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哥来县衙接我时，我正被一堆婶子姑娘们围着，坐在高几上，吃着枣糕，任由他们往我的帽上插各色绢花。
“这里，这里来一朵。”
“不好看不好看，换成红的。”
“红的才不好看呢，这里就该是紫的”
“......”
她们吵吵嚷嚷，一个比一个主意大，待瞧见了我哥那件乌漆嘛黑的旧衫子，又戛然静下来，默默地给他让出一条路来，各自偏转了脸，拿绢花掩着，悄悄地去瞧他。
我嘴里塞得满当当的，模糊地叫一声哥就噎住了。晃着两只小脚，从怀里摸出一只小小的银锭子塞他手里。钱是县令赏的，年下送傩，需得小小的一个人儿去演打败傩的英雄。占着我家和县衙住对门的便宜，我一出门就入选，被姑娘们涂了油彩，套上板甲，坐在高头大马上游满了半个长安城，挣下了足足一两银子。
小男子汉今天打败了许多傩鬼，得意的很。虽然说不出话来，也要神气地点点头。也不肯要他抱，自己爬下凳子，牵上他的手。
模糊不清地安排自己这笔小小的收入。
“哥，我们吃水盆羊肉！”
“做新衣裳！”
“给王妈发工钱！”
“还要买匹马！”
一转眼，已经花出去好多个一两了，还在掰着手指头接着花。

我看他满缀花气，氲冥一身，又叠了西沉的落照在脸上，冲着我笑。
云生仍小，说话断续叠字，挨个往外蹦着。我便另辟一方天地将这些四方散落的意思收好，这样满怀期待的喜，长乐无忧的乐，都让我难以忽视，比从前笔墨落于纸上捏出来的任何人都要生动，而笔锋也不再被幽昧沉墨塑成半刃锋利的匕，雪光流辉之间，几疑剖刎持匕人。
我本想在篇翰诸多中，寻几个字问他，傩是什么，英雄是什么，但诗里多半是恸音，呕出誓封之带的血来。我不想他听，最后用手随意抚了他满头的绢花问他，“水盆羊肉倒是不缺，王妈的工钱家里也没短过。只是你这枣糕都塞满了肚子，还有地儿放其他吃食？我少见你一时三刻，你又多生出好几个胃，好生厉害，某甘拜下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