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畿里头的达官贵族最好一个面子，随便来个由头攒局，也得讲究排场，一时凤箫声动，歌儿舞女织梦。被迫成为宴席主人公的白禅大公子只觉蜡烛烧得厉害，刺眼睛，半遮了眉头，醉在假意逢迎的笑声中。】
【终于是受不住，眉一撇，借着出恭逃了出来，夜风吹得一激灵，酒气也消了泰半，月光冷冷清清地落在街面上，像结了一层霜。我就在月霜上慢吞吞地走，想着再有一个月我就要成为别人的丈夫，远得不真实，又近在咫尺得可怕。】
【我是不惧她的。当然，爱新觉罗竹桢并不值得畏惧，也不该成为我畏惧的对象，她千好万好，是我苦心求来的佳偶。但我仍感到害怕，我当真担得起一个丈夫的责任吗，我当真能够矢志不渝吗？就在对黑夜与未来的恐惧中，我已不明不白地走回到了白禅府门口，与贞端府仅一墙之隔。】
【啊，今夕同样是属于小衍的，他已升擢协尉了，额克齐那样爱重他，府中当是一场灯火璀璨的豪宴，只是夜已深，烛火也该烧尽了。忽觉口干得紧，原来酒未尽兴，唇稍弯，沿着小衍往日里离家出走的秘密通道踩上了细巷里的小土坡，悄摸翻上了矮墙，呼，好急的风。待自个儿骑稳了一低头，才发觉他正站在下面颇有些惊慌的看着我。】
：牧克登【幸好月亮还很明朗，两个少年的面孔便很清晰得映在对方眼中。率先得意地笑了】还有酒吗？【又瞥了眼脚下的草丛，蟋蟀叫得响亮，眉毛不禁锁在一处】给哥哥寻张椅子来，好高。【实则是在担忧衣裳滚了泥巴。】

（前儿擢了五品协尉，原不是什么高官厚禄。额涅却欢喜得紧，前前后后地说着，大抵意思不过是独子头一回升迁，理应热闹一番。日子就定在十五这天，贞端府摆了筵席。所邀嘉宾也不多，相比于大栅栏西洲酒肆便是相形见绌——偷着乐，素来不爱大排场的长兄正端坐属于他的宴席。）
（听宗伯的意思，苏勒再有一月便要娶妻了，聘的是纯王府的格格。乍闻之时不禁错愕：好似同辈的兄弟还未长大，长兄就要成亲！诚然，兴许诸手足之中，惟余我一位尚无红袖添香。向来是不急不忙，命中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肯定会有！）
（贞端府的席散的早。故而当我在渊渟院墙上发现苏勒时，本是要回房盥洗寝下的。男儿嘛，屋里多少是偷偷藏了些酒的，只是见他从祖宅顺利脱身难免有几分惊讶。瞧他骑虎难下，便替他搬了张凳子来，这才助其落了地。自阁顶取下坛子的工夫，不忘揶揄他）
怎么着啊新郎官，他们竟容你脱逃、到我这儿来喝二茬酒？

【借着椅子下了墙，便抄着手看他小心翼翼取来一坛子杜康。正要笑话他在自个儿屋里头还一副做贼心虚的模样，闻其一番戏言，登时垮了脸色，冲他扬着下巴】：好没良心的，哥哥惦记着小衍升迁之喜，踩了一路的霜来道贺，怎的还要被你取笑？
【迨他行近，臂弯一揽，又按着他坐了。凑近酒坛子一嗅，已有了三分满意】：好香，没少藏好东西啊！【至于剩下七分，自然四成在酒，三成在月。顺手从桌上摸了两只杯子，一股脑倒满，先饮了个痛快，然后呢呢喃喃地自述】
：谁知道呢？【是答他先前的话。月光黯淡了些许，连带着声音也低落。】谁知道明天是什么模样呢？【烦得挠头，又抛出莫名其妙的问】小衍，你舞刀弄枪，跟四叔犟嘴的时候，会害怕吗？

