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复：♂JAEMIN♂[10/03/20]【文文】谁说的永远

【5】
     从那一天起，昌珉每天都会去missing坐一会儿，要一杯卡布奇诺，坐在角落里安安静静地看书，栗色的刘海有些长了，在树上投下美好的阴影。有时他会和金俊秀聊天，俊秀知道自己长他两岁是哥哥，知道他似乎不太愿意提起自己的父母，知道他跟自己一样和运动、游戏谈恋爱。有时昌珉会拖着软软的尾音对俊秀说：“hiang，more sugar~”类似撒娇的调子，俊秀听着总是觉得很高兴的。有时会有和俊秀熟识的人来到店里，调侃地说：“俊秀，你什么时候多了这么个可爱的弟弟？”这时候昌珉就会夸张又调皮地说：“俊秀哥是我的救命恩人呢！”俊秀也是常常陪着他们胡闹，“呐，珉珉，你要不要以身相许啊？”
     这样的日子总是很快乐。missing依旧是哪个missing，暖气依然很足咖啡依然很香气氛依然很好，但金俊秀隐隐觉得有什么不一样了，说不上来是什么，金俊秀原来就不是什么爱钻牛角尖的人，也就不去想了，他觉得这样挺好，傻傻地觉得这样真的挺好，而心里那个呼之欲出的答案，没关系，没关系的，不去想就好了。
     金俊秀没有想过那么快就要告别的，甚至连告别都没有。那天下午，昌珉和往常一样塞着耳机在角落里看书，俊秀说：“嘿，昌珉，有客人来了你能不能帮我招呼一下客人，我去储藏室里拿几罐咖啡豆。”昌珉关掉ipod，拉下耳机，他说：“好！”
     当俊秀拿着包装精致的咖啡豆从拐角处走进大厅的时候被大厅里的喧闹证到了，隐约听到有人说：“是不是绑架啊，报警吧！”“不像是坏人啊，倒像是家务事，你没听见那人叫那个男孩子‘少爷’吗？”其他的金俊秀听不太清了，他只看到门口背对着他的那个人，穿着整齐的西装，挺拔而消瘦，一级他怀里抱着的人的侧脸，柔软的栗色头发、英气逼人的眉毛、轻轻颤动着在脸颊上投下阴影的睫毛、微张的嘴唇——俊秀知道，那是晕了的沈昌珉。金俊秀突然觉得这个世界安静了，一种可怕的安静，就像把鱼扔到岸上，它会拼命地用腮呼吸，那时最痛苦的——它知道自己周围就有赖以生存的空气，可是，没有用的，不是么？金俊秀想喊，非常气势地说：“喂！你干嘛，你把昌珉放下！”可他突然觉得整个世界被抽去了声音，像卓别林的无声电影，多么滑稽！所以他也不知道自己发出声音了没有，他看着那个人把昌珉抱进高级轿车里，然后，不见了，消失了，像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留俊秀一个人在那里，目瞪口呆，泪流满面，不知为什么，他觉得他永远也见不到他了。
     当他再次听到声音的时候，他撇了撇嘴，用手背抹了把眼泪，他蹲下来，他想：摔撒了一罐咖啡豆呢，boss要生气的。金俊秀你为了这么点儿破事儿哭傻不傻丨B啊？


【6】
     昌珉没有再来过。
     俊秀觉得很伤心。
     他突然发现他一点儿也不了解昌珉，不知道他家住哪儿，在哪个学校读书，有哪些朋友——他不知道要怎么找他。那个早就被他设置到快捷键2的手机号码他不敢拨，他怕那种属于机器的冰冷声音告诉他“对不起，您拨打的号码是空号。”那他真的得去看看心理医生了。这么一个可爱的孩子说不定是他幻想出来的。金俊秀并不觉得自己的智商高到能幻想出一个这样的孩子。
     那种分明是失去的感觉让他觉得难受。
     俊秀记得小时候他生日的时候妈妈曾经送给他一只足球，他是多么喜欢它啊！高兴得“enkiangkiang”地笑。后来班里的小A看上了那只球，哦，不对，或许是小B，也许是小A和小B一起看中的，谁管他呢。总之后来那只球就被别人抢走了，莫名其妙的，一下子，不属于他了。金俊秀觉得“失去”昌珉的感觉其实和小时候失去足球很类似，只有那么一点点不同。诶，是什么不同呢？对嘛，那只球他还常常能在操场上看到，而昌珉呢？对嘛，就这么点不同。俊秀想：连这我都能想明白，我真是太聪明了！
     金俊秀辞掉了missing的工作，他发现他受不了很足的暖气很香的咖啡很好的气氛。受不了那些客人用挑剔的口气说“More sugar.”没有甜软的尾音，没有黑亮的眸子，没有沈昌珉。
     但金俊秀后悔了，离开了missing，昌珉回来了，怎么找他的呢？
     知道后来，大概半年后吧。金俊秀收到了一封来自陌生地址的e-mail，只有简简单单的几个字“俊秀，好久不见”以及一个让他瞪大了眼睛反反复复确认了好几遍的署名——沈昌珉。他瞪得眼睛都疼了，疼得眼眶都红了，像秋天岸边的枫树林。看来隐形眼镜戴久了果然是不好的。
     其实很长的一段时间，我都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可我又分明看到你对我说“好久不见”，以前设想过再见到你要说些什么，要问你去哪儿了，要问你到底发生了什么，要拍着你的肩膀豪迈地说：“消失了这么久你小子还记得我啊！”
     可你先开口了，你说
     ——好久不见。
    那就什么都别问了，那些不重要，那些都不重要的，那还能怎么办呢，那就
     ——好久不见吧。
                                                                                   ——金俊秀


