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年移栽了两株海云紫在墙角，此时当窗而放，从敞开的窗口探出去，正能触手可及。去见了个客人的片刻功夫，南窗下多了把椅子，窗外的海云紫早被揪秃了毛，博古格上被最矮处的两只瓷瓶被掀翻，丹药遥遥滚到桌腿边，还被踩了一脚】
【不忙收拢残局，执一卷书卧在摇椅中闲翻，打发人去抓那个小贼，再要他指认现场，捉贼的还没等来，先等来另一位不速客】
你来晚了
【书卷扣再胃腹间，当空点过与整肃的书房格格不入的几处凌乱，尤其是被踏扁了那丸丹药】
瞧瞧，你儿子做的好事

【坐起放下书卷，诘问】如此无法无天，在家里不是你纵的吗
【稚子虽是顽劣，哪怕在自个儿的书房也敢称混世魔王，却尚不足恼，小小孩童便当无虑无愁，惯的天上地下也无不可。而她么，话里责问，话外回护，偏不如她的意】
不痛不痒的难长记性，一会儿逮他回来到那丛牡丹前立上个把时辰
【自取漆盘上一碗羹食，甜不腻口，很是甘爽，用了小半碗搁下】
先说好了，你别心疼

【说是拿小贼，实是护着，园中处处流水潺潺，怕小儿慌不择路失了分寸，故也没着急，天光正亮，时辰尚早，且有时候耗着。从她身边抽来帕子掖了掖嘴角，不以为意笑道】
怎么，栓哥儿的东西舍不得给我吃啊，小气！
【起身绕到桌案后，桌上正铺陈着将要做完的一幅水墨荷塘春意图，三两展开承露的荷叶，一支含苞待放的荷花擎出独秀，余下大片留白，负手忖了片刻，招手叫她过来，一指画面】
你来的正巧，我这缺一行题字，许久不见你执笔了，请穆夫人给润润笔？

【纸镇重压在两角，已在构思该落个什么语句，砚中墨未干，拽她臂肘拉到画前，并不受那番托词】
信手涂鸦而已，算什么好画，不过是应应景
【这上头的文雅不常作，亦不擅此道，偶有得闲又有情致时才肯动一动笔墨，这些年为政在此，却并没留下几笔字画，瞧她打量，絮絮说起来由】
上午偶然见着园子里草植正茂，想起家里云麓阁前那一池荷叶藕花了，遂涂了两笔，怕什么写不得
【取笔强塞到她手中，握了她执笔的手悬在纸上，扶她腰肢往前一推】你带我写，坏了算我的，辱不了穆夫人的名声

【柳书挺秀，极搭这幅芰荷清风，唯收笔迟滞，将字形拖沓的散开。从旁翻捡出一枚朱文“清凉”的压角章，拂开碍事的宣纸，印在那笔冗迟的笔锋旁，细看思算，了然点头道】
佩宜是想家了
【引她到窗边去看，奇葩艳卉只剩零星残瓣，俯身拾起朵躺在椅子上的小骨朵，簪在她鬓间】
天暖了，可带栓哥儿回去看看，他落生到现在还没走出过江南，当给老祖儿们去磕个头，正好教我这些花草逃一逃，长一长
【松泛脊背倚在一旁，一片片捡起四散的花瓣，掌中托出一小堆，忽的把手一扬，陡成花雨，飘飘洒洒尽落在她周身，此举委实讨人嫌，却是笑不住】
千万别扑，穆夫人的妆容在江宁城独一份儿

【女子小心眼芝麻大，很记着仇，舒朗一笑，替她慢慢拾去残瓣，答非所问回过去】
栓哥儿总还是要长在我身边
【一握花瓣几经磋磨，早不成样子，团掌伸出支窗，教它们尘归尘，土归土，化作一抔香泥滋养，些子花汁随意掸去。重端起那碗羹食，向来爱惜粮食，尽数吞入胃腹，掂块点心捏成细碎渣滓，撒进缸里，荷叶下藏着三尾鹤顶红】
再等一年吧，今年有些晚了，要准备不免仓促，路上赶上三伏天要遭罪，让栓哥儿再长一岁，小身板更结实些
【饵料引出小鱼，顶金贵的种，让自个儿养的很糙，养儿子同摆弄这些玩意儿一样，很放的开手】
让穆去疾做护从，瞧瞧他这几年学的本事

