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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魂记

岚菲:
    这实在是一个很平凡的下午,在那件事情发生以前都很平凡。
    我背着装有道服的大挎包刚从空手道馆回来,双腿沉重地踏上学生公寓大楼的台阶,还有些饥肠漉漉。
    阳光还很灿烂,楼下马路上一辆接一辆的车开过,金色的浮尘飞扬。丝毫没有预兆地,有人喊跳楼了有人跳楼了!
    我站住了,周围进出的人都向楼后方向跑了过去,我意识到那句喊叫的意义以后,犹豫了片刻才决定先去看热闹再回寝室休息吃饭。
    已经有围观的人群把现场围了个水泄不通,我外围转了几圈才找到一个空隙钻了进去。
    我看见一个青春的女孩子双眼紧闭地躺在地上,红色的裙子打开如一朵绽放的花,她的身下鲜血已经汪成小泊,但仍旧缓慢坚定地一股股地涌出来。
    我的眼前突然出现无数鲜红的小球,快速而没有规律地做着旋转和飞行的鲜红小球,然后地面就迅速地向我扑来。
    我听见周围的吵嚷突然更加热烈地爆开来,接着就沉入了无边的黑暗。
    黑暗中,那个穿着红裙的女孩走到我面前,唇边绽开冷酷的微笑,罂粟般美丽,她的眼睛里盈满仇恨与寂寞。她对我微笑,然后转身又走入黑暗。
    岚菲,睁开眼睛,看看我们。有人叫我。我顺从地睁开眼睛,我的室友站在我的床边,还有封箫。
    好了,只是晕血。封箫说。可是你既然晕血就不该去看现场。
    我从来不知道自己晕血。我说。我转过脸看窗外明晃晃的日光,觉得刚才的一切恍如一场虚幻的梦境。
    好了她没事了,你可以回去了,封箫。有人在寝室里走来走去地忙碌说。
    你想陪着她也可以啊,我们不能赶你走,对吧?有人起哄,于是一片哄笑声。
    我走了。这个腼腆地男孩脸微微有些发红,他走出寝室的时候,我感觉他回头担心地看了我一眼。
    岚菲,你真的去看现场拉,真胆大!到底是什么样子的?快说啊!室友们一下子围了上来,做出娇弱胆怯又很想打听的样子来。
    我闭上眼睛,红色裙裾的一角就飞快地从眼前闪过。一个穿红裙子的女孩子。我说。躺在地上,身下都是血,就是这样。
    室友的表情略带失望,然后又兴致勃勃地提起来。你知道吗岚菲,你昏过去以后是封箫送你回来的哦。他抱着你进门的样子真帅,吓了我们一跳……
    花痴啦,你羡慕你去晕血。我提起精神瞪了她一眼。
    真的只是同学关系?她暧昧而怀疑地靠近我。
    拜托,让我再睡一会儿。我哀叫着用被子蒙住脸。我和他的关系比白开水还淡,从分到一个班起我们之间说过的话加起来不超过三句……
    
    
    电梯里,我看到了前几天闹得沸沸扬扬的跳楼事件的另一中心人物唐风。虽然是同班同学,可是从分到一个班起我们之间说过的话加起来也不超过三句。
    是的,我在陌生人面前少言寡语,上课前几分钟进教室。于是陌生人永远是陌生人,同班的陌生人。
    唐风已经不去上课了,听说他在医院修养了几天,平复惊吓过度的情绪,然后在寝室里等待学校对他的处分下来。
    电梯停在九楼的时候,他走进来,穿着睡衣,脚上是拖鞋。看他的样子,是一直躲在寝室,偶尔下楼去买食物。
    九楼。我抬头看着电梯上方那个鲜红的数字,眼睛感觉灼痛。我闭起眼睛,然后感觉电梯门关上,一直向下沉去,没完没了,好象要一直沉到地底一样。
    空荡荡的电梯里,只有唐风,和我。我闭着眼睛,突然听到一个女孩子在说话。
    唐风,我化做厉鬼也不放过你。
    这是她在说话吗?我惊恐地睁开眼睛,看着唐风。唐风扑通一声坐到了地上,他抬头看我,眼里也装满惊恐。
    电梯就在这个时候,发出了叮的一声,停在了一楼,门打开,我逃一样地跑出了电梯。迎面正撞上了封箫。
    看见他,突然,眼睛不再灼痛了,安定的感觉也回来了。
    我的喉咙还是堵塞不能发出声音,我只好用眼神对他说抱歉。抱歉。我看看他,然后垂下眼睛。
    你到底出不出去!进电梯的人发出嗡嗡的抱怨,我回头,看见唐风爬一样地扶着墙壁缓慢地移出电梯。他的视线一触到我的眼睛,立刻虚弱而恐惧地退缩开了,他绕了一个很大的圈子才双腿打颤地走到底楼大厅的门口,他是为了不从我的身边经过。可是走出门口的时候,他尽管恐惧还是疑惑地又看了我一眼。



