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褚嬴，是我的老师。”
正抱着西瓜在电脑前啃的我突然听到屏幕里传来这么一句，立马放下了手里的瓜。从去年年末，到今年年中，三大头衔战之一的棋圣战终于落下帷幕。而在赛后采访中，叔突然语出惊人。
我又回想起前段时间的端午节——
晚上从爷爷家回来，正看到叔一个人坐阳台上，走过去顺着他的视线往上看，天空中正挂着一轮弯弯的新月，这，五月初五看月亮？
“小朔，你这名（儿），你爷爷起的？”他听到我的脚步声，随口出声问了一句。
“嗯，对，爷爷说这字本来是新月的意思，恰逢我出生在农历月初，这字寓意‘初始，新生’，就用了这个字。”
“万物初始，生机勃勃，好名字。”
“叔，比不上你这名，出场自带buff啊！”我突然想起一个问题，“对了，为什么围棋社要叫‘四剑客’，荧光粉说这名是你起的。”
“想知道？”
“嗯。”我搬把椅子坐了过来。
“除了吴迪跟江雪明之外，还有一个人，他叫‘褚嬴’，是我的老师。”
“褚嬴，围达上的那个不败传说？”原来师祖也是个大神！
“哟，你小子也知道。”
“当然，叔你等下。”我跑去我房间，拿出早年买的那本棋局大全。“看，褚嬴跟俞晓阳的对局！我同桌跟我说，这局棋是绝世名局。”
“确实是绝世名局。”叔又抬头看着月亮，这神情像是在回忆着什么，有喜悦，有悲伤，还有释然。
......
“您的老师是否就是围达网上胜率第一，击败俞晓阳九段后注销账号的传奇棋手？ ”
“是的。”
果然，记者其问的第二个跟我想的一样。其实那天我还想再问的，但叔没打算再开口，赶我去睡觉了。
“为何褚嬴一直迟迟不肯现身?”
“褚嬴老师十年前在围达与俞老一战后注销账号，如今是否考虑重回棋坛？”
......
面对记者一堆问题的炮轰，叔显然无意回答，起身鞠躬离去。

*
今年这个春节，叔回了一趟老家，顺带还带上了我。说是老家，其实也在方圆市，坐车就可以到达。下车后走进一看，一幢幢6层楼高的楼房上，长着爬山虎，一看就是跟我爷爷家一样的那种老公房。站在绿色铁门，叔熟练的按下号码后呼叫。
“来了~”开门的是个头发灰白的妇人，满面笑容，和蔼可亲。
“妈。”
“快进来吧，来就来了，带什么东西啊。”她转头一看，注意到叔身边还有我这么小豆丁，“你就是小朔吧？”
“嗯，奶...奶...好？”我斟酌这措辞，也不知道这称呼合不合适。
“嗯，你好啊！”老人家的脸上笑的更开心了。
“汪汪！汪汪！”屋内还跑来了一条狗，冲着我叫了两声。
“哟，jiojio，想我了没？”叔他抱起狗子，一顿乱撸。
jiojio？莫不是当年“看时九段如何教育狗儿子不要乱尿床”的视频中另一位主角吗？
“汪汪！”狗子在叔的怀里强烈抗议着。一被放下，立刻跑开了。
“妈，我来帮你吧！”
"你坐着就好，我都准备差不多了。”
“来，过来！”刚坐下，正在小心翼翼的打量周围环境的我，又被叔喊了过去。
“这是我以前的房间，来，坐下。”我又转头看一下四周才坐下，除了床，座椅等常规陈设，墙上贴着各式海报跟棋谱，还有一幅很显眼的宇航员登月的画。
“叔，你在找什么呀？”
“找我以前的百宝箱。”他最后在床底拉了一箱东西出来。
“这个是四驱车，我小时候的最爱。”
赛车，我小时候也玩过。
“这个是贝克西姆的签名照。”
看到“贝克西姆”四个中文大字的时候，他自己也笑了。
“这件是......”他这样一件件翻着，一边跟我说着。
“孩子，来，这个给你！”吃完饭后，叔的妈妈又往我手里塞了个红包。
“收下吧。”在我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叔出声了。
“小朔啊，以后常来奶奶这，奶奶给你做好吃的喔~”临别的时候，叔的妈妈依依不舍的拉着我，又转头对叔说，“时光，你比赛忙，这孩子我帮你带也行。”
“别别，我可以的，您歇着就好。别闪着身子了。”
“奶奶，我可以照顾好我自己的。”
出门之后，我俩在月色下走着。
“叔，这个给你。”叔看着红包一脸疑惑，“叔，这算是我的房租钱，你不是还要还房贷吗？”
“你那儿看来的陈年旧闻啊，我早还完了。这你自己收着。”叔显然被我的言行弄得哭笑不得。
“jiojio以前是我养的，后来我妈退休了，我感觉我妈更需要陪伴，就把狗给我妈养了。”我顺带求证了一下，当年的视频，叔这样回答。
等我后来再回忆起今日的对话，发现叔这个人其实也有强烈的“被需要”，就是想要被别人需要的那种感觉。
再后来某天，我对着在狗咖里喊别家狗子叫“alpha”的男子，表示不知该如何吐槽。当然这又是后话。

*
初二那年临近暑假，听闻刚来围棋社没几个月的田老师要走了，我走进教室的时候，见他正要离开。
“其实我的本职是个搞IT的，最近刚找到工作。来这当老师纯属机缘巧合。”面对我的询问他回答道，“还有，其实你们水平都挺不错的。”
看着他的格子衬衫，我灵光一闪：“老师是如何看待之前围棋界的人机大战？”
“作为一名程序员，我一直觉得alpha狗会赢，而作为一名曾经的冲段少年，我一直希望时光能赢。就结果来说，时光能赢一盘其实相当不错了。我觉得呢，科技的发展能为人提供更优质的生活，但同时体育竞技也传承着人类的精神。”他想了下，又补充道，“嘛，因为ai的关系，确实有打破围棋上的一些思维定式。还有，我们那个时候常常为了一步棋想很久，也不确定对不对，哪像现在，有了ai之后，直接每一步都有胜率分析，还有选点推荐。还能跟ai下棋......”