【10】
     这是一个以光速向前匍匐行进的城市。
     每个人都带着白色的面具，在你耳边暧昧地呼出一口气，然后发出骇人的阴冷笑声，空荡荡的街道浑浊的空气。你得缩着脖子皱着鼻子小心翼翼地走。一个人。但也不要太担心，那些秘密会像最温暖的大衣一样把你包裹个严实
     ——亲爱的，不要怕，你很安全。
     即使已经二月份了，天气依然很冷。沈昌珉把稍长的毛衣袖子拉出来抱住大部分的手，只露出几节手指。上自修的时候手冻得僵了，写起字来不住地抖，偏寒性的体质怎么也暖不起来。郑允浩无奈地抓起他冰冷的手，握在自己手里反反复复地暖，有时候甚至直接把他的手放到自己的领子里，皮肤接触的那一瞬间，彻骨的冰凉让人不自禁地一缩，昌珉抱歉地笑笑，郑允浩总觉得虽然昌珉的手很冷，但他们是在互相取暖，这么多年来都是这样，郑允浩觉得这样挺好。
     金在中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他总想多和沈昌珉说说话，新同学么，也该彼此了解一下。可是昌珉似乎不太喜欢和别人说话，他很安静也很淡漠，唔，可有一个人不一样，金在中知道郑允浩是不一样的，那个存在感极强的人，平时看起来睿智而不失亲切感，他宠溺地握起昌珉的手放到自己的领子里，亲昵得像……呃，像亲人一样。唔，其实是避开了另一种，嗯，另一种传言，传言像雪花一样铺天盖地。起初只是源于一小部分女同学红着脸的窃窃私语，然后迅速像流行感冒一样蔓延开来。兴致勃勃得猜测着或是满脸鄙夷地做作地摆出恶心得想吐的动作——那不重要。
     比如金在中今天早读课之前听到的，住校生已经到得差不多了，老师还没来的时候，那些不论是电线杆上的还是教室里的麻雀都分外雀跃与聒噪的时候。
     “靠，那个沈昌珉算什么啊！长得帅就了不起啊！送他的卡片和礼物竟然看都不看直接扔到垃圾桶里，还是教室后面的垃圾桶，他什么意思啊！？”
     “就是啊，上次李绯樱的情书都被他扔了，李绯樱在宿舍里哭了一晚上呢。他连班花都看不上，八成是个gay！”
     “说不定就是和那个郑允浩，啧，好恶心！沈昌珉绝对是个被压的，骚透了！憋死他，就是欠丨操！还是我们金在中好……哎呦！你干嘛！”
     从他们开始叽叽喳喳吵个不停开始，金在中已经默不作声地走到小教室里，接了杯纯净水，他阴戾地笑着，完全没有了平时玩世不恭的样子，他觉得太可惜了，因为还没有人开热水器，他走到那两个女生旁边，脚步轻得像愤怒的狮子。
     然后——他毫不犹豫地把水泼到了那两个女生脸上，冰冷的水滴滴答答地滑下来，滑过女生冻得发红略显干燥的皮肤，滑过她们因愤怒和诧异而瞪大的眼睛，滑过她们在金在中看来最丑恶的嘴巴，那是最需要洗洗干净的地方。金在中甚至恶劣地想到以后她们穿着劣质的睡衣坐在弄堂口嗑着瓜子眉飞色舞地到处说是非的样子，恶心透了！
     女生抬头看到是金在中，一下子反应不过来，呆呆地愣在那里。
     金在中以一种大家都不熟悉的甚至他自己都不熟悉的表情看着她们，他本生就长得冷，现在目光里那种犀利更是像刀子一样泛着金属色的冷光。“抱歉，我手滑。”多说几个字都嫌没必要。拿着纸杯走到小教室的垃圾桶旁边，狠狠地把杯子捏扁了扔到垃圾桶里。
     也不知道为什么要生气，只知道意识到自己干了什么的时候已经站在垃圾桶边上喘气了，很重很重地喘，想要把肺里所有的气都呼出来再把所有的空气都吸进去，很重很重的喘息声听起来就像一阵阵叹息。
     金在中觉得胸口闷得慌，堵了一块潮湿的棉花，很闷很沉重，很软很湿润。金在中似乎明白那是因为谁。
     直到他看到郑允浩和沈昌珉一起从后门口走进来。
     他一脚重重地踹在墙上。
     ——震得脚好疼。