【抬手一挡，止下她动作】鱼不知饱腹，拈两粒就算了，你再投喂下去，我这缸鱼一尾也剩不下
【所谓闲情雅趣，既不在情，也不再雅趣，而是在闲，江南有大把的落第书生，蕴养了一肚子的墨水，却无用武之地，便在这些旁枝末节上下功夫，一枝一瓶也能讲究出几本小册子。拨开叠在一处的荷叶，顺水面轻推到一旁，甩去手上沾的水珠】
难能这次在家留的时候长，以往不过十日一旬，那点功夫才将够生根
【沾湿的手指往她眉心上一点，又去讨嫌，笑道】
这叫野趣，你们妇人家啊不懂

【游鱼憨傻，一方尺宽之地便志得意满，宽大的游尾一摆，端的是自由自在的德性，养的好了兴许能生百岁，倒也稀罕。注意从游鱼嫩荷上移开，拇指中指扣上，虚空中冲她一弹】
营旅之趣也想懂啊，好野的心
【扶她肩头转过身，在背心上轻推了把，赶着迈出书房】煦色明媚的大好天，陪我去东园走走，免得穆夫人又多嗔怨
【森森竹林中隐着个绛袍小身影，藏头不藏尾，万叶丛中一点红，不动声色闲话着过去，一把拽住他后脖领拎了过来，桎梏在怀中，于他母亲笑问】
看看哪来的小贼

【三伏天飞火的天儿，却是细雨连绵了六七日，天色阴沉沉的，大白天也需在室内掌灯，宣纸上的字写了大半日不见干，撒细沙吸墨，折入信封，递上融开的蜡，使私印压了个骑缝章，将信函交给一直滔滔不绝的部从】
回去告诉安鲁望，这个亏暂且受着，来日方长
【他一身蓑衣没褪，斗笠拎在手里，脚下积了一汪水，已被地衣尽数吸去，着人领他去换身衣裳再走。缓了缓神色，折身推开小间的槅扇门】
我这总有外人来，教你一避再避，不过是一盘瓜果，什么时候要劳穆夫人的驾
【数落着跨进门槛，正迎上不见多时的大白猫蹲在临窗的长案，眯眼晃尾，耀武扬威，噙笑道】
当是跑到哪去了，原和你避在一处了

【上前抚了抚白猫的绒毛，并未有潮意，可见是始终躲在屋里，在它头顶揉了揉，动作一停，猫眼顿时圆睁，喵了一声跃下长案，往外头去了。抽她帕子来净手，就势在罗汉床上坐下】
没多少时候，我这肃静，养只小玩意儿添点活气
【目光在她裙角处停下，俯身伸手去碰】外头积了不少水，鞋袜洇着了吗
【触到她裙摆往旁一拨，露出藏在下的绣鞋，倒看不出什么。小间里没掌烛，只一扇窗透进光亮，光线昏昧浑似傍晚时，帕子随手折起压在枕边，拍了拍身侧】
再有吩咐奴才来办，雨天湿气重，路也滑【指她裙角】要是溻湿了先脱下来，我这没有容你更换的，叫她们回去取

都是打着你这个心思，越是雨天，越是客多
【手掌从她膝弯下穿过，捞她两只脚搭上床面，食指中指并起在她额头上轻轻一弹】在我这拘谨什么，坐也不自在舒坦
【才燃尽一支檀香，又逢雨天闭户，香味浓烈馥郁，依近果盘时被骤然的清新冲淡，一盘甜果“远道而来”，颇有些大雪天里送鹅毛的意思，扎起一块转手送到她嘴边】
君子不夺人所好，这些东西我吃不大惯，往后别费这个事了
【闷湿潮热的雨季，这样消夏的瓜果最是诱人，可惜无福消受】还得再端回去，要么就便宜那只小狸奴了

【捻着银签子在指腹间转了几转，信手掷在鲜萃的切果上，仿佛摸到一点头绪，抚弄方才那只大白猫一样摸了摸她发髻】
才走了只小狸奴，又来了只小狐狸
【滴水下特意放了个小坛子，宽腹窄口，累积了数日的雨水，再听水珠坠入叮咚作响，此处本就僻静清幽，少闻人声，更将这珠落玉盘的声响放大，却不觉吵闹，慢慢品咂出韵律的美感。食指竖在嘴边示意她噤声，静听了片刻，附耳把声音压低】
这竹林深，有妖怪，对我耳提面命，告诉我啊，最难消受美人恩
【话没说完已忍不住笑起来】好了，别闹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