1楼2005-12-23 15:10回复
        我听见她说话了,封箫。我抓住他急切地说。她说,唐风,我化做厉鬼也不放过你。这是真的,怎么可能?我听到了,唐风他肯定也是听到了才吓成这个样子。
        是你那天受了一点刺激吧。他微微笑着说。你还是别去上课了,回去睡一觉吧。
        你才受刺激呢。我尽量镇定地说,甚至撇了撇嘴。
        走到教学楼门口,我突然站住发怒一样地看着他。你为什么总是跟着我!
        因为我们同班呀,我们的课程一样,教室也一样呀。他轻轻地又笑,拍拍我的头顶。看来,你受的刺激确实不小。
        
        
        我想我是睡着了,所以会梦见这个红裙的女孩子,她从黑暗里走过来,洁白的手伸出来,放在我的眼前试探着,我甚至可以感受到冰冷的气息从她的指尖咝咝地散发出来。我知道她在试探我是不是睡熟,我想出声吓走这个纠缠我的鬼魂,我还要出手揍她,警告她不要这么纠缠我。可是我的身体沉睡着,不能出声,手指尖也动弹不了半分。
        她满意地收回手,站直身体,又走回黑暗里去了。
        唐风,我化做厉鬼也不放过你。我隐隐地听见她这么说。
        然后我想我是被冻醒的。我先是感觉堕入冰窟一般的寒冷,浑身刺痛仿佛被无数钢针扎着。寒冷的夜风吹起我的头发,我睁开眼睛,从远处隐约的微光里看着一个人影飞快地跑到我身边。
        岚菲,你没事吧。这个熟悉的声音是封箫的。
        我茫然地看着自己身上的白色睡衣,耳边是不远处江面上巨轮恐龙嗥叫般的汽笛声,微弱的星光撒到顶楼的天台上,人的目力几乎辨别不出什么。
        这是怎么回事?我把脸转向封箫所在的方向,一件犹带体温的外衣落到我的肩膀上。
        ……梦游。你是在梦游。他喃喃地说,声音里明显地掺着谎言和心虚的成分。
        那你怎么会在这里,你也梦游吗?我拉了拉外衣怀疑地问他。
        他沉默了,似乎在想对词,我没有容他再编织好整套说法来含混,伸手一推,把他按在天台冰冷的水泥地面上。
        这是怎么么了!你告诉我!我歇斯底里地叫喊。
        封箫好象被我吓住了,或者他还是在想着他的说法。他躺在地上不出声也不动。
        她在你的身体里。我听见他轻轻地说。
        他说她在我的身体里。
        她说化做厉鬼也不会放过唐风。
        那唐风呢?她怎么不去找唐风,为什么跑到天台上来?我看着四周的黑暗继续叫喊。
        她不敢去。
        为什么?
        封箫不说话了。
        以后不要跟着我。我响亮地抽了他一记耳光。转身磕磕绊绊地跑下了天台。
        
