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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只合江湖老(我回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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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翻到以前的坑,脑子一抽突然打算填坑,也算是让喜欢过的CP善始善终。这个原贴挺早了,我有点懒得找回来,就重新开一个贴子。
不过吧里可比我记忆中冷清太多了。


1楼2021-05-04 00:23回复
    一、东来
    古往今来,凡江湖之内,马快、轻功快、刀剑快,流言蜚语传得最快。
    酒楼画舫上,推杯换盏间,总少不了才子佳人、奇侠怪客的故事助兴。
    然而有些人是没有故事的。
    却并非碌碌无名之辈,此中人士,或者远离中原,讯息难及,或者行事低调,声名不显。
    只闻其名,不见其人。
    听得见看得着的,是故事,听得见看不着的,是传说。
    江湖上许多传说里,其中一个便是南海飞仙岛岛主,白云城主人。
    黄河远上白云间,一片孤城万仞山。
    叶孤城五岁得了一把剑,十五岁得了一座城,二十五岁得了一世寂寞。
    二十岁那年,叶孤城第一次踏上中原,即将到达黄河渡口时,下了场大雪。
    叶氏久居南海,飞仙岛上罕见飘雪,听车夫禀报便出了马车,袖手坐在车厢外,默然观之。
    但见飞雪随风,顷刻间天地俱白。
    何为风?
    何为雪?
    原来天地之大能,纵霸王威加海内,犹难及其万一。
    风来无相,雪过无痕。
    如今纤毫必现,俱在眼前。
    白衣人微阖双眼,未几,有剑气透体而出,随雪势攀升。
    雪愈急,剑愈利。
    拉车的两匹千里驹哀鸣一声,四蹄跪倒在地,任凭车夫如何呼喝,再不能行一步。
    忽有白影腾空而起,跃入道边树林。
    叶孤城随手折下一段枯枝,辗转腾挪间剑气吞吐,枝头积雪纷纷而落,手中分明是初学剑者都懂得的寻常招式,偏藏有万千变化。
    纵风大雪疾,不沾白衣。
    剑者,君也,顺天时以御万物,则莫敢不从。
    他收了最后一式剑招,弃去手中树枝,转身往马车走去,身后雪地里留下浅浅两行脚印。
    一只手从雪下探出,抓住他的脚腕。
    叶孤城眉心微蹙,并指为剑斜刺向雪地,半路又硬生生收了去势,低头细细看去。
    厚重的积雪被剑气掀开,露出掩在下面的一只胳膊和半个人。
    之所以说半个人,是因为那人很快就不是个人,而要成为一具尸体了。
    凭空出现在官道旁的男人肩头中了一箭,胸前挨了一刀,埋在雪里足有半尺深,面色青白,看着最多只剩半口气。
    他脸色颓败,眼睛却很亮,望着叶孤城道:“大侠救我。”
    叶孤城问:“我为何要救你?”
    对方喘了口气,眼睛也闭上了:“你若是不要救我,便不会问我。”
    换做五年前的叶孤城,定不会救他;若是五年后的叶孤城,必不会问他。
    偏偏这时候的叶孤城年方及冠,刚在南海的波涛里消磨尽了少年人的棱角,又没有被海风彻底染透了寂寥。于是只叫来侍卫,把这个活死人抬上马车,又吩咐好生疗伤。
    北地十一月,大雪封山,鸟兽无踪。
    一辆马车在山路上不疾不徐地行走,车架和拉车的马都是雪团也似的纯白,走着走着,便融进了风雪里去。


    2楼2021-05-04 00: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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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5-05-29 00:55: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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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车内燃着暖炉,上好的银碳里掺了檀香屑,一缕青烟袅袅地升起来。
      白衣男子倚在窗边翻看一本剑谱,黑发被乌木珠冠束起,浑身上下更无赘饰,唯独腰间别着一柄玉白长剑。
      他看那本书看得入神,左手随意端起矮几上的茶水润喉,杯沿尚未沾上嘴唇,脚下忽然传来一声轻响。
      他执杯的手在半空中顿了顿,终于想起车厢里多出来一个人,便慢吞吞从书页上方抬起眼,打量昏迷中的青年。
      那人很年轻,最多和叶孤城一般年纪,不会再大了。衣裳俱为上好的蜀锦缝制,绛紫色外袍以暗线飞针绣福寿绵延纹,腰间束一条貔貅吞金玉带,端的是大户人家气派。
      再往上看去,见此人修眉高鼻,人中深邃,棱角分明的嘴唇亦显示主人有一副坚毅心肠。
      不过等这陌生人醒了之后,叶孤城却发现自己或许看走了眼——
      “……在下乃京城人士,在江南一带做茶叶生意,数日前收到家书,听闻家父重病,急欲归家,不料路遇盗匪,车马盘缠俱被劫走,幸得大侠相救。”
      青年醒来第一件事,就转着眼珠把马车里看了一遍,直到视线落在叶孤城身上,便拔不下来了,嘴里翻来覆去、絮絮叨叨,竹筒倒豆子似的将自己身世经历都讲了干净。
      “大侠救命之恩,在下无以为报,来世鞍前马后、结草衔环……”
      “闭嘴。”
      叶孤城没料到这人伤得这么重,话还这么多。他将剑谱扣在矮几上,心下琢磨着是不是索性一掌拍死了干净。
      对方果真闭了嘴,但许是心情激荡难平,未及一刻又忍不住呛咳起来。
      其实青年最重的伤不是胸口给人戳了一刀,而是肩头中的那支箭。
      弩箭箭头上淬了剧毒,他中毒时间不短,毒性早已深入肺腑,纵使上好灵药也难以彻底祛除;加之这人虽然习武,但武功稀松平常,放在江湖上连二流也不够,毒发时难以用内力化解,全凭药石吊着命。
      如今紫衣青年可怜兮兮蜷缩在地毯上,一边咳嗽,一边吐血,直咳得上气不接下气,简直要把心肺都呕出来一般。
      叶孤城不堪其扰,眼看着对方吐出来的血把地上铺的雪白毯子染红了一片,终于俯身扣住他手腕,分一股内力进去帮他压制伤势。
      青年过了半晌才缓过气,脸面白得连一丝儿人色也没有,趴在地上喘了好一会儿,才有力气继续说话。
      “大侠欲何往?”
      “山西太原。”
      “在下斗胆,可否请您送在下回京?不敢轻易劳烦大侠,归家后必有重谢。”
      “北地苦寒,车马不便。”
      “大侠此言差矣,古人云,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
      叶孤城冷笑:“不怕我丢你下车?”
      青年闻言双眼一闭,双腿一蹬,口中说道:“我伤势非轻,全凭大侠赐药吊着一口气,倘若丢我下车,岂不是白白浪费了您许多难得灵药?”
      他这话十分没道理,换了旁人,即便好心救他,此时怕也要气得七窍生烟。
      可叶孤城倒是收了怒意,只挑眉一哂,扬手敲了敲车壁,未听他说什么话,马车却向着另一条往京城的岔路去了。
      他身份尊贵,年幼时以剑入道,未及元服已执掌一城,过去二十年中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又理直气壮之人,颇觉有趣,兼之前时观雪有所悟,心情舒畅,竟不多加计较。
      青年直挺挺躺在车厢里,过得一刻,发觉自己没被丢下车,便悄悄睁开一只眼窥伺此间主人家脸色,不多时又睁开另一只眼,两只眼眨了眨,然后长长吁了口气。
      “在下姓黄,家中行四,单名一个昆字。不知大侠如何称呼?”
      “叶孤城。”
      黄昆只是随口一问,不料叶孤城真肯告知名讳,顿时惊喜非常,又追问道:“小弟观叶兄模样,不似中原人,可是来此地行商?”
      叶孤城不答,一双伏犀目越过脚下青年,朝马车后方看去,神色瞧不出喜怒。
      “外面那些人,可是你的随从?”
      黄昆闻言,面上遽然变色:“只怕是小弟仇家,叶兄——”
      他话音未落,惊诧地瞪大了眼。
      马车仍然不疾不徐地往前走,软榻上却已空无一人。


