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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男主角受伤吧】现言BG《深水之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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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沉疴
靳之渊好像不懂什么是拒绝——确切地说,是不会拒绝祁深。
他一如既往的乖顺,闭上眼毫不设防地躺好,他足够信任祁深。
小狗的肚皮,是可以露给主人的。
其实也睡不着,隐痛还在。刚不久前倒是困得直发昏,现在能安稳躺着,反而没了睡意。
又想应付她,明明就醒着,也要装作是睡着了,还刻意把呼吸放缓。
他想着自己要是不睡,祁深就得一直看护着他。都已是凌晨了,她总归也要休息的。
好像是骗过去了。
他听见她从椅子上起身时发出的微小声响,还有走出房间的脚步声。
这才睁开眼睛。
房间里果然不见她身影。
靳之渊终于不用再隐藏自己紊乱的气息,放任自己露出最脆弱模样。
瞳仁隐约在涣散,聚不上焦……又看不清了。
他异常熟悉这种感觉,可以说是习惯。
过重的伤消耗了他太多,身体机能甚至有些退化。在伤彻底养好之前,他几乎没有战斗力。
他不清楚这些伤为何迟迟不愈,无时无刻不在折磨他。
莫非先前胸口挨的那一枪伤到了肺?
他有时会觉得呼吸困难,发病时喘不过气,也使不上力。
现下难得可以歇上一段时日,他能借此机会休养从前累积下的沉疴。
他是靳沣精心培养的杀手,棘手的任务一贯都是他出。
他倾向单打独斗,不需要同伴。
好处固然有,单人目标小,不易被察觉。他向来行事利落,不待被发觉,就悄无声息地完成了任务。
弊端是一旦被多人包围,他难以全身而退,这时便要倚靠靳沣的接应来脱身。
可惜那位爷并不够上心,经常给他一个人扔在狼窝自生自灭。每每要等到靳之渊被拖得半死不活时才姗姗来迟,说句是赶来收尸的都不为过。
就上次他肺部中弹,还是得亏在警方这边接受的治疗。条件设施好,没留下什么后遗症。
休养得差不多了,才押去庭审。结果让靳沣半路截了胡,从警察手里抢下靳之渊。
把他裹挟回去的第一件事就是差人过去,按着他就是一顿毒打——好险没给打死。
将就着养了几天,又抛给他一任务。说是去刺杀某片区域逾了矩的小头领,也不给他配人手,他只能独身一人前去。
没成想失策惊动了那小头领的手下,敌不过人家,硬是叫人给肋骨踹断了,差点就被活捉。
要不是想着得回去见祁深,说什么都要拼上一把。若非没那些念头支撑,他就要命丧当场了。
这一来二去的,旧伤未愈,新伤就添。再好的身子骨,也生生熬坏了。
疼。
怎么不疼?
他也是血肉之躯,不是没有知觉的石头。
靳沣要他成为石头,他偏不从。
靳之渊不愿再低声下气地对着靳沣俯首称臣。他知道靳沣给他铺设的道路,只会越走越黑。跟着祁深,才是唯一的出路。
只是现在他双手已沾满了血,或许算不上为时未晚。
不能并肩——那就跟在她身后。
他是靳沣的棋子不假。
可他也有一盘棋。
棋子未尝不能是另一局棋的执棋者。
他想得出神,完全没注意到有人进来。待身前被覆了一大片阴影时,他才堪堪拾回思绪,仰头望着眼前人。
视线受阻,第一眼没看太清。他疑惑地愣了一会,发出一声没什么意义的问句,“嗯?”
那人语气带些宠溺,“是我,骆焓。”
靳之渊有些讶然,“哥……怎么来了?”
骆焓轻笑一声,“大半夜的,我这都睡下了。但你那位心上人是找上门求我来的,说你状态不好,让我过来看看。”
靳之渊抬眼,愧疚看他,“又得麻烦你……”
骆焓鼓捣着随身拎来的物件儿,又是血袋,又是针头的,看得人头皮发麻。
“得给你输血,再补点液。你失血多,身体又差得出奇,怕你撅过去。”
靳之渊其实想反驳,但没什么精力与他吵嘴,索性默认了这句话。
他血管好找极了,骆焓用不着仔细辨认,就将针头戳进血管。
“我叫她回去歇息了,天亮前我守着你。”骆焓给他手背贴上输液贴,防止针头移位,“起码靳爷没有限制她的自由活动,说明目前不会对她下手,你大可以放心。”
靳之渊还是忌惮靳沣,骆焓虽是这么说,他也没安心下来,心事重重地盯着输液瓶。
那些晶莹的液体就顺着管子流入他血管,插着针头的地方有些胀痛。但身上的伤口好像有所缓解,不再痛的要命。
连带着他苍白的脸都恢复些血色,瞧上去还顺眼了不少。
久违的困意又席卷。
起初还反复挣扎着睁开一线,到后来难以抵挡,半睁的眼逐渐阖上,紧绷的神经终于松懈下来。
睡着了才好。
这样就不痛了。
总归是承受的太多了……他心思重,成天胡思乱想,这伤自然就愈合得慢。
骆焓指尖搭在眉头,盘算着如何改善靳之渊的情况。
他姑且算是个医生,治个伤病倒是不成问题的。只是这身上的皮肉伤好办,心病却难医。
靳沣从不在意靳之渊,他只拿他做工具,呼来喝去的指挥他,尽是利用。
在这种弱肉强食的冰冷环境下长大,靳之渊的心理不可能不出现问题。
骆焓要的是靳之渊能和他交心。
他想医好他。
就当作是还恩。


IP属地:辽宁来自Android客户端171楼2022-04-29 00: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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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五章 人间
    靳之渊身上带刺。
    光是远远地瞧上一眼,就知道不好接近。
    偏有人让他心甘情愿收起尖刺——祁深是他唯一软肋。
    除她以外,他再没什么可惦念的。
    只有靳沣尚与他有一层亲缘关系,靳之渊却打心底里厌恨他,无时无刻不想着逃离他手掌心。
    他承认自己不足以抗衡靳沣,一旦靳沣真对祁深起杀心,他无法保全她。
    这樊笼,他出不去。
    可他不能让祁深和他一块烂在这里。
    靳之渊在看窗外,树枝萧条,杂草丛生,几乎没有生机。如此落败颓然,倒和他处境有些像。
    再有几天,又是霜降。
    过了这秋天的最后一个节气,便要入冬。
    他无端地开始想念春天。
    又觉得遥远了些,便开始盼望新年。
    想了又想,最后得出个遥遥无期的结果。劝自己先把这有今天没明天的苦日子熬过去再说。
    活着真难。
    他且有念想撑着,再难也得活。
    靳之渊将近凌晨四点才睡着,没成想这一觉只睡了短短三个多小时,又被噩梦给扰断了。
    他梦见自己被追杀,身后是黑压压的一群人,皆是穷凶极恶之人,红着眼追他。
    他在跑,不敢停歇地拼命跑着。那些人却越来越近,距离只在咫尺间。
    他被追赶上……有人把他按在地上,死死地掰着他手腕。
    他那双灵巧的手逐渐扭曲,不成样子地垂软下去。他再抬不起手,更握不住刀。
    有人举着透明的小袋在靠近他,里面装着白色粉末。
    他开始恐慌,不顾一切想要逃离。
    被人死死钳制,他躲不开。那粉末被灌进喉口,他被呛得直不起腰,手捂着脖子跪伏在地。
    周围满是嗤笑,只当他是个玩物,百般折辱。像是被钉在耻辱柱上,动弹不得。
    回过头看身旁,空空如也,只剩他自己。一身冷汗止不住地淌,他少有地感到惧怕。
    没有人伴他左右。
    自此无枝可依。
    有柄刀闪着银光来到他眼前,刀尖锐利,直直戳向他眼球。
    他不受控制地紧闭上眼。
    脑中只余一个想法——他要变成小瞎子了。
    预想中的剧烈疼痛没有到来,靳之渊缓慢地睁开眼,被迫面对险象,入眼的却是晨起的第一抹阳光。
    那光并不刺眼,是温暖的。
    隐约可见光束映在他身侧,指尖隔着虚空触碰,一缕温热。
    空中漂浮的细小灰尘颗粒在光束下无处遁形,在眼前漫游飘荡。
    以此找回些真实感,这才后知后觉发现是一场梦。
    庆幸此刻他在人间。
    人间有光可寻。
    那些枯枝败叶不忍细看,他收回望窗的目光,看向自己平白多出几个针孔的手背。想了想又嫌弃地把手藏进被中,不稀罕再看。
    他常年握刀,大拇指和掌心上方虽有一层薄茧,却不影响整体观感。指节分明匀称,手指修长有力。
    只是眼下这手背上血管狰狞,还没消肿,胀得跟小馒头似的。
    着实碍眼。
    完蛋……靳之渊越想越气,险些给自己气成个河豚。
    也不知道伤什么时候才好,他不想再挨上几针。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历劫。
    不仅吃了颗枪子儿,肋骨也叫人踹了个稀碎,如今沦落到挨针扎……他怀疑自己身上都是窟窿,堵都堵不住。
    他也没力气起来折腾,只是靠坐在床头。有时看窗外,视线所过之处皆是落叶。看腻了就盯着天花板看,发现更腻歪,便又把视线挪外面去了。
    也不知道人都去哪儿了。
    这么大半天过去了,直到午时将至,他这屋愣是都没进来一个人。
    按理来说,骆焓怎么着也得再来上一趟。
    他可是受靳沣的旨意来监视靳之渊的,美其名曰是给靳之渊治伤。
    但靳之渊于他有救命的恩情,骆焓自然偏心。明面上他是顺着靳沣意思来监视,心里倒是实心实意想治好靳之渊。
    他没再来,应该是被靳沣谴去别处做其它活计去了。
    李禄那夯货轻易不接近靳之渊,他只喜欢跟在骆焓身后做个烦人精。他不来,靳之渊倒不觉得有何不妥。
    靳之渊依旧在担心祁深,她走后再没动静,也不知道是不是又被靳沣给关起来了。
    好在靳沣现在得拿她威胁他,暂时不会对她下手。但总感觉心里头系个疙瘩,始终不踏实。
    这样他能理解靳沣为何战无不胜了,没有软肋就不会被人威胁。
    假设有天靳沣被威胁了,也肯定不是因为靳之渊,反而更有可能的是他有把柄被人抓住了。
    即使知道他不在意,但这些天他没来瞧过自己一眼,多少还是失望。
    倒不是说刻意卖惨,靳之渊着实不好受。身上这些伤大半也是因靳沣而起,而始作俑者却置身事外,漠不关心。
    石头果然捂不热。
    你把石头揣心窝里捂,它都得硌你。
    靳之渊不想一辈子守着石头,他要倾覆靳沣统治的一切,毁了他的所有野心。
    常说以卵击石,不自量力。
    可总得试上一试。
    靳之渊不想看着父亲在歧路上越走越远,或许现在还来得及。
    只是靳沣会就此收手吗?
    他不得而知。
    造反也需要能力,他现在是搞不定了。拖着一身伤,说出去丢人,他连自理都勉强。只能先休养生息,以后能搞事了,就直接干票大的。
    等再有机会,他会把计划尽数告知祁深。他二人联手,大概率能成功。
    靳之渊比相信自己更相信祁深。
    他可以毫无条件信任她。


