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7年，夏-
夜晚的曼哈顿岛笼罩在一片雨声之中。
数辆黄色的出租车自交相辉映的商业街道中间地带穿梭而过，卷起一路积聚的雨水。
由绿转红的信号灯附近，被横越出线的广告车堵在路口的轿车司机短促地按了好几次喇叭。
“嘟嘟嘟——”
……
第一部分一名中情局情报员 A CIA
第一章 “艾丽西亚”和克里斯蒂娜
眼前的空间形状怪异，天花板由后至前呈几何形下塌，使房间给人一种颇具压迫感的错觉。
克里斯蒂娜弯下腰，桌上的一体电脑上刚刚浮现出一条简讯。
【你的任务完成得很好，艾丽西亚，老板说，他对你的表现很满意。】
她还在琢磨这句话的意思，屏幕上的文字已经消去，被下一句话替代。
【他希望给你一个机会，让你升上新的台阶。】
——我很荣幸，我会尽力为组织服务。
纤长的手指用键盘打出句子，正准备按下回车发送，屏幕上接连跃出的两句短语令她的手悬在了空中。
【不过……】
【现在还不够……】
她眉头微蹙看着上面的文字消失，飞快地打上回复的语句。
【您的意思是？】
【我们之中，有一些质疑你的“忠诚”的声音。所以经过我们的内部讨论，给你安排了一个额外考核。】
【我该怎么做？】
【去公鸡与女巫的酒吧，今晚九点半，有人会和你在那里会面，我们都叫他“伏特加”。他会告知你应做的事。事成之后，你就可以加入“蛇”所在的情报部门。】
她直起腰，正要关闭电脑，屏幕上忽然又跳出一句话。
【我期待着你的表现。】
克里斯蒂娜将电脑合上，目光从这个折叠起来像个盒子一样的专用电脑上移开，环视了一下房间后，她起身出去。路过门口的短暂时刻里，守卫的黑西装男子们朝她礼貌地低了下头。

外面还在下雨，潮湿的地表上倒映着商业广告牌五彩斑斓的灯光。年轻的女人开车经过百老汇大街的时，那里的霓虹射灯正蒙在一片雨幕中，有些梦境似的迷幻。
夜晚七点半，音乐剧《艾琳》的重排版在这里上演。到现在这个点为止，上半场已经差不多接近最后一幕。
逼仄狭暗的小巷附近，老鼠从连接下水道的阴沟边现出身影，它灵敏地窜到一小片干燥处，清理胡子上的水渍。轿车驶来的响声由远至近传来，那只老鼠停下动作，四处张望了一下，转身急速穿过街道，爬上楼房外的水管寻找的其他藏身场所。斜对街的楼下，一块黑底暗金浮雕招牌上清晰地印着如下的法文：
Le BarDes Coqs Et Des Sorcières（公鸡与女巫酒吧）。门前的挂牌现在正翻在“休息中”的那一面。
女酒保装扮的“蛇”——莉莉把古典乐关掉，将香槟酒依次放进冷冻柜。她身旁的酒杯架上倒挂着擦得珵亮的酒杯，调酒工具也一应俱全，似乎随时能应对有所需求的客人。
——尽管现在，酒吧里还空无一人。
这么想着，未营业的酒吧门开了，女酒保抿着唇目视那人在门外甩掉雨伞上的雨水，狡黠的光在眼里一闪而过。
“啊呀，见到你真令我高兴，亲爱的。”莉莉关上冷冻柜门，转过身来微弯起唇角，“可真是场大雨，不是么？我希望你的好心情没受它影响。”
“谢谢，我挺好的。”克里斯蒂娜一面接话，走到吧台前坐下。“我只是来拿我的旅行杂志，我记得我把它遗忘在这了。”
“噢是吗……我帮你找找。”她弯下腰去摸索了一阵，找到一本封面印着雾中的金门大桥的四开本杂志，“这个吗？旧金山简易指南，编者理查德·布朗……”
“是的，就是它。”
“噢，你要顺便拿走一本鸡尾酒调制大全吗？我放在这好久没用了。”
“谢谢，那可不必了。”
莉莉伸手把东西递给她，然而克里斯蒂娜的手还没碰上书本，眼前的女人又使坏般地缩回了手，让她触了个空。