“对了，你考虑过定段吗？”前脚刚踏出教室门口，他转身问道。
“定段？”
“嗯，我说的是职业定段赛，以你的水平，我觉得可以考虑找个道场学下，然后考职业。”
考职业？我呆呆的目送田老师离开。
其实早在去年暑假拿到进入全国少儿比赛的资格的时候，叔就问我有没有考虑过下一辈子的围棋。当时我毫不犹豫的表示愿意下。他却表示成为一名职业棋手要比普通人付出千倍百倍的努力，职业定段赛更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选择成为职业，也意味着要放弃一条最为稳妥的升学求职道路。
周五下午，照例的社团活动，坐在我对面的是老对手“俞亮迷弟”。
“你就没考虑过成为职业棋手吗？”我一边跟他下着，一边问。刚进社团的时候，我跟他经常一言不合就在棋盘上互殴，社长表示我们这叫“菜鸡互啄”。
“你以为我不想啊，只是我爸妈说我没这天赋，家里也没那钱给我瞎折腾，还是老老实实读书。”他放下一子说道，“我爸妈还不知道我初三还没退围棋社。”
“可我觉得你还是挺有天赋的！”这货的水平能在我们围棋社排上前三。
“天赋，你看看那些职业的，哪个没天赋。天赋只是一个入场券。”
几日后，当我路过家附近的公园时，真巧看到俩老人在下棋，周围还有二三人围观，走进一看，这下的还不是象棋而是围棋，得，真少见。棋局不算太难，但好在棋逢对手，从中盘到官子，这一局看的是让人感觉酣畅淋漓。不知不觉中，已经日落西山。
“真是好久没看人对局了。”正打算离开，身旁一青人出声感叹道。
“可不是吗，我年轻的时候，还能在路边看到有人下棋，但现在啊......”旁边的老者出声附和。
“小时候到是跟我爸经常一起看电视上的围棋比赛解说，这些年，一人在外，没时间，也没精力去碰棋了......”
听着他们的对话，心里突然多了几分惆怅。
“叔，来，我给你捏捏肩吧！”一进书房看到正在对着书摆着谱的他。
“无事献殷勤，快说！”
“叔，你别这么说。我就是想进奕江湖，需要有个推荐人。论棋力您老可是我认识的最厉害的棋手。”
叔听了我的话，抬头看着我：“想好了？”
“嗯，我想当职业棋手。”我停顿了一下，“人生这条路上没有人能告诉我怎么走会一帆风顺，我也不知道未来的我会因我此刻的决定而面对怎样的境遇。但我此时此刻，我想说我喜欢围棋，我热爱围棋，我想为它而奋斗一生。”
想到今天在何嘉嘉那边遇到的一位自称是白潇潇阿姨，她说跟我说，如果人生中有这么一段为梦想而奋斗的年岁，无愧亦无悔于青春，足以。
“好。不愧是我时长老看中的人。”
“不过~”
“嗯？”
“我还是想把初三上完再去。”
“行。既然决定要成为职业，我可要对你进行魔鬼训练了。”

*
于是，别人的初三在茫茫题海中度过，我嘛，也是题海，不过是围棋的。在叔的魔鬼训练下，我的棋艺可谓是日进千里
“听说你要去考道场了？”已成为围棋社新任社长的俞亮迷弟一把搂住我。
“是啊”
“确实，你这有能力有天赋有资源的，应该去试试。”
“但是在我离开前，希望能和围棋社的各位下上几局，若我能守擂成功，我就去考道场。”我拉下他的手臂，正色道。
“要是你输了呢？”
“那我就不去了。”
“行。你小子够狂。”他转头面向其他人，“伙计们，听到没有，务必把人给我留下了。”
接下来，一连四天，每天别人在上晚自习的时候，我都在围棋教室里跟人对弈。最近一段时间的特训可不是白搭的，一路轻松过关斩将。终于到了最后一天，面对对面的社长，我拿出已经早已准备好的奕江湖入学对局记录纸给他，“不等下完之后，再拿你下的最好的一局放上去？”
“就这局吧。”
“行。”
起身鞠躬，猜先，这局棋我俩下的格外认真，围观的社员也保持了“观棋不语”的原则。全场静谧无声，只有对局双方的落子声。从中盘到官子，我不敢松懈。最好的结果，以我胜了二又四分之三子。
“承让。”
“你小子给我记住了，离开了就别再回来。”他停顿了一下继续说，“我可是把梦想寄托到你身上了。”