    IP属地:辽宁来自Android客户端177楼2022-05-09 01: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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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六章 可循
      凌晨五点。
      骆焓将门轻掩,从靳之渊房间悄无声息退离。
      一只脚已经踏入自己房门,想了想又收回,转身在走廊踱步几回合。
      他横竖睡不着,一个人又无趣得很。
      正盘算着如何度过这黎明前的片刻安宁,却已习惯性地走到李禄房门前。
      本不想打扰李禄,但心里憋团火,灼得他心慌。说什么也得找个解闷的,思来想去,这人非李禄不可。
      下定决心推门进去,他手上没用几分力气,门没发出声响。倒是给自己留了退路,想着李禄若是没被他惊醒,他再撤走也不迟。
      没想到李某人稳稳当当盘腿坐在床边,直勾勾盯着他。
      屋里没开灯。
      借窗外昏暗光线,勉强看到李禄模糊的身形轮廓。
      唯独他那双眼亮得离谱。
      “你……”骆焓一时语塞。
      李禄惜字如金,“刚醒。”
      啧,这么沉默寡言,可不像他。
      骆焓就近敲开门边桌上的台灯,瞧见李禄黑着脸,“在生气?”
      “没有。”李禄光速否认。
      “生谁的气?”骆焓明知故问。
      李禄举起大手,险些一个大耳刮子过去,想了想,没忍心真打下去。嘴撅的老高,极其幼稚,“生你的气。”
      “我错了。”骆焓光速认错。
      这一瞬间,骆焓承认自己也不太着调。和不正经的人待久了,是会被带偏的。
      “好的,”李禄一看就学过变脸,秒换回他一贯的嬉皮笑脸,“我原谅你了。”
      骆焓扶额。
      还真是吃软不吃硬——哄他都没什么挑战性。
      “你以后别老是二十四小时围着靳之渊转。”李禄显然还在醋坛子里翻腾,“你也照顾照顾我。”
      骆焓摇头,“你身体倍儿棒,用不着我。”
      李禄眯缝着眼逗他,“提醒一句,你可是刚哄好我。”
      骆焓果断闭嘴。
      要真跟这泼皮无赖吵架,他可吵不过。
      “坐。”李禄拍拍床单,示意骆焓过来坐他身边。
      骆焓瞥了一眼他身下床单,唇角抽搐,他隐约觉得哪里不对。
      再瞥一眼,还是很怪。
      床单……是粉色的。
      这里说上一句,他不是瞧不起粉色。他只是见不得这糙汉用这极具少女心的粉嫩颜色刺激他。
      骆焓再三确认这床单是新换的,才肯坐下。
      “你不是刚醒,”骆焓杵着李禄肩膀,“你是自打我去找靳之渊后就没睡。”
      “不要提他。”李禄硬是压着声线搞出来个低音,听得出来,他很介意。
      骆焓万分嫌弃他的气泡音,“别装深沉,有没有正经事要说?”
      李禄现了原形,“……还真没有。”
      “消停会吧,等天亮还有靳爷指派的任务要出。”骆焓扯过被子想盖,又突然想起什么,一激灵给扔了,“你是不是只换了床单?”
      “你说呢?”李禄脸上是得逞的笑,“洁癖可不好,我给你治治。”
      骆焓白他一眼,没吭声。
      这就没了下文。
      二人陷入诡异的沉默之中。
      终于僵持到早上七点,他们才离开去出任务。
      与此同时,隔壁靳小狗因为被噩梦惊着,醒来无事可做,忙于躺床瞎想。
      只有祁深这个冤大头在独自承受靳沣的威压。
      靳沣又摆阵吓她。
      和上一次神似,面对面坐着,他依旧是高高在上的做派。身旁一左一右各站个人,和牛头马面没什么不同。
      没完没了……
      祁深烦他透顶,却敢怒不敢言。迫于淫威,她被迫再次向黑恶势力低头。
      不管靳沣提什么要求,她都小鸡啄米点头。
      靳沣满意极了。
      显然这一大家子人都是祖传的吃软不吃硬。
      他一手往烟灰缸里捻着烟头,另一只手轻抬两下指尖,示意旁人给他倒酒。
      那手下伺候靳沣多时,一眼就知道他要拿酒。手脚麻利拿出酒瓶,撬开瓶塞,倾到杯中。并未倒满至杯口,只倒了杯子容量的一半。
      弓着腰端到靳沣手边,待靳沣接过后,毕恭毕敬地站回他身侧。
      靳沣小口品着酒,悠哉惬意,全然一幅胜券在握的样子。
      留下祁深如坐针毡。
      他那杯酒喝上个半天,也不见酒量下去多少。
      祁深只好给自己找乐子,分神看靳沣,还匀出几分思绪在心中评价他。
      她在警队可是作风优良的标兵,从不碰烟酒。更不认得这酒是什么牌子,只知道这包装足够精致,一看就贵。
      烟酒茶全占,还都得是名贵的。如此烧钱……这时不得不感慨一句,有钱真好。
      他这一瓶酒的钱,约莫够她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好些天,才能换来。
      只是靳沣这些财产的来历,怕是不干不净。
      靳之渊给她的那份名单。
      不完整。
      她当时第一次看就发现了,只是碍于靳之渊不想说,她便没问。
      名单上的人之间是隐约有一层关系网的,相互之间可以串联上,都有迹可循。
      可每每推到最后一环时,思路就会莫名其妙断开。明显是有缺漏,有人刻意抹去了一部分,不想让她深究下去。
      祁深怀疑那至关重要的一环就是靳沣。
      在没有确凿证据之前,保守来说,是跟靳沣有关联。
      她只能寄希望于靳之渊不在最终的名单上。
      祁深身边已经没有几个可信之人了。
      她不想再次失望。
      她得想办法出去。
      不仅要带着名单,也要带着靳之渊一块逃出去。
      祁深想把将功赎罪的机会给靳之渊。
      在他彻底陷入沼泽之前,她拉他一把,结局是不是就会不一样了?