      3楼2021-05-04 00: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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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湖上并非人人都是大侠,许多人习得一艺傍身,也只是收人钱财,替人消灾。
        太行山五虎便是其中之一。
        这五人本来只是太行山上盗匪,因杀人如麻,而官府几次捉拿不成,于是恶名在外。
        半月前有人携一画像上门,直言若杀画中人,则能得百两银。
        五人按雇主给的消息前来山中埋伏,本已将此人重伤,不料山上草木纷乱,又忽降大雪,几人一时不慎,教百两银子逃了去。
        追至官道时,见到雪地里有隐约车辙痕迹。料想雪大难行,对方纵有车马,亦插翅难逃,便使轻功一路追了来。
        沿官道行不过一里路,只见风雪后模模糊糊似有一道人影,初现时渺远,眨眼间已在面前。
        雪中人白衣白靴,双手抱着一柄冰雪也似长剑,手指面孔俱莹白如雪。
        道路上积雪早已没过膝盖,可那人一路走来,竟像是飘在雪地上。
        五人纷纷拔出刀剑围上去,只是怕触怒了山精野怪,便有些踌躇。
        领头人暗骂旁人胆小,成事不足,乃举剑喝问:“来者何人?”
        来者仍默然抱剑而立,领头人见他年轻,只当对方有惧意,又骂道:“小子岂不识我们太行山五虎名号!识趣的休要挡路!”
        “勿需言。”
        白衣人的动作很慢,慢到每个人都能看清那柄剑是如何刺出来的,却避无可避,身体像是自动迎上剑尖,一个个倒下去。
        眨眼间只剩了最初发话的领头人。
        领头人正惶恐间,忽见白衣人背对自己,已收剑归鞘,心下一喜,急待出剑,却发现原本在脚下的雪地迎面撞上来。
        白衣人沿来路行去,身后许多人倒在雪地里,血色四下洇开,染红了一片白雪。
        雪渐渐停了。


        4楼2021-05-04 00: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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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叶孤城回到车里时,地上那人的嘴还张着,见他走进车厢,顿时闭上嘴,陪着笑缩起脖子。
          叶孤城面无表情,淡淡瞥去一眼:“商人?”
          黄昆惨然笑道:“前时相瞒,还望叶兄恕罪。我家中薄有产业,无奈弟兄许多,惹得手足相残。”
          他说到这里就停下来,仿佛身上的伤口忽然疼得紧了,伸手捂住胸口,总没安分的眼珠也黯淡下来。
          叶孤城是熟悉那双眼睛的。
          曾几何时,他晨起对镜,便能看到同样的眼睛。
          但日子久了,也就成了古井无波的寂寞。
          于是多看了地上的青年几眼,歇了想将他丢下车的心思。
          此后一路无事。
          换作任何其他人,伤重时合该寡言少思,可黄昆偏偏要说许多话,好像安静一刻就活不下去似的。
          最最令人费解的是,他完全不在乎马车内另一人是否与他搭话,一个人也能聊得十分快活,言谈间天文地理,诗书六艺,无所不包。
          不过独自一人吟诗作对实在有些无趣,黄昆的话头转了几转,便说到坊间流传的逸闻。
          “叶兄可知道西门吹雪?那人是如今江湖上风头最盛的剑客。我上京的路上,听说他几日前在西湖杀了一个人,现在往张家口来了。”
          “哦?”
          叶孤城从剑谱上抬起头,稍微生出一丝兴趣来。
          一个好剑客,听到另一个好剑客的消息,总是会有兴趣的。
          黄昆见叶孤城似有心要听,立刻搜肠刮肚找出自己知道这西门吹雪的所有事情,抖擞精神说下去:“去年江湖上凭空出现这个人,没人晓得他门派师承,只知道他住在塞北的一座庄子里,白衣黑剑,一年杀四人。”
          叶孤城摇头道:“毕竟年轻了些。”
          黄昆一时有些诧异,旋即笑道:“原来叶兄也知道他?听人说那西门吹雪不过十五六岁年纪,却杀了许多有头有脸的人物,当真是后生可畏。”
          叶孤城端着茶杯,静静听着他说。
          他却是不晓得西门吹雪的。
          不过闻其行始试剑,锋芒毕露,于是知其人正当年纪。
          叶孤城又倒了杯茶,心想原来竟真有人以杀证道,侍剑之诚如斯。
          料想此人心性必定固执单纯,百折不回。
          念及此,不禁失笑。
          当真令人羡慕。
          又听得黄昆问:“小弟也只是在酒楼里听过这些罢了,叶兄可还知道别的?”
          剑客知道的许多事,给旁人是说不清的,叶孤城也懒得多费口舌,只重新低下头看书。
          脚下的青年仍旧滔滔不绝:“我瞧叶兄也用剑?也穿白衣裳?不知究竟是叶兄厉害,还是那个西门吹雪厉害?”
          叶孤城将剑谱又翻过一页。
          “……想来必定是叶兄更胜一筹,可那西门吹雪年幼,叶兄如果胜了,岂非以大欺小?不好不好。”
          叶孤城手指一抖,书页顿时裂开长长一条口子。
          还是拍死了罢。