        
        我几乎是在躲着封箫,我在躲避那个红裙子的影子的同时,还要躲着封箫。上课前几分钟才进教室,下课后拎起书包就走,这些都没有问题。可是只要看他一眼,我就会莫名地恐惧,我都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这样。为了躲避他,我开始经常地逃课,喜欢长久地坐在空旷的天台上极目四野,让高处的大风吹起我长长的头发。
        唐风,只是严重警告,是不是太轻了。我靠在电梯内金属板壁上幽幽地说。
        我转过脸,看见对面镜子里的女孩子,一双血红的眼睛,慢慢勾起的唇角带着冷酷的微笑,那么熟悉。我知道,她又来了。
        我越来越控制不了她。我想到封箫,想求他帮我,可是一想到他,恐惧象寒冷一样从内心深处慢慢地流淌出来,冻结了这个念头。
        门打开,我看见电梯门口正是封箫。封箫封箫。我拖着我的包飞快地跑掉,穿过马路,跳上公交车。道场,我已经很久没有去空手道场了。
        岚菲。天色暗下来了,我看见封箫站在学生公寓的门口,等着我回来,叫住我。我停下来,看着他,没有恐惧了,只有满腹的虚弱和委屈,突然很想扑到他的怀里去哭一场。对不起,那天我太激动了,我不该打你。我抱歉地说。
        他惊讶地注视我,从头打量到脚,又看一遍。奇怪。他说。
        怎么了?我没有立刻走开,我很耐心地等着他解释,不管他会说什么,我都会听下去。
        你今天去了哪里?他问。
    


    2楼2005-12-23 15: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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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道场啊,空手道场。我说。
          今天发生过什么异常的事情吗?他问。
          我开始低头回忆。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发生啊。除了,除了我从更衣室的楼梯上下来走进道场的时候,突然莫名其妙地眩晕了一下……
          道场,你快带我去道场。他说,拉着我穿过马路,跑向对面的公交车站。
          她不在了。他说。她不在你的身体里了。
          封箫,你到底是什么人?我拉着他在道场紧闭的门口停下来。你怎么可以看出她在和不在?她为什么这么怕你?我的声音越来越低,我感觉自己越来越胆怯,徒有其表的冷漠外壳终于粉碎,我想起自己刚才的念头,毫不犹豫地做了。我扑进他的怀里开始哭泣。
          别怕,如果有点点怕就抱紧我。他抚摸我的头发让我安定下来。他的手轻轻地一碰道场的大门,门就无声地打开了。
          我们拥抱着走了进去,我看向更衣室楼梯的方向。
          窗外路灯的光线微弱地投射到楼梯的台阶上,那个红裙子的女孩就坐在那里,寂寞地用手指缠绕梳理着她漆黑的长发。
          你叫什么名字?我听见封箫开口问她。
          锦秋。她的声音寒气逼人。你是黑白无常吗?她问。你是来带我走的吗?
          
          
          锦秋:
          唐风说分手吧。我看着他。你再说一遍。
          不要这样,锦秋。他说。没有感觉了,这样下去对谁都没有好处。
          你没有,可是我还有,我不要分手。我倔强着,眼泪却已经流了下来。
          你不要任性,你不能那么自私,感情是两个人的事情,勉强不来的。他退开几步,有些不耐烦地对我解释着。
          那你就不自私吗?感情是两个人的事情,你一个人说分手就分手。我的眼睛被汹涌而出的泪水不断充盈着,视线模糊。
          锦秋,我不想再说,我的意思你已经明白了,就这样吧。他要走,我拦在了他的面前。
          你是不是喜欢上别人了,你厌倦我了?我仰起泪迹阑干的脸不甘心地追问。
          这些都不重要,锦秋。我们分手。他推开我还是要走。
          我走到窗口。唐风,你今天如果走了,我就从这里跳下去。这里是九楼。
          我恨自己用死来威胁,一哭二闹三上吊,连我自己都厌烦,可是,我还能用什么来挽回?怎么样才能挽回?
          唐风回头看看我。锦秋,你不要闹,我真的不想和你在一起了。他说完就走出了他的寝室,扔下我一个人。
          我说如果他走了我要跳下去。结果他还是走了。那么,他就是叫我去死吗?我的唇边浮起凄艳的笑容,低头看看自己身上血红的裙子,还有窗外白亮的日光,楼下马路上汽车一辆接一辆地开过,一个平凡的下午,也是一个寻死的好日子,我撞到了个好日子,我要感谢你,唐风。
          我摸出口红,爬到他的床上,在墙壁上写下一行字:
          我化做厉鬼也不放过你。
          从床上跳下来的时候,不小心扭到了脚,这没有关系,反正我马上就用不到它了。我爬上窗台,回头再看一眼我在墙壁上留下的带着血泪的诅咒,唐风,我化做厉鬼也不放过你。我默念着,飞鸟一样跃出了窗台。
          在空中的感觉,风呼呼地从耳边擦过,我分辨不出这是飞翔还是坠落。
          我仿佛看见自己在空中飞翔或者坠落,裙摆打开,象一只燃烧的火鸟,或者一朵怒放的鲜花,最后跌落尘埃,扑地一声,轻飘飘的落地。
          围观的人从四面八方跑来,包围了我,我挣扎出自己正在死去的躯体,一抬头,看见一个人站在我面前,他的眼神灼灼,分明是看到了我。
          你不该有恨……他对我说。他是黑白无常吗?他要带走我吗?这怎么可以。我要化做厉鬼,我还要纠缠唐风,我要报复。我扑向一个刚刚挤进人群的女孩,抓住她,紧紧抓住她。
          