“得了吧亲爱的，别买关子了……”女酒保把前臂压在吧台上，伸长脖子凑近克里斯蒂娜的脸。那双漂亮的蓝眼睛正紧紧地盯着她。莉莉的神情看起来像一只看到新奇玩意儿的猫。“你肯定不是为了这么点小事来的，对不对？”
克里斯蒂娜和她对视了几秒，没有接茬，只是自顾自地把杂志抽走。莉莉的嘴角弧度更大了些。她眨了眨眼，问：“你要喝点什么吗？”
“麻烦给我一杯阿拉斯加。”
莉莉直起腰来，似乎对克里斯蒂娜稍显冷淡的态度流露出了些许失望的神情，不过她还是顺从地去做自己的事。

酒吧里的装饰水缸咕噜咕噜地冒着气泡，女酒保利落地舀起冰块，将兑好比例的材料倒入摇壶后摇和配料。
“话说回来，最后他有邀请你参加出席什么有意思的聚会吗？沙漠绿洲，或者别的什么的？”
“谁？”纤长的手指翻过书页，后面是一张酿酒厂的照片。下面小字写道：位于纳帕谷西北方向五英里处……
“老板。”莉莉把调好的阿拉斯加鸡尾酒倒入杯中，放至她手边。“噢，行了吧亲爱的，他一定很中意你，对不对？他虽然是个捉摸不透的人，但眼光一向很好。”
“我倒是想有让他赏识的本事。”克里斯蒂娜轻声笑了，掺杂了些自嘲的意味，“不过我还没那么受信任。”
“……噢，干嘛不愿意跟我说说真相？”
“我为什么要在这事情上隐瞒实情？”她微微扬起眉毛，拿起酒杯轻啜一口。
“甚至没和他聊上两句？”
“依旧是老样子，我在特定的房间里和某个人通讯，他告诉我，我需要通过接下来的考核。”
“那可真是令人惋惜……不过你不必在意，亲爱的，相信我，那对你而言小菜一碟。最近组织里出了点纰漏，联邦调查局那边也盯上了我们。你不也这么想，时机不巧，是吧？”
“他们要我在这里等‘伏特加’，我还没有见过他。”
“噢，瞧，你不用把他当回事，亲爱的，伏特加也许刚惹了麻烦，在满大街东躲西藏呢。要是时间到了他也没来，你就回去好了。你要是知道他过去是怎么栽跟头的，就会觉得这样的事情一点也不稀奇。”
“他是个难以接触的人吗？”
“不……我敢断定对你而言绝对不会。不过对另一些人就不一定那么客套了，他的脾气还挺差的……你可以猜猜，他以前干过什么。”

克里斯蒂娜又抿了口鸡尾酒，顺便看了眼时间。她并不焦急，既然约定地点在“蛇”的酒吧里，那么眼前这名高层想必也是知情者兼任考核官之一。不过正因为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在她的监察之下，才不能掉以轻心。
莉莉看起来似乎心情很好，轻哼起了苏格兰风味的小调，她从酒保装的口袋里摸出了根长绳，用它把头发扎起来。
雨声在开门声中变大了，身材壮硕的男人的身影挡住了外面路灯的光线。女酒保的左臂半撑在吧台上，以在酒场摸爬滚打多年的老练姿态说：
“你来得可真是太晚了，伏特加。”
“你确定？”他径直走向吧台，摘下礼帽放在吧台的一角。“我收到的通知是九点半，现在不是正好吗？”
伏特加头发向后梳成刷子状，穿了一身正经的西装，四十来岁模样。一旁的莉莉故意接着说道。
“不不不，瞧，我们的主人翁已经在这里等待多时了，好了，你大可不必留在这里了，现在谁也不想见到你这张面孔了。”
“那可不能听你的，我今天是接受老板的指派才来的，”伏特加看向克里斯蒂娜，“让我询问一下女主角的意见吧？我需要接受惩罚吗？”
“说笑了，伏特加先生。”后者站起来跟他握手，向他介绍自己，“很高兴见到你，我是艾丽西亚…艾丽西亚·斯特里普（Alessia·Streep）。”
“看来他们忘了告诉我我要见的是怎样一个美人，也许我们还来得及找个更好的场所坐下来慢慢谈，总比待在这冷清的酒吧里好。”