【11】
     到了下午的时候，天竟然下起了雪。雪花像流言那般纷纷扬扬漫无边际。像一只只断翅的蝶无助得跌落下来，重重地摔倒地上，碎成了什么呢？也许是眼泪。
     沈昌珉不见了，从刚开始下雪的时候就不见了他，金在中望着前面空空的座位，再望望外面沉默的雪，他觉得空空的，教室里、外面、心里、眼睛里，空空的。郑允浩皱着眉头做繁琐的几何讲义，基础的习题却怎么也解不出来，拿出尺子唰唰唰地全部划掉，从头再证。心里乱了。郑允浩抬起头看窗外的雪。
     又下雪了啊。
     雪总能带来一些记忆，对于郑允浩来说那些是并不愿意回忆起来的，那个时候还没有遇到沈昌珉，还没有被沈家收养，他只是一个孤儿。
     郑允浩不知道自己的爸爸妈妈是谁，叔叔和阿姨说他的爸爸妈妈都是好人，在他快满周岁的时候出车祸死了。郑允浩经常想：那为什么不带着我一起死？叔叔阿姨待他不错，唔，也许还称不上不错，但郑允浩从来没有抱怨过，他最多只是偷偷地期望过叔叔能少喝点酒，免得喝醉了打他，但也只是偷偷地想过罢了，小孩子的愿望一般都很简单。
     在学校里，郑允浩总是被看不起的，他没有精致的玩具没有高大的爸爸没有温柔的妈妈。
     下雪的时候，特别是下雪的时候。郑允浩记得小时候有种游戏叫“活埋”的，就是趁别人不注意把他推到，然后附近的小朋友都会拥过来往他身上堆雪，再站到一旁哄笑着看着他像北极熊一样蹒跚地站起来，郑允浩从来不知道游戏可以这么可怕的。他总是自然而然地成了被“活埋”的对象，有些调皮而大胆的小朋友会拉开他的衣领，把早就准备好的雪团塞进去，那可比沈昌珉的手冷多了。一开始允浩还会挣扎着站起来，可是换来的只会是更多的讥笑，于是慢慢的，他学会了忍，他会趴在地上一动不动任由其他人往他身上堆雪，听着那些比北风还来的刺耳的嘲讽：“哟！没爸妈的孩子！”他会咬着嘴唇等他们玩够了搓着手回丨教室自修，雪会从一开始的冰冷变成一种棉被一样的温柔，不暖，但那是冬天最后的安慰。郑允浩会慢慢站起来，衣服被雪水弄湿了，他就这么狼狈地拖着冻僵的腿走回丨教室，舔掉嘴边腥甜的血。
     他总是想：冬天快点过去吧。
     但他知道这些回忆现在想起来最多把它归为小朋友恶意的玩笑罢了，人要学会坚强。可是沈昌珉呢？雪天对于他来说是噩梦一样的存在吧——这辈子都别想拜托的梦魇。郑允浩握着水笔的手不觉得收紧了。消瘦的指节，隐隐的青紫的血管。
     昌珉，你又去哪里躲起来了呢？在这样一个足以把你逼疯的雪天。我不会去找你，但答应我，等雪一停，我们就把什么都忘掉好不好？昌珉你说这样好不好？
     请你记得，我，为你，千千万万遍。
                                                              —郑允浩