      IP属地:辽宁来自Android客户端181楼2022-05-18 23: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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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七章 情动
        似乎祁深身上有靳沣异常感兴趣的东西。
        他始终关注着她。
        却不急于将她牢牢控制。
        甚至体贴地给祁深分配了个单人间,还谴人按时送来衣食。
        靳沣没对她进行实质性的禁足,而是放任她在领地内自由活动。
        相对与其他“俘虏”来说,祁深不仅不愁吃穿,还能随意走动,这待遇已是顶配。
        重点区域有专人把守,靳沣不担心泄密。且祁深懂分寸,知道哪些是她不该看的、不该听的。有热闹绝不凑,生怕引火烧身。
        外头一有大动静,她就扎进自己小屋,两耳不闻窗外事。
        这坚决服从命令的优点,靳之渊倒是不曾有。
        靳沣不由冷哼一声,他清楚靳之渊现在存有异心,总想着反咬他一口。靳之渊这一身本领都是他亲手调教出来的,他还能让他给算计了不成?
        不过是看他浑身是伤,想着可怜可怜他,赏他几日安生罢了。他倒是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背着自己将小算盘打的叮当响。
        正想着如何找个合适的理由整治靳之渊一番,以免他领罚时不忿,监控一角的动态却吸引了靳沣的注意力。
        透过走廊监控可以瞧见祁深的房门嵌开条缝隙,小丫头正探头观察着外面。
        走廊偶尔经过的都是靳沣的手下,皆神情严肃,奔波各处,无人在意她。
        祁深看见那明晃晃直对她房门的监控摄像头也不避讳,大摇大摆地走出来。
        目的地明显,直奔楼上。
        她在找靳之渊。
        祁深迫不及待地飞奔到靳之渊所在楼层,快到他门前时放轻脚步,扒着门缝看靳之渊。
        人闭着眼睛蜷缩在被里,被子铺满整个床铺,半截被面即将耷拉到地面。
        因为怕冷提前换上了厚被,内里装的是新棉,还没来得及压实。盖在身上稍显臃肿膨胀,更衬得他只有小小一团——随便拿个麻袋就能揣走。
        祁小贼鬼鬼祟祟地溜进了靳之渊房间,她自认为动作够轻,没有惊动他。
        没想到他过分警觉,听到有轻微脚步声靠近,一瞬就惊醒。长期的肌肉记忆让他习惯性绷紧身体,做好随时防备的姿态。
        待确认是祁深,靳之渊完全没有犹豫,立刻就放松下来。
        他一向浅眠。
        需要人特意叫醒只出现在他伤重或意识模糊的情况下。
        “吵醒你了。”祁深懊恼地将手背至身后,双手的手指又偷偷打了结。
        “阿深……没关系。”靳之渊开口,一如既往地温柔。
        祁深只觉恍如隔世。
        大概很久没有这样心平气和地与他交谈了。
        不能心平气和的,一直是她。
        因为突然惊醒而剧烈上升的心率随着呼吸逐渐平缓,他伤处叫嚣的不适终于有所收敛。
        借着祁深的力道被扶靠在床头,一点点捡回意识和清醒。
        先前骆焓给他输的液尽职尽责的发挥了作用,最大程度将晕眩缓解。
        “没被禁足?”靳之渊无奈看她。
        “他没把我关起来,”祁深坐在床尾,“腿长我身上,我就来了。”
        靳之渊不免忧心忡忡,他了解靳沣,知他脾性难以捉摸,“我怕他为难你。”
        祁深也不在意,“我偷跑出来的,一会就回去。”
        “你这些小动作瞒不过他的,”靳之渊摇头,不止是监控,整个地盘的人都是他眼线,“他什么都知道。”
        祁深忙着自欺欺人,“知道就知道呗,没被当场抓包就不算。”
        真是胡说胡有理。
        靳之渊争不过她,他倒也不会跟她争什么。
        祁深抓了棉被一把,掌下触感过于厚实,“还没入冬,太厚会起痱子。”
        靳之渊闻言将被裹得更紧,证明捂不出痱子,“怕冷。”
        祁深先是笑他幼稚,而后心尖泛上酸涩,袭她个措手不及。
        他身体不好。
        怕冷太正常了。
        “靳沣过段日子会出趟远门,”靳之渊将话题扯回正轨,“这对你我来说,是不可多得的机会。”
        祁深领会到他意图,“你要带我逃出去?”
        靳之渊坚定回望祁深,“是。”
        祁深没有只局限于他的承诺,反观大局,现实情况更需要酌情考虑,“老狐狸很可能预料到我们要越狱,肯定会加强看守,我们失败的概率太大。”
        靳之渊关注的重点却不在众多守卫身上,“你叫了我想叫却不敢叫的名字。”
        思路被靳之渊打断,祁深愣了一会才反应过来靳之渊指代的是“老狐狸”这一词。
        “可不就是!”祁深像只被踩尾巴的猫儿,炸着毛在生气,“老狐狸算计人。”
        “守卫我想办法拖住,你只管跑。”靳之渊视线挪不开,兀自陷在她身上。气鼓鼓的样子也可爱极了,他的阿深怎样都可爱。
        哪怕再多看一眼都是好的,若真的送她逃出生天,也不知下次相见是何时。
        祁深一向能精准抓住重点,“那你呢?不一起走?”
        “一起走。”靳之渊几乎是在用哄孩子的语气哄她,“你先走,我会赶上你。”
        他自然想跟她一起远走高飞。
        偏身不由己最无奈。
        祁深迟疑,“说话算数?”
        靳之渊没正面回答,示意她靠近自己,低声唤她,尾音尽是缱倦,“阿深……”
        祁深乖巧挪到他身侧,仰头看他。
        靳之渊逐渐靠近她,脸颊先一步泛了微红。
        她没有拒绝他过分亲昵而显得逾越的动作——他正以唇吻向她的额。
        她垂顺发丝掠过他唇边,渗透内里的是清晰的痒。
        不够缠绵悱恻。
        只是蜻蜓点水般的片刻温存。
        对靳之渊来说,却已足够。祁深默许了他的逾矩,不再刻意抗拒他,这是态度转变的开始。
        指尖挑起她碎发,理至鬓边。他眸底溢出数不尽的光影,水漫金山般将她揽入怀中。
        你眼里有光。
        也有我。


        IP属地:辽宁来自Android客户端185楼2022-05-21 10: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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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八章 万顷
          说好只待一会就回去。
          可祁深说话不算数。
          眼看着临近傍晚,这只猫儿还在狗子身旁撒欢儿。
          祁深话匣子关不上,总想着跟他说些什么。十句里得有九句是废话,全没营养。
          约莫是先前二人关系过于僵硬,这回芥蒂除了大半,想以此挽回些什么。
          她有时会问他。
          皆有回应。
          只是回答总来得迟缓——靳之渊间歇性地打着瞌睡,却神奇地不曾漏听她的每一句话。
          到后来实在没什么可聊的了,索性一块儿坐在窗边晒太阳。
          他状态还是不佳,药效过了开始犯困,却无论如何都不肯躺下睡上一觉。
          祁深只好让靳之渊倚在自己肩头,阳光照在身上暖融融的,不消半刻他便昏昏欲睡。
          阳光掩映之下,二人背影交织缠绕,甚为亲密。
          多值得庆贺,她许他一个并肩。
          原是岁月静好。
          总有不长眼的非要往里硬闯,嘴里还嚷着靳之渊的大名。一路风风火火,也不管门是掩着的,推开就进,恨不得把碍他事的房门给拆卸下来。
          定睛一看……是李禄。
          那没事了。
          谁叫他是个货真价实的夯货。
          “你来干什么?”祁深如临大敌,知道他一来就有幺蛾子。
          “那你又在这做什么?靳爷说过的话你没记住?”李禄听出她语气中的不耐烦,这他能忍?他可不是平白受屈的主儿,没理都不饶人,更别说他现在有理。
          猫的天敌不一定是狗。
          但一定是二哈。
          祁深磨着爪子,突然想挠人。
          有只大手覆在她手背之上,将她所有躁动抚平。双手接触的温热之余,是只有靳之渊能给的踏实心安。
          他还犯着迷糊,语气格外温软,“阿深……不跟他吵。”
          祁深果然安分下来,回握住他的手,是十指相扣。
          李禄深感自己被无视了,张牙舞爪想再引起祁深的注意。
          于是祁深一个眼刀甩过去。
          靳之渊显然也不待见李禄,眉眼间冷意盎然,戒备看他。
          二人始终处于对抗李禄的同一战线,十分默契。似乎这场面,是二打一。
          李禄自讨个没趣,终于交代来意,“靳爷书房里有文件,指名要你整理。”
          那只狐狸还真是不肯放弃每一寸可利用的资源,将利益压榨到最大,不许他借病休养生息。
          这可是靳沣一贯的恶趣味。
          他常有捉弄人的想法,只管发号施令,绝对服从会让他从骨子里感到愉悦。
          愚弄靳之渊的戏码,纵是上演千万遍,也不会腻的。
          靳之渊眼底的冷不知何时消退了,取而代之的是落寞。
          “好。”他说,连犹豫都不曾有,麻木地从床褥间挣扎着起身。
          祁深也知命令难违,没做阻拦,贴心扶起他,“你现在就去?”
          靳之渊点头,并不利索地挪到门口,将重量从祁深身上移走,一手扶着门框站定,“阿深就陪到这吧……快些回去。”
          李禄轻拍他肩,掌下单薄肩头没来由地一颤,“我领她回房间。”
          “劳驾。”靳之渊垂眸,细密眼睫笼着阴影,根根分明纤长,同瓷娃娃一般精致易碎。
          以李禄刚好高出他一头的身高来看,正好能瞧见他眼下那覆了一层的乌青。
          “靳爷没说让你立刻去。”李禄见他扒着门口的指尖用力至泛白,半边身子开始歪斜,难得心软一回,“先缓缓也不迟。”
          靳之渊有些意外,抬头看李禄。额间依旧汗意涔涔,强打精神嘲他,“今天是大善人的人设?”
          “你现在就去!”李禄一脸黑线,真是当恶人久了,做回好事都没人领情。
          靳之渊就喜欢看他吃瘪,心情不错地向他招手,“回见。”
          李禄扭头,“不见。”
          靳之渊到靳沣的书房时,已是傍晚。太阳散发着余热,在逐渐沉没。掉入地平线之前,余晖还竭力贡献着最后的价值。
          那月亮呢?
          应该还在赶来的路上。
          输了正确密码才获得进入书房的资格,这是除靳沣以外,只他一人能再入的领地。
          文件凌乱散在书桌上,有一沓订着书钉,被烟灰缸压住。缸里四处散落着烟头,大多是抽到一半被掐灭的。
          只有烟味。
          从他踏入书房的那一刻便直冲面门,呛人得紧。他艰涩屏住呼吸,喉结上下滚动一番。
          尽量麻利地翻找出塑料袋,一股脑儿将烟灰和烟头倒进去,系紧袋口,又一把拽开窗户。
          已是十月下旬,晚上气温罕见地低。
          生冷空气被风搅起,吹得猎猎作响。顺着窗口溜进,直灌入他微敞开的衣领,打着转儿途径过他腹脐。
          靳之渊打了个冷颤,将宽大衬衫裹紧。可风似乎无孔不入,总能找见缝隙,一个不留神,又从衣摆钻入。
          冷和痛几乎是同时袭来。
          靳之渊难耐地闭上眼,抵抗着胃腹间突然泛起的疼。
          手就攥着把手,想要关窗。可屋里烟味没跑净,依旧难闻。
          想着再忍忍,等通风换完气就好了。却率先败下阵来,他已站不住脚。
          手肘用力怼着腹间施压,多少压制住些疼痛。
          也不管烟味是否还有残留,迅速关上窗户。冻的微僵的手指撑着窗台,缓了好一会。
          烟味难以根除,好在沉浊空气去除了大半,尚可以忍受。
          靳之渊俯身捡起被风吹落在地的纸张,放回书桌。
          再回身时,有不经意间出现在窗前的月与星,慷慨将光倾洒。
          星河万顷。
          从此他被点亮。


