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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P属地:云南1楼2021-08-10 02:28回复
    【暴雨】


    IP属地:云南2楼2021-08-10 02: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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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门时我就料到有雨,我嗅到土地里秘密散发的腥味,不想它竟这么快落下来、又这么急。
      绫城野地里常有一种丛生花朵,没有香气,也没有硕大的花苞,可可怜怜的一根孤杆上,开一朵瘦弱的花。根茎有一腔子涩涩的甘汁水,我常常匍到土地上去寻找、咀嚼那种细茎的小叶花,在落雨之后,那种茎尤为甜蜜。无色的汁液顺着我的牙齿流到口腔的每个角落,甜涩中带有土味,还有雨腥气。我就那么如痴如醉的爱着这种小蜜果,一整个童年都匍匐在土地上。有回洼穴要溃散了,我咀到一半,看见蚂蚁全从窝里逃窜出来,顿时胃口大失,再没有吃过这种低劣的食品。
      如今我又在如意馆的一幅牧牛图中看到疑似这种植物的存在,我于是倍感惊异,睁大了眼睛想好好把这种野花辨认出来。但黄昏的时候看什么都全是矇的,放在灯下看,昏昏黄黄的更虚幻,拿到窗边借着遗光看,稍显清晰。可就是这时候,大粒大粒的雨狠狠砸下来,窗外推伸出半截的窗框,被砸得“蓬、蓬”响。就快看清了、就快看清了,但快至慢的转换不过半刻,我半伸出去的手肘还来不及收,大雨就泼下来。颗颗雨珠连成粗线,洇在了纸上,画上肥阔的叶片倒尽其所能的吮着,它是酣畅的大醉了,我却麻烦了。
      “这图、这图可怎么办?”
      我恼的问金珠,又不敢拿袖子去抹擦,但金珠显然也不知道应当怎么做,自然也只能无能为力的摆摆头。


      IP属地:云南3楼2021-08-28 01: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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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IP属地:云南4楼2021-08-28 01: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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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先是一道光,飘飘悠悠地袭来竟愈发亮,然后是一道柔软的声线泄出,转头一看,才在微骇中看清来客。东瀛贡女朝燕三载,肌肤仍是雪白。我想起看她第一眼,就被这种瘦弱到几近透明的白所震撼,与之对应的是浓黑的眉,常年有山雾笼罩着似的,显出一种颇为惹人怜爱的哀情。她的眼窝浅浅地嵌在其下,透射着一种轻微的虾青色。我同样向她见礼,然后顺带匆匆看了一眼眉下那弯虾青色的黑湖。
          “过了水气,潮去了一片。”
          等不到画师来时,就已该点灯了。宫女们抬着长烛进来,细肘一斜,一只烛簌簌淌着一行泪花去引燃另一只,焰心生出焰心,明亮生出明亮,室内清晰起来。我踱到桌前,眉头还是紧锁,就着烛台的光看画。其实水珠只正中页脚的一片叶,但此刻墨洇了又干,已经呈现出斑斓的点彩。
          蚁群在桌案上列队行进,也许是雨令它们改变的行军的轨迹,放弃风雨中的蜜囊,转而去汲取书案上的石墨。我就这么斜靠在木头柜子上看着画,始终不愿坐下来,比起空虚地陡立桌前,我愿意相信木头,木头是坚实的倚靠。藤原氏站在离我不愿的对面,隔着桌案,也盯着画。
          “但愿这不会是陛下收集的名家画作……”我咕哝出一句,画师还是没来。
          “兴许他早出了东华门了。”


