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一淳越来越觉得自己是单方面地依赖着华城了。他跟着他，去图书馆 ，去食堂，去他讨厌的篮球场...只要有华城在的地方，自己就绝对要默默等候在旁边。而华城本人呢？有没有一淳的存在，大概不会有太多的不同吧。又或许当初华城主动追求自己，也仅仅是因为一时的高兴罢了。
两人半年多来的地下关系，总显得平平淡淡，太过不真实。
一淳有一圈没一圈地转着手中的笔，对着窗外出神。秋天，即使是金黄也无法掩盖浮云的哀伤，即使是绚烂也无法藏起枯叶的心慌。
“小家伙，发什么呆啊。”华城伸手从后面轻轻弹了下一淳的太阳穴，“好好听课。”
一淳回过神来，看到一张轮廓分明的脸和帅气的脸上挂着对每个人都一样的亲切笑容。
是的，对每个人都一样。华城那么开朗、人缘那么好，总是有男生女生围在他的四周，他从不曾因为一淳是一淳而特殊过什么。
一淳羡慕她们，有时候甚至恨自己为什么是个男生，为什么不能够正大光明地和华城在一起。这痛苦的禁断之恋，让他无法忍受。
“你爱我吗？”一淳在物理书的一角用铅笔写下这四个字，轻轻撕下来，轻轻揉成团，又轻轻伸手放到后面的桌子上。
后面传来拆纸的声音，一淳的心随着那声音渐渐紧绷。
不过数十秒的时间，纸团就被抛了回来，一淳压抑着心跳，展开小纸团。
“别胡思乱想，乖乖上课。”是华城遒劲的笔锋。这算什么答复，那个字很复杂么，还是原本就没有要写那个字的意思？
一淳用两根手指使劲捋平了皱巴巴的白纸，用橡皮擦去了原先的字迹，又重新写下五个小小的字“你爱过我吗？”然后皱了皱好看的眉，将纸团重新揉捏成球，把它抛弃在了墙角。总有一天，自己也会像这枯槁的白纸一样，被人遗忘在角落吗？
一淳用手肘支撑起脑袋，回想着属于他们的从前...
第一次看见华城高大的身影，牵着自行车从学校大门里走出来；第一次和华城因为一道题目争执；第一次收到华城邀约的短信，兴冲冲地赴约；第一次被华城突如其来的热吻弄得晕眩；第一次在华城家的厨房里为华城温热一杯牛奶...
好多个好多个第一次，像电影片段那样，不停地在眼前闪现。
人在要离开的时候总是很容易想起从前呢。


（三）
“一淳啊，上次妈妈跟你说的事情你考虑的怎么样了？”妈妈一边舀汤一边询问正嚼着米粒的一淳。
“...”
“你这孩子，高二选择出国是一个非常好的时机，在国内读的那么辛苦还不如去国外混张洋文凭。再说，我们家也不是没条件供不起你出国。”
“可是我...”
“别可是但是的了，妈妈三个月前就帮你联系好了一家出国留学机构，现在相关手续也都办的差不多了。”
“妈...我不是很想去...”一淳放下手中的碗筷，游魂一样地走回房间。自己这是怎么了，竟然没有生气地质问妈妈为什么要草率地决定这么重要的事情。语气充满着不确定，好像并不怎么排斥出国这个决定。是因为华城吗？是因为华城的不在乎，所以想要逃避、想要逃开他的世界吗？
“下午到我家楼下等我，有事情要和你说。”一淳在手机里敲下几行字，蓦地按下了发送键。
这一条短信，究竟会改变多少人和事呢。
一个下午，一淳都神经紧绷地站在窗前，他不知道该怎么和华城开口，更不知道自己最终将作出何种选择。
2点、3点、4点、5点...一直到时针指向6点钟，他等的人依然没有出现。一淳总是趁妈妈不在的时候才敢叫华城过来，所以到现在为止，一淳都还没有吃过晚饭，甚至连口水也没喝。
四周开始变得昏暗，太阳也许落山了，华城也许把自己的短信忘了。
就在一淳转身准备为自己冲一碗泡面果腹的时候，那个熟悉的身影赫然出现在他家楼下，一淳眼睛一亮，急匆匆地飞奔下楼。
这算什么...熟悉的身影旁边，竟紧紧挨着一个更小的身影，巧笑嫣然地说着什么。华城也不时偏头对她笑笑，不辞辛劳地帮人家牵着车。
这算什么？一淳灿烂如星的眸子瞬间变得暗淡无光，好像黑夜里的蜡烛，忽然被人捻断了灯芯一般。
一切都结束了么？如果之前的种种是自己神经过敏想象出来的结果，那么现在呢？这又是什么？失约的华城，正亲昵地帮一个漂亮女生牵车。
“央华城！我再也不要看到你！”一淳的嗓音沙哑，仿佛使尽了全身所有的力气和勇气，才有办法这样对华城把压抑在内心的所有情感释放出来。只是咆哮了又有什么用，真真切切体会到的，是被荆棘撩过的心脏，一遍一遍地遭受毒打，尖锐而急促的痛楚遍布一淳伤痕累累的胸口，痛到无以复加。
看不清此时华城脸上的表情，因为自己的眼睛早已被泪水覆盖，连瞳仁都失去了焦距。