          5楼2021-05-04 00: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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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灵犀
            冬季车马本就迟缓,今年暴雪绵延,格外难行。若要入京,从渡口乘船南下,走海路到码头,再改换陆路最为便利。
            但水上诸多不便,而黄昆伤势沉疴,叶孤城难得救了一个人,自然不会眼睁睁看他死了。
            于是取道开封,先配齐几味解毒急需的药材,也将黄昆暂时安顿下来,待这场雪彻底停了再赶路。
            一行人到达开封城时已是黄昏,天上稀稀落落飘着雪花,城墙都裹上一层银装。
            入城后才得知城里出了件大事。
            原来西门吹雪昨日在开封现身,当晚将城东富商钱如海杀死在房中,当时还有一个小妾在屏风后,当场吓晕了过去。
            也算她命大,未被凶手发现,“西门吹雪杀钱如海”的消息才传了出来。
            钱家是河南最大的粮油商号,家主钱如海乐善好施,人送外号“万家生佛”,西门吹雪毫无道理杀了他,也让人疑心他从前杀人,究竟是替天行道,还是收钱行凶。
            那消息传得极快,不过隔了一日,西门吹雪已经成了一个众人闻之色变的邪道魔头。
            叶孤城听到下属报上来的消息时,并没有什么反应,只略问了几句城中事务,把捡回来的青年丢给侍卫照看;又撑了柄紫竹伞,自去查看白云城在附近的铺子。
            待他逐一看过账册,时候已然不早,便在街头酒楼里随意点了几个素菜,并一壶君山银毫。
            小二点头哈腰地出了门,不多时拿了壶酒进来。
            “近日雪大,库房里茶叶受了潮气,不敢怠慢贵客。这状元红也是白鹤楼一绝,客人不妨一试。”
            这也是酒楼常见的做法:店家为赚钱,遇到后厨缺货时,一般不直言,而是把客人要的东西再换作等价的物品端上来。
            叶孤城管辖一城,自然清楚其中奥妙。他自己是极少饮酒的,只吩咐店小二再拿一壶白水来。
            但凡酒楼里包厢,大多不会十分隔音,楼下大堂里的说话声,稍大些都能听得分明。
            时下人们谈论最多的就是西门吹雪,有人说他此番手刃善人,伤天害理,便有人接口说他冷血无情,杀人如麻,是江湖之害。
            叶孤城听他们说得愈发难听,不由眉心微蹙。
            这时节又有一道声音越众而出,立时把其他声音都压了下去。
            “谁又瞧见杀人的是西门吹雪了?”
            说话的是一个蓝衣青年,浓眉大眼,一张圆脸尤其稚气,肩头披着件大红披风。
            换旁人作此打扮应当是飘逸潇洒,套在他身上倒像是个偷穿了大人衣裳的娃娃。
            他坐着的时候并不如何惹人注意,就与寻常客人仿佛,可一旦站起来,却像带了块磁石似的,把周围每个人的目光都吸在他身上。
            只听那蓝衣人道:“西门吹雪所杀皆为不忠不义之徒,此事世人皆知。他名声在外却少有人识,若有人假冒其名也未可知。”
            窗边一大汉闻言嗤笑,面露不屑道:“嗐,黄口小儿懂得什么?此案已有人证,难道还有假?”
            蓝衣人也不恼怒,只指着大汉面前一桌饭菜道:“如此说来,前辈今日吃的霸王餐,不知是也不是?”
            大汉怒道:“一派胡言!我何时吃霸王餐了?”
            “在下不才,自荐做个人证,而物证嘛,自然在你桌上。此案人证物证俱全,难道还有假?”
            青年嘴上功夫比大汉高出不知几何,此时拿后者的话来堵他,令大堂中爆发出一阵哄笑。
            那大汉脾气暴躁,被个小辈用言语挤兑,顿觉面上挂不住,大喝一声拔刀砍来。
            酒楼里已经有人认出大汉是震威镖局的镖头,金环刀薛仁,他在塞外成名已久,此刻一刀下去,这年轻人焉有命在?
            人群里响起几声惊呼,甚至有人不忍地捂住眼。


