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银子打点了客栈老板后,煌和雪月便来到了当地的驿站。因为此处毗邻沙漠,故驿站里除了马匹,也有骆驼。
曦已经在早些的时候来到这里等他们。在客栈里耽搁了几天,自然是要加紧脚步的。三人租了三头骆驼,又雇了个向导,然后依着向导的话带足了必备品,才上了路。
——毕竟是谁都没去过的大漠。万事还是小心为上。
——然而此刻,什么担心、什么谨慎,都已经被抛却在九霄之外。
他曾听人说过,大漠干寒,气候恶劣。末了附了一个叹气的表情告诉他,能不去就不去,我小命差点儿丢到那里。
但当他真正立于这茫茫黄沙之上,他觉得,完全不是那样的。
那风裹着黄沙呼啸着吹过,一如在这片土地上已经流淌过的经年时光,默默纵是无言,脉脉尽是倾诉。
叫嚣着。奔腾着。呐喊着。
风的速度变成了和自己血脉相同的律动。吐息之间,他只觉得,万事皆是此天,此天便是万事。
荒芜但不沧桑。凄厉但不悲凉。
——这当是豪杰血性。
他于是微微偏了头,对着离自己不远的蓝发少年说到。
「看了这番景象……倒是让人真想舍了那万顷秀丽江山,而只剑逍遥天地呢。」
然蓝发的少年给他的侧面,却是个极为认真的表情。煌一看,不禁哑然。
「……我开玩笑呢。」
——他怎会奢求这般妄念。
他的路,他们的路,都是一早定下的。纵使年少轻狂,也逍遥不了几年的。
那他怎会期许如此。
像现在这般,相伴便好——
「你的意思,我明白。」
一遍的曦突然开口。
煌猛地抬起头,看向少年细致的侧脸。那张虽未转向他的脸上,带着意思了然的笑意。
「我明白你在想什么。我只是想告诉你,我也是、这般想的。」
不用言语,你的一切,我都明白。
煌于是也浅浅的笑了出来。
这景象让一旁的雪月看见了,调皮的冲着煌眨了眨眼,却是让少年的脸登时红了起来。他收回目光,又向着曦一瞥,却看见对方正毫不避讳的看着他,端的也是一脸笑意。
煌于是大窘,正准备开口说上些什么,却被行在最前的引路人给打断了。
「天色不早,就请三位在此处歇息吧。沙漠夜里寒冷,注意别受了凉。靠在骆驼身上的背风面便是了。」
本就窘迫的煌自是二话不说就翻身下了骆驼。一边的向导倒是喋喋的说着。
「这里前些日子闹过鬼哩。」
「鬼?大漠也有鬼?」
「这位客官说笑了。」那肤色黝黑的向导嘿嘿的一笑,「沙漠怎会没有鬼?前几天阿飞他们从这里路过的时候,森森的一片呢。」
「……这马上快要入夜了,休得再说。」
曦敛了眉,看了一脸畏然的向导和一脸期待的煌一眼,顿觉头痛。
貌似煌从小就对这些个神鬼志怪颇感兴趣……小时候就常拉着他看个什么板图啥米的,纠结得他一看见那些长着众多人头的鸟还是什么众多身子的人头都能立刻报出他们的名字来,结果因此被一个状似疯癫的老头缠了足足一年,偏要他把那些他知道的都说给他。
『人了了不知了,不知了了是了了;若知了了,便不了。』
老人曾经常抚着泛旧书页如此喃喃的说着,然后叹一句,天下几人明此。
那时他不懂这话。
他现在依然不懂。
他忽又记起那老人说,了心自了事。年轻人,切记、切记。
然后说完这话的第二天,老人便不见了。原本住过的小竹屋里仅剩了清早插上的百里香。
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自己是怀念的。怀念那个经常在自己耳边念叨着「了了」的老头子。可是转念再一想,这分别不是早就料到的么。本不是一路人,便总不会相遇的。
——本就是过客,又有什么舍不得?
他于是敛了眉,从骆驼上默默爬下,然后拿出斗笠带上。
大漠很静。
他甚至能听见飘渺的歌声了——
「奴无昆仑,客无黄山,知无流水,行无并辔,虽盟海棠,陌路萧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