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愈往中宫地界去，规矩便越大，礼节也愈见烦琐，随日于御苑相见，未尝会庄重颜色屈礼，然而跨过那道坤宁门后，却全然不是一番光景。于东暖阁的流烟中端然的皇额娘，原就肩着折笄昆裔，仪范中外之责，加之远来边部，又不免于盛装之下散露些澹漠，因而教这样的势威覆映，长街上同亲厚的兄姊照面，亦要兢兢切切，颇多拘忌。】
【由是常落步众人些许时辰，赶着末流再去请安。然而今次身上怠倦，行出永寿时已然误了时候，左右要教内官记了一笔，遂乐得四处闲踱，只打发了侍下去告明情节。】
【东面与偏阁的一廊之间，种着不少绿萼，眼下未到时节，全只剩了几竿清竹。一路晃眼看过去，终于在月桌前停步，桌上铺着一纸手稿，此外还另有一枚不知何物的小玩艺儿】
这是……【拈起一角细看，半刻仍未得结果】小勾你也来看看，辨一辩这究竟是个什么形状。

【来人声先影至，回顾望去，明了自己是误入了富察女官的栖所地界。神外之际，所执的物什已然轻松易手而去，不在意地收回手，却因她出言而黯黯一惊。】
我今日身上不爽，已然同皇额娘告过假了。
【因着中宫一贯不在这些枝末上多桎梏，因而先时只教侍下含混推说，求免今日定省，并未嘱咐要微具事体，若无旁出应当是不会驳回定罪，是故才敢大胆于坤宁宫内四处漫行，毫不顾遮掩。然而听取伊人时下之语，竟一时判别不得，侍下到底是递去了何等告假状文，怎么还要传我去前殿面驾……】
【心下不免思绪萦乱，然察观她神色翩翩自若，转而又疑心是她冒充懿令，好拿着大人架子来唬我取乐。于是一横心，不甘领她这声“良诫”，反声回问】
反倒是你，怎么还让我去殿里问安，莫不是你旷阙职守，做这个来着吧？

【差使去跑腿的小侍女于路上并未逢见，先头以为是取了近道返去永寿，然而当下即聆伊言，便琢磨着或许是别的由头，叫坤宁按住了也未可知。】
【一壁转想，一壁缓缓与她说明】我并非是晚些来，而是使人前去求告恩免今日问安的。但闻女官此言，说来应是奴才不曾陈明，才叫皇额娘多劳心。
【总不意于此间事上多留一笔过失，因而又向她切切求证】
但……眼下业已误了时辰，也不见女官情急，想必是无须再往暖阁去了吧？
【赫然是有微急求于她，由是一改适才话里话外的游恣，转而温温然地，立在原处，倒也当真不去挑揥她手握之物的优劣得所。】
【永寿宫中亦不缺出身大族的内司女官，入宫前历经了三五礼技的过关遴选，因着德容兼美，才被挑进禁内侍奉行走，是故于人前闱后，并不能将其全然视作寻常庸仆。既擎着合身的好功夫进来，想必自能诸事齐全，难怪不指望宫内教习的所得。如此想当然地将此事于胸中盖了章，因而不免多打量她几眼——眼神未必锋锐，唯是轻轻柔地扫过而已】
女官眼看着并不比我年长多少，业已能在坤宁独当一面了，料想定有过人之处，不知所长何物，引愿讨教一二。

【一颔首，承过她一番点拨】
那好，待明日我再好生同皇额娘回禀。
【此篇掖过，即提及另一桩兴事来，她言间虽见虚怀，却往那话头未竟的木雕上引去，直教我眉下映出一泓淩波。若她转而说起旁的优擅技艺来，我倒还要为了迎合，而多添许些溢美之词，自然更乐见木雕云云。只是那般奇特势煞，时下尚能忆想起来，大抵是个活物轮廓，却辨不出走兽人形，倘若她再迟到一时半顷，容我再细细琢磨三分，兴许是能端详出个来由去向。】
先时不曾见过这般的形制，许是我拿错了朝向，这才没一时看出模样来。
【这话说来几分客套情面，为免教她识破这番刻意附会，因而又朝她手上遮掩之处，稍稍引颈，作出好奇神态】那木雕颇有几分难言神采，威风凛凛的，立在一处倒当真能慑一慑人，作以镇定祥物。

【神宇微微一涩，袖下掀起连连摆动】
噢不不……不了。
【因是她骤然表出善意，予我一时无措，只满心忖着这般物件，若果真安置在秋白阁中，当是何等光景，竟思寻不得一处堪可安顿的相宜去处。然话甫一扬声，便立觉过于直截不妥，旋又怀歉一笑，絮絮补救】
我的意思是，我阁中镇舍的祥物已然请过了，如若再从女官此处得一匹小兽，恐怕会冲犯了——【姑且将这尊看不出所以然的雕物，称一声小兽，不然总不能就此甘认为人。那般颠倒黑白，饶是再会逢源之人，极尽曲意，也断然开不了这口】
再者，我这样白拿去了，还真不知该以何物来还礼，才相匹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