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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京飞舞】东霓--全文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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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回
“我眺望,向着你来的方向,
知道我变成了稻草人,不会说话,也不会歌唱,
只有一群麻雀陪伴我,一边吃掉我,一边替我守候远方;
他们告诉我,你的名字叫夕阳,
可是有没有人能够告诉我,为什么,我和你相依为命的家乡,
变得如此荒凉。”
                                        ——题记
第一回    你好,雪碧
手机响起来的时候,我正好督见了公路边那个沉默的“70”,于是我发现,我开到了100。跟着我就知道,一定是西决打来的。很奇怪,每到我犯诸如此类的小错时,比如超速,比如随地丢烟头,比如看着我儿子干净的眼睛诅咒他爸爸出车祸终身残疾,在这样的瞬间,如果电话响了,十有八九是西决。我真不明白这种事情是怎么发生的,他又不是老天爷,为什么他的声音总能如此准时地驾到,好像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中,我就像是个根本没来得及偷看什么却逃不脱“作弊”罪名的倒霉孩子。
“快到了么?”他语气里总是有种叫人妒忌的闲散。
“还早。我已经很赶了,不过还得三个小时才能到。”我刻意强调了我在很努力地赶路,觉得这样似乎可以给刚刚超速一个很合理的解释。然后我又在心里长叹一声,嘲笑自己,心虚什么,弄得好像我真的怕他。果然,他紧接着说:“当心点,别再超速被拍下来,我可不再去替你交罚单。”
“少罗嗦。”我咬咬嘴唇。这时候我听见手机里面一声轻轻的响,我知道他又按下了打火机,于是我说呢:“连我都戒了,你还执迷不悟,抽吧,总有一天得肺癌。”算是报复一下他的料事如神。
他轻轻地笑:“等你接到人再回来天就黑了,你为什么不早点动身。”
我就知道她会问这个,我说:“我也想早上就出发的。可是今天上午郑成功那个小家伙也不知道为什么,总是哭。折腾到快中午——”
他打断我:“郑东霓,你少撒一点谎会死啊。”然后我听见他深呼吸的声音,“我刚才才放下家里的电话,三婶说你一大早就把郑成功送去了。”
“少揭穿我几次,你会死啊。我是凡人么?“我终于忍无可忍了,”我的确是中午才动身的,因为我上午去找江薏了。人家刚刚离婚心情不好,我就多陪她在商场转了转,我还顺便给北北买了条裙子呢,怎么样,不信你就去问江薏——“我又不是不知道他的死穴在哪里。
”我不跟你闲扯,就这样,你专心开车。接到人了以后给我发短信。“他的声音明显地闷了下来,没了兴致。每一次在我想要打击他的时候,提江薏,总是没错。”
“等一下。”我欲言又止。
“好。”他简短地说。
“我有点怕。”我终于坦白承认,“我一路上都在想,我应该让你陪我来。怎么办西决,我越来越紧张。”我轻轻呼吸着,冷笑一声,“真没出息。整个上午都在磨蹭,一直拖到非走不可的时候我才逼着自己起程。我——”
“活该。”他打断我,“我问了你二十遍,是你说你要自己去。”
“那是因为我没想好,见面了她该怎么称呼你,多尴尬。”
“就因为这种小事?”他笑,“女人真是蠢。”
“滚。”
“没什么可怕的。”他总是一副笃定的样子,“不知道该跟她说什么,就什么也别说。等你们熟了,自然就会好。”
“行。就找你说的办。好了,挂了吧。”
“你先挂。”他声音很轻。
手机屏幕上面那道小小的蓝光微弱地灭掉了。我把车窗按下来一部分,晃了晃面前白色的万宝路的盒子,还剩下不多的几支。是我两个月前下决心戒掉的那天生下来的。就像求签那样,随着晃动,发出闷闷的类似拍打的声音。有一支渐渐伸长了出来,我俯下脸,衔住它,轻轻地,害怕它弄乱我的口红。不怪我,上天要我点燃它的。不由自主地,悄悄微笑一下,就好像小的时候,自己和自己玩游戏那样。其实我是没有什么资格嘲笑西决会得肺癌的。不过还好,这一幕他没有看见。



