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理寺卿嫡长女董蔻伶

昌平五年的孟夏，典当行的因缘际会：与许澜的初遇。
——才走上人声渐沸处，眼尖瞅见地上一方锦绸香囊，握在手里左右环顾一番，只有典当铺子里刚进去一位年轻小姐，便几步上去轻轻递到身前。
“这位姑娘，这香囊可是你掉的么？”
——“是，多谢公子；不过很快也便不是我的了。”

姐弟的养鸽日常，彼时董蔻伶还不曾想过，她会在来年某个雪天不断问：如果、如果…
——“我回府了，鸽子你好生养着!”责了他一句，生怕他嘴馋了干出甚么歪门邪道的事，又怕话说狠了给他怄了，又柔声添了句，“莫学太累了。”披了已晾得差不多的外袍，阖唇起身。
——同人一道起身视线瞥过那笼中鸽子，与其四目相对思忖片刻，脑中闪过数种拔毛入锅的法子，嘴上还是温声应下，“是，必不会拿去炖甜羹。”

董蔻伶与许冀温柔对峙的那一回，她是抱着决心的：吻过鲜花露水，再吻刀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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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冀 六月十八 有间花舍)
(我听她反复咀嚼心意二字，气息凝结，却不知她心中所想，一时情急，竟脱口而出。)
我也想让……姑娘知我心意。
(说罢便红了脸，别过头去不再看她，立马选好一束凤尾结账，将其小心翼翼如视珍宝护上。)
虞美人是相传西楚霸王的爱妾自刎之地长出的小花，颇含了些……悲凉意味。不适合董姑娘。
(目光定定看向她臂中似火的虞美人，咬紧了后槽牙，句句铿锵。)
董姑娘此生，应当有人悉心爱护，绝无半点悲凉。
(神色转柔，如玉温和。)
今日许冀拿一捧凤尾花，换姑娘怀中的一捧虞美人。也希望姑娘能知晓我的……
(暗香浮动，黄昏沉月。有些什么东西在斑驳中影影绰绰，迟愣之后，总算开口。)
倾慕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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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十八，有间花舍，董蔻伶。
花舍帘子被风卷起，似拢住了黑夜侵袭前的最后一分日落，愣愣地兀自弄蔻丹，这般抬眸，“凤尾花么…所谓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
鬟间一只金累丝托镶茄形坠步摇在风中泠泠有声，自不好拂了他面子，藕臂一抬，接了那捧凤尾花，“我如今知晓了公子的心意，公子可知我的？——”
漾了个笑，神色趋于平静无波，恰似那扶桑初日开，“许公子心里清楚、知晓蔻伶是心仪谁的。”
“虞美人身世虽悲凉，可她伴项王一生，也为项王吻上刀刃。——蔻伶何其钦佩。”螓首微仰，将手中花束递与他，眉间星河动摇，“许公子若是喜欢，蔻伶便割爱将它赠与公子。”

兰蔻的表白！
——“许…云起——”
“我怕。——这场大宴， 我原是不怕的，我如今怕极了，我怕我一辈子走不出这朱红色的墙，我怕——”
有些哑了，裙裾边儿在夜风中扬起一小角。
“我怕与你殊途。”
——“铁甲黄沙也见过了，我也不曾有今天这般模样。”低头看她裙角扬落，道是心头万般交杂，半晌轻叹一声。
“你若进了宫门皇家，我心也是同样不得出。如此——也不算殊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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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二十九，董府，董蔻伶。
揭开骨瓷小盏，便有茗香萦鼻，微呷一口权当润喉，回身略一扫视案面，敛了盈香罗袖，霜雪皓腕一提，便是湖笔蛇行，起练岑嘉州的白雪歌送武判官归京，“终归是良药苦口不是？——再怎么难耐也不过是个夏天，入秋可是一转眼的事哩。”
一边应着他的话，难免分心，再加上不知还在惦记些甚么，神思落回纸上时，才喝一声，“…唉呀！”
这才见落笔处闹了个大荒唐，自个儿将瀚海阑干百丈冰的阑字多添了个三点儿水，颊边有些烫。
瞥见他凑过来有一探究竟的意思，眸儿粲然，抬眼威胁似地睨了他，随性替自个儿开脱，“这‘海’‘澜’二字凑一起，不也别有风味？”
话虽这般讲，自个儿却也晓得这是局彻彻底底的窘境，将宣纸揉作团，不加顾惜地扔进了篓子里，便再另择了别首诗练字，将新的宣纸铺平，才默声道，“…寻戈你说，七夕赠点儿甚么东西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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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二十九 董府
董寻戈
舀半勺甜汤入口，沁凉自舌根洇进心底，濯去三分燥热，“岂止是苦口，一口荷叶汤，够我半月心有余悸，”暖风透窗扑得呼吸一窒，撇了撇嘴颇有几分任性地叹息，“清蒸烧烤有无终？何时见了冬雪烈风，方能喘过一口气。”
本是端正坐着小口品汤，忽听人讶声难免一惊，险些将匙中汤水抖溅出来。好奇心起凑过身去一探究竟，待看清纸上那行娟秀小字，单拳半握掩唇轻咳一声，强力压下嘴角弧度，深吸口气极力平缓发颤的语调，“确是风味独特，堂姐可还记得后半句？莫要记成愁云起时万里凝才是。”
忙灌了口汤缓气，眼神却仍锁着那一纸团，听人问句几乎不假思索，“人之常情不过是玉佩香囊此等物件，然赠礼一事若是有心投其所好，更添诚意，”眼珠一转单手支颐，“堂姐若是送与寻戈，便什么都是至臻完美的。”