          
          我在这个女孩的身体里,慢慢地伸展开感觉的触角,黑暗里慢慢出现亮点。
          一个鲜红的数字,九。是在电梯里,过去我常常在电梯里,等待电梯的上方出现这个数字,然后停下来,我走出去,唐风就在那里。
          唐风。我又看见了他,他走进来,穿着睡衣,脚上是拖鞋。他的下巴毛扎扎的,皮肤松弛灰暗。我的死给他带来的麻烦不小呢。我暗暗地笑了起来。可是还不够。
      


      3楼2005-12-23 15: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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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情之蛊

         ——霜阳子,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什么东西。可即使我看到了一切,我还是爱你。我可以为你生为你死,可若你不爱我,我们都得死。
         
         
         遇到那个人以前,我已经三天没有吃东西了,前心几乎要贴上后背。我穿着从路上的死人身上扒下来的宽大衣服,头发抓到头顶簪成一个髻,灰土在脸上粘了厚厚一层。我知道我现在的落魄样子,故意装扮成一个与师父走散的小道童。
         我抖抖缩缩地在一个点心摊前转了很久,直到摊主吆喝着驱赶我,我终于横下了心,乘他打开蒸笼的空挡飞快地抓起一个肉包子。
         摊主一把揪住我的后领,口中吐出一串咒骂,另一只手,扬起来,马上就要落到我的脑袋上的样子。
         这时候一袭洁净的道袍晃过我的眼角,我立刻高声叫起来,师父,师父啊,我终于找到你了,徒弟找你找得好苦啊,快快来救我啊!
         我一边叫,一边尽量把黑乎乎的脸转向他。那个竹冠素袍年轻的道士也回过眼来看我。
         
         
         霜阳子,是他向摊主解释时候自报的道号,我记下了,可我不能霜阳子霜阳子地叫他,我要尊敬地称他师父,因为我还有事情要求他嘛。
         他很年轻,有沉静而骄傲的表情,听完我的要求以后他修长的手指从宽大的袖口里伸出来摆了摆。
         他为难地说,我不能收留你,这样吧,这里还有一些碎银子,你拿去自寻活路吧。
         然后他转身就走,我捧着碎银子跟在他身后寸步不离。他越走越快,可是我自小在山林中奔走,一边小跑一边很说话从不会喘气。
         师父啊,我的身世很可怜,真的很可怜。我叫蓝小盈,你知道这个姓吧?是苗人的姓,我父亲是苗人,当然,我母亲是中原人,我们一家三口本来在苗疆一带活得好好的,可是打起仗来,那边呆不下去了,只有往中原逃难。路上母亲染病去世了,不久父亲也没了--师父师父你听我说呀,我真的很可怜,现在无依无靠,没有一个人照顾我,--不不,我会照顾人的,我很会照顾人的,我可以照顾你的饮食起居,真的,我是女孩子……
         他慢慢停了下来,上下打量了我几眼,缓缓道,你是苗女?
         我拼命点头,用可怜巴巴地眼光注视他。
         他又问,你父亲可有传什么邪门歪道与你?
         我茫然不知其所云,什么叫邪门歪道?
         他补充说,比如,配毒,种蛊之类的。
         我心虚地说,一点点吧。
         他沉吟片刻,说,若真放任你去,倘若一天为生计所逼,拿邪术去害人,反道是我的罪过了--你以后就跟着我吧。
         我喜出望外,拉着他的道袍直叫谢谢师父谢谢师父,等到放开手,就见那洁净的衣料上多了几个乌黑地手指印。
         