1楼2010-04-23 13:34回复
    我要去的地方名字叫做阳城。也是个古城,有很长的历史,很少的人,位于一个紧挨着龙城的省份。这样长久地在高速公路上面走,人是很容易犯困的,前面是路,后面也是路,就在这种无所谓起点和终点的路上打个盹太太自然了,反正打盹儿的那一瞬间的睡梦和这条漫长的路比起来,无非是沧海一粟。很多车祸当然也就这么酿成,沧海一粟的恍惚中,生命就结束在神明的俯视下。其实要是自己可以选择的话,我宁愿这么死。挺好的。
    可惜我眼下还不能死。我去阳城有很重要的事情。
    收费站离我越来越近。鲜红的条幅上面说,阳城的人民提醒我要注意安全行车。我索性不去想过一会儿到底要怎么应付了。反正,再怎么难捱都还是会过去的。就像那个时候考大学,心里再怕,再恐怖,也还不就是应付那么两个小时,铃声一响,考卷一交,无论如何,两个小时而已,天反正不会塌下来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非常想给郑南音打个电话。我想听听她的声音,好像任何事情到了她那里都可以被说笑着解决,一切都是元气十足的,都是光明磊落的。
    可是她的手机没有人接听。想来她很忙——她和她的同学们此刻正忙着在家乐福门口扯大横幅,说是要集齐抵制法货的万人签名,一定热闹得很,听不见手机也属正常。昨天我告诉她,我要到阳城去接我表哥的女儿。她大惑不解地问:“你的什么?”我重复了一遍:“我的表哥的女儿。”“谁是你表哥?我怎么不知道。”她又拿出了那副招牌式的无辜表情。“我表哥就是我舅舅的儿子。”我非常耐心地解释,像是在扫盲。“我不认识你舅舅。”郑南音理直气壮地说。“你当然不认识我舅舅。”我无奈地翻了翻白眼,“我舅舅、我表哥都是我妈妈那边的亲戚,你从来都没有见过的。”“那他们到底算不算是我的亲戚呢——”她非常困惑。“这个——”我其实也被问住了,犹豫了一下,“我觉得应该算。”
    “那么,那个小姑娘为什么要到龙城来呀?”她问我。这个时候我们的身后有同学叫她:“郑南音,你快点来看看这里的颜色,用哪个好——”“来了!”她答应着,冲我挤了挤眼睛,“你等会儿再给我讲她的故事儿,我现在忙着呢。”
    是这样,昨天下午,郑南音大小姐带着她的七八个同学,浩浩荡荡地杀进我家。因为他们看中了我家空旷的客厅——足够他们把那几条将会不满签名们的横幅从地板的这头平铺到那头。颜料、马克笔也丢得到处都是。争论这里那里该画什么的声音不绝于耳。我家郑成功倒是对眼前的场景颇为兴奋。原本坐在地板上,一点点努力地蹭到横幅的边缘,一脸深思熟虑的表情。一个女孩子就势抱他起来,把她的小手放在了颜料碟里:“来,小弟弟,也算你一个签名——”说话间,郑成功绿色的小手印就按在了洁白的布条上。于是他就兴奋了,在我一眼没看见的时候,果断地把这只颜料未干的绿色小手拍到了墙壁上。
    我一边给郑成功洗手,一边盯了郑南音一眼:“你至少先打个电话给我吧?”我压低了嗓门问她。
    “不打电话又怎么样啊——”她嫣然一笑:“这可是爱国行动,你能不支持么?”
    “我当然支持。”我灵光乍现,“那么上个礼拜你要我买给你的Kenzo香水怎么办,不买了,我们也一起抵制了吧。”
    “香水——”郑南音眨了眨眼睛,毫不犹豫地说,“Kenzo失意大利的牌子,为什么要抵制啊?”
    “你等一会儿自己去百度好了。”我忍无可忍。
    “不要百度,”她挥挥手,“Kenzo不是法国的牌子,不可能,一定是意大利的,必须是意大利的。所以你答应了的事情就要算数,你还是得给我买。”
    


    2楼2010-04-23 13: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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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郑南音,你面对现实好不好——”
      她突然尖叫了一声:“哎呀糟糕了,刚才没听见,是我老公的短信,我去回电话了——姐,人结了婚果然就是不自由,你说对不对?”
      “我会去找你老公来给我重新刷客厅的墙。”我对着她的背影恶狠狠地补了一句,只可惜,她没听到。
      不过无论如何,想起她来我总是可以微笑。虽然这种转瞬即逝的微笑没有办法阻止我胸腔那里越来越近的感觉,我的心脏像面鼓那样乐此不疲地敲打着。这个名叫阳城的地方看上去真是令人恍惚。又熟悉,又陌生。因为那里陈旧的感觉就像是我童年时候的龙城,没有很多高层的建筑,楼房的式样看上去有点老,街边上的店面都那么小,有那么一刹那,我觉得我自己置身于一个很多年前的场景。我的车前忽地跑过来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我赶紧踩了急刹车,轮胎在地面上擦出一声尖锐的响声。那个小女好丝毫不知道刚刚和她擦肩而过的就是危险,她张着两只手,两个小辫子在耳朵边上甩着,她快乐地往前跑,似乎所有的危险都会因为她的轻盈而退避三舍。她这么急切,是因为前面有个支着黑色的、手摇的那种炉子卖爆米花的小贩。在龙城,这种古老的爆米花的炉子早就消失了,我有那么多年都没再见过,原来它在这儿。她的模样分明就是五岁时候的我,心急地捏着奶奶给的两角钱,穿过灰暗的楼群,去买爆米花——当然了,那时候我的身后有时候会跟着一个两岁的小弟弟,他跑得太慢了,我总是会不耐烦地把他甩在很远,他总是一声不吭非常努力的追着我,紧紧抿着小嘴。往往这个时候奶奶就会从二楼探出头,无奈地跟我喊一声:“东霓——当姐姐的没有个姐姐的样子,要带好毛毛呀——”没错,“毛毛”就是西决,只不过自从奶奶走了之后,就没有人这样叫他了。
      那个小女孩的母亲气急败坏地在后面追她,乱七八糟的发髻上还插着一根织毛衣的竹针,她还不忘恶狠狠地拍一下我的车盖:“会不会开车,要撞人了!”若是在平时,我一定会打开车门跳出来,和这种恶女人理论一下。但是今天,算了,因为我突然想起了奶奶,因为我重新看见了小时候的爆米花。
      我要去的那个地址,应该就是这一带。鼓楼街15巷。眼前延伸着真麽多的箱子,曲折,狭窄,我弄不清楚。写着地址的便笺纸在我的手心里微微发潮了。下午的明朗阳光就在我眼前的地面上径直泼洒着,毫不犹豫,毫不做作。这个时候,我看见了她。
      她站在离我不远的一条巷口,背上背着一个硕大的双肩包。她很瘦,真个身子都是细细的,虽然我不知道像她这样十二三岁的女孩子到底怎么样算是标准,我还是觉得她太瘦了。我的车慢慢地靠近她,她就在我的眼前越来越清晰。她不是那种漂亮的,或者精致的小女孩。可是她的眼睛非常大。大到让我猛然间看到那张瘦小的脸的时候,只记住了这对眼睛。她鼻梁很低,所以看上去并没有什东西把那两只眼睛分开,感觉不那么像个真人,更像画。她也在环顾左右,寻找着来接她的人。她碎碎的刘海跟着她的脸左后晃动,一起晃动的还有她很随便地搭在肩膀上的辫子——我真不明白她的头发怎么会那么少,全体扎起来了还只是细细的一束,可是,很适合她,让她看上去更像一只很沉默,对周遭一切喧嚣都很无所谓的小松鼠。我把头探出车窗的时候,她也正好转过脸来看见了我。于是,她对我粲然一笑。露出两颗很显眼的虎牙。
      “雪碧。”我叫她。
      她不说话,只是用力地点点头。有些迟疑地靠近我,右手紧紧地攥着她书包的带子。我这才看清楚,她那件说不上是灰色还是粉色的衬衣袖口有一些短。她只要一用力,那袖子就会紧紧吸住她细得危险的手腕。我下了车,打开后座的们:“把你的包放在这儿好了,你所有的东西就是这些么?”
      


