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 成光十一年（？不知道对不对！总之是刚下山那年的）冬月】
【剥去周身的佛门氲息、归返至世俗中时，父亲与母亲已能再度在煊明的正堂中齐肩，亲王府迎来一场静默的祷贺。至于‘静默’的因由，我想，是因冤屈的净洗与灾祸的回偿，本即是将匮圮缮好如初、聊作安抚，而非加衔进爵的赠赋，是不值得大张旗鼓和推杯换盏的。澹静的种子于此时恰到好处地永恒播下，想如旧般向额娘讨一份甜点、再蹭一蹭肩膀，却发觉我着实太疏于此境了；故只与她问过好，便记起险些被忘却的‘正事’，折身往怡王府去。】
【不是不曾闻及xx胡同的噩讯与吉报，彼时沉醉在祈念中的心神也分过几许，却自知托人向苏善额娘馈去的玉佩并不足以传表心意。真正唤她一声‘额涅’的女儿唤作什么、又生得如何模样，是否如她一般生着姣好眉眼，有着天真些的脾性？如此揣想着，便请人通传，只道是兰因归来了。】

【怀小莠的几个月过得艰难。她一定也感知到了，这世界在欲图以血泪蒙住她的眼睛，以悲泣充塞她的双耳，将无有根由的冤孽加诸她新雪般纯净的灵魂，母亲能为她张开的一柄伞薄且脆，而风雨如刀。于是她也不愿再忍受黑暗，在一个黎明早早地到访人间。】
【太阳升起来的时候，我和小莠都只剩半条命在，湿淋淋的，像从河川中打捞的古邢瓷。听见小猫一样的呜咽，竭力睁开眼，曦光下，她有一对金色的睫毛。】
【及睡睡登门，仍在卧病静养。零星晓得香界寺湛一的修行，然而娇红海棠、泥金神像能否解她的惑，开释她的苦闷，琉璃佩不言不语，我亦无从得知了，睽违半载，春已入冬，实有些想念小小兰因。于是遣奚女请她到暖房中，垫一只软枕，又不愿形容颓唐，翻过圆镜，拢一拢委肩的乌发。】
睡睡来了。
【招手唤她到近旁来，她似是高了一些，也瘦了一些。细细端详眉眼，声儿尚轻，微笑着询道。】
你阿玛好些了吗？

真的太久没演戏

【浮屠的禅觉是很难涤净的，不觉间，它已铸化在眉眼中了：当我睇见山高月小的门匾时，那里俱皆如新，然药香少许，却教我想先勘破其主的识蕴。婢女道福晋不能亲迎，她是为疾所缠了吗？我原所料想的，本是如上回相会一般，我们在怡王府中的某个小亭相会，故意略却许多不愉的过往，只谈府中琐事、或是小女儿玉立长成。而俟我再度望见她，即知前述的‘久别重逢’，已是幻景般的残念了。】
苏善额娘……【掸去裾上微尘，落座在榻边，两只手轻轻握住。且先细看，那是一双经年不改、澄澈分明的水眸，一点蒙雾应当不止是疲倦。伽蓝讲发身之苦多受取于心，我惟盼此间病劫，无有所谓七情内因。】我阿玛很好，额娘也已平安归来。
只是，您这是怎么了？【笑意涌来不过一瞬，眉心已然微蹙。】幼妹呢……？可还康健，唤作什么，现在又在哪里？【未忍几个问句，方有些歉意，低低垂眸。】是我问题太多啦……

【廉王和福晋俱已还家，上苍有心福佑她，拾起碎裂的水晶屑，欲重拼出梦幻似的蜃楼。一切应如旧日罢？璀璨的裂痕问。我和睡睡重逢在这风息时刻，可分明有甚么已再不会相同了。】
【我们都不谈陈腐的眼泪，和渐麻木的迷惘了，其实我离淡忘、看开、释怀等等美德尚远隔重山，所聊以凭依的只是对生者的一腔赤忱，却想陪她往前看。】
那就好。【弯着眉，偏首徐徐解释道。】我也还好，有点累，不过你来就好啦。
【仍把她当个孩子哄着，说起小女儿，苍白神色愈见温柔，连声也更低了，像怕惊扰冬天里不存在的黄蝴蝶。独独刻意漏去一个问题，也收起一些无端愧怍。】
她睡着了，嬷嬷刚抱走。妹妹叫做淑理，淑慎其身，井井有理，不过你可以唤她小莠，【翻转她小手，在掌心轻划过，抬眼而笑。】草字头，一个秀的“莠”。

【廉怡二府素来交契，来往中间共襄的皇室之运原是一面莹然圆镜，纵置于佛陀身前，也是内外明彻、光亮湛深的，然而堪讽的是，无从诠表的遽然罅裂，却正是来自于本依之、托之，当刻又残忍得不能置喙的堂堂钦命。幸好，从前将玉馔珍馐奉作理所当然的昭郡君如今已知世事无常，但新习得的佛篆文义仍诲与她‘无平不陂、无往不复’。是以不忘带笑，挂怀亦是满当当的真切。】
【不再有看似撒娇的胡搅蛮缠，只是一腔赤忱所织就的宽慰。】那应当好好休息才是，是兰因打搅了。
淑理、淑理。【清声念着，很是为她高兴，乳名落入耳畔时，不觉一怔。】小莠……【莠草似稷而无实，丑也。意图掩去疑虑，属于小女孩的‘有话必言’的直率，却在此时不听话地抖落下来，】大名这般大气，缘何唤作小莠……是有什么故事吗？
【且往好处想。又好奇道，】我想见一见……