“我会努力的。我希望你也能一直坚持下下去，哪怕只是作为一个爱好。”
“自然。”
围达网上，熟悉的人如期而至。对面正是“荧光粉”。
“今天的这一局，我想放在考奕江湖的对局记录上。”输入对话框，发送。
“这，合适吗？我平时也就在围达上随便下下。”
“合适。从我刚学棋到现在，您一直在网上陪着我下棋。是见证我成长的人。同时您也是围棋社的创始人。”
“好，那开始吧。”
当我把最后一张记录纸，递给叔。他脸上的惊讶神色显而易见。
“叔，您是我进入围棋世界的引路人。作为我一直以来的老师，我希望能跟您下这一局，哪怕只是指导棋。”

乘车来到传闻中的最强道场，就是这看起来也太朴素了一点。走进去，这座楼房，还在真挺有年代感的。
走到办公室，敲了敲门，“请进”，门内有人应声。开门入内，见一头发灰白的带着眼睛的男子坐在桌边。
“老师，我是来参加入学考试的。”
“好，你就是时光推荐过来的吧，来，坐这，跟我下一局就好。”
“不用太紧张。你就按平时的下就好，入学考试赢我的只有百分之6.7% ，但进道场的确有百分之17.9% 。”
尽管老师这么说，但手心还是不自觉的冒冷汗，毕竟这局直接关系到我之后的命运。
一局终了，我长叹一口气。
“回家等消息吧，最迟五天给你回复。”看看我的神色，他又补了一局“放宽心，你的水平很好。”
第一天，查看信箱，什么都没有。
第二天，依旧什么都没。
“叔，这怎么还没来啊？”我焦急的抓狂中。
“这才第二天，慢慢等着吧。”
第三天
“啊，还没来啊。叔，我是不是没戏了。”每天被围棋社的家伙们问结果，我都快疯了！
“放心，你的水平我知道。”
“是不是寄丢了？你说就不能电话通知吗？或者发个email也行？不行，我明天去奕江湖问问。”
“淡定，都是这么过来的，来，过来喝口茶冷静一下。”与急的跟个猴似的，上蹿下跳的我对比鲜明的是在一旁悠哉悠哉喝茶的叔。
四日后，我还真收到来自奕江湖的信件。打开的时候，感觉自己的心脏都快跳出来的，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这么紧张。
“我就说吧，你这没问题的。”叔站在一旁，扇着扇子，眼角止不住笑意。
中考考完，刚走进围棋教室。
“嘭~”看着空气中缓缓飘落的彩带，还有眼前手捧蛋糕的大伙，我的眼眶有点湿润。
“喂，我说你们这也搞得太隆重了。”
“给我社即将诞生的第二个职业棋手办的欢送party，当然得隆重了。”
也不知是起谁的头，一通乱战后，我的脸上全是奶油。当然每个人的脸上多多少少都挂了点“彩“。吃完蛋糕后，稍微收拾了一下。打开他们送我的礼物，一件T恤呈现在我的眼前。
“你之前问我要夏季校服，就是为了这个？”这上面布满五花八门的字迹，不仔细看，还真认不出了。
“对啊，怎么样，这个够有意义吧？”
“‘莫愁前路无知己’，谢谢。”看着上面每个人的祝福及签名，我鼻头泛酸，“其实我还是挺遗憾的没能跟你们一起参加围棋联赛的。”
“行了，你以后会有更广阔的天地的。”结束后，走到门口，回头看了他们一眼，我深深鞠了一躬。他们也回了一礼。再见了，围棋社，再见了，我的初中时光。

初入奕江湖，
“我跟你说啊，我们这个宿舍可是最出名的一间，别人想进还进不来。算你小子运气好，一来就住进这间。”自称是小范的自来熟领我进了宿舍。
“这间咋了？”我一边打量着，一边问道。
“来，我跟你说说，这间宿舍都出过些什么人——时光，目前中国围棋数一数二的存在。沈一朗，定段12连胜，史上唯一赢了初段赛的存在。洪河，林门大弟子兼女婿，还有，岳智，虽然他那时基本不住宿舍。”
“诶？！”跟叔当年一个宿舍？
“傻了吧，这要说起当年......”
“咕咕咕~”刚进入办公室，进听到一阵鸟类的叫声，我循着声音望去，诶诶诶？？？
“这个是朱老师养的。”
“老师，你好。”办公室养鸡？
“我姓龙，龙彦。负责二组的死活题作业及对局练习。你有什么问题吗”
“龙老师，有道题，我不知道为什么是这么下的......”