      3楼2010-04-23 13: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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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还是不说话,只是点头。我真高兴我可以帮她安置这个包,不然我还真不知道我到底该不该拥抱她一下。“你笑的时候我见过你一次,还记得么?”我问。
        她皱了皱眉头,然后摇头。不好意思地笑笑。后来,直到很久以后的今天,我都觉得,雪碧最可爱的表情就是有点羞涩地皱眉的时候,不自觉地,一个眉毛高,一个眉毛低,脸上洋溢着一种说不出的甜美。
        “系好安全带,我们上路了。你要是中间想去厕所,或者想买饮料就告诉我。”
        她依然只是点头而已。把她怀里那只很旧的绒毛小熊也一起扣在安全带里面。那只小熊看上去很有年头了,说不上是咖啡色还是棕色,脚上还有个补丁,只不过,可能真的是因为年代太久的关系,两只漆黑的眼睛被磨得有了些温润的活气。
        “这么大了,还玩小熊呀。”我笑笑。
        她突然非常严肃地拍拍小熊的脑袋:“他是我弟弟。他叫可乐。”她的声音有点特别,有一丝丝的啥呀,可是有又很清澈。
        我笑着问她:“那你知道你该叫我什么吗?”
        她静静地说:“姑姑。”然后她低下头去,非常认真地指着小熊,说:“可乐也要叫你姑姑。”然后,又是灿烂地一笑,有点羞涩,“你别看她不会说话,他什么都懂得的。”
        “好的,欢迎你喝可乐来我们家。”
        这个时候手机又开始唱歌了,自然是西决。我告诉他雪碧现在在我车上,简短说了几句,就收了线。我发现雪碧专注地凝视着我。她全神贯注地看人的样子真的非常奇异,聚精会神的时候就好像眼睛里面有什么东西马上就要蓄势待发地燃烧一样。
        “你男朋友吧?”她又是有点羞涩地一笑,是她们那个年龄的小女孩特有的,谈起男生时候的羞涩,掩饰不住的好奇和兴趣。
        “乱讲。”我无奈地笑,“是我弟弟。你到底该管我弟弟叫什么,我也不知道。你自己看着办吧,想叫他什么就什么。”真要命,其实我根本不知道该怎么样拿出长辈的语气和小孩子说话。
        “你明天就能见到他,我弟弟,”我接着说,似乎是为了避免尴尬的沉默,“不止我弟弟,还有一大家子人,我三叔的一家三口,还有小叔的一家三口。三叔的女儿就是我妹妹,她在上大学,我觉得说不定你们俩会聊得来:三叔的女儿很小,才刚刚出生几个月,使我们大家的宝贝儿。当然了——”我偷偷瞥了她一眼,发现她在全神贯注地伸着可乐的耳朵,似乎是要那只熊和她一起记住,他们将要面对的家庭。
        “当然了,”停顿之后,我继续说,“别担心,你用不着每天和这一大群人生活在一起。你会住在我家,我家人很少,地方足够大,你会有自己单独的房间,家里只有我和我儿子,我儿子只比小叔的女儿大一点点,也是个小家伙——”我对她一笑,“他就快要过一岁生日了。其实你也马上就要过十三岁生日了,你的生日是5月,5月6号对么?是你爸爸电话里告诉我的。”
        她惊愕地抬起眼睛:“我还以为我爸爸根本不记得我的生日。”
        “明天我带你去逛街,给你买新衣服,”我换了个话题,“你这件衬衫的袖子都短了,人在你这个年龄,就是长得特别快。”
        “不是。”她打断我,脑袋一歪,细细的辫子在脖子周围打着转,“我外婆跟我说,来接我的姑姑是走南闯北见过大世面的,连外国都去过了,人也很漂亮很会打扮,所以我外婆特别从养老院里打电话给我,要我见你的第一天穿得漂亮一点,穿上我最贵的衣服,不可以被你笑话——我找来找去,最好的一套衣服就是这个了,可惜衬衫是五年级的时候买的——没办法只好穿上。”
        “你倒真是听你外婆的话。”我又一次成功地被她逗笑了,“你最亲的人是外婆对不对?要不是因为她身体不好了只能去养老院,你也不会被送到龙城。”
        