【一直很想要一个女儿，每每失意后，便不死心地憧憬，她应像小岑吧，有肖父的眉目，还该和睡睡一样乖。然而面对小莠，旧日的期望都无足重轻。怡王府的孩子们都是小山，各有各的峭拔与澹冶，但土石到底沉重，青绿小松尚且不能担负，何况幼弱的小女儿呢。摇了摇头。】
也没甚么故事，就是小狗尾巴草罢了。【说到最末几字，不禁乐了。从春到秋，总有弯弯的稗子草旺盛无拘地生长着，占据田间山野，岁岁枯荣，小莠不必有宏伟的志向，不必做精耕的作物，不必是香草、是名芳，做一株享受南风和雨露的小草就足够了。虚倚着床柱，缓缓再为睡睡解释。】
我和你怡王叔叔想，只要她平安健康就好，“无田甫田，维莠骄骄”，野草最好养活。
【了然欲言又止的愿望，吩咐了侍奉在旁的奚女，又教她取些果子暖饮来——今日对睡睡照顾不周。】你稍稍等一等，她总睡得很浅的，一会儿就醒啦。

小狗尾巴草，【本还不想直截点出其中真意，是嫌这个‘真相’安在王/府/贵女之身上或许残忍，只她既开口，再绷不住，轻声笑开了。】这么说来，还挺可爱的。
【觉罗氏的宗门下又何匮膏粱锦绣，不想苏善额娘的愿许朴实如此、真挚如此，较之平日所见、有太多过分愿望的父母们，像是过于简单、又烁然的一笔。实来我何尝不曾问过母亲有关于我的心愿，彼时的廉王妃只笑答‘希望睡睡做个好梦’，仿佛将盼念落在最近的明天：这时，我忽然发现，纵然两位觉禅王妃并非一母同胞，却有同样温慈的脉连。】能平安，的确就很好。譬如像我，也没甚么鸿鹄大志的~
【然而，愈简单的、愈唾手可得的，总好像越难：这是我在修行中悟得的真谛之一。活在诰命下、鸳瓦下的宗室中人，粗略的命旨一笔，即有不可回转的命变。谢过她的温饮，这份沉思究竟在嬷嬷将小莠抱来的那刻遽散了，我不再纠结于苏善额娘口中的‘好养活’，将一应举止皆放轻了。】我可以抱抱她吗？
【却闻一句‘格格身子弱，郡主且当心些’，怔愣显然，顷刻间未再动弹了。】

睡睡要大志向作甚么呢？【轻声笑说，即使是年幼的睡睡也应窥知，愈尊贵愈高远的志向（如宫廷中的，如爱新觉罗的）便愈危险，像一场可燎原亦可烧身的野火。可你不能阻止火，只能祝它如愿辉煌。对于无须大志的小格格呢，我也乐意相信，她微小的、务实的或宏大的、浪漫的美梦将全部实现。】
【款待小客人，又聊了几句无关紧要的闲话，并请使女园中折几枝白梅花，作为给廉王府的一份单薄手信。不久嬷嬷抱了小莠来，是包裹得仔仔细细的一小团儿，免她受风冻，也免她看来太羸弱小巧，让鬼神以为可欺。没有告诉睡睡的是，我终觉得于心有愧，小莠身子弱，应是我不好。眸光一黯，但事已无可转圜，独有面对，和微末的偿还，先接过女儿，低眉瞧见粉雕玉琢的小脸，不觉便笑了，再唤睡睡。】
来。【示意伸出手，不怀疑她会小心。】你抱过弟弟妹妹吗？会抱吗？
【顿了顿，笃定地补充，似宽慰她，也似说服我。】好生养着，会好的。

抱过，但……【小莠仍在睡着。我看向她，婴孩乌黑的鸦睫如她的母亲一般纤长，粉颊是淡淡的樱花色，肤是清净的霜白，一张有些单薄却足够水润的双唇正轻轻翕动着，像是正歇在一个温软无缺的梦境中，眼儿与唇角一样弯弯，好似在笑。除却的确有些羸弱的小藕臂，实很难瞧出她的病态，纵然如是，伸手要抱时，仍似在守护一团柔软无瑕得易碎的云朵。】
【想拥紧她，却怕何处磕了碰了，怀抱又或许会教她觉得困息。忧心地拢着眉，却无从抑住亲昵的愿望，那双水灵的杏眼初睁时，我忍不住亲了亲她，行止与声一样轻。】小莠，我是姐姐。你的兰因堂姐。
【孩子的瞳孔无辜、清灵，以至若要再抱一刻，我便恨不能做她最近切的亲缘之一。】一定要养好呀，不对，一定会好的。【又将眸光落在小莠身上，】妹妹你说，是不是？等长大啦，就和额娘、姐姐去放风筝，在春天里蹦蹦跳跳的……

【将小莠交到睡睡怀里，皙手仍依依在侧，充作另一层屏障，末了，却轻抚了抚睡睡的发顶。】
【在这安闲静好一刻，我绝不敢回想，如何跋涉过最苦楚的光阴，所有夜不能寐的晚上都悬着一轮白森森的月亮，藻荇般的树影在风中半死半生，每一节枝桠都刻着万万种如果，万万种如果都在天明时成空。幸而还有阿林与（彼时尚未谋面的）小莠，人世并不全然面目可憎。且只看当下，只听一只风筝被睡睡托起，摇摇摆摆地去往晴空和绿野之间。】
嗯，【难能小莠乖乖不哭，当然要自作主张，摇一摇软乎乎的小手，笑着替她答。】小莠说好。【垂下眸子去，注视着两个小女孩儿，半晌喃喃。】
春天很快会来的。【答案就写在她们的眼睛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