            6楼2021-05-04 00: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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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而血溅五步的场面却没有发生。
              蓝衣青年在面前竖起两根指头,也不见他如何动作,朝他头顶砍下的刀锋像是演练过无数次,不偏不倚被夹在手指之间,任凭薛仁如何用力,只像生了根般纹丝不动。
              青年见对方面皮涨得通红,露齿一笑,忽然松了手。
              薛仁一时不察,用力过猛下,长刀从手中滑脱,直冲着一旁端茶倒水的店小二飞去。
              那小二不过是个普通人,丝毫不谙武艺,只吓得跌坐在地,哪里还躲得开?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白光从二楼飞出,打在刀背上。
              长刀去势一顿,擦着那小二鞋底插进地下,白光滴溜溜打了个转,停在隔壁一张桌子上。
              周围人定睛看去,却原来是个白瓷杯。
              薛仁高声问:“楼上那位仁兄,可也是这小子的帮手?”
              二楼包厢里传出一男子声音,无怒无嗔,泠泠如冷泉。
              “刀剑无眼,休伤百姓。”
              薛仁一时讷讷,只走上前拔地下的刀,第一次竟纹丝不动,再拔了一次才拔出来。
              他自知遇到高手,抱拳向楼上告了个罪,丢下些碎银子,带着几个镖师闷头走出酒楼。
              剩下那名蓝衣人转了转眼睛,飞身而起,越过栏杆钻进二楼包厢里。
              “在下托大,多赖兄台出手搭救。”蓝衣人朗笑谢道,朝叶孤城拱手一揖,“在下陆小凤,敢问兄台尊姓大名?”
              叶孤城挟了一柱青菜,兀自用膳,倒把那青年无视个彻底。
              他眼力极佳,自然看出陆小凤夹住薛仁金环刀的一招,是天下无双的功夫。但江湖代有才人出,陆小凤有这一招是陆小凤的本事,与叶孤城无甚关系。
              是故虽有赞叹,并不如何在意。
              显然他无意结交,若是寻常人,识趣些的也就知道走了。可陆小凤只是摸摸鼻子,非但没走,反而厚着脸皮在叶孤城隔壁坐下来。
              “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有酒无友,岂非可惜?”
              他话音未落,迎向他的不是一杯酒,而是一双竹筷。
              那双竹筷一端捏在叶孤城手里,另一端只差一寸就要刺入陆小凤眉心。
              而这一寸却如蓑草击石,再难进半分。
              叶孤城抬头看了他一眼,又把筷子从他指间抽回来。
              陆小凤顿时苦了脸,两条眉毛夸张地耷拉下来。
              他叹气道:“我曾与人夸口,天底下没什么是这两根手指夹不住的,如今看来倒是贻笑大方。”
              叶孤城道:“你确不曾失手。”
              “你手上没剑,我这两根指头可是货真价实的。”陆小凤说,又往桌上瞟了一眼,“假若这把剑是黑色,我真要以为你是西门吹雪了。”
              叶孤城放下筷子,又放下一壶酒。
              陆小凤能接住叶孤城的筷子,自然能喝他一壶酒。
              陆小凤见到酒壶,就笑了起来。
              他的笑有种奇特的感染力,一张脸上的五官竟像是都有了生命,眉毛、眼睛、嘴角全部弯起来,让看到的人也感到轻松喜悦。
              可他只笑了一刻,就又垮了脸。
              因为那白衣人已经不在位子上了。
              陆小凤冲到包厢门口,双手扒在门框上,扯着嗓子喊起来:
              “兄台留步!且留步——”


              7楼2021-05-04 00: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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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叶孤城回到客栈时已近黄昏,听了当值的侍卫汇报他离开时发生的事,知道捡回来的人没治好也没治死,便将此事先放到一旁,传了几个口令,又写了一封信交给侍卫带走。
                待他撂下笔,拿手巾净了手,忽然吩咐道:“把西门吹雪的消息细说一下。”
                关于西门吹雪其人,早间原来已经报过一次,现下叶孤城突兀问起,那侍卫不敢怠慢,当下将西门吹雪何时出现,去了何地,杀了什么人,一桩桩、一件件事无巨细地说来。
                说完后,又忐忑告罪:“其中许多细节尚不足,可否要属下着各处兄弟查实?”
                叶孤城摇头道:“不必。”
                又说:“查一下钱家的事。”
                昔日敦煌公徇渭北,策杖上谒军门,一见如旧。
                天底下是否有人从未见过,却已经成了朋友呢?
                侍卫领命离去,叶孤城复在桌上铺了张白纸,一手执了兔毫笔,想着白天时走访过的铺子,须得再安排几件事交给下面人去做。
                尚未落笔,房间窗户蓦的给风吹开,一时间烛火凌乱,纸张漫卷。
                叶孤城不由蹙眉,拿镇纸将宣纸压住,走去窗边关窗。
                手指刚碰到窗户,忽抽身疾退。
                与此同时,一个人影从外面撞将上来——
                那人一身湖蓝衣裳,一张圆脸,恰似离弦之箭般朝窗户直冲过来,却又凌空翻了个筋斗消去前冲的势头,整个人直直下坠,轻飘飘落在窗外。
                叶孤城垂下眼,掩去眸中异色。
                江湖上能有这等轻功的,不过一掌之数。
                自古太平之年罕英雄。群英并起,则风波将至。
                就在这当口,来人身后的大红披风被北风鼓起,穿过大敞的窗户,卷掉了窗边架子上的一个花瓶。
                花瓶在地上跌的粉碎。
                青年维持着伸手欲接的姿势,尴尬地咳了咳,又抬头看到叶孤城,若无其事地收回手,面露惊喜道:“兄台好巧!”
                叶孤城看了看三楼窗户下面人烟渐稀的街道,又看了看蹲在窗台上的陆小凤,忽然就一句话也不想说了。


