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过一次东京,在新干线通道交杂的车站里差点迷路。他听着服部感叹到底是首都啊发展速度这么快我都要认不得路了,便知道他也已经避开这个城市太久。究竟是害怕故地重游睹物伤情,还是已经没有必要。他自是知道某个人和自己一样,离开这里选择了另一片大陆扎根,却无从得知此时身旁这个人的心思。
但猜测什么的并不需要。虽是故人,却不叙旧。两个人共同的朋友说少不少也有那么三五个,但是因为什么双方都默契地从不提起,彼此心知肚明。他只是暂时借宿的房客,执意睡在客厅沙发。平日各自吃饭走路,也不互相过问。生活无比自然地持续进行,他几乎要忘记了原本来的初衷。
就这样不知不觉,住到了年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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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年大阪的冬天,也没有比往年更冷。
除夕那天服部回了一趟家,说有朋友过来今年就不在家里过了。走之前好孝顺洗掉水池里的碗碟又扫地拖地擦窗户,假装看不见父亲的微愠和母亲忧虑的神情。傍晚离家的时候,天空很合时宜地下起了雪。
他扛着一个简陋的被炉回到公寓,对上白马惊讶的神情得意洋洋地笑,说今晚就来让你见识一下日本人的智慧然后拖着他赶在超市关门前买回一大堆打折食材,于是丰盛异常的火锅年夜饭就在一人的大声吆喝和另一人的笑而不语中度过。吃完饭天色早已黑透,他收拾好残羹剩饭然后看看表,说白马啊时间不早了准备走吧。
去哪?
笨蛋!日本式的过年,当然是去神庙参拜啦!
话说出口两人都是一愣。
但也不再有下文。他和他默默裹上各自厚重的大衣出门,踏过积雪走进人头涌动的神社庭院。篝火边一人捧一杯温热的甜酒,等待零点的钟声然后互道新年快乐。排队等候参拜的时候他突然恍惚,依稀觉得身边依旧是那个黑发蓝眸的骄傲少年,冰凉的手被他握住揣进口袋慢慢暖热。他不愿刻意想起往事却被一瞬间猛然涌现的回忆浪潮吞没卷入海底。
不觉得痛,只有巨大无声的空茫。他仿佛此刻才看清这些年流沙般逝去的时光,才知道自己一个人也安安稳稳地生活了这样久,也才意识到他们都早已不再是当初倔强固执的少年。
心存眷恋,哀而不伤。
他想他终于可以释怀了吧。坦然面对往事有多艰难,他用了将近十年才做到。他想不过这大概也不算晚,白马其实也一样。
这样想着意识终于回归地面,恰好旁边便伸过来一只手拍拍他肩膀说,服部,到我们了。
叮铛。啪。啪。
神哪,他低下头去无比诚心地默念,今年也是,让和叶早点结婚吧,再嫁不出去她就要成老姑娘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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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住处已是接近凌晨。他看看白马冻得惨白的脸催着他去洗澡,说现在应该没什么人用,热水很多可以慢慢洗。
哦,那你先去吧。
这样剩下的热水就都是我的了,他微微笑着一如惯常,眼里竟似带着一丝狡黠。
分明是欺负我人太好嘛。他无奈地摇摇头心中感叹,还是麻利地洗完出来把那位怕冷的少爷赶进雾气蒸腾的浴室。公寓里没有供暖,他作为主人总得尽地主之谊。浴室门临关上前他突然想起什么喊了声等等,跑回卧室翻箱倒柜然后塞进去一件去年母亲买下天冷时穿的大红印花浴袍。
说,新年礼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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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坐在客厅里擦头发。
深夜寒意侵人,裹着棉袍还是微微发抖。日光灯煞白而明亮的光,寂静的空间里残留食物的气味。盛大节日温馨的气氛总是容易让寥落的人更加寥落,他知道这一晚上他们都有些异样,各怀感伤。
这一场意外的旧时相识的聚会,也是时候该散了吧。
发现自己莫名其妙地矫情起来,他抓抓半干的脑袋心说还是去洗衣服吧于是起身去浴室拿换下来的衣服。
都是一个人住惯了的,所以忘了浴室里会有人,也忘了浴室外会有人。
他推开门的瞬间被氤氲水汽包围。浴室里开了全部取暖和照明的五盏灯,潮湿闷热如同热带植物的花房让人透不过气。他愣了一秒想说抱歉然后关门出去,却被镜子前的身影抓住视线,别扭地裹着鲜红底色印着大朵艳黄山茶的和风浴袍的样子有些令人失笑的不协调感。他想说白马啊和服不是这么乱穿的,却发现里面的人完全没有注意到他突兀的闯入,拿着毛巾的样子应该是要擦头发,手举在半空目光却失了焦点。过于明亮的灯光打在发上折射出耀目光辉,笼罩着他几乎与这世界脱离的存在感。
那张侧脸就突然在他眼中定格。
他在渐渐散开的雾气里看见从金色发梢滑落的水珠,滴在锁骨然后向下然后被布料吸收不见。他想他们终究是已经过了那曾经表面上毫不在乎,却有声音在心里片刻不停地呐喊“看着我”的年岁,才会有这样不自知地惊艳的时刻。
他想他们一直在观望,昔日一场烟花在彼此身上留下的痕迹,悲欢自知。
却忘记明明可以互相取暖。
抬脚,拖鞋踩到瓷砖上的水迹发出细碎声响。白马回过神循着动静抬起头一脸诧讶却说不出话,就这么看着他走到面前。他抓过他手上的毛巾举手缓缓擦干他头发上的水然后倾身。
亲吻。
没有闭眼。
吐息交错。
没有语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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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暖红色的光芒里,终于放下了冰蓝的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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