        4楼2010-04-23 13: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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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对,”她再一次坚定地晃晃那根生动的辫子,抱紧了可乐,“我最亲的人是外婆和弟弟。不一样的,外婆是大人,外婆什么都教我,可是弟弟不同,弟弟是熊,很多人类的事情怎么解释他都不明白,所以我得照顾他。”
          “非常好。”我笑得差点握不住方向盘。车窗外面,黄昏无声无息地来了。一点预兆都没有,都把我们这些在夕阳的阴影下面营营役役的人变成了舞台上面带些庄严意味的布景。雪碧的脸转向了车窗外,轻轻地把面颊贴在玻璃上面,痴迷地盯着外面被晚霞染红的公路。其实确切地说,不是晚霞染红了公路,是公路变成了晚霞的一部分。
          “好漂亮。”雪碧像是自言自语,然后她用左手捏捏那只小熊的脸,右手晃了晃他的身体,很奇怪,那只绒布玩具就在这微妙的一捏一晃中有了点信息的神态,至少是手舞足蹈的感觉,于是我知道,他们俩这是在对话了,可乐也认为眼前的景色的确不错。
          


          5楼2010-04-23 13: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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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对,”她再一次坚定地晃晃那根生动的辫子,抱紧了可乐,“我最亲的人是外婆和弟弟。不一样的,外婆是大人,外婆什么都教我,可是弟弟不同,弟弟是熊,很多人类的事情怎么解释他都不明白,所以我得照顾他。”
            “非常好。”我笑得差点握不住方向盘。车窗外面,黄昏无声无息地来了。一点预兆都没有,都把我们这些在夕阳的阴影下面营营役役的人变成了舞台上面带些庄严意味的布景。雪碧的脸转向了车窗外,轻轻地把面颊贴在玻璃上面,痴迷地盯着外面被晚霞染红的公路。其实确切地说,不是晚霞染红了公路,是公路变成了晚霞的一部分。
            “好漂亮。”雪碧像是自言自语,然后她用左手捏捏那只小熊的脸,右手晃了晃他的身体,很奇怪,那只绒布玩具就在这微妙的一捏一晃中有了点信息的神态,至少是手舞足蹈的感觉,于是我知道,他们俩这是在对话了,可乐也认为眼前的景色的确不错。
            “喂,雪碧,你外婆,或者你爸爸,或者你们阳城的所有这些亲戚,有没有跟你说过,姑姑是个坏女人呢?”我突然间没头没脑地问。
            “我外婆只说过,漂亮的女人大多数都是坏女人,所以我不漂亮,是好事。”她眨眨眼睛。
            “你是在夸我么——”
            因为有了雪碧和可乐,这趟回程远远不像来的时候那么漫长。
            抵达龙城的时候,已经入夜了。我把车停在三叔的家的楼下,叫雪碧等着,自己上楼敲门,去接郑成功。三叔出差去了,郑南音在学校,客厅里只有三婶一个人在看电视,越发显得空荡荡的。
            “三婶,就你一个人啊?西决呢?”我承认,看不到西决我有点失望,因为每当我心情有些复杂的时候,不知道怎么搞的,就迫切地想和西决说说话,哪怕是最无关紧要的话也行。
            “他今天晚上得看着学生上晚自习。”三婶站起来,从屋里面把郑成功抱出来,放进客厅的婴儿推车里面,“你接到那个小姑娘了?”
            “嗯。她在下面,今天晚了,明天带她来。”说话间郑成功睡眼惺忪地挥舞了一会儿它的小拳头。
            “她到底会在龙城住多久啊?”三婶一边问,一边在摇篮上方盖上一条小被子。
            “我也不知道。我表哥从她出生那年就在闹离婚。家里常年都是鸡飞狗跳,根本没有人能找看这个孩子,后来我表哥又去了外地,她一直都是在她外婆家里长大的,现在外婆也瘫痪了,只能去养老院——我们家所有这些亲戚,互相都在踢皮球,要是我现在不管她,一转眼就要学坏了……”
            三婶摇了摇头:“造孽。”
            “对了东霓,”她像是突然想起来什么一样,“今天我发现,你宝贝儿右手的手掌心和指头上起了好多小红疹子。不大像湿疹,有点像过敏或是被什么东西刺激了,我记得南音小时候也起过类似的东西——”
            “没事的三婶,我知道是怎么回事。”还用说,自然是那些绿色的颜料。
            “反正我已经给他抹过药膏了,好一些,明天你一定要记得再给他抹。”
            “行,我走了。”
            “对了东霓,你要看着他,抹完药膏以后一定不能让他去吃手,或者拿手去碰眼睛。
            “知道,三婶,你总是操这么多心。”雪碧看着我拎着小摇篮出现在她面前的时候,眼睛顿时亮了,“像提着一篮子菜。”她“咯咯”地笑。   
            “现在带你去吃晚饭——”我打开车窗,点上了一支烟,“必胜客怎么样,你吃过必胜客么?
            “没有,”她把嘴抿成了一条线,顺便捏着可乐的后脑勺,于是那只熊也做了个摇头的动作,“只是看过广告。”跟着她好奇地问我:“你抽烟?”
            “都看见了还问。”
            