          IP属地:辽宁来自Android客户端188楼2022-05-25 11: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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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九章 不渝
            被他捡起的纸张上有整齐排列的文字,似乎是新印刷出不久的,还隐隐扩着油墨的味道。
            诚然,靳之渊并不喜欢这种味道。
            闻多了头晕。
            快速地瞥了一眼,那上面没有他感兴趣的内容。逐一将文件分类捋齐,放置在桌角。
            显然靳沣对他设了防,他现下可以接触到的文件,所记录的大多都无关紧要。
            掸去家具陈设的浮尘,清洗茶具……这些烦琐小事,是他经常要做的。
            只归置个大概,靳之渊便没有兴致再去细细整理了。或是心烦,又许是因着凉而胃疼不适,他只想着快些离开。
            不料经过书柜时被什么给拌了一跤,不设防间,他狼狈摔向地面。
            好在手扶住柜门借了力,方才稳住身子,没摔得太结实。只是膝盖磕在冷硬瓷砖上,膝骨有些麻痛。
            靳之渊将摔下去时保持的跪姿调整为蹲姿,俯身查看,绊倒他的罪魁祸首原是个小型的木箱子。
            没有被规矩地收纳进柜中,而是不偏不倚地卡在书柜和桌角之间的缝隙,甚至露出了小半截。
            靳之渊本想将木箱推回缝隙,可越是盯着它看,越觉得它无端地吸引自己。
            只看一眼,应该不会被靳沣发现。里面会是什么?前所未有的好奇唆使他打开它。
            木箱什么防护措施都没有,既没封箱,也没上锁。他顺利打开箱门,得以看见里面藏着的物件。
            只有一本笔记,在箱的中央。封面有一字,孤单地附在右下角。
            靳之渊凑近,辩出那笔力遒劲的字是出自靳沣的手笔。透过泛黄封皮也能真切瞧见,正是“映”字。
            靳之渊一瞬明了那本子意味着什么,格外珍重地从箱中捧起它。一时忘记自己身处何地,还维持着蹲姿,思绪先一步扑向本中。
            翻开的扉页上有一行字。
            “谨以此记,怀念吾妻程映。”
            见此,靳之渊心尖儿一颤。这个名字,他太久没见到了。
            得有十来年了。
            现在忆起,似乎遥远不可及。
            靳沣字如其人,笔锋恣意,挥洒纸面时带过凌厉杀气,极具攻击性,风格自成一派,压迫常有。
            此时靳之渊从字中读出的,只有无尽柔情。像罐中蜜糖,浸满的是糖霜。
            笔锋不再张扬,而是选择在收尾时敛了锋芒。每行字都延着横线书写,不肯超出分毫。相比平时的肆意,这倒显得太过中规中矩了。
            一如当年,程映对靳沣设下的规矩,他决不逾矩。不是不敢,而是因为爱她,想要尊重她的一切。
            若靳沣是一柄利剑,程映便是鞘。
            指腹拂过纸张,触感微糙。逐页翻过,内里记录的皆是珍重过往。
            虽是日记的形式,但从有些段落来看,只笼统记了大概,无法细究。
            可以推断出的是,有些不是当下记录的,而是过后回忆时写下的。
            比起日记,称它为回忆录或许更为贴切。
            “今年的第一场雪,是陪映儿一同看的。她很久没见到雪,嚷着要我陪她一起堆雪人。我笑映儿幼稚,却也陪她堆了好些个雪人,有大也有小,堆了整整一排。”
            “想着春天来了,要带映儿出去看看。小懒蛋不愿出门,只好在家和她打牌。我牌艺不精,逢赌必输。映儿见我输了,玩得却更起劲。”
            “蝉在吵,我心烦意乱,映儿只三言两语便解了我的烦闷。有她在,什么都觉得好。”
            “入秋后天气渐冷,映儿给我添置了一床新被,被面有朵她亲手绣的花。我不认得那是什么花,它好看极了。我尝试哄骗映儿多绣上几朵,但她回拒了我。理由我忘记了,总之她不肯再绣。”
            时间跨度有些久远,靳沣自己都记不清了。忘记的事却固执地留白,保留一席之地,等待日后再忆起之时填补上空白。
            四季轮转。
            靳沣一直在。
            可他在轮转之时,不慎弄丢了自己的爱人。
            再向后翻去,字里行间记录的不再是充斥着幸福的日常。
            厚重感扑面而来,称得上字字泣血。
            “那些人出现了……我可能要失去这样平静的生活。”
            “他们不肯放过我,我不怕他们。我只担心映儿被牵扯进去。”
            “那些人又来了,居然绑架了靳之渊,用这孩子作筹码威胁我。”
            “映儿提出用自己换回靳之渊,我不同意。如果一定要抛弃一个,那只能是靳之渊。我不能让映儿担风险……”
            温暖的回忆里,没有靳之渊。对他只字不提,连半分笔墨都不曾施舍给他。
            这后半篇却反复提及靳之渊,通篇都在斥责他的过失。似乎他没什么值得被记住的,唯一被记下的,皆刻在耻辱柱上。
            “映儿还是瞒着我将靳之渊换了回来……我只要映儿回来,却不想等来的是这个孽子!”
            “若不是他擅自跑出去,又怎么会被抓走!”
            “那些人不守信用……说好宽限几天时间,等不及了就撕票……映儿被他们杀害了……”
            “靳之渊又在哭,听着心烦。我把他扔了出去,他在外面台阶睡了一宿,险些没冻死过去。冻死也好,省得我每天看见这个祸害就头痛。”
            靳之渊越是看下去,越觉得手脚冰凉。
            原来他在靳沣眼中,如此一无是处。
            “我开始训练靳之渊,教他些拳脚功夫。这小崽子太笨了,怎么教也学不会。也是……十岁都不到,等过几年再说吧。”
            “靳之渊已经十六七岁了,我培养他这么久,现在终于可以替我复仇了。”
            “我要靳之渊记住,他活着是用来赎罪的……”
            靳沣不是没有心。
            只是能把他心捂热的人已不在了。


            IP属地:辽宁来自Android客户端193楼2022-05-29 23: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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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十章 长情
              靳之渊死命捂着突然剧烈抽动的太阳穴,视角逐渐颠覆……头开始痛了。
              神经在抽搐,一刻不停地蚕食着他尚还清醒的意识。
              那些字汇聚成刃,直直戳向他心窝,足以将他捅个对穿。
              他有愧。
              更有口难言。
              有片段在脑海中闪回,零星破碎,拼凑出的是十五年前那场致命交换。程映决计要冒险换回靳之渊,却是以命换命。
              在靳沣眼中仅此一颗的最为耀眼夺目的星星,于那一晚陨落。
              他惧的是靳沣的那句质问——“为什么死的不是你?”
              哪怕只是回忆,靳之渊也做不到面不改色。他最是心软,总是化得一塌糊涂。
              着魔一般,愈是头痛欲裂,愈是逼着自己翻阅下去。
              靳之渊看到靳沣写下的独白,他再没有欢喜可分享,只余落寞不甘。
              “今年的雪还没有来,已经不重要了,没有人陪我看。”
              “冬去春来,倒也没什么值得期待。”
              “蝉趴在窗上嚷,我撵走了它,却更空落,回头方知我身后竟毫无一人。”
              “半夜被冻醒,惊觉已是深秋,我还没有换床厚被,也难怪这么冷。”
              “我不再年轻,可映儿不曾变老……我梦见过她,梦中她依然灵动明艳。”
              靳沣最长情的爱与温柔都悉数献给他的爱人程映;他的虚情假意,从来属于靳之渊。
              纵使对待旁人时再暴戾薄义,面对想要守护的人时,也总是满目皆暖。
              靳之渊试图借助文字捕捉到程映的音容笑貌,可她太过虚无缥缈,他始终无法拨开云雾窥见她身影。
              多次尝试无果后,他终于发现自己居然忘记了程映的模样。
              他最先遗忘的是她的声音。
              她曾于睡前温柔地给他唱着曲儿,哄他安稳入眠。
              再是她的眉眼,也逐渐记不清。
              好像她一笑,杏眼就变成弯月牙。
              他只记得她轮廓。
              常穿着月白旗袍,婉约独立。当然孩子气上来的时候,也像个离笼的雀儿,叽叽喳喳地展翼高飞。
              这两种截然不同的气质,在程映身上融合的很好。
              墨黑的发极长,披散下来能到腿弯处,惯用羊角发簪挽起。
              有时他顽皮,会趁她背对自己坐下时踮脚抽走她发簪。那长长的发丝随着簪子脱离而一瞬垂落,瀑布似地泼下来。
              她也不恼,拿回簪子,手指翻动间便灵巧地把秀发重新簪上。
              靳之渊的记忆止步于此。
              心绪万千,泪珠跌落。砸落至本上,殷湿笔记一角,着泪一痕。
              他以指尖轻轻拭去,所幸没有污了字迹,只是泪渍着实碍眼了些。
              他停留在尾页,再移不开眼。
              有照片夹在那一页,是程映。
              好像用什么词语来形容都显得匮乏,她不似这尘世间的人儿,永不落俗,不容染指。
              若以颜色描述,她该是何种颜色?
              是人间再也看不见的绝色。
              譬如靳沣这样骄傲又不可一世的上位者,也甘心做她裙下之臣。
              世事皆蹉跎,再求不得。
              靳之渊终与程映重逢,在此番光景。
              他模糊记忆中的轮廓和照片重叠契合,严丝合缝。
              他太久没见到母亲了,自那件事后,靳沣不许他再提及程映。收走一切与她相关的物件,一丝念想都没给他留。
              原来这些年被偷走的回忆就藏在这个小小的木箱里,埋于角落一隅,就此尘封。
              绵长岁月,不抵那一张眼底情网。
              靳之渊不敢看她眼睛,遂翻转照片,看到背面留字一行——映儿摄于三十岁生辰。
              程映留在那一年,再也不会老去。
              头不合时宜地愈加痛,靳之渊再分不出精力端详,只好就此打住。将照片夹回尾页,不舍合上那承载诸多记忆的笔记。那份还留有他余温的惦念被一同封入箱中。
              他跌坐在地上,兀自捱着疼痛。
              天旋地转。
              感知被剥夺大半,连身旁有人近了身都毫无察觉。
              “未经允许……你动了我的东西。”
              靳沣平静面容之下,暗藏了一抹愠怒。此刻蒙灰般沉钝,但熟悉他的人都知道,下刻那锋刃一旦出鞘,定会将人伤得体无完肤。
              靳之渊一僵,混沌头脑来不及做出应对,身体条件反射地率先从地上爬起来,板正站好,等待承受他随时发作的怒火。
              “你自己说,该不该罚?”靳沣如水蛇般阴冷的眼神盯上靳之渊。
              靳之渊开口,却发不出声音。
              头疼的要命,针扎似的,把他所有理智与清醒都撕扯粉碎。他就站着,右肩抵着柜角,摇摇欲坠。
              “怎么……哑巴了?”靳沣走到他身后,透过他单薄衣衫打量着他因消瘦而异常突起的肩胛骨。
              而后毫无预兆抬腿照着靳之渊腿弯就是一脚踹过去,他这脚显然发了力,将人踹得向前摔去,顺着惯性狠狠跪在地砖。
              靳之渊咬碎牙关,将卡在喉口的痛哼生生咽了回去。
              靳沣在旁环抱手臂,看他苦苦挣扎。
              他再维持不住跪姿,弓身渐低,直往地面扑。
              这时靳沣一把捞起他,手钳住他下颌,迫使他仰头看他。
              他伤还没好,平白无故挨了一脚,脸色更惨淡。疼痛难忍,不免惊起一带雾气,他眼尾又泛了红,泪在眼眶打转儿。
              “在委屈?”靳沣厌恶他这副模样,松开手后退一步,生怕他的泪脏了自己的手。
              靳之渊仓皇摇头,泪珠被无意甩落一滴。