眼前的这个男人，相貌平平，衣着朴素。实在让人无法想到他就是围达上排名前十的唯一非职业棋手，曾斩获国内外各项业余大赛冠军，连方绪九段都曾坦言输给过他。
真，大隐隐于市。
当然，此时的我还不知道曾踢馆全国40多家道场的这位跟我褚门还有一段故事。
“嘭！”一进宿舍我就迫不及待地问道，“为什么我们道场会有鸡？”
“那时我们奕江湖道场的道宠，小猪嘴2.0。”同宿舍另一位姓杨，比我们大三岁，已经成年了，好早如今的定段赛已经没有了年龄限制。
“大老师一直带着他上课呢。”小范补充道，“鸡在人在。鸡走了，我们一组才能下课。”
“大老师？”
“就是朱大勇，我们平时都叫大老师。”小范随手摆起了“大猪嘴”。
“大猪嘴，小猪嘴？这名儿都谁起的？”简直有毒。
“还有啊，大老师的儿子因为打架斗殴死了，然后老婆带着女儿跑了。”
“你这少说两句，还不知道真假呢。”老杨出声道。
“班老师亲口跟我说的，还能有假！”小范说完，又接着叹息道， “大老师人是凶了点，但确实是个好老师，可惜啊！”

*
“却说那时长老那一粘，一条大龙瞬间突破白棋的重重阻碍，嘿，活了。对面的小李一看呐......”
今天刚进入教室，就有在种走错片场的感觉。只见早到的同学正围坐那棋桌上周围，棋桌上放着一把椅子，椅子上坐的那人——
“洪河！！！”闻声，教室里无论老少，皆做鸟兽四处逃窜状。
今天的大老师还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啊！
今天讲课结束后，我有幸被这位自称是我洪师伯的男人留下进行额外的课后辅导。
“我跟你叔啊，当年可是一个宿舍的好哥们......”
一边下着，他一边说着。
他的棋快且稳，无愧于棋坛中他那“快枪手”的名号了。而且“围棋界的评书第一人”，今日我算是见识到了。听说早年因为父亲病重，他曾一度放弃过围棋。好在周围一众亲友的帮助下，父亲康复，他也得以再度回到棋坛。如今，生活幸福美满，儿女双全。妥妥的“现充”一枚。
“水平尚可，就是还差点火候。”一局指导棋结束，他如此评价道。
“洪师伯，我想向您打听个事。” 这位生性开朗风趣，相对棋坛中的其他几位，媒体总能在他身上多多少少挖到一些有的没的。
“褚嬴，您听过这名字吗？”
“当然听过。说起这个，我就来气，我就知道时光那小子框我，说褚嬴是他爷爷，结果是他师父。不过，看他那样子，谁还没点难言之隐，我这当兄弟的理解，理解。”说完之后，他扫了一眼四周，勾了勾手指，我倾身向前，“师伯这也是把你当自己人，你可别回头就说是我说的......”果然不等我开口细问，他就把当年如何发现“时光就是褚嬴”，以及如何被叔忽悠成“褚嬴就是咱爷爷”，一五一十的娓娓道来。
“时光这些年，孑然一身。如今算是有后了。”送他到道场门口，他突然出言感叹道。
在我还没来的及细想这话，他口袋里的手机就响了——
“喂，灿灿啊~”
果然，这位洪九段的日常生活，除了下棋，就是虐狗。

赶在今年定段赛报名前，我总算是挤进了一组的前八。为了这个报名资格，我真是拼尽全力，连梦里都在下棋。
“我一直都挺好奇的，你的棋是跟谁学的？”预选赛前的聚餐，老杨挑起了话头。
“我叔。”我随口答道。
“我就猜一下，你叔该不会就是时光九段吧。”
“咳咳咳...”猛地我被口中的饮料呛了一下。
“看来我猜对了。”
“你怎么猜的？”小范发问。
“你没觉得他下棋的招式有时候挺古风的吗？”
“有啊，但也不能这么就说是时大神教的。”
“还有，你看他下棋时不时的喜欢给人下套。”
“嗯？”
“我研究了一下时光九段有记录的棋局。”他喝了一口饮料，看着我继续说，“你布局的方式真的很像他。”
“有吗？”小范侧头看着他。
“嗯，虽然手法还不太成熟，但布局的思路确实像是师承于他。”
“是，我叔就是时光，我的棋也确实是他教出来的。”
“好你小子，这么大的来头，也从来不说。”
“叔怕我说多了，惹人非议。你俩知道了就知道了，可别到处去说。”
他俩比了个OK的手势。
“诶，那你可以帮我要个签名吗？”
“嗯...行吧，我回去问问。”
“说起来，你们最崇拜的棋手都是谁啊？”
“我叔。”
“褚嬴，你们知道吗？”
“知道。”
“你呢？你最崇拜的是谁？”
“方绪！”他停顿一下继续说，“方名人固然棋力了得，但最重要的是他创建了围达网，推动了中国围棋围棋的发展，我觉得他是一个十分具有前瞻性且伟大的人。

来年开春，我依旧在围棋教室打着谱，然后近来我的不进反退。这个月已经连输好几盘了，再这样下去就要跌出一组了，以及——
“看到没，他就是时光九段的学生。”
“水平也就那样嘛。”
我狠狠的攥紧了手中的棋子。
“看来大神的后辈不好当啊~”被两位前舍友硬拉来聚会，我也忍不住诉说了近况，听完后某人感叹道，“你也别太在意，论水平，那帮子人还不如你。”
“其实我也是这样过来的，小时候啊，父亲带我出去聚会，人家必然会在他面前夸赞我一番，但是我后来发现他们在背着我父亲的时候， 会说我不过算是一个背靠父荫的富二代。其实后面想想，何必在意他人言语，你就是你，也无需像别人去证明什么。” 老杨停了一下，继续说，“当年我的偶像方绪，在升上九段后，很多年都没拿过一个冠军，世人皆说俞晓阳的徒弟，少年天才，不过如此。后来，我们都知道，人家不仅拿了世界冠军，还经营好了围达。”
“谢谢。”
“大家都是兄弟，客气什么。”
周末回家后，照例跟叔练棋。
“看来你最近状态不太好。”棋下成这样，当然瞒不过他的眼睛。
“叔，我是不是特别没用啊？”
“怎么会呢？”
“你当年15岁学棋，17岁定段，25岁不到拿世界冠军直升九段。我学了7年了，还没定上段。”
“孩子，你不用质疑自己的天赋。我是我，你是你，你不必成为第二个时光。我希望成为你的榜样，而不是你的枷锁。 ”
“可别人都说......”