          IP属地:云南7楼2021-08-31 22: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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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早在雨尚无踪时,夕曛便已很寡淡了,遐方的亭阁渐次亮起,一座座烛台贴着薄薄的窗户纸,渗出一团又团橘红色的影,天际间呢,云也不动,风也无痕,惨白惨白的,一派无声的冷淡;而当层叠的山峦开始侵吞一片又一片的光亮,苍旻被切割成两片,一半尚怀着白昼的丹心,一半被翻滚的云墨强占,这时,我才隐隐约约地嗅到了风 ,嗅到了泥土的潮气,——雨要来了。】
            【在如意馆外的回廊,我很安全地听雨。雨来得急,也凶,豆大的雨珠说砸就砸,一排排乌檐受不住,连带着檐角的铁马也呻吟,很快,水洼就被填满了,也很快,积水就漫上石阶,将那几朵青苔洗得透亮。我眼看绣履要遭殃,很自觉地退几步,贴着步步锦样式的窗棂格,仍执著地盯着竹影在雨声中婆娑。可暴雨从不轻易放过渺小如芥的我,我越退、它越狠,终于,在光影被击碎前,它把我逼入馆中。】
            【云步游走,室中昏昏,惟一扇窗尚敞着,漏进螺尾似的一指甲尖儿亮,我绕过藏着画卷的橱架朝另一豆烛光而去,脚步声却被雨吞了。一步、两步,首先看清的是两团雾一样的身影,不等人将鹿眸眯起,澄明的声音快一步破开黄昏的屏障。我把烛台举过额尖,好让光弥漫到窗的边缘,这才觑清,是具氏主仆。】
            献嫔娘娘安。【她的一抹愁拢在黛眉间,使她更像缥缈虚无的雾了,我不忍多看她焦急,就近几步,问一声】这图怎么了?
            【两盏烛一并,光晕更盛,我欺身而探,烛苗被风吹得一哆嗦,惟恐它攀上那薄薄的纸,亟亟立起掌挡住潮湿的风,旋身把瓷台递给泷山。半昏半亮间,只窥得朦胧,那是饱胀开的一片叶。】
            是画湿了吗?我原先听说,湿了的画隔一层宣纸,拿重物压它,待画干了,就不至于有皱痕,可是……可是墨已经洇开。泷山,你去瞧瞧如意馆的画师还有无尚留在宫中的,请他们看看是否能弥补。
            【那尊铜制的西洋自鸣钟恰在此时慢悠悠地响了,仿佛在宣告更深一层的难为,眼下,宫门泰半是已落钥了。】


            来自iPhone客户端8楼2021-09-03 01: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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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起初,我也不为听雨,而是为听蝉。每每夏杪,蝉叫得最磅礴,昼夜不停,“哪儿不能听呢?”泷山问我;我听过每一朵泡桐,每一棵杨柳,每一丛竹,也问过几位粘蝉的小黄门,还是觉得如意馆后的这一片蜩鸣最好,时疾时缓,时而壮烈时而幽涩,每一唱都是生命的馀音。我请泷山听,她果然扬扬两叶蛾,“是很像筛月林的蝉雨”……我今日一比,也不尽然像雨,滂沱的雨落在竹丛中,总有几声闷闷的,像被叶感化、被泥土包容,而蝉叫呢,声声力竭,尖锐,高调,不死不休。可彼时昏瞑尚未至,它们便不叫了,可能是因为雨来了,可能是因为真死了,我不知道。】
              【若这幅被雨玷污的画是名家真迹、陛下爱藏,我们不见得比蝉更好过,这我知道。】
              【难免心焦,远山黛拢作一处,手指头绞着鲛帕,一打旋儿的功夫,泷山就迈着小碎步奔回来,只带回个皂袍太监,恰衔在献嫔囔囔低语后。我脊骨矮一截,但仍殷殷地盯着那张瘦削削的脸,指望他有主意。拢共八只眼,全聚在他身上,只觑他伏着背,仔仔细细,颠来倒去地看那画儿,最后一锤定音,是近年的摹本。】
              【长舒一口气,鹿眼就势弯作一道虹,先一声宽慰道。】既是临摹之作,倒也不必太焦虑了。
              【奚女阖上轩窗,也挡不住风雨的狂躁,窗户纸湿漉漉又黏糊糊的,总叫人觉得不安稳,我提高声音,妄图盖过雨势。】
              你很喜欢它吗?【灯烛渐繁,我再看,也只看出了苍野里的一只牛,颇有些羞愧。】我实在懂得很少。
              【不如看人。我在雨声的间隙端详具氏,缄默、温和、端方,听来的总是几个没有棱角的词,可好似又不错,拨开云雾,她也是一道墨痕,轻描淡写地缀在紫禁城间,反使人不敢亵慢。难得离她近,嗅来几缕很清疏冷澹的香,恍恍惚惚地,我也想不出更合适的形容词,被摄了魂似的,她说什么,我都愿意答一句,“真好啊”。】