“你不觉得你应该给我点面子吗，伏特加？这个可爱的宝贝是可是我早先就看中的。”隔着吧台，莉莉的手臂像蛇一样缠住了克里斯蒂娜的脖子，害她差点向后仰倒，“对吧，亲爱的？”
克里斯蒂娜撇了下嘴角，没有回答。
“你知道，我可是向来不喜欢你的玩笑。”
“啊呀，”莉莉语气加重了点，伸出舌尖舔了舔克里斯蒂娜的耳垂，后者下意识地用手挡住耳朵，“你觉得我是在开玩笑吗，伏特加？”
“……好吧，我们还是谈一下正事吧？”伏特加似乎不愿再继续这个话题，他从衣服内袋里取出折叠成四方形的纸递过去。克里斯蒂娜从莉莉那边脱身出来，接过后展开，发现是一张图纸。
“这是什么？似乎是张机械的设计图。”
“这是组织让机械工程师雷奥哈德·伯格做的设备的一部分图纸，伏特加解释道，“一个巧妙的玩意儿，他答应给我们看样品，但就在两周前，他因为意外事故死了。随后我们搜查了他的家里，什么都没有找到，东西被藏在了一个我们谁也不知道的地方。”
“应该不是他自己藏起来的吧？”克里斯蒂娜随意地问了一句。
“这就是问题所在，小姐。”壮汉扬起嘴角，“所以我们调查了他的家庭成员构成，发现他还有一个来往密切的弟弟，比尔德·伯格，和本地的一个帮派有牵扯。他应该知道些什么。不管怎么样，我们都要拿到那样物品。”
克里斯蒂娜发现下面还叠着张相片。
“这就是他弟弟？”
那是一个扮相相当女性化的男人：蜷曲的棕黑色长发顺着脸颊披散而下，修长的大拇指和食指间捏着一张刚点燃的信纸。微光中，涂了口红的唇线颇显柔和——事实上，如果不是看到他的喉结，她也许就会在第一眼上把他错当成女性。
“那是‘爱丽丝’，纽约这带的情报贩子。”
“有点意思，取自刘易斯的小说《爱丽丝梦游仙境》？”
“为什么这么说？”
“我觉得他有点戏剧感。”
“不过其实，是因为他名字叫有栖川（ARISUKAWA）雅人，ARISU，爱丽丝。日语罗马音。”
“别一本正经地介绍这种无聊的笑话了。”莉莉插话进来，“你可能会不太喜欢他，亲爱的。不过他情报搜索能力确实惊人，很少让人失望。”
“他会帮我们掌握比尔德的行踪，还有相关其他的信息。”伏特加似乎还想说什么，但那句话没说出来。
“‘爱丽丝’是个相当谨慎的家伙，得有人带你去见他。”他接着说，“三天后，我们在后面的街巷碰头。他目前住在皇后区，一片廉价出租的公寓楼里。”
“之后如果有任何需要，”莉莉朝她回眸微笑，“我也可以出手帮你呢，亲爱的。”
“听着，蛇，这不关你的事。”伏特加反对她，“这可是老板安排的考核。而且我也会在场，根本不用担心。”
“现在可不是说这些话的时候，伏特加。你也知道，最近联邦调查员对我们的人盯得很紧，我可不想希望出什么对大家都没好处的差错。不过呢，亲爱的……”她略显狡猾地说，“你得答应给我一些回报。”
克里斯蒂娜沉默了一会儿，片刻勾起嘴角抬头对上她的视线：“…成交！”

雨持续下到接近清晨才渐渐止息，不过这座享誉“不夜城”美名的城市依然不受干扰地运作了一夜。
早晨七点半，曼哈顿上西区如往常一般繁忙。
克里斯蒂娜在公共电话亭里，一边密切观察来往的路人，一边拨号。
“杰弗里？是，是我。”她把写着一长串字符的纸条贴到电话机后面的隐蔽处，“上次跟你说的事，你已经想清楚了？那我们就周五晚上五点半见面，在老地方。”
她放回话筒，整理完包内物品后走了出去。
书报亭的店主伸手摆正了一下铺放在外的报纸，克里斯蒂娜走过去向他买了一份《纽约时报》和一本周刊杂志。
“谢谢。”她付掉钱，取出一幅墨镜戴上。
人越来越多，马路上的车辆也开始增加。克里斯蒂娜走进人群，曼妙的身姿很快消失在了喧闹的街道中。

第二章　接触
