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贵阳的路上，沈暗山托鸿传雁要送我一程，听闻他近日捐了个城门领，离京甚远，平日里是极难见面。幸好远派在外，一来一回皆要经过城门，得以有会见之时。怀揣他这书信一纸，奔波半晌，离城楼约有两三里地，遥遥看见城墙上的人影，连忙招手喊道】
沈暗山！
【正值人流如织，也不见有人应，估计他一时半会看不到我，又扬鞭催马，边喊边招手】沈大人！

【寒侵城关，伫身天地间，仰见断鸿徘徊、再眺平楚苍然，竟已是秋风萧瑟时了。离别总在霜天，残阳、古道、孤影，诗词里的意象一应俱全。及聆马蹄声近，匆匆步下墙头，与之渊会面】
可叫我好等！【重拍上人肩头，笑道】还道你要改期了——这回上京述职统共没待几日罢？喝酒都寻不到你人影，下次我亲自上府逮你去。

【赶路风尘仆仆，惟恐到迟了他这里城门下钥，终于和他相见，几年也难得和他见一面，激动难掩，不由得信口开河】可不，我一路上跑死了八匹马，飞奔而来
【回京述职说是回京，也不曾待了几日，也来不及和几个至交好友都喝一遍酒，过门一问沈暗山竟不在府中，没奈何只能在城楼和他相逢。此时城墙下人来人往，神色匆匆，外派的、当差的，看着皆有急事在身，唯我二人闲云野鹤，在城门前顿步叙话】
我也只待了区区几日，好容易接到你的书信，终于能赶上一回，你要再晚一天，我就在贵阳了！我看你这要稽查的人还挺多的，何时有闲暇啊

【熟知之渊性子，故於他夸辞只付一笑】那我实在有幸——你带了荔枝没？
【并行夕光里，遥对远山青翠而叹】有时倒艳羡你能出京，不似我一般只能守在这座城墙之下，日日重复。【这是捐官以来自己头一次将心事道与他人听，已憋在心底许久、不好向亲者吐露，唯有之渊能解了】
天将暮，往来的人总会多些。【抬了抬下颔，朝城门下正值守的同僚】前几日新来了一位兄弟，白禅家的，算分了点压力，才教我有空出来送你一程。

【成天和几个弟兄扯东道西是一大乐事，给他们也带了不少特产，便是出来的急，没带在身边，笑道】有有有，等我回了任地，给你邮点贵州刺梨，别说，这味道那叫一个得
【他终日在城墙之下，而我也多年囿于贵阳一隅，昔日我们总有见一见远大河山的愿景，如今皆化云作烟。但我知他志存高远，在此处不过是权宜之计，拍了拍他的肩】任期几年就要调一次，我看你在这里的时日，也不会很长了
【城楼下人去人往络绎不绝，远眺连绵的山峦，青翠尽收眼底，这里的胜景更胜京城，忍不住问道】暗山，你想去什么地方？

【负手揽暮色江山入眼，霜天里的风拂在面上，已有几分凛冽之意，他在告知——冬将临至。寒暑往来，四季交替，亦算浑噩地捱过一年，熬过了我初涉仕途万事不知、万般颓废的一年】
不会很长……【喃喃将他话复述一遍，眉梢眼角处略带了细微的嘲弄之色】或许罢。
【将一颗心於瑟瑟冷风里浸了又浸，回复惯日的潇洒】教你笑话，听我似那些酸腐秀才一样发这些牢骚。【再应后询】不瞒你说，我向往边疆沙场已久，金戈铁马去、马革裹尸还，这方是我等三尺男儿最好的归处！
【话至激昂处，五指握拳重往墙上一锤，以抒胸中快意】

【暗山到此地时日不长，难免有些不惯，这教我也忆起在大理寺的峥嵘岁月，夙兴夜寐不可谓不劳累，诚恳应道】当年我在大理寺批驳案卷，得知了城门领大多两年一换，我看今年开春你就要高升了，回头别忘请我喝酒啊
【关外风大，景色却越发苍劲，行人碌碌往来好一比马踏飞燕，不由感慨万千】这有什么，谁当差不是牢骚满腹，我当年一天泡三四个澡才能缓过来哪。不过你这里风景独好，眼界开阔，比我那衙门坐班实是强上不少
【他道向往沙场风光，也令我怀想不已，只憾今生手无缚鸡之力，这双手拿惯了笔，弓箭就拿不起来了】好！沈兄果然是有鸿鹄之志，我一个文人被你说的也心潮澎湃——只是马革裹尸还是危险了点，只怕嫂子不能乐意

【眼前人话外劝慰之意听得分明，开眉应他】那便借你吉言，来日不醉不休！
【沉浮朝野末流，蹉跎於鸡毛蒜皮的琐事，诚然教心怀大志、欲一展宏图抱负的年青人颇为挫败】之渊你只看到表面，却不知我等稽查出入，日能达成千上百，达官显贵、贫民贱翁……各有所难。
【因他后话略笑了笑】你嫂子尚没影呢，还管不到我。【又正色再添道】为守疆土抛头颅、洒热血实乃常事，我在所不辞。大丈夫倘畏惧死亡，这战场不上也罢！

【入仕不比在家享乐，诚然各有各的难处，同样是零碎琐事，他在城门山水怀抱中，而我在一方狭窄楼宇，拿此事宽慰道】实在不易，只是你想想是在屋外还是屋内好，我等文官坐得久了，落一身毛病，巴不得到外面办公
【我俩你一言我一语，总是希望他能重展欢颜，毕竟大事小情琐碎太多，日子同样是过，不如自己找点乐子。再说我兄弟这表人物，成亲还不是旦夕之间，笑道】我看是快了，家里人都催了吧
【暗山这话实燃起胸中豪情，不由怀想若是有一日也能站在这城楼上，那该是何等快意，念头电花火石转过只一瞬，便顷刻消弭】暗山你死尚且不惧，何惧在这里守门呢！说不定万岁见你尽忠职守，明年就调你做大将军

城门下风吹日晒，一站便是一整天，身骨要是弱一些的只怕撑不住。好几个富家公子哥捐了官来，又灰溜溜地收拾包袱回家去了。 【不拘是否有檐瓦相遮，我与他皆囿在一方天地里，谁又能真正自在呢，遂住口不言】
【迎暮风而笑】你莫打趣我——业尚未立，何以成家。
【时辰已晚，闲话不再多续，将白马牵来与人】耽搁你许久。【目光落至他面上，滞留半晌，尔后重重拍了拍其肩头，郑重其事地道别】之渊，贵阳路远，千万珍重。
【余晖里送他翻身上马，隐入迢迢山水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