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时至初春，从白天到夜里一成不变的凛冽让我深刻的认识到这绝非京中惯见的倒春寒，而是属于奉天府、属于东北的独有春日的温度。进入五哥房中之时，由于外头的寒与屋里的热顿时交错，不由打了个寒颤，吸了口凉气开口道】已经三月了，东北还是这样冷，这冬日也太长啦，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短暂的一句抱怨过后，又走到炭盆跟前烤着手，而后不疾不徐的接了句】哥，我看你这屋里炭火烧的不够旺，再烧几个罢。

2
【手指逐渐缓过了些温度，并不似方才那般僵硬了，适才将吉林的收获徐徐向哥哥道来，一璧递过了所查抄作坊的名册，笑道】哥，你先瞧瞧，这几日咱们也算收获颇丰啊。
【语中不乏有得意地，倒也不忘提及促成此事的头号功臣，又接言】这次说起来还要多亏了张大人，他可帮了不少忙！
【一顿，又笑了笑】要是没有他，不说别的，恐怕我连这吉林府的严寒都受不住。

3
【五哥所言倒也不无道理，诚然，我二人北上督办采珠事宜奉的本就是皇父的旨意，我等皆为人臣，为朝廷效力是理所应当、亦是天经地义的事。但念及在吉林省所见，倒先是沉吟片刻，而后还是将心中所想道出】
此次去吉林省缴获数枚珍珠之外，也发现这些小作坊条件极为艰苦，如此严寒的天气，珠丁们要亲自下水采珠，手脚都冻得龟裂。
【先行一喟】虽则他们做的是不正当的事，可到底也是为了营生，如此天气，一做就是几个月……

4
【我话音未落，便将目光看向了五哥的双眼同他对视，试图从他心中看到或许同我一样的怜悯与同情，哪怕只有一点点。而他意料之外的诘问，也令我在不曾否认之余蹙了眉，目光移向别处】
还有他们的妻儿，在家苦等夫君和父亲采珠归来，也是一等就是几个月，幸运的家庭能得以团聚，不幸的就天人永隔，孤儿寡母不知如何度日了。
【一停，又再度看向五哥】我们要不要……

5
【五哥的话甫一入耳，眉头便皱得更紧，我深知奉旨北上奉天府办差不是一件易事，同样容不得半分差错，也的确不该为小事折节。可如今脑海中闪过一个又一个淡薄孤独的身影，时而是在冰上作业的珠丁，他们手冻得发紫发红，时而又是盼着他们早归的妇人，站在村口活活成了一座望夫石一般……忖思片刻，仍决定为这一刻不该油然而生的悲悯而埋单】
但他们真的很苦，虽说人各有命数，但，他们就活该如此吗？

1
【三月的京城当已入春，或许红螺山北麓的花已盛放，可海龙依旧严寒，晨起时见檐下结了一串长长的冰溜子，想是昨夜滴水成冰。黯黄色的草上布满白霜，并不因晨辉照临融化，由是愈显气象衰败，打发人出去将院子拾掇，回身见达山已钻进了暖阁中，两只手先捂着耳朵，又不停哈气】
出来办差，行驿自然艰苦些，我也住不惯。【实则我这里较他处已好上许多，因每至一处，容余必先将各方打点得妥帖，纵比不得贝勒府，却也富丽过寻常行驿了】去，多添几个炭盆。
【后话是向陪侍的人说的，不过片刻，室中已然温暖如春，厚厚的帷帘放下来，外间的风声呼啸也被阻隔】你从外边来，把寒气也渡进来了，先喝些热茶——有甚么急事么？

2
【在奉天这些时日，通身愈发惫懒，那些清缴私坊的小事本不需我亲自前去，而扬佳濯玉的臣属也惯会察言观色、揣度上意，不过数日即料理得干干净净。反观达山，或因初出茅庐，遇事则躬亲处置，全无架子——这样既好，也不好】
刚来时还诸多不惯，现下倒满腔热忱了么？【净手后往室中的熏笼上虚虚放着，半晌才接过那本册子，尚未仔细看过，便听他对张铎多有称誉，垂目一笑】怀远将军为汗父的臣子，为咱们办事，原属应当。
【话中并无傲慢，却也自有觉罗气度，阅看几页后，方转手递还】待回京后，择日置办一桌筵席，邀他来喝酒就是了，算是谢他这些日子的襄助。

3
本以为你是有急事。【或因海龙的夜色比京城更深浓，也更长久，足以令我长久地、冷静地审视周遭的人与事，看他满腔热血的模样，我不觉好笑，也不急回答，只是淡淡予其轻颔，并着冷雨般的回答】现在想来，这一行中感慨颇多？
【一番话说下来，此中并无深意，达山从来是豁达坦荡的人，学不会拐弯抹角，更难以虚与委蛇，我既羡慕着这样天然纯粹的品性，也忧虑着藏于镜湖内的祸端】
你是同情、可怜这些人么？

4
【他从说第一句话开始，或许更早，在其挟着风雪急匆匆进入阁中时，我便大略知晓来意，可我从不会主动开口，况且这件事上我早有决断，至于他……】
达山，收一收你的怜悯之心。【不是劝告，不是警示，而是全然否决，眉宇舒开，端正与之对视】咱们头次出来办差，且不说奉天周边多乱，咱们即便不在京城，也有许多双眼睛盯着。
【转身行出几步，拨弄着案上一支亭亭的白梅，它被修剪得很合心意，暗香浮动间，方徐徐续尽后话】事从权宜、偶有折节自无不可，但不必折在这样的小事上。

5
【气氛稍稍凝滞，挥手示意侍从去开两扇窗散散闷气，又往熏炉中添了一把雪白的芸辉，闻来舒心，一番动作下来，达山仍立在原地，他不是与我对峙，只是迫切地需要一个答案】
达山，你素来仁慈，这没甚么，只是别用错了地方，反叫有心之人利用。【我从不觉自己是个城府深的人，城府是建立在阅历颇丰的基础上，现今的我全无阅历，只得拙劣地模仿着扬佳濯玉，他的言谈、举止与待人，我无一不铭感于心】珠丁在成为珠丁前会不知后果么？可即便知道要死，仍义无反顾，这些逐利之辈，不值得你同情。
【他虽热忱坦率，却并非有勇无谋，话说到这里已足够】眼下私坊查抄得差不多了，人既已悉数官衙，理应按律查处，何须你我费心？
【余下不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