中央公园里有人戴着随身听的耳机在跑步。六十岁样貌的男性坐在长椅上浏览报纸，同时享受着早晨公园里宁静祥和的氛围。
他翻到商业板块，看到那里的消息报道了返回苹果公司的乔布斯于年会上宣布与微软展开合作，以及华尔街投资者大量购入苹果股票的相关事宜。
克里斯蒂娜立在喷泉前，心不在焉地看着水流沿圆形边缘如帘幕般落如下层圆盘，分成几支分落进池塘。穿着高跟凉鞋的摩登女子“哒哒哒”经过她身旁，留下匆匆忙忙的印象。不远处，男子按下相机的快门，一家来自墨西哥的旅客生命中的某一时刻就这样被镜头记录了下来。
日头逐步升高，空气中也开始散布夏日的暑热。这名女子低垂下睫毛，将思绪从繁琐的事情中移开，视线也转向斜背后，同一时刻，拿着两瓶水的女孩倏地在她的视野范围内跑过，把她的目光引向了帮人拍照的男性身上。
杰罗姆把相机还给那家墨西哥游客，转而面向朝他跑去的女儿。他从他的孩子手中接过矿泉水，伸手摸了摸她的头，随后抬起头，和克里斯蒂娜对上了视线。他看到后者流露出意外的神情，并急忙回头四处查看。杰罗姆并不介意地牵起女儿的手，迈步到走到她身旁。
“别担心，我帮你确认过了，这附近没有人注意你。”他低头向自己的女儿引荐道。“伊芙，这是克里斯蒂娜。”
“你好，克里斯蒂娜，很高兴见到你。”小伊芙琳娜·瓦伊塔尔显得很活泼，她睁着圆圆的大眼睛，片刻后露出纯真的笑意。
“你好啊，伊芙。”克里斯蒂娜略显为难，转而责怪面前的男子，“你不应该贸然接近我，尤其是还带着她。”
“别这么说，能偶遇你一次也不容易。我在假期中，带她出来玩。”
“她还记得我吗？”
克里斯蒂娜低头把碎发撩到耳后，伊芙则茫然地看向她的父亲。
“我不确定，不过很抱歉，我想她应该不记得了。”
“我想也是。”

三人沿着公园的道路向湖泊边上走去，黑嘴美洲鹃在湖边的枝头上四下扭动着脖子，片刻啄啄它的翅膀。
“还顺利吗？我是指……在他们那里。”
“还好，不过他们也很慎重，没有那么容易找到突破口。”克里斯蒂娜的在伊芙眼前捏住一只落在栏杆上的蝴蝶的翅膀，伊芙惊异地睁大眼睛：
“哇……”
“公司的人多少有些担心你，他们说年轻人难免会误入歧途。”
“你觉得我会吗？”她把手伸到伊芙眼前，幼小的孩子新奇地抓住她的手，“我可是中学时代就在为他们做事了。”
“……你要知道，我并不是要质疑你。”
“开玩笑的，杰罗姆，别当真。”她轻快地笑了，轻轻松开食指和拇指，恢复自由的蝴蝶轻盈地扇动翅膀。她轻轻抹掉手上的鳞粉，“不过，说实话，我自己也害怕……我开始向他们靠近了，或许，终有一日会做出无可挽回的事吧。”
她把目光投向水面，波光粼粼的湖水上反射着晃眼的太阳光。克里斯蒂娜觉得这有些刺眼。
“……”杰罗姆没有接她的话，想了想，转移了话题，“对了，你还没进过午餐吧。我听说这附近新开了家不错的意大利料理店。”
他看到自己的女儿抓住了克里斯蒂娜袖边，指着什么想让她注意到，说：“看来这小家伙很喜欢你。我请客，怎么样？”
“不了，我们多待一会儿就可能会多些不必要的麻烦。”她左手拨了下头发。“而且我下午预约了做头发，离这里有一点远，过会儿就要走了。”
她蹲下身，和幼小的孩子告别：“再见，伊芙。”
“已经要走了吗？”
“嗯。”
“我还能见到你吗？”
“我想总会的。”
“下周爸比带我去看海滩的烟火表演，你能来吗？”
“我想没那么快，很抱歉，孩子。”
伊芙显得有些失落，又不放心般地再问了一遍：“你保证我们还会再见吗？”
克里斯蒂娜被她逗笑了，但忽然觉得心有些沉重。她笑着说：“好吧，我保证。”
杰罗姆从上方凝视着她的身形好一会儿，才郑重地开口：“辛苦你了，克里斯蒂娜。”
她微扬了一下眉毛，并未多言。

一日后。