            7楼2010-04-23 13: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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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的客厅还真是空旷得很,尤其是在这种微明的晨曦中看过去。一切家具都是静默着的,蒙着天地混沌时原始的灰色,这种废墟一般的错觉让这屋子比平时大了好多,大到让人凭空觉得有些阴冷。当然了,这凉意也可能是我赤脚踩在大理石地板上的关系。当我环顾这个空荡荡的房子,总是有种隐约的骄傲。或者在有些人眼里我拥有的根本微不足道,可是不管怎么讲,这一切都是我自己坚持下来,才最终得到的。我坚持了那么多年,熬过了那么多事情。用南音小姐的话说,我自己很牛。我微笑地裹紧了身上那件大衬衣,这是上个星期,那个来过夜的男人留下的。我存心不想记得他的名字,也没兴趣记住他的长相,可是好死不死地,他忘记了这件衬衣。里面的卧室里,郑成功咿咿呀呀的声音隐约传了出来,我心里一紧,火气顿时又蹿了上来——他怎么可以这么霸道,怎么可以醒得这么早,连清晨这一点点的时间都不肯留给我。不过还好,他随即又安静了,看来刚刚不过是在做梦。我长长地叹了口气,拿起电话的分机,我想要打给江薏,想和她聊聊我刚刚收到的医院的鉴定报告。不过还是算了,她怕是刚刚睡着,现在打过去,电话那头一定会传来她歇斯底里的尖叫声。
              


              10楼2010-04-23 13: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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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份DNA鉴定报告此刻就在我面前的茶几上,躺在医院的白色信封里。信封被我昨天颤抖的手指撕得乱七八糟。我重新把里面那张简单的A4纸抽出来,无意识地,又读了一遍。电话就是在这个时候奇迹般地响了起来。该死。我似乎已经听见了郑成功尖锐的哭闹声。我慌乱地把电话接起来,压低了嗓门:“喂?”江薏懒洋洋地笑:“怎么像是做贼一样?”“你居然这么早就起来了。”我笑。“不是。根本没睡。熬夜写稿子来着。”她心满意足地打了个哈欠,“给你打完电话就睡。”“还以为你又在和谁鬼魂。”“我除了鬼魂,偶尔也干正经事。”她熟练地和我贫嘴,沉默了一下,说:“你还好吧?我就是不放心你。我觉得你昨晚上一定睡不好。”“我好得很。”我有些恼火,她未免太小瞧我了。“好好好——”她巧笑嫣然,“知道你厉害,你最坚强,你山崩于前不形于色,可以了么?”江薏说话的调子总是柔柔的,听上去诚恳得不得了,明明知道她在骗你却还是觉得舒服,我想这就是男人们总是更喜欢她的原因。我对自己苦笑着,莫名其妙又开始恍神,不知道江薏是什么时候收了线,只记得自己很机械地把电话夹在耳朵和肩膀之间,腾出右手,按下了打火机。火苗很曼妙地缠上了那份报告,顷刻间就热烈地如胶似漆。我把那小小一团火焰扔进了玻璃的烟灰缸,那股味道有点难闻,但是我仍然耐心等待着,等着那份记录了我命运的A4纸变成一把温暖的灰。
                “姑姑,姑姑——”雪碧清澈的声音从屋角传出来,她居然是从我的房间里探出了脑袋,愉快地微笑,或者不是刻意微笑吧,她的嘴角似乎总是在无意识的时候,就是上扬的。
                “你什么时候窜到我屋里去的?”我愕然,从没见过如此不拿自己当外人的家伙,哪有半点寄人篱下的样子。还不到24小时呢,装也要装一下吧。
                


