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躲一个人，一个“凶神恶煞”逼着我吃药的人。
为了这场躲藏，我钻进树丛中、躲进花丛里，借着栏杆的掩护，才算绕到了她身后。谁料到被无鱼出卖了。
“喵~”
它无辜地盯着我，一双眼圆溜溜地。

太液池边有一阵悉悉簌簌的怪声儿，不支着耳朵去听，惯是听不出的。我与掌记交谈的间隙之中，敏锐的耳力使我捉住了那一阵声音的来源——那只唤作“无鱼”的狸奴，与紧张兮兮捂着它嘴的十公主。
“殿下，”我不自觉地轻声，“您在这儿做什么呢？”

崔典记并不很重声，却仍是因为声音自我身后传来，将我吓了一跳。手劲儿一紧，连带着无鱼也受罪，一声“咪唔”含在喉咙里。
我探出半个头，去找辛夷的位置，又很快缩了缩脖子。
“你快蹲下！”我命令她。
“在躲辛夷呢。”又回答她。

尚宫局的职事尽覆内廷，其中一项便是各宫各殿的女史录册，我因一副好记性，曾叫司簿借去当值，恰记下过无梦令中的女史。一名唤作连翘的要活泼些，另一名叫做辛夷的则稳重些。
有什么叫小公主躲着辛夷呢？
我依言挨着她蹲下，在无鱼尾巴略过时按捺住去摸的冲动，问，
“辛夷做错了什么，叫殿下这样厌弃？”

无鱼曾跑丢过，幸得崔典记相帮，才得以从那犄角旮旯中寻得。她是位很温和的娘子，我并不介意与她相谈。
“阿娘犯愁，说我总是夜哭，乳母便献计，说有一味药，喝了可止夜啼。喏——”一指辛夷追来的方向，“你瞧，她手中还端着个碗呢。”

十公主体弱，听闻生在大阴之时，生而不啼，幸得稳婆击足而哭，可见其体弱。我因幼时罹虚弱之症，亦与汤药为伍，惯常听的是“良药苦口”。阿娘说得多时，我亦觉两耳生茧，只是但凡见她眼底的疼惜，便又觉愧疚。
于是我也温言相劝，
“公主体弱，郑美人必然忧心，这才着辛夷追您。这药若当真有效，不仅利于您，且是宽美人的心呢。”

阿娘看重，事无巨细地看护，谁又能不感动呢？崔典记所说的话我都能听懂，却实在有难言之隐。
撅着嘴生闷气，一双眉头紧皱。
“你讲的道理实在浅显，虽我愚笨，也能领会。可那药汤——”
我忍着气恼与恶心，
“你不晓得——”与无鱼一道转过头来盯着她，“是个奇怪的东西！”

尝闻志怪，谓狸奴通人性，此刻它与公主一道转头，一双眼变作直直的一条竖线，半眯着看来，骇人一跳。我眨了好几下眼才稳住心神，开口先是安慰，
“公主人中龙凤，不可这样自谦。”
又问，“是什么奇怪？”

她们惯会说场面话，阿娘是出于爱护，崔典记则大约是出于惧怕。我并不受用，也没有厌恶，只是忽略了她的前一句。拧着眉，
“...蛇胆。”
艰难地一咽口水，
“乳母说是家乡的偏方，小儿夜惊是为肝胆不顺，要以整颗蛇胆为引入药。”
连带着抱无鱼的手都紧了紧。

我曾误入后厨，见那位平日笑呵呵的厨娘正以钉定蚺首，薄如蝉翼的刀片自上向尾轻轻一划，再由得长虫挣扎扭动，自行蜕皮。肉色的身躯最终归于平静，再由一柄刀破开。
时隔多年，当时的场景在回忆中令人胆寒。
我没有说话，只咽了咽口水。

她的小动作没有逃过我的眼睛，害怕如同会传染一般在我二人之间游荡。
“...你瞧，你也不敢喝那药的，是不是？”
我近乎是质问。
“前一日的被我偷偷倒了，惹得无梦令前小树患了一身腥。明宫这样大，医官署多是能人，我不信没有旁的办法的。”
“再不济、再不济，我夜里便不睡了。”
说着，眼圈也一红。

出于心间的惧怕，我早被公主的道理折服。无奈辛夷是忠仆，在公主分说时，已然靠近。那一碗药必然凉透了，又因为我知晓药引为何物而变得愈发腥臭难忍。
名为无鱼的狸奴倒是胆大，凑近来吸了吸鼻子。
可我并没有立场劝慰辛夷不要为难，也没有勇气借公主饮下汤药。
“这药...”轻启朱唇，“委实有些为难人了。”

辛夷闻风而动，伺机捉住了我。那碗药离我太近了，近到我需要屏息才能不受其扰。
我料定崔典记不会助我一臂之力了，却在她委婉的言辞之后仿佛受到鼓励。
偷偷地，我将无鱼的爪子抬起，在辛夷与崔典记解释时，推翻了那个碗。纵然辛夷反应迅速，也无力回天了。一碗蛇胆汤药，成了太液池中鱼儿的养料。

我是无心，殿下是聪颖。
借着交谈的掩护，以无鱼的名义，她终于逃脱了这一时的困扰，眼见面上浮现了笑意。
她抱着狸奴蹦跳着远去了，辛夷则又踏上征程。
可惜，今日的汤药殁去，明日还有续，不知往后的日子里，公主还有什么法子规避呢？
（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