轿车平稳地穿过威廉斯堡桥，转入布鲁克林至皇后区的高速公路后向居民区方向驶去。
克里斯蒂娜跟着伏特加缘着光线黯淡的楼梯上至出租公寓的三楼。
肩膀上有刺青的女人正站在三楼梯口旁。她把手臂架在扶栏上，一边抽烟，看到伏特加上来，这名异国女性伸手扯了扯他的西服袖子，似乎想把他引向自己租屋的方向。男人压低礼帽，委婉地拒绝了她。那个女人随着他的视线瞥了一眼随之上来的克里斯蒂娜，无趣地走开了。
楼道里散发着泛酸的异味，空酒瓶在地板上咕噜咕噜地滚，有人在下面不知道为了什么事在吼叫。伏特加在最里面的一间出租屋门前站定，抬手敲了敲门。
“谁呀？”尖锐的嗓音隔门响起，听起来像是一种刻意拔高的声音，令人十分不舒服。
“我们约好的，爱丽丝。你总该知道我是谁。”
“噢，你可以进来了。”
开门的瞬间迎面扑来一股浓烈的香味，几乎使嗅觉失灵气味让来访的人不禁促其眉头。
“你在搞些什么名堂，爱丽丝？”伏特加心情立刻就变得不大愉悦。“你能不能别总是在我们约见面的时候让我出各种洋相。”
“没办法，之前有人在外面吐了，”爱丽丝毫不在乎伏特加的不客气的口吻，依旧对着梳妆镜涂口红，“好几个小时都没人打扫，忍耐一下吧。”
他合上口红盖，对镜审仔细审查自己的妆容情况，随后他整理了一下桌子，把放化妆品的盒子向前拉出来。那后面藏着一个鼓鼓的牛皮袋子。
“就是这位小姐吗？”他拿起那东西走来，仔细打量了一下克里斯蒂娜。“原来的那个朋友呢？不会再来了吗？真可惜，我还挺中意他的。”
“真是对不住了啊爱丽丝，他被调到日本分部去了，不过这是我们组织内部的决定……这位是艾丽西亚。”
“艾丽西亚·斯特里普。幸会，有栖川先生。”
“好了，我并不是很不介意。”他并没有握手的意思，只是把袋子递了过去，“斯特里普小姐也不用这么见外，叫我爱丽丝就可以了。”
克里斯蒂娜取出资料，除了被做过标记的纽约地下铁线路图，一份录音磁带，还有几张模糊的照片。
“我找到了一名和那个男人有来往的帮派成员，在一场通话中他们泄露了他的去向。”爱丽丝接过伏特加给他的报酬，开始清点。“似乎和这名维修工厂的工人有关，叫做吉恩。”
克里斯蒂娜仔细端详那几张照片，其中一张引起了她的注意。
那名工人在给人递烟。他穿着白色的旧衬衫，整个画面不是很清楚，似乎是从远处拉近镜头拍摄的。但她看了一会儿，还是认出了他。
——这个男人……
“有问题吗？”克里斯蒂娜感到对方抛来了并不单纯的目光。除此之外，她从开始就注意到了这个男人有明显的加州口音。
“不……”她假装不在意地答道，“我只是在看到这张图的瞬间，产生了一点不好的预感而已。”
她记得这个男人是联邦调查局的人，几年前她还因为某件事和他起了争执。好在他并不知道自己的身份，不过她依然不希望他们在接下来的事件里正面接触。
说到底，中情局和调查局的人在同一件事里产生冲突本身就够棘手的了。
“女人的直觉啊……”爱丽丝勾起唇角，鲜血般的口红使得他显得有些妖娆。“太精准了可不是件好事……小心点，你这样说出口，说不定会成为现实呢。”
“那我就谢谢你的忠告吧。”
她收起所有材料，转交给伏特加后目光抛向已经开始变得橘红的天空。她已然获得了需要的内幕消息，接下来就是……

晚间七点四十七分，爵士乐队在广场饭店二楼酒吧进行例行表演。
侍者穿梭在桌子与桌子之间的空隙，为客人端上酒精饮料以及水果拼盘。
“您的雪莉鸡尾酒。”
坐在位置上的迷人女郎朝他微微一笑，在他的放下酒杯时的手指扣住了他戴着白手套的手。侍者表情意外地抬起眉毛，不过很快回应了她的眼神。
仿佛一对在旁人眼里互生了好感的男女。
她侍者离开后借着端起酒杯的动作看了眼贴在手内侧的纸条。
