解下，放在一旁的绒布盒子里，那随侍的娘子便将它放入一个螺钿小箧里去了。她心细，想着我的喜好，若非喜欢新奇，又怎会着意于小小真珠，细细钗钿。但家中礼教严格，不得出来见客。孤芳自赏，最惹惆怅，偶得出一偏门，前来此处尽赏闲情，为她装扮，已是我的小愿。）
“我素日不出门，首饰选了，也不是搁着么。”
（口中如是说，目光却往四周八宝阁中流转，只见一座蓝靛靛，翅飞飞的蝴蝶，似兰非兰，分明是羸弱之姿，却又摇摇不坠，近去一看，原是一副缠丝点翠梅蝶头面，几朵天蓝的绒花，正被小蝶时栖时驻，花蕊用金色缉线与琉璃料珠缠就，端的是微妙在处，巧夺造化，不禁以指腹去抚，宛如花间遇蝶，小心翼翼，不敢稍加惊动。）
“这头面却是精细......”
（一旁苏察便接了话头起来，道：姑娘是说,配苏老板新戏，想来好看？闻言心下一惊，攥了袖内丝帕，将手撤了回来，丝帕轻轻一振，没使力气地打在她手上。）
“净是胡说！”

：那可不是，这好看的首饰呀，光是摆置在那儿就让人愉悦的。
（幼时也实在不解额涅为何那般痴迷于购置新首饰、水粉，每逢上新总是头一个来，可年岁渐长，也是渐渐知晓，古语云，“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也却是在理，再者这首饰确是衬着更加光彩照人，不同时宜，只需配上不同饰品便会有不同表达。而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再加之这些珠玉彩宝样样精致，加以珠光点缀增添绚烂色彩，最是容易讨得女孩欢心的。）
（随她目光瞧去，见一缠丝点翠梅蝶头面，实在夺目，不过一眼便被他吸引，其上蝴蝶雕刻细致，于细微末节之处，可见其匠人的一番用心，再去瞧鹊山模样，眼儿也不眨，直勾勾瞧着那头面，眼里也是闪着光。）
：可是看上了？不如买下来。

7
（指尖残存着被蝴蝶栖过花的错觉，翠羽绒绒，触之冰凉，有一些痒。我心踌躇，对她的问询，应答的声儿便有些软。）
“是好看的，只是，我买它来，便少不得要想着听戏的事情，左右家里也是不让去园子的。”
（我好像在说服她，又好像在自我说服。那种心情就像是用一把小刀把红果核儿从果子里头剜出来，往里面填上芝麻、豆沙馅，眼瞧着好像用甜的东西把它填满了，便可以忘记它的本味就是酸涩。）
（小履迟疑，碎步行至桌前，掩耳盗铃般坐下，吃了半口茶汤，偏过头去，叫那一串海棠玉屏全然遮盖了视线，再瞧不见桌上这惑人心神的妖物了，帕藏在袖间，用指尖反复摩挲，像要擦去方才遗留其上的触觉。）
“若是送人，人家......又未必喜欢呢。”

：喜欢便买，何须想些其他的事儿，我且问你，你可喜欢这头面?
(瞧她模样，是欢喜的，却又是犹犹豫豫，想买，却是又不想买的，实在是着急，瞧她不急不慢坐在一旁，端起茶吃，也不知是真不想还是其他，方才瞧她看那头面模样，实在是闪着光的，这会儿到又是给自己想些其他的由头。也不听他所言，将她方才放下的点翠头面放到她跟前。）
：你同我说，你觉得她好看吗。好看的东西，自是自己留下了，又何故送给旁人。
（若是我，瞧见了心仪的东西，定是毫不犹豫买下，放在梅溪藏起，生怕他人瞧见，给抢了去。）

“自然好看，只是我素日深居闺中，若不戴在相得益彰之人头上，叫它明珠蒙尘，岂不是辜负了？”
（她将头面捧来，偏偏往眼前来晃，轻轻一捧，摇得珠翠连环小蝶轻飞，扇翅动了人心间的一苞软蕊。她是蛊人的妖精，玲珑心窍，坏心肝儿，我用指点她，眼睛嗔她。）
“清清，我羡慕你呀。”
（见此物心中爱惜，心想若是能见人以此头面扮一回《铁弓缘》，怎不应得个满堂彩？但早些年在京中名声不显，只三两闲座儿，人家也是唱的——我不就是那时候就听他的了吗？此时购置了头面，虽然与人只萍水未曾相逢，一时送不出手去，只自放在家里，也叫自个儿常常想起，不消磨了趣味，免得成个十足的木头闷人。便就此私藏起来，只是心中想着，若有一日，万一有缘，定要叫它到豪杰店中亮一亮相才好。）
“你说得是，此物我既然喜爱，便承我这出喜爱，又有何不可？”
（若非清清一眼开解，也思想不通此钟关窍，到底寂寥华庭最恼人，将纵情当了一种豪奢，便松口答应下来，只叫那侍客好生包裹，搁在一个梅花八宝的匣子中，嘱咐苏察一会儿归家时仔细言辞。）
“一会儿夫人问起，只说是清格格赠的点心等物，万不要说，是我添置了闲物。”

：羡慕我作甚。
（此话一言，倒是叫我有些摸不着头脑，只不过，他的心思我多少是知晓些，却也是不明说。见他买下，实在欣喜，每回见她有心仪之物，总是如此，顾及再三，而至错过，在后又是对此念念不忘的，今儿个自是不再想他重蹈覆辙的。）
：如此才好，这好看的东西便是要好好藏起，待那日心情不佳，在拿出瞧上一眼，便是会舒心许多。
（此趟出来原也只是购置些新首饰，倒也不想还有些意外收获，这道不虚此行的。备好购置的饰品先行送回府上而后同鹊山一块寻些其他新奇玩意儿。余下不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