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尼柯尔说过,“所有伟大的悲剧都是提出问题,而不提供解决问题的办法”,在张爱玲的小说里,见不到鲁迅“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沉痛,也没有曹禺、巴金“吾与汝偕亡”式的愤怒,没有改造国民性的抱负,有的只是“同情的了解,了解的同情”,有的只是复杂的爱恨情结,剪不断、理还乱的难以明言的依恋。对于张爱玲,认识人生就是认识人生的悲剧性,但是,获得这种认识,既不能给人带来安慰,也无助于现实处境的改变,相反,它将人放置于空虚、幻灭的重压之下。因此,张爱玲的小说成了“没有多少亮色的无望的彻头彻尾的悲剧”。
张爱玲小说中的苍凉美加深了我们对女性书写的悲凉体认,进而去填补被压抑的空白。陈芳明从女性本位立场来看,张爱玲文本中的女性意识表现出了大的叛逆,她的骨子里流淌着叛逆的血。她探寻女性的不幸,但并不是只注意表面环境,而是将目光转向女性自身,从女性自身的悲剧性格,从人性堕落的角度来挖掘她们不幸的根源,具有内审倾向。
挖掘人性,探索文体,是优秀作家的成功之路。但张爱玲行走的方式和许多大的作家都不相同。以鲁迅为代表,尽管二人在文学创作方面有些相通之处,例如,一是皆十分注重对国民性弱点的挖掘。张非常佩服鲁迅对国人性格中的阴暗面和劣根性的揭露,她自己亦是描绘人性弱点的圣手。二是都有较强的文体意识。但差异性是很明显的。如果说鲁迅侧重对国民性的传统文化之根的探索,那么张爱玲更多表现的是中外文化开出了什么样的奇花野果。茅盾说鲁迅的每一篇小说都有一种新形式,大体是公正的。张爱玲探索过多种文体,最后形成了她自己的风格。鲁迅经过几十年来的几次革命,和反动,他的寻求是战场上的受伤的斗士的凄厉的呼唤;张爱玲不这样,到了她手里,文学从政治走回人间,因而也成为更亲切的。时代在解体,她寻求的是自由、真实而安稳的人生。她是个人主义的,苏格拉底的个人主义是无依靠的,鲁迅的个人主义是凄厉的,而她的个人主义则是柔和,明净。鲁迅首先是个思想家,他以文学为批判旧文化改造国民性的利器,具有典型的启蒙主义作家风范。张爱玲却是一个纯粹的文学家,更带有自由主义作家的气息。因而在人性针砭、文体表现上呈现迥然不同的风貌。
张爱玲的风格与五四前后很多作家都不同。她为自己刻意选择了于五四文学传统偏离其外的边缘者位置,以一种感性形式的个人化姿态,貌似逃遁地进行创造性的反抗。追其原因,一方面是由于张爱玲的出身以及童年使她早熟,让她对社会和人生都有了自己独特的较深刻清醒的认识。另一方面,她出生在了一个新旧交替的时代里。如果说鲁迅、郭沫若、郁达夫等一批文坛巨擘将“自我伸张”和“人性解放”作为了他们文章表达的主题,张爱玲则是出于一个较新的文化背景里,新元素的大量涌入带给了她较新的文化体验。由自由、突变转向了对个性的厌倦和自我的虚空。她的现代性的表现不同于鲁迅等一批人,也不同于沈从文、老舍等回归自然的主张,她主张在都市文明中寻找都市与民间在表面上相对立的文化。她将新文学技术与都市通俗相融合,表现出了新旧交映的特色。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