八点三刻。317房间。
克里斯蒂娜倚在窗边，用食指轻轻地将百叶窗拨开一道缝隙。眼前的街道沿着对面的中央公园的侧边水平伸展，绿化和水池在夜中呈现出清冷的姿态。
她的背后，同僚马克·安德森仔细看着摊在床上刚绘制出来的简图，还有那几张拼出来的人像。
“这就是伏特加吗，”他把那名男子的拼接照片放在最上面，“这也许会是条大鱼，你觉得他会成为突破口吗？”
“我想应该，他看起来没那么难应付，不过那个自称情报贩子的男人让我比较在意。”这名女子收回手，走到他的跟前。“在那我有点不自在，说不上来，我猜他的橱柜后的缝隙的阴影里藏了摄像头，他一直在观察我。”
她想了想，出于严谨补上了一句：“但是，那也可能他的个人习惯，我可能多虑了。”
黑色的晚礼服勾勒出她完美的身体曲线，使得她比早些时刻显得更为迷人。她的金发绾在脑后，露出的耳朵上挂着一对的蓝宝石耳坠。
“晚些时候我会再去调查一下他，不过现在还不是打草惊蛇的时候。”
“对你来说一切都还好吧？”安德森扭动电子表盘，用隐藏其中的微型相机拍了几张照片。为了避免留下把柄，他要尽早结束这场会面。
克里斯蒂娜低垂下眼帘，似乎迟疑了一下。
“我们很可能会和FBI碰上。”
“……你确定？”
“是的，我在他们给的照片上看见了他的身影。我曾经见过那名调查员一次。那是几年前的事了，我不确定他还记得我。”她抬起手腕，目光落在新做过的指甲上，神情看上去似乎在回忆那时候的事情，“我想做好最坏的打算，任务成功与否已经无所谓了，那个男人让我有不好的预感。你要知道……有时候我真希望自己的直觉不会那么准。”
“深入他们的腹地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我们不能失去机会，我会和上面请示，派人协助你完成这次的任务的。那个FBI知道你的身份吗？”
“不，他不知道。”手腕抬高，手背最后贴合在了额头上，她阖上眼眸，表情看起来有点烦躁。
“麻烦你了，马克。我也不想最后麻烦上头去调解。”

夜深后的纽约展现着远别于日间的诱人魅力，不过同时，潜伏在暗中的群魔也开始伺机舞动。
女谍报员将长发捆成一束，戴上黑色的平顶帽。她对着镜子查看了一下自己的变装，把换下的晚礼服收进包里。出了饭店后，她在酒店的喷泉设施前招了一辆出租车。
风景开始向后流动，车身穿过川流不息的第五大道。颜色鲜明的广告看板、购物商场和剧院都在她眼里快速掠过。隔着车窗玻璃，她不知为何对这座城市失去了真实的感觉，就像在观赏一场默剧电影。
车子已然驶离了商业中心。
洗衣机房的后巷阴影里，两三名成年男子的身影在粗暴地踢踹着躺倒在地上的女孩子，边施展他们暴行边发出发泄下痛快的声音。
那名少女开始脏口不绝，后来渐渐地只剩下呻吟。
女人将手肘支在车窗边缘托着下颌发呆，转眸时偶然瞥到了这一幕。
“麻烦您在前面停车，先生。”
出租车司机透过后视镜疑惑地看了她一眼。
“请停车吧，先生。”
她重复了一遍，出租车在转过转角后停在了停车线内。
克里斯蒂娜把双足从车上放下来，站立起身的时候正好背对着一盏路灯。淡淡的影子落在身前，她眯着眼睛，眼神在逆光的阴影里变得锐利无比。
*这里有个BUG，我并不知道哪个房间对着中央公园，所以317房间是杜撰的。

十二岁的珍妮捂着被踢到的腹部，发出“呜呜”的声音。紧接着她眼前那个手臂上有刺青的男子就把鞋踩在了她的脸上。他用小指剔了剔他的牙，一边露出得意的神情。
“你很得瑟，是不是啊，小母狗？”
女孩从地上狠狠地瞪着他们。她舔了一下流血的嘴唇，开口道。
“好吧，你们最好听一下……**你们……全家。”