（苏勒已有了几分醺意，兴许是觉着席间觥筹交错、鼎沸人声实在再难入耳，便逃了回来到渊渟小院寻个清净。他自小凳跃下，靴底扬起一小阵尘土，在浅淡的银光下隐匿而不可闻。未等我这主人招待，他倒急不可耐地斟了酒，抢先闷了一杯——便好似这坛中尽是寡淡白水一般。）
（兄弟二人大喇喇地坐在门槛儿，面前便是高悬的玉轮。借半分月光下酒，便觉手中薄醴芳香四溢，恍如天宫琼浆。一扬脖，也将一盅酒灌入咽喉，辛辣味起。苏勒没来由地问起，扭头望着他，不解道）
好好的问这个做什么？你怕不是还未喝这第二茬酒，便已经醉了——
（兄长的问句好似一记暗刃，削刮着少年的心事。怕么？怕——也不怕。怕的是迟早有天父子情裂，不怕的是坚守心之所向，所向即无悔。）

【夜彻底沉了下来，白日迟钝的五感在这时变得异常灵敏，听能知草木风中曳，观可见他眼底星芒闪，一切隐晦的、纠结的、纷乱情绪在夜色掩护下终于能够小心翼翼地吐露出一点儿心声，满足人的窥探欲，何况月且明朗，酒能抒兴。】
：想问便问了，我是能轻易醉倒的人？倒是小衍岔开话题是在躲什么？
【与他轻碰杯，复意味深长地问】：真害怕啊？【怕戳中少年心事惹其不快，忙搡了搡他肩，安慰着】：怕也不羞耻，你阿玛那样严厉，又做了好多年的书院先生，我见了也躲着走。

（兴许是几分薄酒作祟，多年来隐下的诸般情绪此刻在眼中扬波起澜。我与苏勒，是手足，是知交——牧克登少年时的缠结与进退，长兄是最知悉的人。只是，我身处衙门，他筹备婚事，兄弟二人已长久地没有闲余如眼下这般月下对酌。闻他之慰言，倒是扬眉一笑）
若是同你所言，我早便荒废了拳脚身手，又何苦回回跪在那宗族祠堂。
（话尾未尽，少年的眼眸忽明忽暗。早早憧憬着有朝一日也能麾下掌兵，做那威风凛凛、保家戍国的将军，如今渐渐有了些样子，却愈发觉着路途艰险，但无有退意。倏而仰头饮尽一盏，椒浆涌入胃肠。双目半觑，朝门框一倚）
这步军营也实在不是等闲之地。这些个同僚个个打的十二分精神，长官若是予你青眼、便巴巴儿盯着你，若有半分差错便图谋取而代之。——唉，难啊。

【醉意朦胧，早忘了踏余晖而来的目的，管此刻是谁安慰谁罢，到底都是自家人。】：行了，知道你脾气倔，骨头硬！【偏偏是这样硬骨头的人，没屈服在他阿玛的棍棒下，倒是陷入对未知的彷徨苦闷】：怎的又叹气了？
【同为儿郎，谁还不曾有过致君尧舜上的向往，而权阀间的觥筹交错已使人不胜其烦，庙堂里的虚与委蛇更使我望而却步，权衡之下，做个糊涂纨绔并非不是件好事。小衍却是大志向的人，见不得他被磨平少年意气，不禁往他肩上一推】
：要我说，你只管大胆往前走，叔叔虽待你严厉，却也最关切你，不然你这路还能难上数十倍，现在连叹气的功夫都没！

（鸿渐于干的少年，自幼习得的骑射功夫在步军营中也算得冠盖。平日缉拏盗贼，一招一式皆游刃有余，承蒙天恩升任掌九城一门也自是官止神行。只是宦海沉浮明暗，意气风发的年青将军尚不能驭之。夜里的风总归是有些凉意，摇落了渊渟院中的木樨香气，兴许亦有几缕溶入美酒。院植木樨的寓意乃是仕途平顺，如今也只好借之吉言。）
（苏勒微醺，不经意间寥寥数言却如惊石入水一般唤醒。“关切”、“难上十倍”——属于少年将军天生的敏锐令剑眉一皱。一双眼瞳因芳醑缘故而微微泛红，却是望向一旁尚不知所以的长兄，逐字逐句地向他问询）
苏勒，你且说说，缘何“还能难上十倍”？