                11楼2010-04-23 13: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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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在你打电话的时候。”她的虎牙在窗帘缝隙透出的阳光里几乎是闪烁的。
                  她穿着刚刚拆封的睡衣,是我买来放在她床头的。不过她忘了撕掉印着价钱的商标牌,那块白色的小牌子在她蓬松的辫子下面一晃一晃的。她赤着脚,大方地踩在冰凉的地面上,几个脚趾上还带着残留的桃红色的指甲油。“我进来是因为听见小弟弟醒了。所以我就把可乐也带进来,让他陪着小弟弟玩。”
                  郑成功端坐在他围着护栏的小床里面,像是坐牢的囚犯那样,两只小手紧紧抓着白色的栏杆,眼巴巴地盯着雪碧手里那只永远都是憨厚的嬉皮笑脸的可乐。他今天早上居然完全没有哭过,真难得。我笑着看看雪碧:“你们俩倒是投缘。”
                  “小弟弟的手为什么是这样的,姑姑?好像很肉,指头那么短——”她心无城府地问。
                  “你外婆告诉你那么多关于我的八卦了,就没有告诉你小弟弟有病么。”我有点尴尬地转过脸,不想直视她的眼睛,“他的病是天生。而且你要知道,他长大了以后,智力也不会正常。他就是人们说的那种低能儿童。很多事情他永远都不会明白的。”
                  “那有什么关系,”雪碧的虎牙又露了出来,“照你这么说,姑姑,小弟弟和我的可乐是很像的。你这么想就会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
                  我简直要被她气笑了:“你小弟弟是人,不是玩具。”
                  “可乐也不是玩具。”
                  “好吧。小弟弟不是动物。”
                  “可乐也不是动物。”她的眼睛专注地看着我,黑漆漆的。这个小孩不知道她长得像谁。我出神地看着她,笑了一下:“现在赶紧换衣服吧,我们要一起去见很多人。”
                  “亲爱的——”郑南音从房间里窜了出来,张开手臂朝我们熟练地飞过来。我正准备无奈地迎接她元气十足的对撞,哪知道这个丫头完全无视我,一把从推车里把郑成功捞出来。像揉面团一样,把郑成功贴在脸上、胸口来回地磨蹭:“宝贝儿,你是不是又胖了,嗯?怎么吃那么多呀——”郑成功非常配合地跟着她笑,笑起来的声音就像一只小猫在打喷嚏。有时候我真的很奇怪,为什么南音和郑成功之间会有那种自然而然的默契,有时候看上去他更像是南音的小孩——郑成功这个吃里扒外的家伙,谁说他傻。
                  “你要是再像上次那样弄我一脖子的口水,我就写信给那些航天员,拜托他们把你送回火星去。”郑南音的眉眼之间不知什么时候起有了种说不出的温柔。我不知道那场莫名其妙的早婚除了在春节的时候把我们全家弄了个天翻地覆之外,究竟在多大程度上改变了南音。总之,她和郑成功说话的样子真的越发地和以往不同。比我还女人,比我还母性——真是不成体统,一个玩过家家的孩子居然投入到这个程度了。
                  “这个就是雪碧啊——”三婶笑吟吟地从厨房里出来,围裙上全是面粉,“个字这么高,长得也秀气。不过就是太瘦了,要吃胖点。以后一定得常常到我这儿来吃饭——”三婶有些困惑地转过脸,“这孩子该叫我什么?”
                  “我怎么知道。”我脱口而出,“她叫我姑姑,那么姑姑的婶婶应该是——难道要叫姑奶奶?”
                  “哎哟,”三婶笑得弯了腰,“怎么听上去就像骂人话呢——”
                  “雪碧!”南音一边把郑成功放在屋角新铺的宝宝地毯上,一边直直地看着雪碧的脸,“我也是你的长辈。你也得叫我姑姑。”
                  雪碧愣了一下,突然抿着嘴,看似胸有成竹地一笑,“你真好看,南音。”
                  “你怎么可以无视我也是你姑姑——”南音气急败坏的时候和她小时候耍赖的表情还是一摸一样。
                  雪碧更加沉着地一笑,从背包里面把永远不会缺席的可乐掏出来,火上浇油地说:“介绍你认识我弟弟可乐,南音。”
                  “有没有搞错啊——”南音尖叫了起来。
                  “南音,大呼小叫的也不怕吓着小宝贝,那么大的人了,一点分寸都没有——”三婶皱起了眉头,刚才的好心情顿时消失了。自从春节以来,三婶和南音说话就总是这样横眉冷对的,一点点小事也有本事绕到南音私自结婚那件事情上去,然后连带着骂一下苏远智。南音也算是跟着修炼出来了一副厚脸皮,总是装疯卖傻地应付过去。虽然她们之间的对白总是万分精彩,我在电话里给江薏学舌过了好多次,不过现在,三婶又要从“那么大的人一点分寸也没有”转移到“背着父母连婚都敢结你还有什么是不敢做的”,我有责任转移一下话题:“三婶,今天不是吃饺子么?我去厨房把面盆帮你端出来,我们在外面餐厅的大餐桌上包,这儿宽敞。”
                  


                  12楼2010-04-23 14: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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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吧。”三婶终于转移了注意力,“里面那两盆饺子陷儿也端出来——”
                    “当然。”我笑,悄悄回应了南音远远地给我的鬼脸,“没有包饺子只端面不端馅儿的道理——”
                    “姐姐又不傻。”南音悄悄地嘟哝。
                    “你说什么?”三婶眼看着又要崩溃了,我抢在这个瞬间插了话:“南音你过来帮忙。我们多一个人,包饺子还能快些。有雪碧陪着郑成功玩就行。”
                    “你要她帮什么忙,她根本就只会气我。”三婶冲我蹬眼睛,随即又一转念,“对了对了,你看,我刚刚忘了往那盆肉馅里拌一个生鸡蛋进去,东霓你不知道我最近的脑子真的特别不好用,也不知道我是不是真的老了——全都是让南音这个死孩子把我气的——”
                    “三婶你不老,你越来越漂亮——”我开始谄媚地微笑。没办法,谁让三叔出差不在家,平时这种和稀泥的工作都是三叔的,今天只好由我硬着头皮上了。
                    “又不关我的事,”南音不情不愿地悄声说,“是你刚刚要打鸡蛋的时候,姐姐正好回来了,你出来说话才忘记的,怎么又算到我头上来了。”
                    “这么说你一直都记得我没有打鸡蛋,你不提醒我,还好意思说不关你的事你是存心的吧——”三婶回过头来,用一种恍然大悟的表情盯着南音,这个时候,站在郑成功身边的雪碧突然间“吃吃”地笑了,她露出尖尖的虎牙粲然一笑的样子似乎让三婶有点不好意思。就在这个时候门铃恰到好处地响了,南音欢呼着去开门,就像是去迎接救星:“哥哥回来了,一定是哥哥回来了。”
                    西决抱着两个硕大的食品袋,一左一右,有点惊讶地看着雪碧:“你是雪碧。”
                    “叔叔好。”雪碧顿时变得乖巧了。
                    “岂有此理——”南音快要跳起来了,“你凭什么不叫我啊,这么小就这么势力,看出来我在家里没有地位就觉得欺负我也没关系么——”
                    就在这个时候,郑成功不知为何,看上去非常严肃地用力点点头,喉咙里面发出来的声音近似于“对”。搞得大家全都笑了,也包括三婶。
                    一片笑声中,我跟西决说:“头发什么时候剪短的?”一边伸出手,轻轻碰了碰他有些划手的发梢。
                    他一边脱外套,一边说:“昨天。”
                    我说:“好看。”
                    他轻轻扬起眉毛:“我倒觉得一般。”
                    “我刚刚看到,三婶在饺子陷里面拌了好多香菇,是你喜欢的。”我突然间觉得,雪碧的眼睛在悄悄注视着我,可是我一错开视线,原来雪碧在和郑成功以及南音非常融洽地玩在一起。那时候我就知道了,雪碧不愿意叫南音“姑姑”是因为她觉得她们两个人可以成为朋友。
                    西决微笑了一下,他笑起来的时候总让人觉得这个微笑绽放得非常慢,他说:“好。”跟着他也加入了南音她们,把郑成功举起来,高高地举过头顶:“郑成功小朋友,舅舅好几天都没有看见你了。”郑成功得意地在半空中挥舞着他的四肢,好像在空气里面游蛙泳。
                    “东霓,”三婶一边擀饺子皮,一边说,“我上次让你去的那个公司,你去见人家老板了没有?好歹有个工作,你也不能这么整天待在家里,这么年轻。”
                    “三婶——”我无奈地叹气,把手里的饺子捏出一圈花边,“我的学历只是高中,大学也没有念,人家好好的一个贸易公司干吗要我呢?”
                    “所以说我才托人的呀——”三婶挑了一筷子的饺子陷,为了配合说话做手势的时候险些就把饺子陷弄掉了,“那个老板的妈妈是我关系特别好的老同学,我们初中的时候就是好朋友,我是学习委员,她是团支书,她们家人都是特别好的人,又正派又厚道——”
                    “我干吗要去关心老板家里人好不好呢——”我觉得我自己快要翻白眼了。西决和南音一起从客厅的一角给我递眼色,暗暗地笑。这两个幸灾乐祸的混蛋。
                    