（五）
最后的最后，一淳站在了候机大厅里，等待妈妈去换登机牌。他先要搭乘厦航到香港，再从香港搭国际航班飞往加拿大。
一淳从随身斜挎的背包里取出了多天没有碰过的手机，按启了开机键，赫然映入眼帘的，是华城揽着自己的肩膀露出的开心笑容。
差点忘了，手机桌面用的还是他们两人在校运会时拍下的照片呢。
“嘀嘀嘀！”手机的短信铃音响得欢快。一一点开12条未读短信，大多数是好友们表示关心的责备，有怪自己不辞而别的，有怪自己不讲义气的。而最后一条短信的署名，让一淳的心脏漏跳了两拍。
“央华城：到了国外要更好的生活呀~”
没有责怪，没有不满，没有提到分手，更没有提到他们的未来。
央华城，你就那么不在乎我吗？
央华城，我到底算你的谁？
央华城，你真的，真的无所谓我的消失吗？
杜一淳泪眼朦胧地盯着曾经笑得那么灿烂的两个人，仿佛要把那张照片嵌进眼睛里去。
“一淳，妈妈把登机牌给你换好了，你先去安检的地方等我~”妈妈在不远处冲自己招手。
真的就要这样一声不响地离开吗？真的甘心与他有这样一个无言的结局吗？
一淳抬起早已满是泪痕的脸，这几天拼命压抑克制的情感终于爆发了，一发不可收拾的舍不得撕扯着原以为能够变得麻木的心脏。
根本不想去什么加拿大！
根本不想离开华城的怀抱！
根本不想事情因自己的任性就这样草率地结束！
根本不想连通告别电话也没有就这样莫名奇妙地消失！
不想不想不想！！！！
一淳惊奇地发现，原来自己完全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原来自己一直还留有一丝幻想，幻想华城会追来阻止自己。
可华城甚至不知道我是今天离开！不行！不能就这样结束了！
内心强烈的渴望让一淳作出了一个他今生最果断的决定，他迅速地按下那串再熟悉不过的数字，然后将手机放在耳边。手是剧烈颤抖的，而呼吸却是静止的。
华城！接电话！华城！快来拉住我！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请稍后再拨。Sorry,the number you dial is busy now,please redial later…”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暂时…”
“对不起…”
一遍又一遍地重拨，不通不通都是不通。心里怀着的最后一丝希望终于破灭了。
电话从手中掉落，一淳无力的脊背顺着冰冷的钢铁大门缓缓滑下，眼泪早已封干…
连再见，都没办法说了吗？
飞机在天空划过一道哀伤的痕迹。
华城家的电脑里有一封QQ邮件被小心翼翼地点开：
日期   2009年11月28日
发件人   杜一淳
收件人   央华城
今天，是我留在厦门的最后一个晚上。
我要出国的事，想必你已知道。不是不想提前告诉你，是我原来根本没想过我会走。
原谅我，无法忍受这种若即若离的感觉，所以选择一声不响地离开。
你会内疚吗？还是你已经不在乎了。
我不说，是以为你不知道，不知道我内心偷偷藏匿起的情感，不知道我们之间越拉越远的距离。
无疾而终，说的就是我们吧…
不过…还是说再见吧…
Good night,my love. 