【13】
     空空荡荡的阶梯教室，散发这一种因长期不通风而特有的沉重的令人窒息的味道。
     沈昌珉缩在讲台底下，小孩子害怕打雷闪电时常有的姿势。他捏着鸢尾状的蓝紫色吊坠，它和一旁的iPod的指示灯一样泛着幽幽的光。
     他真的很讨厌很讨厌下雪，他想过不了多久首尔就会慢慢地进入春季了吧。他真心地期待着春天，无论是春风春雨春暖花开，把这个城市，把这个和阶梯教室一样沉重空荡的城市重新变得充实，变得多彩，别再空空荡荡，别再什么也没有。
     最好变成和《查理的巧克力工厂》一样充满色彩和幻想，整个城市都变成巨大的花园。
     大家一起活活埋葬在水晶般闪耀的美好里，千年万年，永永远远。
     金在中路过阶梯教室，突然想起来上次提优课的时候落在教室里的笔记本。是一本小鹿斑比封面的有些旧了的笔记本，从前往后翻是课堂笔记；从后往前翻是老师要检查的错题整理；从中间往两边翻，是他自己写的歌和一些零零散散的歌词——藏在老师不会看的地方，这是他的秘密。多么重要的本子啊，所以金在中决定尽快把它拿回来。
     他推开阶梯教室的门，扑面而来的因长期不通风而特有的沉重的令人窒息的味道让他不自觉地皱了皱眉。他看到正对着门的大落地窗，外面是停放自行车的车棚，雪已经停了。
     沈昌珉动了动已经麻了的腿，刺痛的感觉让他暗暗地吸气。从牛仔裤的口袋里拿出挂着狮子王辛巴挂件的手机，一下一下地输入一串号码。一下一下都输得极慢的——手已经冻僵了。
     金在中望着窗外的一片雪白。不知怎么的突然想到了电影《后天》，整个城市都变成巨大的冰川。大家一起活活埋葬在水晶般闪耀的冰块里，千年万年，永永远远。
     因为走神而失焦的瞳孔一下子收缩起来，因为他听到了，他听到在这个空空荡荡的阶梯教室，在某个角落，有个人在说话。
     他说——
     “俊秀，我是昌珉，我好想你……”

【14】
      金在中斜斜地背着书包，一下一下踢着石子往家里走，板鞋的鞋带松了；雪白的鞋带上下翻飞着，金在中愣愣地看着它们一点点变灰；懒得去系。身后一辆自行车驶过来，“叮铃铃的车铃声吵得他烦。耳边总是回想着在阶梯教室无意听到的低语
      ——“俊秀，我是昌珉，我好想你……”
      他撇了撇嘴，脚下一用力，把石子踢出去老远。啧，他有个弟弟正好也叫俊秀。他听到昌珉的声音，清澈的像水一样的声音不知为什么显得晦涩了。听起来心里隐隐地疼。
      金在中回到家，和在厨房做饭的妈妈打了招呼，踢踢踏踏地拖着拖鞋走回自己的卧室，吧书包放在门边，背靠着门一点一点滑下去。床上的被子和床单妈妈趁他住在学校的时候给他晒过了，散发着清爽的阳光的味道。金在中深深地吸了口气，想要寻找一些和沈昌珉身上一样的薄荷味，可是找不到。嘴角扬起一个自嘲的弧度。手指无意识地来回摩擦着地板上的地毯，最后变成有规律的滑动——“沈—昌—珉”。当他发觉的时候地毯上逆着原本纹路的笔画已经清晰可见，他呆呆地看了一会儿，又伸出手指顺着纹路写一遍，嗯，不错，掩盖得很好。他站起来，晃晃两条长腿，走到净水器前接了一杯水，潇洒地仰起头咕嘟咕嘟喝了个干净，也不去想沈昌珉对他来说特别的原因。
      吃晚饭的时候金俊秀回来了。他笑得像个小太阳，恩康康地说着开学第一个星期的趣事，比如说新的班主任很亲切数学老师很严厉生物老师口音很重总是突然之间说方言……很多琐事。大家听得都很高兴。
      吃过饭后，金俊秀神秘兮兮得溜进金在中的房间，“哥，那个，我想缝个娃娃，帮帮我吧！”说着扬了扬手里的针线和纸样。
      “缝什么？”金在中盘腿坐在床上，推了推鼻梁上的黑框眼镜。
      做这种女孩子的事似乎让金俊秀有些不好意思，也有可能是室内的暖气温度有些高了，他脸上粉红一片，“斑比。”看着金在中脸上若有所悟的表情，金俊秀微微发窘：“生日礼物，普通朋友！”
      金在中从床上跳下来，一伸手勾住金俊秀的脖子：“前几天我过生日的时候都没见你这么殷勤！得了，你那点事儿我就不说出来臊你了。”爽快地拿过金俊秀手里的图样，仔细地翻看起来。
      “真的是普通朋友，”金俊秀着急地解释，“男的！”
      金在中挑了挑眉，“男的？送娃娃？还斑比？”他显然不相信。
      金俊秀手一撑，坐到写字台上，晃着两条腿，“哥的笔记本封面还是斑比的呢！”
      金在中仍然笑着，可是漂亮的眼睛里已经没有笑意了，俊秀没有发现这点，蝌蚪眼弯弯的，一副得意的样子。金在中不再说话，找了把剪刀开始照着图样剪布片。金俊秀见他答应帮忙了，连忙从桌子上下来，坐在金在中旁边歪着头仔细地看。
      昌珉，你知道吗？今天你打电话来的时候我是多么的高兴。有时候我会很害怕，我想，我想我是喜欢你的。
      我爱你，这就是我全部的秘密。
      昌珉呐，生日快乐。
                                                                       ——金俊秀


