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林音听了,离开画架,走过来和我并排坐,摘下眼镜去揉酸痛的眼睛。嗯,她说,我知道你要问什么。又是长久的沉默。我觉得空气密度在渐渐变大,当觉得快要窒息的时候,听到林音说,但是…你知道我要但是什么吧?
我知道,好吧,那算了。偏头去看林音,她正皱着眉头轻轻揉太阳穴,看起来很累的样子。我突然就觉得好心疼,想要把她圈在怀里,握住她拿画笔的手,抚过那些因为常年画画留下的茧,和似乎永远洗不掉的颜料的颜色。这种想法只是一瞬间,因为林音突然睁开眼睛,无所谓的说,恩,那也只好算了。
后来就不那么经常的见面了。林音说她忙,我说我更忙。林音画画,我做实验,两无干涉。我终于听从了颜言的关心,开始乖乖的早睡早起,饮食规律,戒掉咖啡和香烟,穿文化衫以外的衣服,从哥特金属转向轻音乐。一时间乖顺得连满头桀骜不驯的头发都乖乖的服帖下来。
而林音呢,似乎也把自己当梵高了。不吃饭不睡觉,只拿画笔往画布上涂抹,但是没有一幅画得以画完。有些已经接近完成,可林音会因为一点点的不满意,也许是一笔的位置,也许是一小块地方的颜色,也不去试图补救,就把整盒的颜料泼上去。
后来我突然发现,自己和林音好久没有见面了。只是零零散散的从颜言那里收集着琐碎的关于她的点点滴滴。
当时我刚锁上实验室,踩着月光下斑驳的树影往回走。接连实验了很久,神经绷得很紧,太阳穴突突的跳,于是伸手轻轻的揉。突然想起这是另外一个人习惯性的动作,心里蓦地陷下去了一块,突然就有仿佛失重的感觉袭来,终于抵抗不住,于是停下步子,站在那里看月亮。
想起林音一幅画,整个画面是暗黄色的巨大的月亮布满荆棘,有女子卧在荆棘上歌唱。
那天我和颜言出来看完电影散场后在咖啡馆里喝东西,假装不经意的提了一句,老久不见林音了,那小孩蛮有意思,什么时候约出来一起喝个茶?颜言一笑,说,哟,你那么薄情寡性没心没肺的还会想起人家。不过晚啦,人家潇潇洒洒的去当旅行画家啦。
我把端到嘴边的杯子放下,她才叫薄情寡性没心没肺,走前也不说声。颜言看了他一眼,往自己杯里又加了勺糖,她从来都是这样的,我都习惯了。不过周末有个她的画展好像,也算留下了点遗物,给我们这些朋友点念想。下次再见就不知道什么时候咯。
后来等颜言去卫生间的时候,我悄悄从兜里摸出好久不动的烟盒和打火机,走到吸烟区。烟雾袅袅的升起,我开始拼命想最后一次见林音的时候是什么样子。抽了很久烟,终于想起来。当时是晚上,两人站在河边吹风。我说,光在经过大质量物体时会发生几何上的弯折。林音眼镜片一闪,这听起来真像诗,你写的?当然不是我写的,这是广义相对论。看来你密度很大。
林音沉默一会,你和我说物理,我也不懂。我连光年是时间单位还是距离单位也搞不清楚。我轻轻一笑。不再说话。
傻瓜,你一定密度很大
不然为什么,,无论多么阴晦的天气,我总觉得有一圈光在你身上。不然为什么我以光速靠近你时很简单,而用光速逃开的时候,却很困难。想着想着就要流下泪来,却听到颜言过来了,边走边愤怒的叫:方明哲你又抽烟了,说了这么多次怎么就不听呢!让你戒烟不也是为你好么……(渐弱)只好掐灭烟头又进去。眼泪终究没有留下来。
后来颜言似乎忘了那个画展,我独自去了。一面展墙的林音的画。这个画展有一个奇特的名字,相对论。其中的一幅画让我无限感慨。画中有一张女人的脸,一半年轻一半衰老,有两束弯折的光无限接近,中间却有一层薄薄的玻璃墙。有一个人的背影在暗夜里,却有一圈光在她四周。我一幅一幅看着,心里想 原来你懂相对论的…
渐渐就有悲伤袭来,蔓延成海,顷刻成灾。
光年,代表光一年走过的距离。
而我以光速靠近你,却许久也无法走到。
而且,这一辈子或许也不会走到了。
那么请你告诉我,亲爱的,我们之间到底隔了多少光年。
En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