              IP属地:辽宁来自Android客户端197楼2022-05-31 12: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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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靳沣手在兜里摸索一阵,掏出烟盒,想抽支烟,却苦于找不到打火机,只好作罢。
                余光却隐见靳之渊止不住地晃,他并不想理他。
                那小哑巴却突然开口。
                是在求他。
                “父亲……我难受……”
                靳沣终于发现有什么不对劲,扔了烟盒,凑上去看靳之渊。
                他侧伏在地砖之上,正抱着头小声啜泣,看不清表情。
                靳沣将他翻转过来,瞧他被汗和泪浸润的正脸。
                他眉梢仍郁结,瞳仁开始发散。像被拆了骨头,一摊烂泥似的陷了下去。
                窗外枝桠托着月,不许它擅自坠落。
                可有人于万丈深渊徘徊,失足跌得粉身碎骨。


                IP属地:辽宁来自Android客户端198楼2022-05-31 12: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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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十一章 落空
                  靳之渊无暇顾及靳沣眼底的疏离。
                  他还囿于堆砌着苦痛的废墟之上,无法逃离。
                  只有他自己知道的屈辱难堪,在潮湿阴暗处肆意滋长。顶撞着他的疮疤,每每将他快要愈合的伤口无数次撕得皮开肉绽。
                  他不想求他。
                  他的摇尾乞怜在靳沣的眼里,该有多可笑?
                  掌权者惯将棋子玩弄在股掌之间。
                  生来如此,就要被这般对待么?
                  可他不得不屈服于靳沣所掌握的药,是镇定剂——如罂粟般致命上瘾,他戒不掉。
                  不管有多难受,只要那一针剂打下去,他的所有痛苦都会被抑制阻断。
                  靳之渊不记得自己初次发病具体是什么时候了,大概是母亲走后又过了半月有余。
                  那时他九岁,心智尚不成熟。又被程映护得严严实实,不曾沾半分浊尘。
                  靳沣亲口告诉他再也没有母亲了,他只是沉默着点头,还未能意识到死亡象征着什么。
                  直至某天午夜惊醒时,后知后觉发现那个本该陪着他长大的人不见了。
                  他找呀找。
                  可这偌大的房子里只有他自己。
                  父亲不知道去哪了,大概又在哪个酒局应酬,或是故意买醉,然后醉醺醺的在天亮时回来。
                  他开始幻想某个房间里藏着暗室,只要他打开机关,就可以找到和他玩捉迷藏的母亲。
                  程映藏的太好了。
                  靳之渊找了十五年都没找到她。
                  那小小的、只会哭鼻子的呆瓜没有人哄,一屁股坐在地上打哭嗝。
                  后来小呆瓜没力气哭啦,他就拉开窗帘,搬过高脚凳,晃悠着踩不到地板的小短腿,手托着肉乎乎的脸蛋,在看窗外发呆。
                  远处楼群有零星几盏亮着,是在等凌晨还未归家的人。
                  没一盏为他。
                  除了母亲,不会有人给他留灯。
                  这时真真切切地意识到程映逐渐消失在他生命中,以后再也看不着了。
                  恐惧如荆棘盘亘,刺穿心脏,自此所有期待一瞬落空。
                  那一夜,九岁的孩子在失眠。
                  最后以头疼至晕厥狼狈收场,而醉汉父亲在黎明之际来迟,放任他独自一人昏迷了好些个小时,才送往医院治疗。
                  许是落下了病根,再经不起有关程映的事的刺激。
                  发病时认不得人,有时陷在幻想里无法自拔,头疼更是常态。
                  被程映养得白白胖胖的金豆侠总是睡不着觉,奶膘都消失不见,被迫褪去孩童的无忧。
                  圆润脸蛋逐渐出现棱角,眉宇间现了凌厉。个子长得飞快,直追平靳沣。身上肉却没有二两,消瘦得过分。
                  他看上去是个鲜衣怒马的少年。
                  当然,也只是看上去是。
                  长年在永无天日的囚笼,束手束脚地活在阴影下,他没有少年人该有的鲜活灵动,更像是一具提线木偶。
                  后来靳之渊没有参加程映的葬礼。
                  靳沣不许他去。
                  正是因为如此,他没有亲眼看见母亲的尸首。
                  也不知这是幸,还是不幸。
                  他开始一场漫长而有始无终的惦念。
                  寄出的想念收不到回信,那就让它随风穿堂而过。
                  十五年过去,他依旧是怪物。见不得光的、可怕至极的怪物。
                  即使此刻靳沣肯不计前嫌而接近他……明明近在咫尺,又遥不可及。
                  多不真实,他合该对自己是避而不及的。
                  是幻觉吗?靳之渊分不清。他经常混淆现实与虚幻。
                  但他太需要镇定剂了,他想,他必须开口。
                  “药……”靳之渊嗓音喑哑,“给我……”
                  靳沣闻言反而后退远离,起了戏弄他的心思,“求我,就给你。”
                  嗬……恶劣狡诈的狐狸。
                  这确实不是幻觉。
                  靳之渊如是想。
                  他突然不再作声,又做回小哑巴。安静躺在地板,身子随着疼痛而时不时抽动。
                  靳沣显然见惯他的发病状态,确定他没有生命危险,又淡定自若地捡回烟盒,从抽屉翻找出火机。点燃烟后,舒坦地坐在沙发上抽了起来。
                  靳沣有多体面,靳之渊就有多落魄。
                  地砖很冷。
                  没有力气,他爬不起来。
                  他也知道靳沣是在折辱他。
                  现下在他绝望难捱的时刻,他还是没有管他。一如九岁那年最长的夜,无枝可依。
                  他像只无脚鸟。
                  无法落地。
                  半晌,他似乎到了忍受疼痛的极限,指尖泛白,开始抠着地砖。
                  干净指缝钻进了灰,那双漂亮的手脏了——有些可惜。
                  但譬如他这样清冷的人,就该被推入尘埃泥泞中。看他染了脏、沾了血的脆弱模样,才最为好看动人。


                  IP属地:辽宁来自Android客户端202楼2022-06-06 01: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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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靳沣深嘬了口烟,吐出一串漂亮的烟圈后,从沙发上起身。
                    靳之渊双眼因忍辱而紧闭,艰涩启齿,“父亲,求你……给我药……”
                    靳沣脸上挂着笑意,“早些求我,不就用不着受罪?”
                    靳之渊听出他语气中的揶揄,无端觉得心急,难免催他,“药……快!”
                    靳沣终于舍得架着他从地面起来,把他掼在沙发上。拿出镇定剂,注射进他静脉。
                    他半阖着朦胧眸子,靠在沙发堆着的抱枕边上,虚弱地喘息着。
                    靳沣推药速度有些快,药剂涌入血管,应该不太舒服,他一直蹙着眉忍受。
                    靳沣扔掉镇定剂空管,刚坐在靳之渊身侧,本该消停的人又开始折腾。
                    他被疼痛磨得双眼发红,眼底满是血丝,“好像……不管用……”
                    “才刚打进去,心急什么!”靳沣有些不满他的质疑。
                    “再一支……给……”他开始语无伦次。
                    “闭嘴。”靳沣没了耐心,呵斥道。
                    靳之渊不管不顾继续央求他,“疼……”
                    靳沣被吵得心烦,想着再抽上两口,就把这只剩一截的烟掐灭。视线无意扫过他脸侧,分明见他鼻尖跌落一抹锈红。
                    指缝袭来热浪,隐隐有灼烧感。靳沣思绪被拉回时,烟已快要燃尽了,火星即将烧伤指腹。
                    靳沣拽过烟灰缸,将烟头碾碎在其中。再抬头时,他正无措地掩着鼻间,血液顺着指缝,延腕骨坠向袖缘。