【要不怎么说小衍还是个少年，直率单纯。回想起园子里偶然窃听得几句话，那也是秋，早秋惊落叶，西风漫卷着叔叔的叹息，无不关乎小衍的前程。向他笑了。】
：你那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叔叔早就记挂着你未来的路了，他才舍不得你吃苦。
【话一出口，又暗自生了悔意。瞧他这样，分明是分毫内情也不知，我这自作主张地捅窗户，恐怕非但不能解其惑，倒要使其平添忧思。乖乖闭了嘴，埋怨起主人来】
：你这什么酒，后劲儿...【顺势把头一偏，埋进了臂弯，只留他个后脑勺，似醉似醒的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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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畿里头的达官贵族最好一个面子，随便来个由头攒局，也得讲究排场，一时凤箫声动，歌儿舞女织梦。被迫成为宴席主人公的白禅大公子只觉蜡烛烧得厉害，刺眼睛，半遮了眉头，醉在假意逢迎的笑声中。】
【终于是受不住，眉一撇，借着出恭逃了出来，晚风吹得一激灵，酒气也消了泰半，日辉冷冷清清地落在街面上，像结了一层霜。我就在霜上慢吞吞地走，想着再有一个月我就要成为别人的丈夫，远得不真实，又近在咫尺得可怕。】
【我是不惧她的。当然，爱新觉罗竹桢并不值得畏惧，也不该成为我畏惧的对象，她千好万好，是我苦心求来的佳偶。但我仍感到害怕，我当真担得起一个丈夫的责任吗，我当真能够矢志不渝吗？就在对黑夜与未来的恐惧中，我已不明不白地走回到了白禅府门口，与贞端府仅一墙之隔。】
【啊，今夕同样是属于小衍的，他已升擢协尉了，额克齐那样爱重他，府中当是一场灯火璀璨的豪宴，夜未至，烛火应还未烧尽。忽觉口干得紧，原来酒未尽兴，唇稍弯，沿着小衍往日里离家出走的秘密通道踩上了细巷里的小土坡，悄摸翻上了矮墙，呼，好急的风。待自个儿骑稳了一低头，才发觉他正站在下面颇有些惊慌的看着我。】
：牧克登【幸好斜晖尚存，两个少年的面孔便很清晰得映在对方眼中。率先得意地笑了】还有酒吗？【又瞥了眼脚下的草丛，蟋蟀叫得响亮，眉毛不禁锁在一处】给哥哥寻张椅子来，好高。【实则是在担忧衣裳滚了泥巴。】

【借着椅子下了墙，便抄着手看他小心翼翼取来一坛子杜康。正要笑话他在自个儿屋里头还一副做贼心虚的模样，闻其一番戏言，登时垮了脸色，冲他扬着下巴】：好没良心的，哥哥惦记着小衍升迁之喜，踩了一路的霜来道贺，怎的还要被你取笑？
【迨他行近，臂弯一揽，又按着他坐了。凑近酒坛子一嗅，已有了三分满意】：好香，没少藏好东西啊！【至于剩下七分，自然四成在酒，三成在月。顺手从桌上摸了两只杯子，一股脑倒满，先饮了个痛快，然后呢呢喃喃地自述】
：谁知道呢？【是答他先前的话。日光黯淡了太多，连带着声音也低落。】谁知道明天是什么模样呢？【烦得挠头，又抛出莫名其妙的问】小衍，你舞刀弄枪，跟四叔犟嘴的时候，会害怕吗？

（若兄弟二人齐噤声，渊渟便是澹然一片。兴许是院外头那株高大的柿树落了果，“咚”的一声掉在树下，惊起了栖在枝上的什么鸟儿，急忙扇动翅翼飞去。那棵老柿树也已有许多年头，彼时我与苏勒还是半大的小子，便爱在这等时节爬去摘那殷红的熟柿，也总忌惮着不知名的人吃多了柿子腹中生石而很有节制。）
（兄长一席话，好似欲盖弥彰。回头细细想来，这份差事来得确实毫无头绪——京门底下闳识孤怀的青年千千万，缘何端襄公大人偏就选定一面之缘的我？应当是看在阿玛面子上——思绪戛然而止。）
（苏勒摇晃晃地伏下身去，不知他是当真醉了、还是因说错了话而佯睡躲灾。一时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