“我时光说过这话吗？我从来没后悔收了你，也从不怀疑自己看人的眼光。我一直相信并且期待着你能在这条路上越走越远。”他拿起扇子，指着棋盘，“来，摆下棋，我说你摆。”
......
“这是我预选赛前，跟奕江湖其他人下的。”
“就这?”
“就这。”
这棋看起来有点眼熟，不过当下我也没多想。

*古月依旧照今人
说起来，我今天只是来书房找一本棋谱的。
翻着翻着，上面有一本突然掉了下来，我赶紧眼疾手快的借住。
《南北朝棋谱手抄》，我要找的不是这个啊，喂。叔平时还很宝贝这本，赶紧放上去。然而这本放在高处的书架上，结果以我的身高，非但没放上去，还把旁边挨着的一本给蹭下来了。
好奇的看了看，这纸张，还有这个“闲”字谱，我很确信就是几年前在兰因寺的那本。还有这本南梁棋谱，一打开就是无名氏对梁武帝的这局，合上的时候我注意了下，这页的缝隙特别大，显然是被人经常翻阅（仅此一页）。如果只是刚学棋，我应该还认不出。但看了叔讲解了五年的273局棋谱，外加对我叔棋招的了解，我不会认不出这局是谁下的。看着半柜子的南梁及南北朝史，还有被圈圈画画的天文类书籍。想起小时候，叔曾经给我讲过的故事.....总不会，是我师祖来自南梁吧？这个想法一出现，我被自己的脑洞惊到了。
只是，为什么叔要瞒着洪河关于“褚嬴”的存在哪，以及为什么当年围棋社的其他人始终没见过这叔口中的第四人呢（或者说为什么这世上除了叔之外就没人见过褚嬴），还有，叔的照片，为什么从小到大的合照总会空出一个人的位置？
“该不会真的是鬼吧......”我不禁脱口而出，有点后悔没开灯了。
“他不是鬼。”叔不知何时站在了门口。
“叔，我不是故意的。”吓死我了，真是令人尴尬的打开方式，事后想来还有点狗血......