二、蘅阳乡君董蔻伶

许澜使夏前夜，送别。
——捋平了肩头衣料，便又将风帽戴上，那披风上绣的鸢尾花隐于河汉清浅，螓首微低，雪掌扶他小臂，长睫于眼睑处投阴翳，缄默半晌，只一句：“许云起，你珍重。”
转眼便旋了身去，唯惧慢了半分遭人瞧见了那显了黯色的眸子，那鬓间由月光濯过的朱鹤流云坠簪，竟在这出奇的幽静中碰出泠泠声了。
——温软忽离，抬手替她将风帽扶正，仔细将系带围好。
“你也是。生辰宴……要好好过，我同月下祝你良宵。”
待人脚步只差数寸，轻拢纤臂，温掌拉近，偏头在耳尖落轻吻。
“等我回来。”

与李闯的草场跑马，看似没人想不开、放不下。
——回音在唇齿间再三滚过，起厥词。
“罢罢罢——”
挽缰挥鞭，骕骦四蹄翻腾，长鬃飞扬，略伏低了身，螓首回转，任发带上一串珠铃清灵作响，心思也随之飏动。
“儒冠多误身！”
——【旋挥马鞭，笑斥】
离经叛道！
【打马而过之际，身旁百蕊争艳。抬臂自身侧木节间折下一枝桃花，灼灼正光华】
与我一般的离经叛道！

在董府过的最后一个生辰宴，带些意难平的小遗憾。
八月十五。董府。董明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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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螺峰生野茶，少尝欲登洞庭一睹，怜迢迢不可寻，终未得已。至今下莫见闲禀，友历四海还，易得好茶相赠，便为昔年碧螺春。多诧然，启匣见之香溢，翠匿白毫，惊其香若花果，实敢当“吓煞人”之名，遂喜藏置于阁。
十三夏使访京，上遣鸿胪寺卿远迎，两国之交客宴之盛，又逢大理寺数案，驳冤正法、处政司业，竟疏于绾竹生辰。幸莫见尚晓于心，后议及此，叹失责，无礼以备，对默半晌无言，诞日既去，纵掷千金亦难表情，攒眉哑然细虑，唤人再取藏茶。敛目择善，武夷岩甘馨，却次洞庭煞人香清柔，忖度良久，长嗟叹，割爱遗于莫见。面沉静，稳声言。
“花果不夜侯，洞庭碧螺春”
“你且唤人送她闺房，道吾愧未赴其宴，薄礼相慰，聊表贺心”

成婚前与董寻戈最后一次相见，时至今日我仍然难以表述两人的关系，像是一种默契的、心照不宣的克制，又有清醒的、痛苦的遗憾。
——一时难能语无伦次，天空海阔，没寸土可容纳心声，乃至断定山河无来日，“如果，如果——”
过分奢侈，猜测不得。
凤眸一阖，再睁眼时目底已是大雨瓢泼，滚烫的泪珠子倏地滴落，“寻戈…寻戈。”
佯作镇静，细细拨去他睫上落雪，再去顺势绘人眼窝，“你太像画，我临摹不下。”
无力拭泪，只把将近未尽的话淹没在这漫天皑皑中，几度哽咽，“我试过，在梦河中飘着，就能看见你呢。”
——如果……如果什么呢？
忽觉一阵刺骨的冷，张了张嘴言语却鲠在喉间，自嘲一笑便红了眼眶。无形幽梦之中辗转不去的执念，如今竟是记不起了。
眼睫轻颤任由人抚过眼角眉梢，深吸口气压下语间瑟缩，“寻戈不敢奢求，姐姐心中能有寻戈一分，寻戈便知足了。”
本已束手就擒不可脱，何需多举再摹。收拾了破碎心绪重重笑叹，“那梦醒时分呢？难道姐姐眼中就没有寻戈吗？”抬手为人擦泪却如何也拭不净，拉人入怀颇有些委屈地喃喃，“即使风景不再如旧，寻戈也一直守着姐姐呢。”

三、游骑将军夫人董蔻伶

算是至今为止写过的最认真的一场婚戏了，还有辆很意识流的婚车hhhh
——“好久不见，许云起。”
——“此酒敬吾妻，余岁共枕，护之爱之，心意不移。”
——“今日、今日，就能得到你歇斯底里的垂青了吗？”
——“自然。若无你一起，再没意趣。”

婚后与婆母承德郡主不合，算是心态转圜的开始。
——“董蔻伶。”
“我不管你藏着掖着了多少条退路，今后镇军将军府，才是你唯一的路。你懂否？”
——玉髓坠苏琳琅曳成一汪春水，透润了香腮，不疾不徐地回话：“蔻伶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