                    13楼2010-04-23 14: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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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晕··把我给忘记了!!


                      18楼2010-04-24 09: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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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124.231.70.*
                        这是全文吗?


                        19楼2010-05-14 13: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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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个全文啊


                          20楼2010-05-14 13: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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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哎呦我不行了!”我紧紧抱着靠垫,笑得差点从沙发滚到地上去,“南音你怎么能学得这么像啊,天哪——”我重重地拍了一下西决的肩膀,“好好看看吧,刚刚你就是那副死样子,不行我笑得胃都疼了。”
                            “你现在倒是不担心吵醒郑成功了。”西决咬牙切齿地盯着我,“我不过是想说你们俩真是没素质——跟陈嫣较劲也就算了,你们这么大的人,针对人家北北一个婴儿,觉得很有意思吗?”
                            “谁针对她——”南音托着腮帮子,眼睫毛轻轻地颤,她说话的样子越来越像个小女人了,“我针对的是陈嫣,又不是北北,再说在这两个小孩子里我就是更喜欢郑成功。这有什么不对么,她就是看出来我们大家对郑成功更好,就要故意跟大家找别扭,以为这样我们就能多注意北北了——连郑成功的醋都吃,你说是谁更没有素质?我觉得最惨的还是小叔,总是夹在中间打圆场。今天晚上他们俩回去说不定要吵架的,陈嫣一定会把对我的怨气都发泄到小叔头上,小叔好可怜。”
                            “那就让他们吵去。”我悠闲地伸了个懒腰,“活该,小叔是自找的。”
                            南音的手机又一次传来了短信的铃声,她仰起脸粲然一笑:“我去给苏远智打个电话就回来。哥,不然你今天也别走了,我们三个好久都没有一起聊天了呢。”
                            “今天就算了,”西决站起身,像往常那样揉揉南音的头发,“三婶一个人在家也不好。而且她明天一大早要出门,不能没人替她开车。”
                            “南音,别信他的。”我窃笑,“满嘴仁义道德,其实是等不及要去跟江薏鬼混。别那么看着我,我说错了么,你赶紧走吧,不然我怕那个疯女人一会儿醉醺醺地杀到我这儿来。”
                            “原来如此——”南音开心地欢呼着跑进了屋里。不一会儿,房子的深处就隐约传来她愉快的声音,与此同时,还有雪碧隐隐的说话声,估计又在和可乐聊——今天他们的确遇见了太多人,有太多事情需要消化,以一只熊的智商,理解我们家所有事情估计有些难度,所以雪碧责无旁贷地担负起给可乐讲解的任务。只是我不知道,雪碧自己又究竟能理解多少。
                            空旷的客厅里,就连西决拉紧外衣拉链的声音都格外清晰。我故意对着他的背影,轻轻地说:“医院的结果出来了。我今天一直想跟你说,但是就是没有机会。“
                            我看见他慢慢挺直了脊背,轻轻地说:“是么。”
                            “我妈终于赢了。”我如释重负地把怀里的靠垫丢到地板上,“居然——郑岩那个王八蛋居然真的是我爸。开什么玩笑。”
                            “郑东霓,别总是一口一个‘郑岩’的。你对大伯总该有点最起码的尊敬吧。”他的语气依然平淡,只是他仍旧不转过身来看我的脸,却弯下身子开始系鞋带。
                            “我刚才叫他的名字是为了区分一下,不然上面那句话要怎么说——我爸居然真的是我爸,谁能听明白我在说什么啊。”我强词夺理。
                            “这样不好么。”他仓促地微笑了一下,“你想了那么多年的事情终于知道了。看来大妈是对的,她一直都那么坚持。你看见我的手机了吗?”
                            “拜托,你还没有老呢。你自己刚刚把它放在兜里的。右边,你摸摸看。”我叹了口气,“还有,江薏那个朋友真的很不像话——就是那个帮我作鉴定的医生。这种事情都是绝对隐私,他居然随便告诉江薏我的鉴定结果,就算是再好的朋友也不应该啊,一点职业操守都没有——你要当心,说不定江薏和他也有一腿。”
                            “你越说越不像话了。”他无奈地叹气。
                            “我是担心你。”我笑笑,“我认识江薏这么多年了,她绝对不是个省油的灯。你太容易相信别人,我怕你吃亏。”
                            