“没事。褚嬴是在我8岁那年来到我身边的。”
“那故事？”
他直接走过来坐在地上：“小时候那次吵架把他气走，其实吵完我就后悔了， 没想到他这一走就走了六年。更没想到我们实际相处的时间只有短短两年。我时常在想如果我能早点喜欢上围棋，他是不是会早点出现，我们是不是能有更多的时间，更多的时间一起下棋，一起找神之一手。他能看着我当上主将，看着我拿世界冠军。看着我有天能够挑战他。”他低头拨弄着手中的扇子，“后来想想人生哪来那么多如果，每一次的相遇与离别都是不可控的。我们能做的唯有珍惜当下。我想这也是褚嬴给我上的最后一课吧。”
“我曾经看到这么一段话：‘而今别离的果，正是相遇的因。与你别离后，你便存在于事事处处，万物之中。不得不接受你离开的事实。纵使万般不舍也该心存感激，然后挥手道别。’我很感谢上天能让我跟他相遇，那曾是一段如有神助的时光。”月光不知何时透过书房的窗户，不知何时洒落了一地。

褚嬴是个什么样的人呢？上山的路上，我一直在想这个问题。
我对于这个人或者说对于这个名字的认知，是随着我年龄与棋力的增长而逐年递增的。一开始，我只知道这个名字属于一个在围达网上很厉害的棋手，然后这是一个超一流棋手。后来，也逐渐理解别人口中跟褚嬴下棋的那种“窒息感”，当之无愧的暴力美学。还有，“大斜千变”，能把白子虬大飞当做常用招式，是个对自己棋力有着绝对自信的人。他的棋就像一曲剑舞，身形优美，举重若轻，但却步步暗藏杀机。虽棋招古老，但从未被时代所束缚，亦让人感觉不属于任何时代，他，是一个传说，也像是围棋本身。
看着走在前面的身影，无奈的叹了一口气。在那天之后，叔说要带我去一个地方。于是，这就是我凌晨四点起来打着手电筒爬山的原因。
“褚嬴他就是棋痴一个，你说他活了一千多年，棋力超群。但在碰到围棋之外的东西，又像个小孩子，会哭会闹，好奇心强，对人情世故一窍不通。接受能力强，对万物都有着包容的心态。他就像这天上的月亮，看似清冷，实则用自己的方式在照亮每一个人回家的路。”
“褚嬴他这辈子只有棋，嗯，可能还有电视跟自行车。要是这个棋疯子在的话，非得跑去跟master大战三百回合。”
“就是你每天早上醒来睁眼看到的第一个人，每天睡着前闭眼看到的最后一个人。”
“他是我这一生中最重要的人。如果没有当年的褚嬴，就没有今日的时光。”
叔一边走着一边说着。我知道，他这个人看似有点大大咧咧的，实则非常重感情，共情力极强。曾经在拿白子虬杯后，公开宣称褚嬴是他的老师，网友根据他不下棋的半年以及褚嬴的账号注销时间，推断出褚嬴可能已经不在了。
“那是一个让我拿起棋子的人。”我曾刷到过一个多年前的采访视频，当被问及扇子的来历时，他这样回答道。
因为他，叔得以一窥围棋天地。
“我曾经因为他的离去，大半年没有碰棋。后来，发现只要我还在下，褚嬴就一直在。”
伯牙子期——世上再无知我懂我者。
因为他，叔不敢再碰这方天地。
“我想替他去找‘神之一手’。”
霞客静闻——带着你的愿望继续前行。
还是因为他，叔再度拾起棋子。
“我曾说过，要让他褚嬴的名字名扬四海的。”叔这样说道。而他确实也做到了。老一辈谁人不识褚嬴的大名，而我们小一辈的听着这个传说长大的。
“叔，我想啊，你就是褚嬴曾存在过的，最好的证明。”

曾经听龙彦老师提起过，当年不甘于因年龄限制无法进入职业棋坛而踢馆全国各大道场，最终败在一名叫时光的冲段少年身上。问了下，果然这局是太师父下的，龙彦不知道他这个围达第九其实对上的是第一。
无论从哪方面来说，他都是一个值得让人敬佩的棋士。那局之后他把随他征战沙场的刷子送给了我。”前几年，定段赛取消了年龄限制，可惜龙老师已经过了一个棋手的巅峰期。不过他说了，自己早就在那局棋之后释然了，现在能看着自己教出来的学生能走的更高，更远，也很开心。
“后来，我在业余比赛后的对阵职业表演赛上赢了他。事后他说，感觉我没有当年那么厉害了，说实话，我听了还挺高兴的。” 我想，那是褚嬴曾经来过的痕迹。
风不紧不慢地吹着，偶然会有几片落叶随之而下。
“那你的新初段赛呢？”说起比赛，叔的职业比赛我都有看过谱，对俞老的新初段赛，自然也在其中。但那个谱子看的我真的一头雾水，直觉告诉我，这里头肯定有故事。
“因为那是倒贴十五目下的。这局棋，我跟褚嬴都很想下，最后我还是决定把机会给他。他下到一半的时候，为了保护我，给自己背上贴目十五。这也是他从古至今执黑唯一输掉的一局。”反贴十五目，比正常执黑还要再加七目半，而高手过招，输赢就在一俩目之间，而再贴七目半，这负担着实够大。就是说要捞到更多的地，才能赢（棋下得也会更有攻击性），为此整个过程中褚嬴一直在给俞晓阳下套，诱使对方犯错。也难怪我们这些局外人看不懂了。
“这颗树是褚嬴跟你二师伯种的。”我跟着他站了起来，转身朝身后的大树走了几步。
“二师伯？”
“白子虬！”
“！！！”虽然一直有人猜测时光，褚嬴，白子虬之间必然存在某种渊源，但此刻听到这个名字还是有点猝不及防。
“褚嬴曾经在淸朝的时候出来过一次，遇到的就是幼年的白子虬。”
就，就.....就现在的世界第一是我老师，南梁棋神是我师祖，现在还来个师伯是清朝棋圣。
“那太师父的第一个徒弟是谁？”我小心翼翼的开口。
“南梁公主。”
嗯，没啥。也就再加一个皇亲国戚......

随着新的一年钟声敲响，定段赛又开始了，而我得益于去年的战绩，直接进入本赛。而且今年下半年，我一直没掉出一组前三，但当我踏入酒店的那一刻，还是感受到了这不同往日的氛围。这定段赛嘛，说不紧张都是假的。
“叔，给我说说你当年定段的故事呗~”叔倒是想来，但这回他有比赛。所以就只能视频了。还好这次是我一个人单独一间。
“行。当年预选赛对方棋手迟迟未到，眼见十五分钟即将过去，我这局能捡个大便宜，此时，忽闻‘嘭’地一声，一头盔突然砸在了桌上。抬眼一看，见一彪形大汉，自称是打架来迟......对局中盘外频出，出言恐吓，果真不是善茬......”