“……很好，非常好……”那人移开了脚。开始他还维持着笑容，渐渐就变成了恶狠狠的表情。他抬腿猛地把她揣到一边。
“该死的小偷！别卖弄你那小聪明！”
“我们该拿她怎么办，杰克，一直待在着被人看见就不好了。”
“还用说，”旁边另一个同伙插话到，并露出鄙陋粗俗的笑容。“我们把她拖到仓库去，随便什么地方，让她吃点苦头。你说呢，安东尼？”
“不，等等，”女孩看到他们逼近，这时候意识到了危险，她尖叫起来，“你们要做什么，你们……”
她还没说完，就被手捂住了嘴巴。三人中的一名按住挣扎的少女，突然被背后的脚步声惊了一跳。他们不约而同，发现是个身形纤细的女人后，放松了警惕。
克里斯蒂娜站在三个男人的面前。刚才她的右眼皮不知道为什么跳得很厉害，现在好多了。
她在考虑着报警的事宜，不过她不想在用另一个身份出另一个任务的时在警察局留下笔录，以免造成不必要的后果。何况某些警察对公平处理这事也许没那么热情。

一个男子轻浮地吹起了口哨，他放开挣扎的少女，站起身来贴近克里斯蒂娜。
“你有什么事啊，美人？”他用一种看猎物的眼神掠过她的全身，看样子已经用目光剥光了她。
她忽略掉这些令人不舒服的视线，看向地上的女孩子。
“她犯了什么事？”
“你认得她？”
“确实如此。”
“这个小鬼，偷了我们的东西，被抓到后还抓起我们的东西往地上一摔。”杰克用受害者的口吻，“我们总该要求赔偿吧。”
“很抱歉，不过她还只是个小女孩而已。我会关照好她的。”克里斯蒂娜的视线跟着在她旁边晃悠的家伙移动，他假装叹息，意图一览无遗。另一边的珍妮眉头紧锁看着她，表现得也很警惕。
“小女孩、小女孩。大家总是这么说，就是这样的宽容把她们培养成一个狡猾的家伙，一方面做着坏事，另一方面又用自己的年幼来打保护，其实他们并不是一无所知。”
“我知道了。”她并没有打算和他们过多理论，从包里取出钱包。“我代这个孩子向你们道歉，并赔偿你们的损失，这样你们应该可以接受吧。”
“赔偿就不必了吧……”那个轻浮的家伙把手搭在她的肩膀上，嬉皮笑脸地绕到她背后，“也许我们可以，去哪里玩玩……”
“你放心，”他接着说道，觉得自己扣住了一只柔弱的绵羊，“那个方面，我会让你舒服得发出满意的呻吟为止……”
紧接着他们爆发出一阵笑声，安东尼低下头，贴近她的头发……
就是那时，克里斯蒂娜面无表情地弯起手臂向后一拉，手肘狠狠地撞在了他的鼻软骨上。
安东尼一下子失去了平衡，坐倒在地上。他不可置信地捂着鲜血直流的鼻子。
“你这个该死的臭娘们！”他气急败坏地朝她吼到。
他的两个同伙也吃了一惊，杰克边靠近她，背着手从他的裤子后袋摸出折叠刀：“你这有点危险了，宝贝，这样很不好。”
在一边的珍妮看见了刀刃甩了出来，吃了一惊，大声喊道：“当心，他有刀！”
刀锋的光在克里斯蒂娜的面前一晃而过，她抓住了男人的手腕把他翻到在地，蝴蝶刀“当啷”一声掉在他的脸边，把他吓得不轻。紧接着克里斯蒂娜返身一个扫腿把紧随而上的家伙绊倒在地。
“刚才我报警了。”她直起身，对几个狼狈的男人提高音量警告如此警告。“你们最好收敛点，马上我们就警局见。”
安东尼和他几个伙伴爬起身来，踌躇着要不要离开。显然他们还没被彻底慑服。
不远处的警笛声响了起来，这几个男人慌了神。
“该死，我们快走！”其中一个家伙往地上吐了口唾沫，跟着同伙们溜之大吉。
克里斯蒂娜循着声音像闪烁的警灯望去，那只是在追逐一辆超速的私家轿车而已。不过它帮了大忙。

她蹲下身来，用手绢给女孩擦脸，珍妮这会儿表情却变得十分阴沉。
“别碰我！”她毫不领情地拍开女人的手，自己站了起来。伤口还在渗血，不过她不太在意。