                    IP属地:辽宁来自Android客户端203楼2022-06-06 01: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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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十二章 良医
                      感官里只有触觉称得上灵敏,靳之渊大概能知道到整个手掌糊满了粘腻潮润的血。发稠的血液缓慢游过腕骨,将袖缘染透。
                      嘀嗒——
                      血好像止不住。
                      有几珠实在太顽劣,逃过他掌心,砸落在昂贵的沙发垫上。奶白色的垫子上平白增添一抹锈红,委实扎眼。
                      许是头疼得犯了糊涂,靳之渊还呆呆地愣了好一会,半晌才想起要给沙发垫拭掉血污。
                      他的血脏。
                      父亲最讨厌。
                      他低着头,很认真地用指腹擦着血渍,不想手上明明血液更甚,反将沙发垫弄得越脏。
                      靳沣盯着垫上多出来的血手印,黑着脸斥他,“别乱动!”
                      靳之渊果然不敢再动,擦沙发的手悬在空中,保持住静止状态。
                      靳沣单手托着纸抽走到他身前,挪开他掩鼻的手。
                      血液不受阻碍,更争先恐后往外流。淋漓泼过唇峰,将苍白的唇染上几分血色。
                      靳沣拽出一把纸递给靳之渊,几乎是命令,“把血擦净。”
                      靳之渊唯唯诺诺地双手接过纸,胡乱地擦着鼻间。僵硬手指好像使不上力,哆嗦着连纸都攥不住。不消半刻,就把纸团弄掉了。
                      他小脾气突然上头,一幅破罐子破摔的模样,瘫陷在柔软沙发中。
                      这时头痛肯停下来,只有连绵不断的钝痛尚在。好在他习以为常,这种程度的疼痛已算不得什么。
                      于是靳之渊半阖着双眼,只有空洞——像个被扯断线的牵线木偶。
                      就这样放任鼻血还往下淌,说什么也不肯跟靳沣再讨张纸擦擦。
                      靳沣扯出纸,掰正他偏过去的脸。迟疑了一会,想了想还是亲手给他擦脸上的血污。
                      说不上体贴,甚至十分粗鲁。
                      靳之渊侧颊上明晃晃地出现了指印,是靳沣下手没轻没重而留下的。
                      一方面是靳沣手劲大,另一方面则是他皮肤太过敏感,一怼就红。
                      鼻血这个时候倒是识相,流血速度逐渐变缓,倒是自行止住了。
                      “真脏,就该给你扔出去。”靳沣数落着他,也不怕自己的牙尖嘴利戳坏他心窝子。
                      那位就跟事不关己似的,不知道什么时候把眼睛闭上了。这下倒好,谁也猜不透他小脑袋瓜里在想什么。
                      靳沣打了盆水,把毛巾投进水中浸湿,捞起拧至半干。敷在皮肤处已经凝固住的血上,这才把黏糊糊的血擦干爽。
                      靳沣得有十来年没再伺候过人了,都是别人伺候他。
                      上一个被他精心照料的还是他的爱人。
                      说实话,此刻笨手笨脚的行为并不符合靳沣精明的外表。
                      第一遍接水,只接了凉水。毛巾过水一趟,捞出来冰凉。直接贴在额上,给还在迷糊的靳之渊冻得一激灵。
                      他再没心情闭目养神,瞪大一双狗狗眼,有些震惊地看着靳沣,说不上来的委屈。
                      毕竟快入冬,他又体虚怕冷,受不住凉水。
                      第二遍终于掺了热水,把水温控制得刚好。用温水给他洗脸,又替他擦净指缝藏着的血。
                      靳沣难得细致一回。
                      好像还挺温柔?
                      靳之渊歪头研究着靳沣,在猜测靳沣也许是吃错药了,又或许是打他一棒前先给他颗甜枣尝尝。
                      等了好久,也没等到那一棒。
                      真好……今天应该不用再挨打了。
                      正庆幸着逃过一劫,那刚偃息下去的头痛又卷土重来,竟是愈演愈烈。
                      靳沣去端盆泼水的这会功夫,回来再看靳之渊,他就肉眼可见地蔫了,打不起精神。
                      “头又疼了?”靳沣询他,没等来回应。
                      最怕是反复。
                      二次发作的头痛显然比先前的更为严重。这次他的意识彻底离家出走,拢不回分毫。
                      靳沣知道他又认不得人了。那本该纯澈的眼底只有混浊。
                      这孩子的病……怎么越来越严重了?
                      靳沣蹙眉,似乎自己很久都没注意过他了。
                      眼下最好的办法是让他睡着,当然得借助镇定剂。
                      但靳沣真有些怕了。
                      他怕再一针镇定剂下去,靳之渊会因为身体过负荷而猝死。
                      这时候也不知是在心疼自己的亲生骨肉,还是惋惜精心培养多年的棋子。
                      总之他心软这一回就够了。
                      靳之渊发病闹得动静太大,靳沣手下的人早已在门外候着,就等靳沣一句发号施令。
                      靳沣心里门儿清,自知道解药是什么,“把祁深那丫头找来!”
                      只听到门外好几个人都同时答应,脚步声顿起,都忙着去寻那位“良医”。
                      祁深心情糟糕透了。
                      她这些天的睡眠质量都堪忧。
                      这不……刚被靳小狗承诺了会被护送出去,心里头正甜,终于有了睡意。正躺床上酝酿着,外头的门就被拍得咣咣直响。
                      祁深怒上心头,顶着一头乱发把大门拽开。刚要发飙,又是定睛一看,这人她不认识。
                      祁深还以为是李禄来着。
                      按理说,只有那货才会搞出这种惊天地泣鬼神的动静。
                      她只知道这位也是靳沣手下的一员,具体对不上名号,这种人倒也不值得被她记住。
                      那人也不跟她扯些有的没的,直接开门见山,“靳爷叫你过去,靳之渊又发病了。”
                      祁深听了前半句没太大反应,甚至叉着腰在脑中搜刮着借口,试图找理由拖上一时半刻。
                      一听后半句可不得了,想也不想就撒丫子跑出去。夺门而出的同时,祁深也没忘记从手腕上扯下皮筋,匆忙扎上低马尾。
                      “在靳爷办公室!”
                      只听到那人在身后遥遥喊了声方位,她就一溜烟地跑走了。


                      IP属地:辽宁来自Android客户端211楼2022-06-11 23: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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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十三章 磐石
                        骤觉有铺天盖地的冷。
                        自指尖末端蜿蜒,淬了寒芒,冻上心尖。
                        除此之外的,是耳畔嗡鸣。令人心烦意乱,在一惊一乍叫嚣着,险些要刺透耳膜。
                        从父亲不停变换的口型来看,他好像在说着什么,但靳之渊没能听清。
                        这时他还在试图猜测靳沣此时的行为举止是何种意义,是对他下达命令么?
                        他一直都很累。
                        这么多年,他未曾歇过。
                        只是想缓一会再去执行指令,又怕父亲责怪,胡乱道声歉意,也来不及顾上靳沣回应。
                        而在靳沣视角之下,他那微不足道的道歉,算不上什么。无非是左耳进右耳出了,靳沣连施舍都不会分给靳之渊。
                        思绪还在游离之时,五感突然被剥夺了去,理智也随之消失,于是周遭只剩混沌。
                        炸裂般的痛感在暗下去的视线中愈渐气焰嚣张,肆意围绕他发起攻势。
                        显然靳之渊无力反抗。
                        他只是低下头,脊背仿佛被千钧之力击碎压塌。以一种极其扭曲的姿势折叠着,直往地面下扑。
                        险些要陷落之际,靳沣眼疾手快捞了一把,将那破布娃娃似的人拎回沙发。
                        也不知过了多久,靳之渊这才直愣愣地抬起头,一双聚不上焦的迷懵眼瞳眨动好些下,迟钝地盯着靳沣。
                        靳沣极罕见地感知到心跳漏跳一拍。
                        嘴里像强行被塞了颗没熟的柠檬,又酸又涩,他说不上来那是什么感觉——大抵是心痛。
                        很快靳沣便一票否决,他不该有这样的想法,错觉罢了。
                        不要感化磐石。
                        总归是做无用功……捂不热的。
                        靳之渊只觉得倦极,又碍于剧痛被迫绷紧某根弦而醒着。他人并不清醒,勉强算得上有一丝意识在脑海摇曳,仅仅是能感知到剧痛的意识。
                        眼底熬得通红,遍是可怖血丝。
                        强撑着抬起沉重手臂,摸索一阵,胡乱地就近扯过抱枕,揣进怀中。以抱枕抵住额角,埋头缩在沙发里。暴起青筋的手攥着枕身一角,用力至咯吱作响。
                        有小兽般的呜咽声沉闷地从枕下传来,声息随时间迁移而微弱。
                        他逐渐在极度痛苦之中安静下来。
                        一动不动保持僵硬姿态,连极力攥紧的手都无力垂下。
                        大概是认了命。
                        亦或是那管药剂生效过于慢了,迟来的药效才缓解上他的痛苦。
                        靳沣扶额,怀疑着药剂是否过期。
                        想来靳之渊这般模样在他书房也不合适,靳沣盘算着要把他送回病房疗养。
                        也不知靳之渊是在醒着忍痛还是昏了……他得瞧上一眼。
                        很轻易就从靳之渊怀里抢回抱枕,枕面异常湿润,说不清是汗是泪。
                        依旧难以看到他正脸,潮湿发丝好巧不巧地遮挡住眼部。靳沣指尖刚挑上那缕发,变故又生。
                        搞不懂靳之渊又哪来的气力,忽而爆发出来,极快地从沙发上起身,险些撞倒靳沣。
                        靳沣措手不及间,他已然踉跄着直奔办公桌。
                        就在靳沣意识到他要做什么的同一时刻,靳之渊正颤抖着手,从桌面上拿起另一支药剂。连血管位置都没看上一眼,就往手臂上扎。
                        小算盘打的是叮当响——靳沣不给他药,他就去抢。
                        幸而他手指因发病导致抓握不住针管,没能将药剂推动。
                        他还想再做尝试,靳沣就上前来拔下他已经戳进皮肤上的针管。连带着扬起一串细密血珠,远远地掷向后方。
                        靳之渊也不恼,颇没心没肺地看着他笑,直逼得靳沣怒上心头。
                        不待靳沣发作,他倒是毫不犹豫地先行一头撞上桌角。只能听到沉重声响,显然是对自己下了死手,决然得很。
                        得以这桌子承担住他薄弱身躯,没让他倒在地上。
                        下一刻入眼的最是惨烈。
                        靳之渊正半跪着斜靠在桌腿边上,被这遭重击撞得直接宕机。像被水洗过,汗浇透面门,整个人都显得湿漉漉。
                        撞的是太阳穴,桌角有凸起的锋利木茬,划透皮肤,嫣红血珠正从表皮渗出。
                        不止外伤,约莫内伤也有。
                        长睫尚还沾着一珠血滴,随扑闪眼睫起伏,像是血泪。他的泪水已干涸了,唯有血泪取之不尽。
                        靳之渊似乎不觉得疼,反而高兴极了。
                        止不住的晕眩感层叠着袭来,身体不再听从使唤。这正是他想要的——只要他能昏过去,就不会再疼了。
                        靳沣不给他抑制药,他也是有其他办法的。难免代价有些大,倒也不要紧,他在乎的不多。
                        这具身子烂了大半,不值钱,是可以作践的。
                        “靳之渊!”遥遥传来一声呼唤,语气里满是焦急。
                        下一刻门外探出头的是祁深,和靳之渊打上照面的第一眼,她眼眶就开始酸涩。
                        祁深在错觉中仿佛看见靳小狗在对她摇尾。
                        很喜悦的、又盈满温柔的眼神短暂在她身上停留,但很快就失去了焦距。
                        他脸上没有丝毫血色,显得破败不堪,这令她深感有一种要失去他的恐惧。
                        神情恍惚,同时也摇摇欲坠。
                        如年久失修的旧电机,突然连上电路,只能勉强运作一时半刻。
                        靳之渊嗫嚅着干裂的唇,开口却没能发出声音。只有腥涩的猩红液体,从唇角溢出。
                        嘀嗒——那液体沿着他瘦削的下颌骨滴落。
                        电路断掉,旧电机终于熄灭。
                        同时力竭的还有靳之渊,沉重眼皮阖上,瘫软着身子跌了下去。
                        他可以歇歇了。
                        只是他的阿深……又要难过了。