【16】
      距离我们相识好多年之后，金在中总是步伐急促，像是追赶着什么或是被什么追赶着，也许是那些记忆，那些太浓太重无法自持的感情。前方淡淡的光影，是他想象中的另一个人的背影，或是自己投下的影子。当然，这是好多年之后的事了。
      沈昌珉觉得很累，一边上学一边打理一些Shim韩国分公司的事务，还有，最麻烦的，黑翼的仇家已经开始不安分了，嗯，家里那个药罐子情况也不太好，终究活不过16岁么？原本在沈昌珉修长的指尖翻飞的圆珠笔“啪嗒”一声落了。轻咬着自己的唇，你可不要现在就给我死啊。
    
      冬天是个朦胧而暧昧的季节。
      就像伟大的物理老师和化学老师说的，在低温下，分子运动速率会减慢，同样的——那些秘密与黑暗都在悄悄蛰伏着，寒冷冰封了它们的黑色毒液，它们无限地缩小，几乎不见。
      人们包在一起互相取暖，紧紧依偎。掩耳盗铃般地祈祷着春天不要来临。叹一口气，马上液化成无数滴晶莹。
      可是，人们啊，春天已经要来了，当那些刻意深埋的一下子爆炸的时候，混合着鲜血和泪水，又要怎样惊惶失措地逃窜呢？我无比期待。
      遍体鳞伤
      一命呜呼
      让我们一起，绚烂这最后一个冬天。
  
      沈昌珉软软地靠在暖气片上，感受着从身后传来的一丝温暖。良久之后，冰冷麻木的手指终于有了一些触觉，不过这并不是什么好事。疼痛像黑色的潮汛将他吞没，冰冷。绝望。窒息。指节分明的手死死扣住血流不止的手臂，英气的眉毛紧锁在一起。
      弱小的人只会做尽蠢事来证明自己的弱小，现在连暗算偷袭这么不上道的事都干出来了！沈昌珉低低地咒骂着，屏着呼吸听外面的动静。
    
      一个小时前。
      “允浩，你先回去吧！我还有点事。”沈昌珉把包放到郑允浩手上，又从汽车后备箱里拿出一早就放进去的山地车。
      郑允浩疑惑地拿着昌珉的包，“你去哪儿？”随后又恍然大悟的样子，“给小少爷买蛋糕？我去就行了，今天也是你的生日。”
      沈昌珉跨上车座，调弄了一下握把，“不了，我去吧，他高兴些。”毕竟他没有几个生日可以过了，这是大家心里都明白的。沈昌珉低着头没有说话，栗色的刘海挡住了他的眼睛，他伸出手想把过长的头发往旁边拨一拨，可是郑允浩先他一步，触碰的感觉有些微微的痒，“头发该剪了。”“我知道。”
      郑允浩望着他离开的背影，这样的暧昧我们还要玩多久，或者，还能玩多久？风裹挟着雪后潮湿的空气迎面而来，眼睛里凉凉地疼。沈昌珉，其实你什么都不懂。
      沈昌珉单薄的背影很快隐没在来往的车流中。天越来越暗了，远处高楼大厦的背景，是妖冶鬼魅的蓝紫色晚霞。