                8楼2021-05-04 00: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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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5-05-29 00:49: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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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剑客
                  寻常人如果看到一个人堵在自己窗口,大抵都会有些特殊的反应:或是恼怒要求对方离开,或是好奇问一句来历。
                  ——无论如何,都不应该走到一旁沏茶,把一个大活人当作墙上的挂画晾着。
                  陆小凤在窗台上吹了半晌冷风,脸上的表情终于有些挂不住,腆着脸朝屋主人陪笑道:“兄台可否借一步说话?”
                  叶孤城不说好也不说不好,坐在椅子里兀自饮茶,面上淡淡的,说出来的话倒是比窗外飘飞的雪片还冷上几分。
                  “陆小凤,你来找我做什么?”
                  陆小凤讪讪摸了摸鼻子,也不等对方邀请,自己跳进房间里,又反身把窗户给严丝合缝地关好。
                  “我去瞧过尸体,钱如海确实被人一剑封喉,可要说使剑那人的本领,却不像是一流的。”
                  叶孤城扬起眉毛:“你不用剑。”
                  “虽然我不用剑,但认识用剑的人。”陆小凤笑起来,似乎为自己能有这种朋友而感到十分骄傲,“我这人平生最喜欢凑热闹,遇到稀奇古怪的事,总是要弄个水落石出才行。”
                  叶孤城闻言扯了一下嘴角,觉得眼前这事有些荒唐:“你自去查案,如何查到我头上来?”
                  “钱家是城中大户,我这种无名小卒,想查钱家的案子,总得有人引荐。”陆小凤又摸了摸鼻子,颇为光棍地一摊手,“不巧我认识的朋友里,有钱有势、又在开封城落脚的,只有兄台一个。”
                  叶孤城什么时候竟成了陆小凤的朋友?
                  但陆小凤已经喝了叶孤城一壶酒,如今还能全须全尾地站在这里,自然是叶孤城的朋友无疑。
                  白衣人缓缓摩挲拇指上一只白玉扳指,只是不说话,把陆小凤看得像是肚子里揣了二十五只小耗子,抓心挠肝的难耐。
                  “兄台难道不好奇?”
                  “不。”
                  叶孤城许多时候是很懒的。
                  他要练剑,还要照看白云城。
                  这两件事既已经花了他九分心思,于其他琐碎事情上,就格外不愿多费心了。
                  “那西门吹雪呢?”
                  按在扳指上的手指停住了。
                  陆小凤并没有说谎,他确实认识用剑的人。
                  倘若拿这句话去问十年后的叶孤城,他仍旧会留心一个好剑客,却未必肯花心思管一些闲事。
                  但二十岁的叶孤城忍不住。
                  于是陆小凤从天字房里走出来时,从内到外透着一股子得意劲儿,连修剪得极为整齐的两条眉毛都飞扬起来。
                  深冬夜长,转眼已到掌灯时分。
                  案头的油灯使鲛绡罩子罩了,暖黄的灯光融在四壁上,映出鱼戏莲叶模样,灯芯发出哔哔剥剥的轻响。
                  叶孤城坐在床边,拿着一方细绒布擦剑。
                  剑上照出绰绰的白影。
                  他肯答应助陆小凤一臂之力,却也不全是一时意气。
                  自入开封以来,连日大雪,黑云压城不散,只怕尚要在城中耽搁几日。
                  叶孤城这次前来中原本就无甚要事,才有耐心等在开封城的客栈里。
                  可白云城事务驳杂,叶孤城继任城主后,每日练剑都要费心挪出时间,这几天难道能白白浪费了?
                  白云城商运发达,在中原的铺子亦以古玩珠宝为主,但毕竟少了根基。此番正值钱家无主,族中子弟又少商才,若仔细谋划,倒有七八分把握能吃下钱家经营的粮食生意。
                  叶孤城收剑归鞘,心下已将其中利害以及前后要打通的关节逐一梳理分明,写了拜帖备下,只待第二日一早着侍卫送去钱府上。
                  最后一笔落下,便听到侍卫在门外求见。
                  负责看守黄昆的叶七自小在老城主面前长大,比起其他侍卫更活泼些,他进得房间,笑嘻嘻地将一块白玉团佩呈给叶孤城。
                  “爷,黄公子托在下把这块玉当了,权作之后几日食宿。”
                  ——难得他还知道要了结这账目。
                  叶孤城轻哂一声,便任由叶七去了。


                  9楼2021-05-04 00: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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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小凤这一晚都没再来搅扰叶孤城,也没传信来告知对方自己下榻在何处,隔日又如何找到他。
                    直到第二日早饭时,他又不知从哪里冒出来,大咧咧坐在对面的空椅子上,老实不客气地点了一堆油饼牛肉面之类的小食,把不大的桌子挤得满满当当。
                    “要说江湖里叫得上名字的人,我总也知道七七八八。”陆小凤吃了一大口面条,又好像不够味似的往碗里添了一勺油泼辣子,“可我昨个儿想了一晚上,倒想不出个与兄台相近的来。”
                    他那吃法活像是饿了几辈子似的,叶孤城放下手中小半碗白粥,只端起一杯白水慢悠悠地喝。
                    眼看着陆小凤把最后一根面条吸溜进嘴里,嬉皮笑脸地伸过筷子敲了敲叶孤城面前的碟子:“待会儿去了钱家,我总不能再喊你兄台吧?”
                    叶孤城略一点头:“既与我同往,自然与从者一般称呼。”
                    叶七自他身后踏出半步:“爷,陆公子的衣裳已经备下了。”
                    陆小凤给噎的直瞪眼,被叶七拎上楼去换了装束,一身靛青短褂,腰间束着条布带,倒真像个端茶跑腿的小厮了。
                    待他们两人出了客栈,早有白云城的人送了一架马车来。
                    叶孤城径自上了车,陆小凤摸摸鼻子,极有眼色地坐到车厢外,抖开缰绳,赶着拉车的黄骠马慢慢走起来。
                    陆小凤忍到半路上,终于忍不住,一只手拉住缰绳,转头向车内问道:“你是白云城主叶孤城?”
                    “正是。”
                    “天下人只知道叶孤城是举世无双的白云城主,却不知白云城主是举世无双的剑客。”
                    “他们本不需知道。”
                    叶孤城自然是举世无双的剑客,天下人知或不知,于他又何干?
                    陆小凤先是一愣,旋即哈哈大笑。
                    “是极是极!可惜五年之内,江湖上将无人不识城主!”
                    白云城生意遍及大江南北,饶是钱家在北方已属大户,仍旧低白云城一头;此时又恰逢老当家遭不测,对于叶孤城递上的帖子,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精神应对。
                    钱家出面迎接白云城主的是钱如海长子钱有德。
                    如今钱府没有当家人,他虽不是嫡出,但在钱如海的一众儿子中年纪居长,故暂且管理家中账目。
                    叶孤城与他谈了几句白云城与钱家合作的事,晓得这人可守成,才能却是平庸。
                    他面上不显,只将话题悄悄往两日前的命案上引。
                    刚说到钱老当家亡故,有一个小厮匆匆跑进来,说是来了官府的人。
                    官府中人自然拒不得,不多时,一名捕役就站到堂上。
                    “知府大人要给犯人绘像,才方便搜捕,证人当日受了惊,记不清西门吹雪模样,今日上门叨扰,实不得已。”
                    正是瞌睡有人送枕头,陆小凤急忙上前拦住,恭恭敬敬朝钱有德一拜。
                    “钱公子,我家老爷也算半个江湖人,此番西门吹雪行事不义,白云城自要尽一份力,不知可否同往?”
                    大户人家的后院女眷向来不见外客,但钱家刚出了大事,官府着人来查,陆小凤又说得义正辞严,钱有德也不便拒绝,只好将他们带进花厅,又命人去请六姨娘出来。


