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跌坐席上，两肘做囚枝，小囡被围在身前，以手作梳，松松抓了两把。这是太初宫里做作平常的一个春夜，寂寂的同明里，窗前的花也在眠，因不肯扰它们憩，连枝豆灯上盛的烛只灼了两三枝，昏昏的光只娇软无力的渡着这奁前一隅。]
…发尾还有点潮，刚没绞尽，[掌挨出帘，女侍无声奉来白绸。团去她发下裹了裹，阿姿还是小小一只，脊不需要多挺，婉娈披背两肩的发也倾垂进她的身前，唇贴着她额鬓，昵昵的叨着悄悄话]
以后呢，浴后水是一定要擦干的，不然就要着风生凉，然后呢，生凉受病，阿姿就只能被困在床上，哪儿也去不了啦。

星汉既疏落，流云孤缥缈。在夏夜来临之前，太初宫的星星一贯都是不大亮的，不像蛙鼓虫吟的喧扰长嬴，可与月白争辉。这时风也是凉的，轻飘飘的捉不住，连未干青丝间细微的罅隙也不能囚住它，女儿挣扎了两下，又在悄悄话里止了动作。
“阿姿才不要生病！”
绸缎在发尾借了外力，浸润着还滴答的水分，一点穿牗而来的细凉，吹歪了女儿的头。
“可是，感觉大家都很容易生病的样子”

嗳。那可不好说，病呢，有很多很多种，有的病发在表相，有的病发在里腑——
[抬臀，巾子在竹帘展卷中，递换成棠花玉梳，这柄半月轻易被四指抱进掌里，润润的偶在漆色间捋出一线由烛赋予的光来]
有的病呢，生病的人不想让你瞧出来，还有的病，也许你本来瞧不出，但是她要让你见到。哎——这里打结了，别动哦，[密密梳齿篦上两篦]总之，没有人会不生病的。

“诶——”
绞紧的绸松散下来，贴合的发尾肆意的散在脊背与肩骨，偷摸的低了臂去，把玩着悄留在前处的一段，侧耳聆听，若有所思。
“怎么有藏得起来的病呢，庆姨姨那样厉害，她病了，也没藏住呢——整个太初宫都瞧见啦”
这一惊乍，确也不敢乱动，只能僵持着侧歪的姿势。

[小囡的发软而绵，不曲不局，栉过左边，又徐挪膝向右，灯烛火光便被网在肩身后，漆的影在墙上倏然一提，细瘦瘦曳爬向更高的广梁上。]
[有吃吃的笑声，很小，很稀，只有两三声，在喉间低低的颤着。又很快转沉，平静的]是啦，所以婕妤病的有些重，她是不需要藏的人，圣人[含糊的带过这两字，]怜她，忧她，这是恩荣，她藏不住的。——你有跟你的小姐妹们去探望过她吗，病中，总有些无聊的。

发结的苦我尝过，小儿不会用巧法，生拉硬拽过，结局无非是嗷嗷叫痛。而患中亦其然，病在身骨，要循理而依，强撑强抗，稚童易病，我也未吃过什么甜头。
“您说的我还未听懂，病在身，也是恩荣么”
我也隐约听过，似乎是望姨姨代了庆姨姨病中旁事。结一点一点的梳开，我倚在她一臂上。
“还没有呢，姿不好一人去呀”

唔，[遮掩过两声，小臂承上甜蜜的重量，手上不乱，微笑道]那是阿娘欠考虑啦，那不如…后天申时怎么样？那日是有沐假罢？这俩日天似乎都应当不错，那天是个和风有阳的日子，很适合探望人。啊…前些天新裁的夏裳她们送过来了，阿姿穿给婕妤看看怎么样，阿姿喜欢茜色的那条裙子，还是缃色的？

“是阿娘同我一道去探望庆姨姨吗”
击掌而喜，传言流走太初宫也有二三日了，一直有想，但女儿心思还尚浅，只觉这也不妥，那也不宜的，迟迟未动作过。听到新裳处，更是用力点头。
“缃色明艳，像见了窗外的明光一般”
都说庆姨姨是心有郁结，如此便能欢欣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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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啦，阿娘自然同你一道。[篦子推上案桌，呼了一声卢娘。]
我也觉着缃色好看，阿姿眼光很好呀，[对于向孩童的鼓励，向来不吝啬，于是自然祈求一些回报]婕妤在殿中养病不能外出，阿姿生病时也躺在床上，是不是也很觉无聊？阿娘出一个主意，阿姿也出一个主意，我们替婕妤合计合计，好叫她打发些憋闷时光，怎么样？

“是吧，看到心情都会明亮起来”
恰是春夏，牗外绿意盎然，浓翠成荫，缃色在其中，就恰如疏落的金乌碎影，林间的艳丽花朵，生意渲染。蹭着臂膀的头点下，颊侧略痒，并不长的回忆很快滚完，病中确然是无聊的。
“阿娘想做什么呢，先说罢，阿姿……还得再想一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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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娘这时姗姗应声过来，人影泼挂上帘。于是促膝趋近，隔纱交语，低向她嘱过两句，这才回转身来。被挡的豆火剥得——爆了烛花。簇小火焰在一刹雄窜，又骤恹下去。]嗯…阿娘想，阿娘这里有两三本故事集，病中打发时间，听听倒也无妨，这是要叫婕妤费心花眼，倒是又一重劳神。不如…？

“啊，阿娘这想的是阿姿要做的事呢”
人影离去，女儿又玩起此时已然干透的发梢。玉篦梳顺的墨丝，是上手没有停的道理的。我没去探听卢娘同阿娘说了什么，只是等，等到倚靠再度回拢。
“阿姿病时，听了故事，便能做个好梦，阿姿若读给庆姨姨听，她也可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