【17】
      穿过一条小巷就是Iwanna，一家口味非常甜的蛋糕店，沈昌珉想着到底的买蓝莓味的还是巧克力味的。
      隐在弄堂阴暗处的男人勾起了一抹邪笑，舔了舔手中冰冷的金属。
      沈昌珉握着车把的手一下子收紧了，他向左一跃，一把闪着寒光的匕丨首贴着他的脸擦了过去，细嫩的皮肤立马出现一道细细的红线，血珠开始凝聚，顺着他线条优美的下颚滑下来。
      “啪啪啪”，鼓掌声从巷子深处传来，一个身穿黑色西装的男人轻笑着走出来，“不愧是黑翼的Max，身手就是好！”
      沈昌珉微微眯起了眼睛，冷冷地开口，“赵奎贤，你来找我不会就是为了刮花我的脸然后夸一下我的身手吧！”
      被唤作赵奎贤的人的人笑了，笑得人畜无害，手中转着的，分明是一把便携手丨枪。“你必须死。”
      沈昌珉挑了挑眉毛，不置可否，静静地等待他的下一步动作。
      谁知赵奎贤叹了口气，皱着眉竟是悲伤地低语：“你什么都不懂。”是啊，他什么都不懂，只有自己像个神经病一样，当小时候爸爸抓着他的手指着远处粉雕玉琢的少年说：“奎贤，他是你这辈子一定要杀掉的人。”他第一次有了要违背爸爸的意思，因为远处那个和自己差不多年纪的少年，明明有着和自己一样的挥之不去的寂寞感，所以他皱着眉说：“爸爸，你抓痛我了。”出于本能地想靠近同类，也许是因为他们都没有妈妈或是更简单的年纪相仿，可又有什么是不同的，对的，奎贤清清楚楚地知道自己还背负着仇恨，对沈昌珉的仇恨，应该恨他的，那种仇恨就像黑色的沼泽翻滚着咕嘟着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气味，将他一点点吞没，面目全非。可是那样的沈昌珉，明明比谁都知道他的残忍，可是每当看到他清澈如水的眼睛总是会忍不住问自己，杀了我的妈妈的真的是眼前的这个少年么？这个让人忍不住想要靠近的少年，到底有多少个矛盾的面呢？第一次有了想要知道一个人的全部的想法。感到害怕了，有着这样心情的自己。
      三根几乎透明的针从赵奎贤下巴旁边掠过，奎贤转过头冷冷地瞪沈昌珉。课堂看到沈昌珉正皱着眉看向自己的身后，一个手里拿着枪的男人正趴在地上抽搐不止，口中的鲜血泛着极其诡异的深紫色。
      该死，是李秀满的人，什么时候来的？肯定不止这一个！
      “奎贤，这一次要不要合作？李秀满不会放过我们中的任何一个。”
      还没等奎贤回答，沈昌珉突然快速向他跑来，巨大的冲力把赵奎贤撞开，沈昌珉摔在地上，背重重地撞在粗糙的墙体上，轻咳出一口血沫。甚至是微微带着狡黠的笑容，指指自己流血不止的手臂，“血都为你流了，你不会不答应吧？”
      赵奎贤望向他的手臂，咖啡色的外套上触目惊心的一片红色，奎贤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镇定下来，可是看到他右臂上还在不断扩大的那片红色，他只能站定在哪里，颤抖着唇不知所措，几乎已经可以闻到空气中腥甜的类似铁锈的味道，哽在鼻腔涩涩地难受，整个喉道开始发疼，似乎那血是从自己体内涌出来的——要是那样就好了。
      惯用枪的奎贤一眼就知道，那里嵌着一颗子弹，赵奎贤转过头，不让沈昌珉看见他眼睛里的阴影，“你不要拖累我。”
      那只手臂，只怕是要废了，那是右手啊，沈昌珉你怎么那么傻？