这故事，其实我也听过不止一遍（有一说一，叔讲故事的能力绝对没问题，我曾建议过他可以跟洪师伯一起搞点副业），此时听来，却是让人心情放松的法宝。也不知道是因为那故事本身，还是因为那说故事的人，总之我就这样慢慢的陷入了睡眠......
随着本赛一天天的推进，气氛一天比一天的紧张。这样高强度的比赛下，除了实力还要抗压力跟体力脑力。
尖，断，冲......
双方你来我往，一手下完立马拍钟。对手的实力不容小觑，我得小心应对......
提劫，消劫......
这一盘最后的结果应该就在两目之间。
最后，双方都停一手，棋局结束。
小心的数完目数后，我终于瘫倒在椅子上，赢了，真的好险。今天这已经是第九局了，这局结束后，每组只有前16能参加最后的三轮。（）
抬起手腕，叔在比赛前送的三条腕带还剩下两条。只希望后面的比赛能顺利些。
一走出大门，我就看到叔在不远处站着。
“叔，你真的不用来的。你那这比赛刚结束，也不休息一下。”虽然心里多多少少还是希望他能来，没想到还真来了。
“行，那我走了。”
“诶诶诶，别走，别走。”
吃完饭，复完盘，我跟着他来到了酒店的天台，远处灯光璀璨，车流川流不息。天上还挂着一轮圆月。虽然是大晚上，但还能依稀看到点白云，明天应该是个好天。
“我有个祖传的妙招要不要试下？”
“嗯？祖传的？”
“来，手张开，深呼吸。”
“别，叔，我没事了，突然不紧张了。”
“来，别怕。这叫‘采天地之灵气，吸日月之精华’。”
确认了四下无人之后，我才慢慢的跟着他的动作做。太中二了，我内心捂脸道。
“呼~吸~”
别说，这招还真有点用。
眼下的这局棋，我方黑棋大龙被白棋紧紧缠住，局势不妙。
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随着时间的流逝越来越快......
此时，突然响起叔昨晚的那句话——
“你相信吗？当你心里真的想做成一件事的时候，连天地万物都会帮你的。”
我看着手中的棋子，
“只要世上还有人下，那么围棋之神就一直在。”
此刻，灵光一现，这颗棋仿佛有生命一般。
......
“要不是我小分差了一点，今年定段赛第一就是我了。”确认成绩后，我忍不住“凡尔赛”了一把。感慨完之后，立马跑去找叔报喜了。

对面坐着的这位带着金边眼镜，身着条纹黑西，全身打理的一丝不苟，看看这一身行头，谁都知价格不菲。再看看着气质行止，怎么看都像不是我们心中那种一心问道的围棋界前辈。但若说着围棋圈里最会经商的，经商的里头最会下棋的，非他方绪九段莫属。在其师退役后，带队前往韩国，弃三劫循环而胜。后又拿下应氏杯，此番足矣评上“前无古人”。年少创办围达，人工智能兴起后，又投资了国产AI“绝艺”。在围棋的发展史上，又添上浓墨重彩的一笔。
还真没想到刚踏入职业大门，自己就能跟这位围棋界的风云人物下上一盘。
“方老师，能帮我签个名吗？我有个曾经一起冲段的朋友，他很崇拜您。我想帮他要一个签名。”当年对于同宿舍哥们的承诺，我可没忘。
“当然可以。”这位大前辈笑起来的时候，眼角那细微的皱纹，还有标志性的兔牙，倒是给人多了几分亲和力。
“他曾跟我说过，中国围棋的发展离不开网络围棋，因为有网络围棋，年轻的棋手才有了更多的可能。”
“过奖了。其实网络围棋的功劳不在我一人，就算没有我，年轻的一代也会喷涌而出的。”他看着我，突然问一句，“你是时光的学生吧？”
“诶？是的。”
“好好加油吧！以你老师现在的地位，这徒弟可不好当。”
“叔，当时我在道场一蹶不振的时候，你鼓励我用的那盘棋，是不是用的我进道场前的？ ”回去路上，因方绪九段的话，再次回想起当初差点放弃围棋的经历，我凑到叔身旁问道。
“总算是发现了，你小子，为师为了你可是煞费苦心，怎么样，为师这招挺管用的吧？”他还拿起扇子扇了两下，神色间颇为得意。
“是是是，不过，叔你这招是哪学来的？” 我又凑近了点，看着他又微笑着陷入回忆。得，不用说了，这招也是祖传的。
初段赛后，我们“纵横十九道”的三位又聚到一起了。
“新初段赛都结束了，你咋还没签？”
“以你A组第二的成绩，应该不至于没队签，再者，你还有时九段，以他在棋界所处的位置跟人脉，签个好队伍不难。”
“是啊，你叔怎么说？”
“他说，除了围达GC外都行。”
他原话还有一句，“绪哥是个老狐狸，你可不能被他拐跑了。”
“叔，我看你是跟俞门有‘不共戴天之仇’吧。”我打趣道。真说起来，从褚嬴，俞晓阳，到方绪，再到俞亮跟他，还真有种宿命感。
“哼，当年的仇，我可还记得。总之，我时九段的徒弟可不能白白给人当陪跑。”说着，他还打开折扇扇了几下。
“是有几个队伍有联系我。然后我打算签西江体彩队了。”
“你要去打围乙！！？”我话刚说完，就引来一句惊呼。
“围甲的队伍，你们觉得我有机会上场吗？除了我叔，俞亮外，还有沈一朗，穆青春，岳智，洪河这些主将之外，二台，三台，乃至替补也轮不到我一个新初段。再说了，围乙这两年也不弱好吗......”