                        IP属地:辽宁来自Android客户端224楼2022-07-27 00: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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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十四章 蚕食
                          喉口皆是咸腥的血。
                          靳之渊以额抵住地砖,烦躁地蹙紧眉头。艰涩滚动喉结,有少量积血不慎被咽下。
                          倒不出所料,下一刻便被狠狠呛住。粘稠血液零星窜入气管,堵塞住空气的进入。
                          处于趴姿,胸口被压迫而呼吸不畅,他憋得涨红了脸,唇色却异常青紫。连喘气都显得十分艰难,更别提要如何顺利地把血块咳出气管。
                          靳沣没有上前。
                          他最厌恶别人忤逆他,显然靳之渊擅作主张抢药的行为激怒了他。
                          如今他的袖手旁观是对靳之渊的惩戒。
                          靳之渊向来逆来顺受,早已习惯靳沣的忽冷忽热。
                          靳沣高兴了会赏给他几分好脸色,能心平气和与他说话已是大发慈悲。
                          心情欠佳时则是他的受难日,免不了要被一顿嘲讽。甚至会对他拳脚相向,权当他是个沙包,是发泄的工具。
                          抛开父子关系,这二人之间,反而更像是主仆。地位划分后只有上位者和臣服者的区别,凡事都要考虑利与弊。
                          只有祁深。
                          没有一丝犹豫奔向他。
                          迅速蹲在他身侧,手附在他背上拍着,辅助他咳出瘀血。
                          “靳之渊……之渊!”她有很多话想说,每每到脱口而出时,只唤得出他的名字。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想等来他的回应。
                          濒临死亡的窒息感无数次将他游离的意识强行扯回,连太阳穴那一记重击都没能让他昏厥过去。
                          靳之渊好像听见有人在叫自己。他想睁眼去瞧,但眼皮沉重地睁不开。
                          身体因为剧痛不受控制地颤抖着,他拱起脊背,让胸膛离地面远些。
                          他咳得厉害,上涌的粉红色血沫顺着唇角往下溢,但血块始终不上不下地卡着呼吸道。
                          缺氧让他又开始发昏,微挺起来的薄软腰身塌下去。胃腹又严丝合缝地贴回地面,被渗着冷气的地砖冰得抽痛。
                          全身上下,没一处是不在疼的。
                          头疼、胃病这些陈年旧疾都赶巧在这一刻聚齐,将他蚕食得支离破碎。
                          他咳不动了,只本能地吞咽着。手胡乱抠着砖缝,像是想攫取住什么。
                          “别再往下咽了!”祁深吓出一身冷汗,拍他背的手都拍红了也不敢停,连带声音都掺了哭腔,“咳出来!求你……”
                          这时靳沣终于舍得放下他一直端着的架子,肯上前来助她。“让开,我来。”
                          祁深气急,一边破口大骂靳沣是冷血动物,一边让得比谁都快。
                          可谓是使出了毕生功力,不带一个脏字,却骂的难听极了,倒是对得起祁深学生时期做了多年的文科课代表的威名。
                          骂归骂……但不能耽误他救靳之渊。
                          孰轻孰重,祁深分得清。
                          靳沣没想到那小丫头哪来的胆子敢骂他,不怒反笑,倒觉得稀奇。斜睨了祁深一眼,把人瞪得认了怂。见祁深跟个鹌鹑似的,缩着脑袋躲在后面才肯作罢。
                          祁深承认,骂的那一瞬间是挺爽的——就是事后越想越害怕。
                          万一那老狐狸被她惹激了,一枪把她小脑袋瓜子蹦开瓢了怎么办?
                          靳沣满是老茧的大手搭在靳之渊肩上,把他翻转过来,放平在地。掌根按压在他脐上,另一手也覆盖住,用力快速反复地按下,借着冲击的力度,强行逼出他气管呛入的血块。
                          这方法奏效。
                          只见靳之渊仰起头的同时,那血块夹杂着血沫被咳了出来。在险些背过气之前,得以呼吸上空气。
                          靳沣为确认他喉口没有余血堵塞,手下施力,又用力按压几次。
                          谁成想靳之渊反应如此剧烈,手摸索着攥住靳沣的腕子,试图阻止他继续下压。
                          靳沣挪动视线,正对上他刚睁开的眼。眸底聚了一片水雾,眼尾淬了红。
                          这是他一贯忍痛的体现。
                          尽管不想被人得知他的伤痛,可生理泪水总是先一步暴露他的真实状态。
                          靳之渊开口只做出口型,没发出声来。应该是咳哑了嗓子,说不出话来。
                          “别按……疼……”
                          凭口型也知道他说了什么。
                          靳沣如临大赦,噌的起身走开。他耐心有限,不要指望他能给靳之渊太多关怀。
                          祁深放心不下,回他身边作陪。
                          这时就要在心底吐槽靳沣的粗心大意,就这么给靳之渊扔在地上不管不顾的,这种缺德事也只有他做的出来。
                          门外待命的下属们没收到命令,不敢进来帮忙。都站的笔直,支着耳朵听里面的动静。
                          祁深架着靳之渊一点点起来,往沙发上拽。她人倔嘴犟,不肯求助靳沣帮上一把,硬是凭着自己的力气,把人扛上沙发。
                          靳之渊实在用不上劲,却也极力站起来跟着挪动。他是最舍不得祁深受累的。
                          只是这一跟着用力,胃腹的绞痛更甚,缠得他心慌。大概是受了寒,他这胃疾又有发作的迹象。
                          祁深将手探进他衣摆,摸上他腹脐,是满手冰凉。
                          内里器官只靠触摸便能感知到它翻腾地有多过分,连胃袋都在抽搐。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是胃痉挛。
                          得揉开才行。
                          祁深却突然想起来什么,扭头盯着靳沣,“那医生怎么没来?”
                          她指的是骆焓。
                          按理说,靳之渊这次发病这么严重,他理应就位了。
                          都过去这么久了,他人呢?
                          靳沣嘴角狠狠一抽,“被我派出去了……一时半刻回不来。”
                          真是亲爹。
                          亲手把崽的救命稻草搞丢了。