尾声
我不说，是以为你知道。
我不说，是以为你会懂。
我不说，是以为你永远会待在我的身边，永远。
学校篮球场上。
华城潇洒的身影牵动着每一个人的心。但他的目光却始终定格在一个阴暗的小角落里，那里有他最喜欢的人，杜一淳。他每次来看他打球都喜欢躲在树荫下。
华城貌似有种特异功能，就是无论在哪里，无论身旁有多少与一淳相似的身影，他的视线都能在茫茫人海中迅速地、并且准确无误地捕捉到一淳。
那个小傻瓜，八成以为我没看见他吧…
一记漂亮的三分，华城微微扯唇。
一淳，看到了吧，你的男朋友总是那么棒~
教室里。
那个小家伙又在发什么呆呢~窗户外面有什么那么好看？
华城轻轻弹了弹一淳的额头，回应他的却是个被蹂躏过的小纸团。
是什么呢？华城展开纸团，淡淡的铅笔印记跃然纸上“你爱我吗？”
这个小东西又胡思乱想些什么呢。
爱，当然爱，怎么可能不爱？否则当初干吗挖空心思追他，还让全班同学保密，不让他因为自己是Gay而有过多的心理负担。
我很喜欢很喜欢很喜欢很喜欢你，小家伙。不过…我要叫你好好听课，下周就要月考了呢。
医院里。
“死人啊你！撞谁不好偏偏撞我？！”典型的泼妇，怪不得长这么漂亮都没人要。
“好啦好啦，是我不好，我赶时间一时没看清楚前面。”
华城一收到一淳的短信就立刻出发了，谁想到在自家门前把初中好友给撞到了，而且伤的还不轻。
医院的办事效率还真是够呛，华城频频看表，不行，一淳约我去他家肯定是他老妈不在的时候，他一定还没吃晚饭。
华城冲出医院买完即食快餐，被撞的初中好友也正好一瘸一拐地走出急诊大楼了。毕竟是自己不小心撞了人，撞的还是关系很铁的同学，怎么样也该把人家送回去吧。
“上次你给我看的那个人就是他？”
“是啊。怎样，很可爱吧？喏，他家马上就要到了”
“啊啦啊啦，我知道你的暗示了。行，车就帮我牵到这里吧，你个重色轻友的家伙~”
华城冲她笑笑，视线蓦地落在一个略矮他一点的身影上。
一淳怎么下楼来了？眼神还怪怪的，好像要哭一样。
“央华城！我再也不要看到你！”
撕心裂肺的呐喊，快把华城的心给震碎了。
一淳家门口。
“哦，一淳啊。他一早就出去了。”
“阿姨，一淳他…是已经确定要出国了吗？”
“是啊，你们这些同学还真的是很关心他呢。不过我想国外能提供给一淳一个更好的学习环境，出国留学肯定会是个不错的选择。”
更好的学习环境，不错的选择，出国留学这条路应该会对一淳的未来发展有更大的帮助吧。自己还有必要出现吗？出现了恐怕也只会搅乱一淳的心意吧。
到了国外要更好的生活呀，一淳。
机场大门入口处。
他大概不知道吧，我站在这里一直望着他，看着他等待，看着他流泪，看着他注视着手机，看着他焦急地给谁打电话，看着他消失在通道口。
早上手机摔进浴缸里，莫名奇妙的不能使用了。也好，可以让自己克制住挽留他的念头。
华城的手死死抠住大门边缘，指节都泛白了。他正用尽全身的力气控制自己冲上去劳劳箍住一淳的念头，然后看着一淳一点一点地消失在视线里。
心如死灰。
华城家的电脑桌前。
华城小心翼翼地点开属于一淳的最后一封邮件，盯着灼人眼睛的电脑屏幕，慢慢把它读完。
Good night,my love.
“Good bye,dear.”
7天来没掉过一滴眼泪的他此刻终于无法克制泛滥成灾的思念，伏在桌上大声啜泣起来。
肩膀抽搐得厉害，潸然而下的泪浸湿了每一寸冰冷的肌肤，每一寸干涸的心房。
就快要窒息了。
镜头切换至书柜的一角，那里静静地躺着一张皱巴巴的小纸片。
那些褶皱，永远无法被时间抹平。
纸片的中心，是一句淡淡的“你爱过我吗？”
而环绕在这句话四周的，针织般布满整张纸的，是由另一种字体、用墨蓝色水笔隽刻下的细细密密的字迹。
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
-THE END-


后记
很意外,我竟然写了个悲剧...
每一小节都是一个小误会,误会连环误会,巧合接连巧合,徒留一个悲剧式结尾
好在我仁慈地在尾声里把所有的误会一一解释清晰了
虽然悲剧更能让人有所感触,不过写这么虐的东西我还是头一遭,也不知道大家有没有注意到我挖空心思描写的那个纸团.
纸团在第二节的时候是被一淳扔到角落里了,为什么在尾声时又会出现在华城家的书柜里,并且字的内容增加了很多呢?
答案就在纸上...
文完结了以后有不少人特意跑来问我他们俩最后怎么样了,我说,我又不认识他们,我怎么会知道呢?
每个人心中都应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结局
"选择沉默就是错过
你不说,是没有人会懂的"
-全文完-


好长啊好长啊。。。

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