              来自iPhone客户端9楼2021-09-03 01: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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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雨逐渐吞没了黄昏。我们站在燃灯的室内,烛将房屋依然烧得暖融融、亮堂堂,但夜风侵袭,帘栊颤晃,其实外间已一派混沌泥泞了。而后来的内监呢?他那双鹰眼盯着画卷瞧了半日,瞧地几乎将目光死死钉在了绢纸上。我看见他旧红的巧士冠上淋湿的帽纬黏糊糊地粘在一块儿,生怕他帽檐上的积水又垂滴下来哪怕一朵。
                但那滴水最终没有落下来,反倒是他只是用一句话就轻轻容易地放我的心落下来了,好像他此际才是清国的君主。我吁出一口气,雨声渐大起来,看来围困在此处是不可避免的了。不知名的小奴被金珠驱使去取雨具,她只好顶着最大的雨势冲进天地间,接受屋檐外雨水无情的狂浇。我静默地坐着,不发一言,但又几乎能听见她瞬间灌满水的鞋袜在踏水奔跑时发出“噗叽噗叽”的响声。
                一种惭愧之情鬼祟地浮游上来。我不去在意,反而狂嗅起背后陈木与古本的味道。——奇异的虫蚀味中带有时间啃过一切的口涎与湮灭一切的混调。这味道令我感到后颈发痒,像重回那些晾晒霉谷仓的日子,却又十足诚实可亲。
                “我也不懂画,但我喜欢读诗。我听说东瀛有俳句,那清国的诗你喜欢吗?”
                我感觉得到她的目光也黏在我身上,那种注视凝成一股隐秘的热,暗暗烧在头顶。我知道她目光已经将我烧了一小个洞,但我却害怕与她对视。只能假作自然的缩缩颈,无意识地用手指头去轻按那朵墨花。干透了、那一小圈水纹皱缩成更坚硬的一块。
                “我不懂俳句,但好像哪里的诗人都有美的自觉,字词永远不会用得太满。像欲说还休,留给人些寄情的余地。”


                IP属地:云南11楼2021-09-05 01: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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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黄门来而又去,也带走了飘摇的风雨,幽邃的馆中仍是一派岑寂,除却砖地上蜿蜒开的水痕、仍在颤栗的帘影,仿佛无人曾至。】
                  【两片丹唇掀了掀,还没斟酌出合适的言语,献嫔的使女先悄声唤走了更低一阶的女嬬。在这个骤雨来袭的夜,众生皆被笼上一层薄纱,朦朦胧胧,故而什么想法都是主观且被纵容的,我就很放肆地胡想,她着实很像积雪未泯的长白山,比她的主人更有北境的冷酷。实则我亦弗有菩萨心肠,默许那条略显羸弱的身影融入愈发浓稠的暮色中,而把一句“我有两柄伞”咽入腹怀。那伞面实在很窄,我可以和泷山挤成一簇,但具氏呢?她们瞧着是很守规矩的人。到了眼下,也不必踯躅,“该淋的雨总躲不过”,我如此说服自己。】
                  【泷山挪来两座鼓墩,我先坐下,另一座给献嫔。来清国三载,我仍不适应将整幅身体交给旁物,脚底要牢牢地贴着地面,才能稍稍减去臀部不曾倚仗足腹的不安。】
                  【具氏开始讲诗,这是今夜难得的惊喜。】东瀛人也读汉诗呢,在京都和江户城,白乐天和杜少陵最受人欢迎,但我更喜欢李太白的诗。他的诗……【雨声替我藏起一点粗陋的想法】他的诗情感是满的,好有冲击力,仿佛排空的滔浪,托着你在他的精神中跌宕起伏。
                  【我倾身,也不在意履下是否妥当了,僵直的肩线塌下,圆润的耳珠垂着的玉珰在晃悠悠。】东瀛人很喜欢你说的“不满”,很喜欢留下“余地”,很喜欢诗里的隽永和空寂。那你的故乡呢?
                  【那双躲着我的眼,有与诸妃不相类的文质,我笃定道。】你一定也是一名诗人。


                  来自iPhone客户端12楼2021-09-05 04: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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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水色、墨色同烛色混为一谈。同藤原氏坐下闲话家常前,我在案桌上找着画轴轻轻一搡,那长图就卷收起来,先前飘飘然的一长幅,如今我将它握在掌中,便自缚成一小卷,但也沉甸甸的,很有分量。其实真品赝品与我无异,它适合被重新收藏,将绫城的记忆也一同收藏进去一幅毁掉的画里,或者被当残品扔掉。我猜不到它的命运,它猜不到我的。
                    “我不是诗人,我写不出那样优美的字句,非要冠名,也只是读诗的人。”
                    捱着漫长的失语,等她的语句完结,再为之续上一句并不精彩的蛇尾。她说话起来,像冗长的绪论终于聊到期盼已久的话题,光是耳朵都能分辨出她眉梢唇角洋溢的喜色。但我实则此刻心神已泛游太虚,再抬头看她,是朦朦忪忪的睡眼看幻梦一样,一个慈悲而善良的形容。——这种形容描绘一个人就已经足够了,我见过真的水月观音,再这样看别人,难免要平白地赊减几分。
                    “我读过李太白,像你说的,他的浪时高时低,但总惊心动魄似的。世人都道他豪放洒脱,但我却为‘馀风激兮万世,游扶桑兮挂石袂’很是淌过几回眼泪。”
                    说到这句,半羞地报以一笑,为掩饰这难为情的历史,于是用绣鞋轻轻在凳前画些佐饰的小圈。
                    “我的故乡有诗,我们用谚文讲生活,但用汉文写诗篇。”