【20】
      躺在床上不想动。窗帘已经被拉开了，闭着的眼睛前通红一片，那些爱和泪光和热变成一片最具现化的色彩出现在他面前。那种像傍晚海平面上夕阳温暖的色彩，甚至能听到洁白的海浪一下下冲撞岩石发出的撕心裂肺的声响，类似于血液流动的回声。他想：红色。
      嘴角勾起一丝懒洋洋的笑容。
      “沈昌珉，你醒了没？”
      “唔，”刚想抬起手揉揉一下子适应不了强烈光线的眼睛，扯到了伤口，还处在迷糊状态的沈昌珉不由得低吟。
      “要死了，沈昌珉你是要你的手从此废掉么？”少年处在变声期的声音略微的沙哑，倒也不是很难听，冷漠霸道的语气听不出一点对兄长的敬重。
      沈昌珉空洞着眼神望向天花板的花纹，似乎好不容易才想起昨天发生的事。毫不在意地撇了撇嘴。用没有受伤的手撑着身子坐起来，拿了个抱枕靠在身后。少年始终歪着头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没有帮忙。
      “沈澈，金在中呢？就是昨天和哥哥一起回来的，金色头发的。”
      沈澈背着手，一脸不爽地踢地毯。“我把他毒死了。”
      沈昌珉微微变了脸色，咬着唇压制汹涌而来的疼痛——手上的，还有其他。“谁让你杀他的？”
      沈澈因为他语气中明显的怒意爆发了，阴着脸大步走到沈昌珉床边，“沈昌珉，我告诉你！你别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几乎是喊出来的，沈昌珉愣住了，沈澈看着他的眼睛，“你喜欢金在中，对不对？从小就喜欢他对不对？我就奇怪呢，你明明没有喜欢谁怎么就知道自己是gay呢？你还记得昨天自己晕过去前最后一句话是什么吗？不记得了吧？你叫郑允浩不要杀了金在中！我叫Gin去查，结果发现一些非—常—有趣的东西。”说话的语气越来越戏谑，眼睛也微微地眯起。
      “沈澈，不要再说了……”
      “你三年前回韩国的时候就一直在找人，老是往金俊秀那儿跑你还真当他是救赎你的天使啊！因为他是金在中的弟弟是不是？在美国早把大学课程学完了回韩国来上高中，那些什么方便熟悉韩国教育模式之类的话你骗谁呢？都是为了金在中！昨天他跟你表白了吧！你特得意是不是？闭着眼睛都在笑，沈昌珉，你贱不贱哦！”
      “啪——”一个巴掌打断了沈澈的歇斯底里，他的脸迅速红了起来。滚烫滚烫地疼，他就睁大眼睛微张着唇愣在那里，比走在大街上突然被陌生人甩了两个巴掌还莫名其妙。因为给了他一个巴掌的不是别人，是他最爱的哥哥啊！心里一阵绞痛，眼前一花，“呵”地吐出一口血来，用手背抹掉嘴角的血，有反过手来遮住眼睛，转过身慢慢走，“沈昌珉，我讨厌你……”
      沈昌珉一言不发，动动手指，左手心传来又麻又热的疼提醒着他做了什么，半天才吐出几个晦涩破碎的音节——“沈澈……”
      做错了么，自己的任性伤害了别人，那是这个世界上唯一愿意认的亲人了。曲起膝盖，抱着被子静静地发呆。
      “我也想被爱啊……”
       没有人听到他的低语，因为他根本没有发出声音，只是张了张嘴。或者，原本沙哑的声音被摔门声打散了，“砰”地一声，支离破碎，再也拼不回去。
    
      “我不爱你！”
   
      “沈昌珉，”
      “我根本不想生下你！”
      “我讨厌你……”
      沈澈呵妈妈酷似的脸慢慢重合到了一起，那些句子像是一把把锋利无比的斧头，把他的心冰川似的劈开了，嗖嗖地刮着冷风，像是电影《后天》里一样，卡啦卡啦地裂开了。
      伴随着开裂声音的，是最后求救一般的声音，抓住最后一丝希望，垂死挣扎，
      ——“为什么，没有人爱我？”
    
      另一个房间里，沈澈从抽屉里拿出一个药瓶，倒出几片药扔进嘴里，连水都不用，在笔记本电脑前坐下，点开一个文件。
      “Gin，我是Deimos，对的，十年前我哥哥在韩国忠南附近……”
      打印机发出嗡嗡的声音，一张图片被沈澈拿在手里仔细地看。图片上是两个孩子，照片拍得不是很清楚。白色衣服的孩子蹲在栅栏前，把手伸到栅栏里面，精致的黑色铁艺栅栏另一面是一个穿着黑色衣服的孩子，——他正红着眼睛发了疯一般狠狠地咬另一个孩子白嫩的手腕。
      轻轻咬着曲起的食指，“原来是这样……”