                          IP属地:辽宁来自Android客户端229楼2022-07-31 23: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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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十五章 玉碎
                            炸毛的暴躁猫儿可算是趁机逮住老狐狸的把柄,嘴里头嘟囔个不停,字字都在控诉对靳沣考虑不周的不满。
                            毕竟祁深自认为是个文明好公民,总不能骂的太难听,又不想放过这绝佳的机会。
                            “您这下属多的是……”
                            祁深小手往门外一指,待命的属下闻言探出几个头来,想看看屋里的情况。正对上靳沣板着的一张老脸,眼看着他脸黑得跟糊了的锅底似的,又悻悻然缩了回去。
                            “看看这一个个的,高大威猛,随便拎出来一个都能打趴一排人……”
                            祁深可不嫌事大,怂归怂,挑事儿她是一次都没落下过。
                            “咱不是说以貌取人,那医生在您手底下肯定也是个人物。但是吧……看上去没有这些人有威慑力。”
                            毕竟跟人家说话,不看着对方也不礼貌。祁深只能仰视靳沣,因为天生的硬件原因,身高是她短板。
                            趁靳沣一个不注意,借着沙发的掩护,偷偷踮了脚,这才把视线稍微挪得和他平齐些。
                            “您怎么就非得把他支走呢?”
                            为表示尊重,祁深还用了尊称。
                            但怎么听都是在阴阳怪气。
                            靳沣难得吃了瘪,一声不吭抱臂站着。
                            祁深两颗杏眼滴溜溜转,见他不做反驳,又得寸进尺继续叭叭。
                            “明知道他身上都是伤,还把唯一的医生往外支?”
                            谁有理谁是大爷。
                            靳沣从没想过自己一个临近半百的人,有朝一日会被个二十来岁的小丫头指名道姓讽刺。
                            诚然是他理亏,且秉持着不跟小辈计较的风度。他决定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就是,听见了也装没听见。
                            天知道祁深会不会被靳沣挂上暗杀名单……
                            要不是惦记着靳之渊的状况,祁深还能再战上几回合。
                            看得出来靳之渊已经难受到了极点,瞳仁并不能完全聚焦,有微扩散的迹象。
                            正在晕厥边缘徘徊,多数时候不太清醒,始终不能彻底昏睡过去。只好倚陷在沙发里,半垂着眼专心抵抗连绵不断的疼痛。
                            颈动脉在突突乱跳,侧颈青筋暴起,被冷白皮肤衬得更显可怖。
                            天寒,室内气温也低。
                            他却湿透了好几遭。
                            此时不再发汗,先前的汗液蒸发带走身体的暖和气,冷得他直哆嗦。
                            太阳穴处的伤口仍在缓慢淌着血,跟以往受到的重创相比,倒也只能称之为是“小伤”。
                            创口不深,单用肉眼来看,是皮外伤。有细小木屑碎在皮肉之中,处理起来会很麻烦。
                            对于他这种皮肉难以愈合的人来说,一旦出血就轻易止不住。
                            半张脸都被血污覆盖,眼尾也沾了血,随眼睫眨动而闪过一抹红,叫人瞥见了就再移不开眼。
                            美则美矣——会碎。
                            祁深攥上他的手,以指腹摩挲着他掌心。他只觉心尖也像被猫爪勾过,微痒。
                            他的挣扎不安很快被缓解,绷紧的肌肉逐渐放松下来。当紧张情绪趋向平缓时,他讶异地发现头不再疼了。
                            靳之渊的安全感。
                            只有祁深能给。
                            还要多谢那磨人的病痛,这是他能正大光明靠近她的理由。被病痛折磨的连神经都衰弱异常,此时只想抓紧他的精神支柱以做慰籍。
                            靳之渊试探着反握住祁深的手,还讨好般地用指尖轻刮着她手背。
                            祁深动作一僵,就在靳之渊以为她是厌恶自己的触碰,刚要自行松开手时,她就掀开他衣摆,将手一把按在他胃腹间,小幅度地揉动着。
                            这狗子怎么净想着要贴贴?
                            难道揉开胃痉挛不才是正事嘛!
                            祁猫猫震怒。
                            靳小狗惨白脸颊突然飞上两抹绯色,竟是羞红了脸不敢看她,索性偏转过去,一头扎进抱枕。
                            只有祁深脑子里装着正经事,一边给他揉着痉挛,一边碎嘴子吐槽他怎么能把自己作践成这副模样。
                            靳之渊也不敢吱声,纵然抱枕底下空气并不流通,堵着他呼吸都费劲,也不肯把脸抬起来面对祁深。
                            只有攥紧的手暴露他此刻还是在疼。
                            那痉挛绞得紧,不用力根本揉不开……祁深心一狠,按在他胃部某一处的硬结上,掌下用了十足的力气。
                            下一刻那人终于舍得把脸从抱枕里抬起来,周身剧烈抖着,强撑着坐起来,手掩着唇干呕几声。
                            祁深脚尖勾过就近的垃圾桶,挪到他脚下,“要吐吗?”
                            靳之渊摇头,另一只手死死顶着胃脘,不让祁深再碰。近些天他只靠葡萄糖吊着命,没有摄入过食物。胃囊里空空如也,实在没什么可吐的。
                            “没揉开……”祁深见他躲着自己,无奈地摊开手,“还得揉。”
                            靳之渊闻言抬头看她,泛红眼尾坠颗水珠,也不知那是汗,还是泪。随着他的动作滑落,与太阳穴处还在渗出的血珠融为一体了。
                            被那双无辜的狗狗眼近距离瞧着。
                            真是难顶。
                            祁深如是说。
                            她又心软的一塌糊涂,连语气都温柔下来,“坚持一会……马上就不疼了。”
                            这招对于吃软不吃硬的某人来说,比什么都管用。
                            于是靳之渊歪头判断了一会祁深说了些什么,在迟钝神经反应过来后,扯开衬衫下摆的扣子,挺起腰主动将自己送了过去。
                            祁深鼻血好险没当场掉出来。
                            这投怀送抱居然是她能免费看的?
                            快速收回视线,手老老实实按在他痉挛处揉着。她劝自己要心无旁鸳,可眼睛不知怎的,不太听她使唤,老往他窄腰上瞟。
                            怎么那么细呢?
                            长臂一揽就能环住他整个腰。
                            祁深刚心生歹念,视线就触及到他脐上约二指处的旧疤。这下好了,什么不过审的想法都没了。
                            她一心研究那疮疤——是弹孔。


                            IP属地:辽宁来自Android客户端230楼2022-08-01 22: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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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十六章 芥蒂
                              这枪伤看上去有年头了。
                              子弹活生生从胃部贯穿过去,这条命能保住已是谢天谢地。
                              在祁深的记忆中,靳之渊受过的最重的伤,就是她抓捕他时,他向自己胸口开的那一枪。
                              只能庆幸子弹没穿透心脏,而是伤到了肺叶。当晚抢救时硌了好多血,心脏一度停跳,上了心肺复苏才把人从鬼门关抢回来。
                              这样看来,这一处枪伤也凶险异常。
                              但似乎被什么给耽搁了,并没有精心疗养。他这时不时发作的胃疾多半就是其导致的后遗症。
                              祁深蹙紧眉头,不免有些多心。
                              靳之渊跟她坦白过,杀害何止是处于被逼无奈的情况之下做出的决定。可他身上遗留下的弹孔,无不在证明他入这行已是多年。
                              他敢说手上只有何止这一条人命么?
                              靳之渊要比她想象中经历的要复杂得多,更何况他有一个城府极深的父亲。
                              这个基地有成熟的上下阶级体系,以靳沣为首,逐层划分。骆焓和李禄是靳沣的左膀右臂,相比其他喽啰来说,最为可信。
                              已经不能用“黑帮”来形容,或许用“集团”来形容这个地下组织更为合适。
                              牟利的手段是什么?
                              走私军火?又或是毒品?
                              背后牵涉到太多了……祁深不敢妄加猜测,她只能等,等靳之渊亲口告诉她。另一种办法是她从基地逃离后,联动公安彻查此事。
                              祁深在心里祈祷靳之渊不在计划的最终一环中,如果他真的参与进去,在高悬公正的法律利刃之下,她保不住他。
                              芥蒂还在,她的坦然只是伪装。
                              何止的死怎么能轻易放下?
                              靳之渊说过他把事情处理好了,会跟她回去自首。
                              祁深是信的——他从没骗过她。
                              掌下郁结的疙瘩随着揉动而趋于消失,他稍感好受些了,才艰难地捯着气。
                              祁深见状拿开手,指尖将扣子逐个扣好,生怕他再着凉受寒。
                              之后是相顾无言。
                              一个有口难言,一个难以释怀。
                              祁深觉得气氛不太对劲,转而求救靳沣,希望他能再找来个医生,给靳之渊处理额角的伤。
                              没成想扭头看身后时,连根狐狸尾巴尖上的毛儿都看不着了。
                              那狐狸也知道他这颗电灯泡瓦数过高,早就先一步撤退了。
                              祁深搓着头顶翘起的呆毛,正愁该如何是好时,那人突然从余光里一头栽倒了。
                              祁猫猫瞬间炸毛,蹭的一声蹿过去瞧他。
                              紧闭着眼,是昏过去了。倒没什么可意外的,他这副身子骨能挺到现在才晕已经是极力强撑的结果了。
                              只是唇角又溢了血,连成线往外淌。
                              祁深惊觉他前不久刚硌过血,这短时间内又一次发作,怕不是肺子也坏了!
                              真成破烂了……身上都是洞,填一个漏一个,补都补不上。
                              医生不在也就罢了,那个成精的烦人二哈怎么也不见踪影?
                              祁深撅嘴,这些人可真靠不住。
                              李禄正把着方向盘开车,他在去接应骆焓的路上。没来由觉得鼻子一痒,连着打了好些个惊天动地的喷嚏。
                              奇了怪了。
                              李禄有些纳闷,他穿的挺厚实的,怎么还着凉打上喷嚏了?
                              要么就是有人念叨他。
                              是谁这么锲而不舍想他?肯定是他的骆焓!
                              李二哈突然激动地支愣起来,腰板挺得倍儿直,将车开的飞快,全仗着这乡野村路没有交警拦他。
                              行至半途,瞥见右前方有辆车停在原地,打着双闪——那是骆焓的车。
                              李禄将车开上前去,熄火后翻身下车。站在驾驶位的车门外,见车窗紧闭,伸手敲了几下玻璃。
                              对面过了好半天才摇下车窗,坐在驾驶位没精打采地看向李禄。
                              “老骆!”李禄则与之相反,兴高采烈地摊开手掌跟骆焓摆手,跟二傻子似的呲着他那俩白到反光的大门牙,“怎么停这了?”
                              骆焓微抬下巴示意李禄打开车门,“没油了。”
                              李禄与他的这点默契还是有的,扯开车门,伸出手扶他下车,“怎么没给我打电话,我好早些来接你。”
                              李禄看上去没心没肺,可有关骆焓的事情,他无比上心。他清楚感知到骆焓此时状态低迷,应该是出任务受累了,看上去疲态尽显。
                              骆焓缓慢摇头,“知道你会来接……就没打电话。”
                              李禄搂着骆焓的肩,一把将人放上他新开来越野车的副驾上。又殷勤地拧开瓶水,递到他手边,“我开车,你睡会。”
                              骆焓接过水,犹疑片刻,只浅浅抿了一口,拧严放在中央扶手上的杯托里,“你车上……没带备用油?”
                              “带了,”李禄给他系上安全带,从车前头绕一圈过去,坐回驾驶位,“你车先不灌油了,改天我带人来一趟,再开回基地。”
                              骆焓探头瞥了一眼他的车,颇不放心,“就扔这?”
                              “咱这方圆几十里不见人烟,”李禄发动车子,头也不回就往前开,“谁能把你的宝贝车子开走不成?”
                              “别贫了,吵得我头疼……”骆焓捺着酸胀眼角,他有些乏了。
                              “得令!”李禄右手从方向盘上抬起,捂着嘴巴假装把他那碎嘴子给缝上。
                              李禄回去的这趟载了骆焓,所以开的极平稳,又体贴开了暖气,于是骆焓靠着座椅昏昏欲睡。


                              IP属地:辽宁来自Android客户端236楼2022-08-02 22: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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