         
         从此我就开始跟随了师父。他每日走街串巷,给人测字看相看风水,我就在一边给他抱着宝剑罗盘等一应物件。他对施主们讲一些极深奥的话,讲得他们面上忽青忽白再转红一阵喜一阵悲,有的还发起急来求他想法子救救他们。
         不管是住在窝棚子里的姑娘还是养在深闺的小姐都想法设法偷偷地在背后看他,因为他是个年轻而英俊的道士。为此她们有时便不得不巴结一下我这个碍事的小跟屁虫,她们羞答答地扯出一方题了诗或绣了字的罗帕托我转交,有钱人家的小姐还笑眯眯地往我手心里塞一块碎银子,嘱我一定要为她们办成办好这件事。
         我提起那堆香气欲熏的绫罗,一方又一方,上面有我看不懂的爱慕之情,没有一个字看起来象是爱情,可是我知道它在。于灯下看过,就置烛火之上,灰飞烟灭,我执掌了这些没有希望的念想的生杀大权。
         一日师父又带我上街,他停在一扇朱漆大门前,朗声高唱道情。管家自旁边小门内出来,带着厌烦地驱赶。师父也不怒,他淡淡道,贵宅之中,隐隐有妖气透出,定有妖孽登堂入室,为祸作乱,不出三日,自有应验。说罢,他带着我继续向前走去,从容镇定。
         我悄声问师父,真有妖孽要害这户人家么?
         师父高深地摆摆手,天机不可泄露。
         于是这三日之限成了我的心病。日日夜夜,我总不放心地望向那所大宅,却见内中安详平静,并无凶险的征兆。而师父却开始在客栈中闭门不出,啜着茶教我下棋,成竹在胸的样子。
        


        6楼2005-12-23 15: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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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了第三日夜里,我心神不定,再也忍耐不住自床上爬起来,要找师父问个究竟。师父的房门虚掩,我轻轻一推,门无声地洞开,真的一点声音都没有。已过子时,房中无人,月光皎皎自窗外映来。
           我坐到师父的位子上,拿起他用过的杯子,放在唇边。却听身后一声轻喝,你在做什么?
           回头,就见师父立在门口,他掩上门,落了栓,走到进前,将手中一个青布小包裹放到床上。
           我忙放下杯子,一跃而起,抓住师父的袖子,师父师父,那户人家出事了没有?
           师父拂开我,整了整衣袖,黑更半夜,不好好睡觉闹什么?
           我扁了扁嘴,师父你不也没睡么?
           他脸色一变,又立刻平复,我出去取些东西,现在事情办完了,好了,都睡吧。他挥挥手,逐我。
           我怏怏地转身出门。走廊上,一记玲珑清脆的破碎之声,在静夜里听来格外清晰。我知道师父已把我方才动过的杯子掷出窗外。
           天方亮,客栈就开始喧沸起来,楼下有人十万火急地叫囔着要找师父,我下楼去,见正是三日前驱赶我们的管家,不免有吐出胸中恶气的快意。引了他上楼来,师父袍冠齐整端坐房中,管家倒头就拜。
           求道长救命。他声音颤抖,悲切,只恨小人有眼无珠,不识道长,有所冒犯,求道长海涵。
           接着,管家陈述家中骤变,一早起来,先是下人发现满院所养的鸡耸着毛羽倒毙,地窖里的美酒成了馊水,库房中少了银钱,老爷闻此异变,且惊且吓,重病不起。
           师父沉吟着,端坐不动,先打发管家回去准备应用的香烛纸幡等物,支走了他,然后转向我。
           那家老爷所中的毒,你可有解药?师父眼皮也不抬,就猜中了是我从中做了手脚,却不责罚,只是伸出手来,我顺从地将一个小纸包交到他手上。
           那一日,师父仗剑披发,设坛作法。一通香烟缭绕,剑光纸符乱舞,驱邪辟恶,作怪的妖孽被他收服了去,人家又少不得酬以重金,千恩万谢。我藏在师父的身后,吃吃地笑,师父嗔视我一眼,又转去与那家老爷客套。
           就这样,走了一个地方,又一个地方,进了这一户又入那一家,沉重的银子放在包裹里背不动,便兑成了笼在袖中轻飘飘的银票。
           我一直是道童打扮,手中的首饰却多了起来。师父一件一件地塞给我,他皱起眉头,打量我太过宽大的袍子。
           以后,好好打扮打扮。他说。
           我明白,当我的手指伸出来,点向他所看上的那户人家的时候,我不应是他的道童,而是一个从来不认识他,从来没有见过他的女子。这样会减去许多败露的风险,可是我却不肯,不肯脱下这身伪装,只想寸步不离地跟着师父。
           