                            22楼2010-05-22 13: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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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终于转过头来,看了我一眼,说:“姐,我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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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无法想象“继续”这个词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正常的小孩越长越大,比如北北,残缺的小孩只能越长越小,就像我的郑成功。婴儿时代,郑成功因为早出生了几个月,可以北北长得高些,但是第一句的优势转瞬即逝。过些年,北北会成为一个会唱歌会跳舞会撒娇的小女孩,在北北眼里郑成功就会变成一个有点迟钝的小弟弟,她大概会试着跟他交流,但是得不到想要的回应;再过些年,当北北成了少女,开始经历又艰难又精彩的青春期,在她眼里,郑成功就一定又变回了婴儿——说不定更糟,她会像雪碧那样把郑成功当成一个会吸的可乐。我已经没有勇气去想北北成年以后会怎么看待郑成功了,反正就像是一场实力悬殊得可怕的球赛,北北队的比分一路往上涨,郑成功那里永远只有一个荒谬的、孤零零的“1”。郑成功是我生的,所以我别无选择只能永远坐在空无一人的郑成功队球迷区,像个小丑般为这个永远的第一局加油呐喊,忍受着一个看台的尴尬和孤寂——就算是有人愿意坐在我这边我也不会接受,上苍为什么要让北北和郑成功这两个年纪相仿的小孩出生在同一个家庭里,一定是为了恶心我,为了向我显示什么叫无能为力。不然还能因为什么?
                              当然还有最惨的事情,就是,我发现我眼下存的钱还不够我生活一辈子,所以我要继续去赚。这句话看似简单,没错,我曾经拥有一些从男人身上捞钱的本事,但是现在因为郑成功,我别想再指望男人们了。话说回来,其实跟郑成功钓金龟婿的女人比起来,我那点本事也不算什么——我脾气太坏,有太倔犟,还带着一身锦上添花的暴力基因,没有几个男人蠢到愿意收藏我这样的金丝雀——几年前有过那么一个,是个土财主,快60岁了,秃顶,胖子,酒渣鼻。如果当年真的跟了他,郑成功就不会存在了。我也不是一点后悔都没有的,但是我很肤浅,我认为美女就是要配俊男的,我宁愿自己辛苦点生活,也不愿意让一个男人只是因为付了钱就有资格糟蹋我的美丽。这点上我说不定很像我妈妈,别看我爸爸——现在这个词我用得名正言顺了——我是说,别看我爸爸后来堕落成了一摊烂泥,但他年轻的时候是个非常帅气的男人。我妈妈终究毁在了她执着的幻象里面,可是说穿了,什么不是幻象呢?
                              昨天夜里我妈给我打电话了。“我打算去你舅舅家住一段时间。”她说。
                              “住多久?”我一边摇晃着郑成功的奶瓶,一边把电话的分机夹在肩上。
                              “我怎么知道要住多久?”她的声音还是阴阳怪气的。
                              “你要是在舅舅家住上一年半载最好,你那套房子能空出一段时间,我收拾收拾,可以租出去,我已经这么久都没有钱进账了。能赚一点是一点。”
                              “别跟我来这套。”我几乎能清晰地听见她在电话那头吐口水的声音,“什么时候轮到你来哭穷——这个破房子一个月的租金不够你买一件衣裳,编这种理由想把我扫地出门,做你娘的梦!”
                              在我还没来得及指出来“我娘”就是她的时候,她就收线了。
                              “让她和郑岩一起去死吧。”我恨恨地用力推了一下郑成功的摇篮,他得摇篮变成了凶险的海盗船。我以为他会被这突如其来的颠簸吓哭,可是他挥着胖胖的手笑了起来。
                              看着他一无所知的笑脸,我对自己说,不要紧,这些我都不在乎,我能应付。
                              跟着我抬起头看着窗外,突然间发现,原来春天早就来了,春天又来了,又一次大张旗鼓地、卖弄风骚地、无可救药地来了。那一天我把郑成功、雪碧以及可乐像寄存行李一样统统扔到三婶家里,说了句“不好意思三婶,我有点急事”,然后就风驰电掣地开到了市中心,走进一间发型屋,对那群把我围在中间、长得比女孩子还清秀、浑身暗香浮动的发型师们斩钉截铁地说:“今年什么最流行,我就要什么。”然后扬起下巴,对准其中一个眼睛最大,看上去最羞涩的小男生说:“就是你了,你来帮我弄。”他冲我惊讶地一笑,身边的洗头小妹们七嘴八舌地说:“美女你眼光真好噢,他是这里要价最贵的造型师。”其实我的眼光一点都不好,我只不过是看出来他是小妖精。
                              


                              23楼2010-05-22 13: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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