                    10楼2021-05-04 00: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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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众人在花厅里喝了一盏茶,只听得珠帘碎响,从门口走进一个女子。
                      来人一身粗布衣裙,面上未施粉黛,眼下青黑,显出几分憔悴,仍旧难掩殊丽颜色。
                      她在房中站定,朝上首盈盈一拜:“草民玉如烟拜见官差大人。”
                      捕役见到对方是个弱女子,也放缓了语气:“在下奉命查案,敢问当晚凶手容貌,夫人可还记得?”
                      玉如烟听到这话就忍不住发起抖来,低低埋下头,来回绞着手中的帕子:“草民当时在屏风后,瞧见他杀了老爷就吓晕过去,只记得那人穿白衣,头发黑得像松烟墨。”
                      叶孤城淡淡看了她一眼:“既然没看清,你又怎的知道对方是西门吹雪?”
                      女子将头埋得更低:“我听老爷先问了一句‘你是西门吹雪?’,那男人就应了。”
                      陆小凤忽然说:“夫人的帕子倒是精巧得很,可否给在下看一眼?”
                      他这话来得没头没尾,令所有人都摸不着头脑,玉如烟更是愣住,停了手上的动作呆呆瞧他。
                      “公子说笑,不过是街头卖的寻常物件罢了。”
                      陆小凤走到近前,笑着朝玉如烟打了个揖:“这帕子上面花式和南方不同,夫人只告诉我哪家铺子卖,我好去买来送老家的相好。”
                      换了其他人说这话,少不了被骂一句登徒子,但陆小凤长了张孩儿脸,嘴巴又甜,说出话来哪怕有些无礼,也不令人觉得十分冒犯。
                      玉如烟抿嘴一笑,把手帕递给陆小凤,小声说了个铺子,便重新接过帕子,扶着丫鬟回房。
                      她走得急,正巧廊下走过一个青衣的小丫鬟,端了一盏汤往后园走,两人肩头一撞,汤水就洒了半碗出来。
                      青衣丫鬟不敢造次,只连连赔罪,等她走得远了,才愤愤跺脚啐了一口。
                      “呸,腌臜地里出来的野狐狸,把自己当甚么主子!”
                      钱有德正从花厅里出来,听到这句,登时黑了脸,怒斥那丫鬟:“放肆!什么话都敢浑说!”
                      小丫鬟不料大少爷带了这么多人在身后,腿一软就跪在地上,口中讷讷地说不出话来。
                      钱有德叹了口气,转身向捕役与叶孤城告罪:“二位见怪,六姨娘乃是烟花地出身,来府上这一年里颇得家父宠爱,旁人多有不忿。”
                      那捕役空跑了一趟,心思自然不在这些后院的杂事上,强打精神与钱有德客套几句,便怏怏地告辞。
                      待捕役离开后,叶孤城又与钱有德打了一阵机锋,他原本没抱着合作的心思,价钱压得低,自然被婉拒出门。
                      两人从钱府出来的时候,天上乌云攒了厚厚一层,乌泱泱压在头顶。
                      街上没几个行人,陆小凤索性一手支着下巴,有一搭没一搭地甩动鞭子,由着马儿在路上慢吞吞地走。
                      “这天气忒古怪,怕是又要下雪。”
                      车厢里没什么动静,不过白云城主本是这么个寡淡性子,如果他肯接陆小凤的无聊话才是奇怪。
                      陆小凤觉得叶孤城这人什么都好,就是委实太冷清了些。
                      他生平最喜欢热闹,如果灵机一动做了件大事,或是有什么了不起的发现,没人在一旁喝彩,总是心里空落落的吊着。
                      “叶城主难道不好奇,我为什么要看那位玉姨娘的帕子?”
                      “为何?”
                      “因为那帕子十分好看。”
                      “好看?”
                      “自然好看,角落里那个‘凌’字尤其好看。”
                      “此女出身章台,偶得馈赠,也不足为奇。”
                      陆小凤闻言叹了口气,又叹了更大的一口气。
                      “叶城主懂剑,却不懂女人。”他朝车厢上一靠,说得眉飞色舞,“男人讨好女人,大抵要送些脂粉头面的玩意儿,聪明的女人总知道如何从男人身上讨得好处,却是收的物件越廉价,才越是将对方放在心上——”