克里斯蒂娜叹了口气，站直了身子：“你家里离这远吗？我送你回去。”
“不要跟我搭腔，你这个愚蠢的、啰里吧嗦的女人，你干嘛要多管闲事……你干嘛要报警？”
“我没有报警，如果你想要我也可以叫警察来，”她的表情变得严肃，甚至可以说有点威严。白色的光在她的眼底晃动，她吸了口气，尽量克制住了自己口气里的严厉感。“不过你最好反省一下。”
珍妮不声不响地沿着街道走，克里斯蒂娜在后面跟着她，到可以看见移民聚集区的住宅的时候，克里斯蒂娜看到她停了下来，也跟着缓下脚步。
“这附近吗？”
说时迟那时快，珍妮冲上钱来掏走了她不久前半插进牛仔裤的钱包——拿了就跑。
克里斯蒂娜睁大眼睛，迈开脚步追了上去。珍妮打算抄小路逃跑，不过还没跑几步就被女人抓住了。
“哇——好痛！你放开我！”女人抓着珍妮的手腕，提着她把她拖到敞亮的大路上来，后者一直在拼命挣扎。“放开我，你这个**。”
她腿脚很灵活，可能很快就能甩开反应不及的家伙。不过克里斯蒂娜不一样，她训练有素。她意识到眼前这个孩子手法熟练，肯定不是第一、第二次犯事了。
“你从来不会吸取教训，是吗？”
“疯女人，你这个疯子！你放开我！放手！”
照这样下去，可能会吸引人来围观。这里一带聚集了大量的移民，那些有色人种，非法移民，遭遇不公正对待而心怀不满的，充满怨气的……到时候可能会起什么不必要的争端和误会。不过她不想轻易放过珍妮。即使她已经抬起脚开始踹她的腿，她还是不为所动。
她伸手把自己的的钱包夺了回来，伪造的证件一旦丢失，就麻烦大了。
“救命啊！杀人啦！”
“****嘴！”克里斯蒂娜被惹毛了，珍妮被她吓了一跳，悻悻地住了口。
“现在，回到你住的地方去，要是你再试图做什么坏事被我逮到，那我就不客气了。”
“唔……”珍妮移开视线，低声抱怨。“装腔作势。”
一辆黑色的福特轿车在他们边上缓缓停下了，克里斯蒂娜余光捕捉到从驾驶座上下来的男人的身影，露出惊诧的表情。男子也同样惊讶，不过很快变成了欣喜。
“你……”
就是这时，珍妮狠狠地踢了一脚她的膝盖，克里斯蒂娜大意地松了手，被她一溜烟地逃跑了。
“发生了什么？”他看向女孩逃跑的方向，又看了看克里斯蒂娜，“要我帮你去追吗？”
“不……没事。”她弯腰去拍裤子上的脚印。“真巧，我在这附近散步。”
她说着无关紧要的话，希望自己能尽快摆脱他。眼前的男人——克雷尔·弗里斯曾经是她的恋人，但她从未告诉他自己的真实身份。克里斯蒂娜非常介怀，因为在当下的生活下见到前情人是件危险的事。
“我来纽约参加学术会议，正巧我的朋友住在这附近，回去之前我想去看望一下他。”他说着，又把话题绕了回去，“刚刚那是你的孩子？”
克里斯蒂娜扬起一边的眉毛：“你非要嘲讽我一下不可吗，克雷尔？”
“抱歉，我只是开个玩笑，你生气了？嗯，C？”他又看了一眼那边的住宅区，“不过这一带大都是外来移民，有时候会出现些激烈的冲突。你摊上麻烦了吗？”
“不，没什么问题。”
车上又下来一名女性，那是一名荷兰裔的金发女子。她的个子比克里斯蒂娜还高点。
“抱歉，卡洛琳，让你久等了吗？”
“不，我是说，如果你们要叙旧，我就不打扰你们了。我可以自己打车回去。”她把脸转向克里斯蒂娜，“好久不见，克里斯蒂娜。你近来还好吗？我想你大概不记得我了吧？”
“不……我当然记得。”她想要不要表现得疏远一点，便假装迟疑了一下，再和她握手，“好久不见，卡洛琳。”
卡洛琳笑了，似乎带了点责怪的口气：“你还真是个冷漠的女人。”
“时候不早了。”弗里斯在她们中间打圆场。“我一同送你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