           
           
           我和师父到了苏州已有三月有余,按前例,我们早就应该带着所得的银票远走高飞,另寻生财之地。可师父非但不提走,而且开始又闭门不出一连几日,他都没有带我出门,一反常态。
           我多疑敏感的心又提了起来,夜不能寐。我躺在床上竖起耳朵,聆听着黑夜中的一切响动。灌过香油的房门开闭时都不会有任何声音,这是每到一处客栈落脚后,我必做的功课。我已发现,我和师父,都是夜间才能真正苏醒的魂灵。
           我听得见师父蹑足潜踪的脚步,猫一样轻灵,他走到自己的房前,推门而入。我下床到走廊里。翕动着鼻子,空气中一种辛辣热烈的香料气息,虽被清冷的夜风卷走大半,极为细弱,可是逃不过我善于辨别各种药物的嗅觉。
           第二日夜里,我合衣等在自己的房门后面,正朦朦胧胧地瞌睡着,忽听到师父出门的脚步,立刻潜踪跟上。
           月明星稀的夜晚,我半闭着眼睛一边哆嗦一边追逐着师父白色的背影,在空旷静寂的街道上小跑。
           他来到一堵高墙下,白衣飘飘一越而过墙头,似是黑夜中翩然惊起的仙鹤。
           我独自站在墙外,月亮照不到的地方,连影子都不敢露出来。认出这是城南李家的后园,我以猿猴轻捷的身手攀上了墙边的高树,向里探望。已不见师父的身影,只有清冷的月色,照着花园里富丽的粉芍药。苏州城中李家小姐的艳名,早就远近闻名,我一直不明白,什么师父迟迟不对李家下手,尽管他去了几次,给李老爷算了几卦,又为李小姐的姻缘合过八字,他就是没有提过要我对他们下手。既然师父不说,我也就什么都不做。现在方才明白过来,只恨为什么连师父也不能免俗。
          


          7楼2005-12-23 15: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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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礼毕新娘被送入了洞房,我独坐在新房的床帐中,唤来陪嫁的丫头,命她为我沏上一杯茶,我尝了一口说太烫,让她吹凉。
             我揭下喜帕,她看到我的脸一声惊呼,杯子摔落在地,粉碎,她叫不出任何有意义的言语了。她被我变成了哑巴。
             我笑着对她说,哑巴总比死人好吧,不可出去乱说,否则就没现在这么好了。
             那丫头怯怯地退开几步,点点头,从此对我惟命是从。
             我在洞房里坐到双腿发麻,几乎瞌睡着,浓重的酒气忽然袭来,醉熏熏的新郎挑开我的喜帕,惊喜交加地捧住我的脸,我漠然地将小指放到他的鼻下,他一嗅,便松开手倒在床上,鼾声如雷。
             那一夜,红烛高烧,我穿着新娘的喜服独自趴在桌边睡着了,梦里看见好象已经过了很久的岁月,我们卷走了李赵两家所有财物,我们离开这里去另一个地方,走过一个又一个地方,长相厮守。这是李家小姐未做完的梦,我竟然接替她做了下去。
             赵家的人并没有见过李家小姐的模样,只要我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没有人会来揭破我。我不能总是让赵家少爷一到天黑就昏睡过去,时日一久便会露出破绽。于是我换了种药,让我的陪嫁丫头去陪他,芙蓉帐中他恍恍惚惚里叫着李家小姐的名字,产生无数的错觉,说出许多秘密来,甚至是赵家库房的钥匙所在。这种药物若长期使用会使人神志不清,陷入癫狂,可那与我何干。
             