                      11楼2021-05-04 00: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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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的话说到一半,忽然没了下文。
                        叶孤城忍不住皱眉,再凝神听了听,脸色就不太好看。
                        他内力深厚,知道车外的陆小凤已经不在原处,不晓得追着什么离开了。
                        恁个顾头不顾尾的泼皮!
                        白云城主这次来钱家并没带侍卫,如今陆小凤不知去向,倘若要回客栈,便只能自己动手驾车。
                        叶孤城正打算起身,忽然神色一凝——
                        变故突生!
                        拉车的黄骠马嘶鸣一声,重重摔在地上。
                        刹那间只见一道白影自马车中飞出,下一刻,车厢便被四面而来的弩箭射成刺猬。
                        路上一个挑担的脚夫不及躲避,被流矢擦破小腿,顷刻间声息全无。
                        叶孤城气贯衣袖,将飞来的弩箭尽数沿着来路打回去,伴随着几声惨叫,头顶的箭雨也停了。
                        雪地里寒光乍现,六把剑从不同方向攻上来,封死白衣人所有退路。
                        叶孤城被围困剑阵中,不退反进,手中长剑化作一匹白练,直逼正前方刺客胸口。
                        竟是同归于尽的招式!
                        檀木珠冠被劈作两半,珍珠急雨似的落了一地。


                        20楼2021-05-04 00: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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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叶孤城收回刺入对方心口的剑锋,头也不回地划开另一人喉咙,继而脚下急转,右手转劈为削,荡开身后几柄长剑。
                          一柄剑贴着地面滑上来,剑路古怪非常,叶孤城正被四人缠着,分.身乏术,只得跃至空中避开这一剑。
                          那几名刺客趁机重成合围之势,此时叶孤城尚在半空中无处借力,一旦落下非死即伤。
                          但见雪白广袖翻飞,寒铁剑轻轻点在其中一柄剑上,持剑者向上纵起丈余,大开大合的剑势一转,便如同海潮般绵绵不绝,内力吞吐处,竟将那几柄精钢剑生生斩断了。
                          围首之人见事败,抽身欲走,但叶孤城的剑已至近前。
                          凡人之力,岂能阻挡波涛?
                          地上积雪为剑气所激,纷纷飞扬而起,漫天飘坠。
                          白衣人独立雪中,黑发如瀑,面若莹玉,仿佛精怪走入水墨画里,又仿佛仙人站在天宫上。
                          俄而风起,暴雪忽至。
                          叶孤城抖落剑上的血,缓缓收起剑,眼角染上一丝倦意。
                          白云城主剑下亡魂无数,叶孤城的剑却不是杀人的剑。
                          而他这两日里杀了太多人,见了太多血,已然是倦了。
                          拉车的马已死,马车也再坐不得,叶孤城正准备离开,心头如有所感,要迈出的一步就收了回来。
                          他抬眸朝不远处望去。
                          原本空无一人的长街尽头,不知何时出现一个少年。
                          白衣,白肤,黑发,黑剑。
                          黑白分明到极处,连四周飞雪都被衬出一层黯淡的灰。
                          他站在街心,隔着风雪直直望向叶孤城。
                          天地间白茫茫一片,唯独少年一双眸子泼墨也似黢黑。
                          叶孤城被那双眼攫住,一时间只觉得日月之下,再没什么颜色能盖过它去。
                          乾坤袖中云雷起,剑吐寒光射九重。


                          23楼2021-05-04 00: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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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逢魔
                            丁卯年畅月廿日。
                            乱云。
                            飞雪。
                            宜婚丧,逢敌友,动刀兵。
                            “你是西门吹雪。”
                            “是。”
                            叶孤城看着西门吹雪。
                            少年很年轻,一身雪片也似的白衣裳,两肩瘦削,身量犹未足,眉眼锋利,脸孔棱角分明得近乎突兀,一丝一毫余地都没有。
                            如同刚淬过火的宝剑,开了刃的剑锋上流转过青幽幽的光。
                            他实在应该常来中原的。
                            叶孤城不由得这样想,又有些遗憾,像一颗槟榔嚼得太急,到末了意犹未尽。
                            他来得还是太早了。
                            叶孤城沉默得太久,后来的少年已经先沉不住气。
                            “你是谁?”
                            “叶孤城。”
                            西门吹雪向前迈出一步,刹那间一股纯粹而凛然的战意划破风雪。
                            “敢请一战!”
                            叶孤城瞳孔骤缩!
                            握在剑上的手青筋暴起,左手指甲深深捏进皮肉里。
                            如此一把好剑!
                            叶孤城如何能战!
                            西门吹雪求的是道,叶孤城哪怕有一丝保留,都是对剑的侮辱。
                            可一个对手多么难得,西门吹雪还太年轻,如果叶孤城此时拔了剑,必将为一生之憾。
                            然而又如何能不战!
                            自古以来,唯书生与剑客最痴。
                            叶孤城比西门吹雪年长几岁,也不过刚摸到剑道大成的边缘,被后者的剑意所激,就快要忍不住了。
                            两剑相遇,战以证道,故所愿哉!
                            忽然一只手从后面伸过来,在叶孤城肩头重重拍了一下。
                            “西门吹雪!你——”
                            陆小凤看到叶孤城转过来的脸,后半句话顿时哽在喉咙里,咳得惊天动地。
                            凝在半空中的剑气一滞,都教北风卷散了。
                            等陆小凤发现叶孤城正皱眉盯着他,立刻憋住咳嗽,八哥似的探着脖子往叶孤城头顶瞅了又瞅。
                            “叶城主怎的不戴那头冠了?我隔着老远看见一个白影,又没束发,还以为是西门吹雪。”
                            叶孤城下意识往街道另一头瞧了眼。
                            西门吹雪还站在原处,因为被人中途打扰了而皱起眉毛,除此之外丝毫没有动作,松烟墨似的两颗眼珠只盯在叶孤城身上,把乱窜乱跳的陆小凤全当成空气一般。
                            这人怕是毫不通人情世故的。
                            于是心下叹气,插嘴接了陆小凤的话:“你找西门吹雪何事?”
                            大约是叶孤城开口的缘故,西门吹雪面上仍旧兴致缺缺,却走近前来。
                            “我并不认识他。”他说,眼睛还是看着叶孤城。
                            叶孤城忍不住又叹了口气。
                            果然陆小凤被这话一堵,就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西门庄主不认识我,我却认识你。如今庄主的名字,开封城里怕是连三岁小孩都知道。”
                            “不是我。”
                            西门吹雪答得干脆,索性连分辩都懒得。
                            也算是宠辱不惊了。
                            叶孤城除开想叹气外,反而有些想笑。
                            西门吹雪杀人是为证道,无论钱如海是否暗地里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西门吹雪绝不屑杀一个普通人的。
                            这事就算陆小凤之前不知,眼下也应该是知道了,说那话仅仅是为让对方吃个瘪罢了。
                            谁料到西门吹雪像是全没听出陆小凤话中带刺似的,不答便不答,要答时竟半分玩笑都开不得,倒让这泼皮无法收场了。
                            世上万物相生相克,却原来在这儿呢。
                            陆小凤摸摸鼻子,也晓得西门吹雪和叶孤城不同——叶孤城自幼被教导克己守礼,最是个吃软不吃硬的,可到了西门吹雪这儿,是软是硬,人家且没心思管咧。
                            于是不敢再上去触霉头,只指着地上的尸体叫嚷起来:“了不得!什么人这么大胆子,光天化日下在开封城里动手?”
                            他一边说着,一边走上去查看尸体,神色之认真让任何人都无法疑心他是专为了这件事来的。