【23】
      “谢谢你……”
      坐在路边的木椅上，沈昌珉半个脸都埋在围巾里，说起话来声音闷闷的。
      金在中偏过头，一脸宠溺地看着他。又弯下腰从旁边的草地里抓起一大把雪，在手里抓成一个雪球，放到沈昌珉手里，“还讨厌雪么？”沈昌珉伸出右手食指戳了戳左手手掌上正在慢慢融化的雪球，“没那么讨厌了。”
      “那么，来打雪仗吧！”
      “不要，那好幼稚。”
      “那堆雪人？”
      “诶，金在中你到底几岁啊？！”
      金在中对着他眨眨眼睛，一副“你猜猜~”的傻瓜表情。然后不由分说地拉着沈昌珉到公园的空地跑去。
      扬起的雪花模糊了他们所在的世界，像一个梦境，听不见他们的笑声叫喊声，但可以看到他们的笑脸和互相追逐的脚步，偶尔在中会在背后偷偷往昌珉的脖颈里投一个雪团，又好笑又很恼的昌珉就抓起一团雪在在中的后面追个不停……
      天色渐渐暗了，两个大男孩儿一直玩到筋疲力尽，都没有了走回家的力气，才躺在雪地上，大口大口喘着气。
     “在中，我以前都没有这么开心过，在下雪的时候。”
      在中转头看看身边的昌珉，漫天的白雪中昌珉粉红的脸，晶莹的皮肤，清澈的双眼，突然在中觉得好想吻他，心跳骤然加快，让在中觉得体内正有什么冲击着自己的神经和理智，然而在中还是使劲地摇了摇头，克制住吻他的冲动，只是紧紧地握住了昌珉的手。
      昌珉感到手上传来的力度和温暖，回头看了看在中，在中只是闭着双眼，嘴角勾上很好看的弧度。
      昌珉也笑了，回握住在中的手。
      就这样静卧了很久，在中走向湖心，开始堆雪人，昌珉也跟上前，不一会儿功夫，一个纯白可爱的雪人就横空出世了。
      看着在中望向雪人的眼神，无数的感情静静流淌出来，昌珉不禁觉得鼻子有一点酸，真的谢谢，谢谢你的温柔。
      “昌珉呐……我是真的真的很爱很爱你哦……”金在中对着歪着脑袋没有鼻子的雪人说着幼童般的话语，眼睛映着纯白的雪，干净得发亮。
      沈昌珉吸吸鼻子，发出几乎轻不可闻的声音，“我也是啊……”
      沈昌珉知道他听到了，因为握着自己的手，又明显得紧了紧，真的好温暖——即使是自己最讨厌的雪天。


【25】
      金在中在他面前蹲下来，“上来吧，我背你回教室。”
      沈昌珉没有动静。
      “乖，不要闹别扭了，你腿不方便。”
      回答他的只有越来越重越来越急促的喘气声。
      金在中转过身去，“昌珉，你怎么了？”
      沈昌珉皱着英气的眉毛痛苦地喘着，他根本看不清金在中焦急的脸，脑部缺氧使他眼中美丽的淡蓝色天空出现了大团大团消毒棉一样蓬松柔软的白色。听得到的只是自己越来越费力的呼吸和越来越快的心跳，两种声音渐渐重合在一起。他努力地听着，像是抓住了最后的救命稻草。
      “昌珉！”回到教室的郑允浩听到昌珉受伤的消息就立刻赶到了篮球场，当他看到低着头艰难地喘息的沈昌珉的时候，就像有只手狠狠抓住了他因为狂奔而狂跳不已的心脏，如果是那样的话，当他看到蹲在一旁不知所措的金在中，就是那只手涂满了粘稠绿色毒液的指甲毫不留情得刺入了他的心脏。
      但他很快就冷静下来，冷着脸推开记得快哭出来的金在中，从背包里翻出一个瓶子，用力摇了摇，放到昌珉嘴边，“昌珉，张嘴，是药！”
      沈昌珉的呼吸渐渐平稳下来，拿开急救器，对郑允浩露出一个虚弱的笑脸，“谢谢……”
      郑允浩拨了拨他被冷汗浸湿的刘海，当他看到落在旁边的止痛药包装的时候，表情有冷冽了起来，眼睛里的愤怒像是铺天盖地的风雪。他走向一旁的金在中，一把抓住他的领子，“金在中！他有先天性哮喘的，你竟然给他吃阿司匹林！你是要他死吗！”
      握在一旁的拳头重重砸向金在中因为震惊而僵硬的侧脸。金在中抬手擦掉嘴边的血，那是一种比水残忍得多的液体，鲜艳得那么狠。
      “允浩，住手！不是在中的错，他不知道。”沈昌珉的声音仍有些气息不稳。
      “昌珉…”嘴巴里几欲令人作呕的血腥味让金在中不能多更多的话，或许还要加上紧得发疼的喉咙。
      “在中，”沈昌珉对着他露出他最爱的笑容，“不要自责，我真的没事，是我粗心没有确认诱发药。”——所以，不要露出那么悲伤的表情，好么？
      金在中看着郑允浩吧车开进学校把沈昌珉接走，看着沈昌珉隔着车窗笑着向他摆摆手。看着黑色的轿车绝尘而去。
      嘴边好不容易堆砌起来的僵硬笑容瞬间垮掉。抬起手遮住眼睛。我差一点，差一点把他杀了呢……我到底，在做什么啊……
      之前目睹枪战时那种不安和无力感越发得浓烈了。又是这样啊，什么都做不了，眼睁睁得看着昌珉痛苦，看着他说不定就快死了，可是什么都做不了的无力感。
      他回到教室，同学们正在自修，他望了一眼教室后方黑板报上精致的渐变色小标题——有爱就有希望。
      是啊，那些爱和希望，就在天边最后破碎的夕阳中随着晚霞流了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