                    IP属地:云南13楼2021-09-06 00: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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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来自iPhone客户端15楼2021-09-06 04: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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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哐嚓,外面劈下一道炸雷,然后是转瞬掠过的蓝电,亮的惊人。我对这种天气总有种矛盾的眷恋与厌恶。雨天,要么与蜗居室内读书的时光相伴相生;要么肆意地昏睡,做许多昏昏沉沉又冲不破的梦;或者又和后院坠着那些湿哒哒地、长久难以晾干的衣物们,与荷锄归来的农人泥泞的腿管们难以分割。真教人想不明白,怎么会有这样矛盾的日子。
                        更多的雨丝落下来,听得到它们狂洗大地的响动。雨声里还有一阵阵细小的呜咽,“呜——呜——”,我疑心是猫被雨浇得无处藏匿,蹲在墙角下暗暗地夜哭。头先袖子绕着小腕也湿了一圈,细细的一道,却洇到了最里层,烘出一股燥闷的水气。我又看到她在发抖,透过单薄的衣着。再加之胜雪的肌肤与略显寡淡的唇色,她简直瘦弱得像片风中颤抖的白茅一样了。我浑有点不知所措,甚至想捏捏她瘦弱的小肩以表安慰,但一双手最终停在了袖管里,只有指头微微向她动了动。
                        “你很冷吗?要不要使女去添衣。”但几乎是脱口的瞬间就联想到那个踩水而去的小奴,我又讲不出后面的话。
                        “你也许缺一位汉话师傅,但其实已经讲得很好。”
                        干巴巴地说话很难熬,我于是站起来,绕着湿哒哒的窗沿闲踱着。
                        “听说这里有很多诗卷名迹,改天——天气好、天光亮的时候,我再约你来看好嚒?”


                        IP属地:云南18楼2021-09-07 13: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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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道蓝色的霹雳将窗纸照得几近透明,在自然的魄力下,依仗人力而起势的烛灯微渺若萤虫,显出异于往常的单薄;视线一瞬间白茫茫,瓢泼的大雨纤毫毕现,尔后雷响自洪荒世界中降临,神话中八岐大蛇降下灭世洪流的夜,冰冷、黏腻,在千年之后的此刻又卷土重来。】
                          【胸膺中涌起一片浮躁。】这雨停不了了……【原来我在此间的停留,还存有侥幸。发白的指节一下一下叩着书案,献嫔横来一声慰,我回过神,才发觉她的指已融作一滩烛泪。】不了,不了,再等下去,雨势只会更猖獗,等那个孩子拿来雨具,我们就走吧。【我终于再次捕捉到那双乌漉漉的眼,也是此刻,我模模糊糊地意识到,她来自一个离东瀛并不遥远的、一样陈旧的国度,——我们或许能在彼此身上找到相通,但不是今夜。】夜太黑了,还是结伴回西宫……
                          【西洋钟又“嗡”得一声响,把剩下的半句话砸落。颦眉眯眸,那根短一段的指针才走过一个字,我却恍惚业已过了很久很久,久到夜都要安寝。早先被雨洇出的暗青仍倔犟地糊在肩首,把我对时间的观感拉回正确的维度,我徒劳地掸掸肩线,它是凋败的竹,是枯烂的叶,是被拍死在树干上的蝉,是一切悲观臆想的浓缩。】
                          【乌睫扬起,焦虑的目光在窗沿逡巡,那两柄伞哪里顶得住这场鲸吞天地的暴雨呢?帘影又一动,拢共八只眼,又一次聚到一个人身上。那样削瘦的一个人,是如何在要吃人的夜雨里带回这样多的遮物?我总在发问,像蝉,问生命的短暂,上苍的威压与不公,问阴差阳错,问颠沛流离。】
                          【窸窸窣窣一阵响,我亦借了献嫔的光,分得蓑衣蓑笠,蓬乱的茅草轻而易举地刺破了我不堪一击的同情心。拇指压着指弯拉紧绦带,我偏颐,彼时小太监们已将所有的烛火吹熄,只有抱厦里还有几团潮乎乎的灯笼,甘当夜里探路的眼。】
                          献嫔娘娘,【我唤住要一脚迈入雨幕中的她,还有那样长的一条要偕肩的路,可再不说,她可能就听不到了。】“ふ る池や,蛙飛込,水のお と”,我一直觉得这首俳句很适合讲雨后,本来想等雨停了再念给您听,可惜……
                          【耳尖一动,是雨的嘶鸣,还是蜩唱呢?原来它们还活着,还能再替夏天收尾,这是悲观中的乐观。】也不可惜,下次我们再说。


                          来自iPhone客户端19楼2021-09-08 02: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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