                            24楼2021-05-04 00: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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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5-05-29 00:43: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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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叶孤城高高挑起眉头,倒也没说什么,只负手站在一边看着。
                              白云城主本不喜污浊,这等事有人代劳自然再好不过。
                              叶孤城站在这里,西门吹雪自然不肯走,同样抱着剑,走到前者身边站定。
                              两个白衣人并肩站在雪地里,一高一矮,一大一小,却是一样的身形如剑,目光如炬,又是一样毫无表情的面容,端的是相映成趣。
                              陆小凤把街头几个被叶孤城杀死的杀手浑身上下仔细检查一遍,又跳上路边屋顶,起落间换过数个位置,正是此前弓弩手埋伏的地方。
                              叶孤城看陆小凤此番行事,只道他年岁不大,眼力却毒辣,江湖经验亦是丰富,也不知究竟是师承何处,又从哪里不声不响地冒出这个人。
                              又过得半炷香工夫,陆小凤从一家茶叶铺子二层翻下来,神情间一扫方才的活泼,整个人像是彻底换了副模样。
                              他只看了西门吹雪一眼,便把叶孤城拉到一旁,方压低声音说话。
                              “那些人用的弓弩虽没有标记,但形制仿佛,我瞧着不太妙,叶城主怕不是……”
                              他谨慎地停住话头,只用右手往天上指了指。
                              叶孤城垂下眼沉吟不语,凝神细思了一刻,心下亦有些计较。
                              “此事合该是冲我来的,便不劳烦你——”
                              他的话语未竟,远处忽然传来嘈杂声。
                              三人纷纷抬头看去,街上雪势颇大,又有许多楼阁檐牙遮蔽,隐约看到有黑色烟尘从城南升起,并不太分明。
                              “天干物燥,可别是走水了。”陆小凤觑起眼朝远处望了望,又转身朝叶孤城劝道,“叶城主可要快些赶回去瞧瞧,你下榻的客栈不是也在那一带?”
                              身后却只剩一辆破马车和几具尸体,哪里还有叶孤城的影子?
                              开封城最气派的客栈整个陷在火海里,火焰与浓烟从每层楼的窗口冲出来,人们的惊叫与木料被焚烧时哔哔剥剥的声音混在一处。
                              街道上挤满了人,逃命的,救火的,看热闹的……平日里无法想象能同时涌入这一小片空地的人互相传递着消息,许多双眼睛在人群之间来回扫视,火光把每个人的两颊都映得通红。
                              一名仆役打扮的妇人挣扎着要往着火的房子里扑,被周围几个人架住,口中哀叫不绝。
                              旁边早有人说出原委,原来这人是客栈的厨娘,丈夫早亡,和女儿一起在客栈帮工,起火时厨娘以为自己的女儿在街上玩,跑出来之后才发现孩子还在楼里,可眼下这样大的火势,能冲进去救人的怕也只有神仙了。
                              又有人问:“你女儿在什么地方?”
                              那妇人只是哭喊,还是一个晓得前事的婶子插嘴说:“他们几个娃娃在院子里耍,她家闺女不知躲在哪里,刚才俩小伙子想进去找,都给火苗子逼出来啦!”
                              她话音未落,人群里响起几声惊呼,只见一个蓝衣裳的年轻人抢下救火的水桶,兜头泼了自己一身水。
                              原来陆小凤半是担心叶孤城,半是想看热闹,也跟着跑来起火的客栈,刚好听到这段对话,一时间顾不得许多,就要冲进去救人。
                              一只手忽然拉住他,叶孤城站在他身后,水珠顺着发梢不停滴下来。
                              “我找厨房,你去后院。”
                              陆小凤瞪圆了眼,但毕竟人命关天,他来不及说什么,点点头就冲进客栈里。
                              叶孤城看准一个火势稍小的方位,也跃入起火的小楼。
                              甫一踏上楼板,肆虐的火焰已经直扑上来,叶孤城横剑当胸,磅礴的剑气透鞘而出,将逼至身前的火舌倒卷出去。
                              他原本是不能看着寻常百姓死伤的,只觉得楼内的火情似乎比后院里猛烈些,而自己内力较陆小凤深厚几分,便要对方去搜查院落罢了。
                              男人躲过头顶坠下的火焰,继续朝客栈深处走。


                              25楼2021-05-04 00: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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