             
             夜深人静之时,师父轻轻地从窗口跳进来,猫一样无声地落地。他问我,为什么他们睡得那样熟。
             我咯咯地笑,我早就往烛火上撒了一撮白色粉末,让没有睡着的人睡去,让已经睡着的人睡得更昏昏然。
             我把玩着他腰间的小小香囊,李家小姐送给师父的定情之物早被我换了内芯,我讨厌那种辛辣热烈的香料,将之换成了珍贵的药物,可保佩带之人百毒不侵,区区迷香怎奈何地了他呢。
             是啊,现在李家小姐本人也被偷梁换柱,我就是她,她就是我,真正的李家小姐是那个小香囊的主人呀,你说谁是呢?
             我们一起整理查看了我的那份嫁妆,金银玉器,珍珠玛瑙,宝光耀眼,多得带都带不走。他挑拣出一些紧要的价值连城之物打成包裹分批搬运,手脚惯常地熟练,非常利索又从容不迫。做这些的时候,他还是象一个道貌岸然的道士,英挺非常,无任何的不妥。
             到天色微明时分,他便要走,我总是十分地不舍,低头揪着他的衣角。不知该说些什么。我确实不该挽留的,儿女情长总是误事。
             他摸摸我头发,说,乖,好好替我守着,我会再来的。
             我默然放开手,相对无言片刻,天亮得极快,他终于还是走了。
             我知道,东西在,他就会再来,守在这里就可以等得到。多么简单。
             温暖的日光又爬进房间,沿着我绣鞋的足尖蜗行。床上的赵家少爷和我的陪嫁丫头呼吸均匀平静。忙碌彻夜,我感觉困顿,带着甜蜜和一点点的惶然趴在桌边重新入睡。
             等到李家小姐的嫁妆被搬运一空,师父的眼睛又盯住了赵家的产业。商号,房契之类的财产我们是带不走的,但那些古玩玉器件件价值连城。钥匙在哪里,密室的入口在哪里,有什么机关,如何破解,我详详细细地打探清楚。
             然后我只是一翻手,指缝里漏下些粉末赵家老爷每日所服的参汤内,他便忽染暴病,卧床不起。那几日,他不仅无法检视所藏的珍宝,就连日常生意经营也不能主持。
             等到他康复,盘点生意,开仓清查才发现已遭失窃,当场气痛交加,呕血而亡。
             赵家少爷成了赵家老爷,陪嫁丫头有了身孕,我一抬手,从容大度地为丈夫纳进了这房小妾。
             我一直在等师父来接我,带我走,可是他一直没有来。我找到客栈,只在床下发现那具保存完好面色如生的的尸身。
             李家小姐久违的面容依然充满怨艾,悲伤,痛苦,这个得不到自己想要的长相厮守的可怜女子,现在我同情你,请你不要恨我,即使,你已永远无法得到。
             那个黄昏我穿着雪青色衣衫,月白色的罗裙偷偷潜入李家小姐的绣房,坐在她的面前时,她就是用高傲不屑的眼光瞧着不施脂粉的我,拼命地想掩饰自己的心虚。一株盛放的粉芍药就是这个样子的,每一片心瓣都高傲地舒展到极致,昂起花盘,炫耀着自己的美艳富足,却看不到下一刻就会来临的凋落。
            


            9楼2005-12-23 15: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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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对她说,你让师父很苦恼,你知道吗?所以,要乖,师父才会喜欢你。我现在可以帮你拿掉孩子,保证不耽误明日风风光光出嫁。我们苗人的手段是很高明的。
               李家小姐站起来给了我一个耳光,拿绣花针的小手打在脸上一点都不疼。
               太阳要落下去了,照得人脸色如血,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子,还在痴心妄想。
               你知道么李家小姐,在我们苗疆,再温弱的小花也会沁出要人命的毒汁。不可以随便招惹。我冷冷地对她说。
               李家小姐的脸色开始有了变化,慢慢有些青紫。
               透不过气来吗?呵呵,忘记告诉你,想害死一个人不用扇她一个不轻不重的耳光。我只要弹弹手指,那些粉末就灰尘一样飘过来了。很容易的。我笑盈盈地看着她双手捉住了喉咙,用力地喘息,在春暖花开的黄昏里与自己搏斗挣扎。
               放心,你会死得很象是一个投缳自尽的女子。反正你也想不开。
               