再次回想起当日跟叔的对话——
“想清楚了？别到时后悔，我可没钱替你赎身。”他用扇子指了指我。
“嗯，想清楚了。”
“诶，本来都跟厚哥说好给你留个位置。可惜我这一番好意啊......”
“行了，行了。打住。”
“那我们就祝你一路开挂，横扫四方，早日升上围甲。”
“干杯！”
五年后——
日暮斜阳，看着余晖下的影子慢慢偏移，我终是不忍要出声提醒。此刻的幽玄棋室内，他正坐在棋桌前，摆下孤零零的几子后，就再也没动过。正值不惑，叔却突然宣布除了他现在保有头衔的棋圣战外，不再参加任何比赛。
“叔，再等我几年好吗？我知道我现在还没有实力能做你的对手，但我保证，有朝一日一定会从你手中接过‘棋圣’这个头衔的。”在他站起身的时候，早就看出他有隐退之意的我还是出言挽留。
“傻孩子，你以为我为什么没有直接退役，而是只留下了这一个头衔。”

*
多年以后，我亦成为了职业九段，国内还是国外的赛事都拔得了不少头筹。叔还是那样，一个人，一副棋，一把折扇。正值春节，家家户户张灯结彩，我带着妻儿来拜访老师，我俩还是如往常一样，或复盘我近期的比赛，或手谈一把。只是今日——
“一转眼这么多年了，当年在雨夜路口捡到的小小孩，如今已成为围棋界的顶梁柱。”叔望着窗外已冒出新芽的大树感叹道。
“何必感叹，您还是跟当年一样厉害。” 我低头收着棋子回答道。
“这把折扇，从今以后就交给你了。”椅子发出了细微的声响。
我亦起身，看着他，不知如何作答，“叔。。。”作为他一手教出来的孩子，我不是不知道这把扇子对于叔的意义，当年太师父最后交给他既是告别亦是传承，他一直视若珍宝，大小比赛从不离身。
“拿着吧。”我双手接过，师父继续开口，“这把扇子应该传下去，就像是围棋一样。褚嬴要是能看到也会很高兴的。”一时之间我有点哽咽，“我，我一定不会辜负您的期望。”
他拍了拍我的肩膀，没有再说什么。
今年这个春节师父过的格外热闹，洪河沈一郎俞亮及一众好友都来拜访。我跟妻子一直在忙里忙外，忙完再一看日历，已经半个月过去了。吃完晚饭洗完碗，抬头看了一眼窗外后，我走到二楼阳台，果然他在这坐着赏月，虽然今年是个暖冬，叔身体也一向健朗，但三月初的夜晚，多少有点寒意入骨。
“我扶您回房间吧”
“你说，今天的月亮这么暗呢？”叔没有搭我的话。
“嗯，星星倒是挺多的。”
“星星多，”他停顿了一下，“嗯，确实，这是个群星闪耀的时代啊”
说罢，起身回了房间。
第二天一早，我照例喊叔吃早饭，走到书房发现他并没有像往常一样打谱练棋，又走到卧室，敲了两下门，无人应答，心里突然咯噔一下，打开门一看，师父还在床上躺着，“叔，叔......”我试探性的喊了俩声，推了推人，发现身体已经僵硬。
“叔！”
书房内，我坐在椅子上拿着扇子回想着前些日子的那一幕。柜子上一张张的相片，那一座座奖杯，无不诉说着主人当年的荣耀。只是如今这座宅子只有我一人了。
“褚嬴你看，这就是我收的徒弟。冠军头衔没少拿，可不比我差。而且如今的围棋界星河璀璨，江山代有才人出......”
正沉浸在回忆中的我好像听到了师父的声音 “叔!” 喊了一声，环顾四周，果然无人应答。
然而当我再次转身，只见一身着白衣，头带黑冠的古装男子站在那，四目相对，却见他对着我躬身一揖。
如今的生活中，机器逐渐取代人工劳动力，可人类却反而在追求“人工”二字。我想有些东西是机器所无法替代的，文化，情感，像是这份跨越千年，跨越生死的思念。像是这份在棋盘上传承千年的精神与信仰，传承千年的魂。而我愿化作薪火，将这份信仰世代相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