               
               
               好吧,李家小姐,现在我们是同一个人了,我会为你找会你的情郎。我要找他很容易,我知道他在哪里,离我多远,只要他还佩着那个小小的香囊,我手心的一只小虫子会带着我找到他。
               我在一个月圆之夜赶上了他,有了那么多钱,他还是喜欢夜间出来活动,白衣皂带,穿行。不祥之感让他即使没有看见我也一刻不停地快步向前走去,似乎要甩落身后的什么东西。
               月色清冷得让人身上发寒,青色的小飞虫在他脸旁打转,他不时地挥手驱赶,忽然,他停下,回过眼来看见了我。
               月下站着的还是那个白衣飘飘英气勃发的年轻道士。
               我气喘吁吁地跑到他面前,说,师父师父,你走得好快,差点就赶不上你。我笑得比蜜还甜,好象什么都没有发生,我还是那个满脸尘土的小道童。这暗示着若是他此时悔改,我可是可以既往不咎。
               他沉默片刻,从袖口中抽出大叠银票说,当初我让你自寻活路,只能给你几块碎银,如今,带着这些走,你可以好好地过。
               我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他没有说完整的那句话是,我不能带着你走。
               我没有去接银票,我说,这些打发不了我。
               他点点头,确实少了点,可当初你来时不仅身无分文,有今日,该知足--那么,我们三七分成。
               他用一副谈生意的口气与我商量。
               可是师父,我对他说,你为什么不肯留我?我可以为你做那么多事情,即使我只是一件工具,也未到鸟尽弓藏,过河拆桥的时候。
               他苦笑,就是因为你可以做那么多的事情,才叫我害怕,不知道什么时候,你会连我一并害了。你是苗人,这就足够让人敬而远之。
               有一件事情,我之前没有对他说。
               师父,李小姐并不是投缳自尽,是我在她死将她挂到了三尺白绫上。因为,她不识抬举,给师父带来了困饶。可是,师父,我到底不是她。你不能那么轻易就打发掉我。
               他的神色一变,丫头,我们好聚好散,不要撕破脸,大家都难看。
               我矜持地抬起下巴,点着他的鼻子,霜阳子,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什么东西。可即使我看到了一切,我还是爱你。我可以为你生为你死,可若你不爱我,我们都得死。
               他英俊的脸刹时扭曲,他处心积虑,处处小心,提防着我,心怀鬼胎的人总是觉得有人要害他。可是机关算尽他还差了一招,如今他的回忆里,一定步步陷阱,虚虚实实。他不知道,我是在什么时候,以什么方式,柔软的指尖伸出猫咪带钩的爪子。
               不管你去哪里,天涯海角我都找得到你,你活着我找得到你,你死了我也找得到你的尸体。我微笑起来,有末日罩顶的预感。
               他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恐惧,继而是杀意。修长的双手伸出来,动作迅速敏捷直取我的咽喉。
               师父,这个时刻来临了,我死以后,你亦不能独生。
               我用眼睛告诉他。然后万念俱灰。
               
               
               师父,我愿意为你生为你死。
               在我的家乡,雾蔼飘荡的山林里,流传着一种说法。
               如果不爱一个女人,就不要听她对你说的情话。有些女人的情话很少,却句句都是祸人的蛊,无影无形只要心念一动就带来一场血光之灾。
               我在那夜月下说出今生唯一一句情话的时候,心里没有一点的把握,心虚得发慌,越是没有把握,却越是要说来壮胆。把一句原本情意绵绵的话说得暗藏杀机。其实那个时候,他只要说一句,我不爱你,或者其他的言语拒绝,就不会有今日。可是他必不会说,所以在劫难逃。
               清冷的月光下他轻轻松开手,我失去呼吸的身体软软地摔落在地。
               我死去的眼睛看见他在承受着情蛊的惩罚,玉树一般挺立的身体弯折了,痛苦地挣扎几下,滚到了我的身边,永远地不动了。
               顷刻间,两条浓雾一般罪孽深重的性命轻飘飘地飞走,洁白的爱情也随着我的生命熄灭。
               天地间,鹤影乱舞,光怪陆离。


              10楼2005-12-23 15: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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