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缓缓揉搓她掌心手背，始终不见成效，不由懊恼，眉心上挤出个川字。而亢奋之余，头脑却是异常清明，初见端倪，不急更进一步，褒贬不明笑道】
你若事事都听我的，倒不像你的性子
【话音停下，乍然凸显出内宅园深处的静谧，只闻窗外鸣虫吱吱嗡嗡，垂眼专心暖她的手，再没往下续闲话，直到仆从将斗篷取来，替她披在身，慢条斯理将绳结系好，捋了捋垂下的编绳】
回去路上小心些，再过十来天就到七月里了，别总在晚上出来，你身子弱，栓哥儿也还小，多当心
【仔细抿了抿她两鬓碎发，牵她手步出方厅，在相背的小径岔路处站下】
回吧，这几日我不在，别让栓哥儿去书房胡闹

【入夜后的宅院总是既幽且静，哪怕是在盛夏，不过添了寥寥几声蛙鸣而已。未逢整寿，便只置了一桌，来者皆是密友亲信，宴欢上觥筹交错，却都揣着数，兴尽则止，是以虽破例饮了几盏酒，离酣醉还远着。沿湖边信步而行，身上些微酒气被夜风拂散，挥退提灯的小僮，只身拾阶登上角亭】
这么晚了还没歇？
【早望见亭中人影，便是依此过来，一指婢女抱着的斗篷】你身子弱，见不得风，还是披上挡挡
【亭上亦未掌烛，但月上中天，湖光倒映，视线并不受阻，示意她随身的女婢替她披衣，没有要亲自动手的意思，温笑道】
是前头闹的声大吵着你了吗，多是行伍中人，平日不拘惯了，难免粗声大气，再吃过几口热酒，更恣意些，左右来了，不如穆夫人陪我到桥上走走吧

【夏夜的石阶浸满了潮意，打磨过的青石板如润玉光滑，脚程较之更快，先一步步出亭廊，头顶骤然开阔，星月在望。顿住步子等了片刻，留意她脚下，却未伸手搀扶，待她落稳了，方转身徐徐往曲桥上去，越出她半步，闷闷笑问】
你瞧着呢，我像是吃了多少酒
【莫名有股难言的亢奋，在四肢百骸横冲直撞，耳廓为之发热，许就是酒劲儿上头。做学徒时刻意将步子落的轻，勿论多急多忙，少年时留下的惯性，这些年早已为常，踏出每步仍是轻而又轻】
从前没怎么留意过，园里的蛙声似比别处都要少，三哥那处园子还热闹些，咱们这边住着人，反倒是清净了
【放缓步子，等她并肩而来，或依旧是酌酒的缘故，眼里蕴着浓浓笑意，语调也放的轻柔】
心斋的蛙鸣是什么样，我记不大清了

【水面上卧满了碧色的荷叶，粉白色的花悄然绽开，幽幽淡香随风而至，神怡而心旷。白石的桥板映着月色，人影投在上反是虚实不辨，瞧自个儿的一半影子落在她裙摆上，不由一晃神】
你的身子要紧，其他事大可都放一放
【极有耐心的等她温吞，直至两只影碰在一处】你这样也有好处，少有苦夏的烦恼，但我看你比前些日子是更清减了，杜大夫近日可来看过诊？
【缓踱着步子，走到桥中便停下，凭栏对立，多半的影儿又遮住她半张脸，兀然轻笑，自顾道】
罢了，那些药你不乐意吃就少吃几副，大夫的话十分有四五分是在唬人，什么苦口良药，不过他们找的托词，我那有几丸丹，予你本是大材小用，就“便宜”你吧

【理应顺势道一句不碍，偏反问】要是见怪呢？
【偌大的宅院仿佛只剩彼此，照以往此话只是要换她一嗔而已，仍是噙着笑，眼中笑意却不觉隐去】
你这病虽是产后留下的症，更是因多思多虑，才总是将养不来，郁滞之症的症结在心病上。你我相识这些年，有多少事曾见怪于你，有几句话兴是说的不好听，多是一时情急的口不择言，还要悉数记着吗。你呀，要是心思浅些，许就轻快了
【突如其来一番说教，并没怎么斟酌过，既欣喜于她的探知，又恼于近在眼前的骤变。心生矛盾，难以自解，便凭添出许多烦乱。在她肩头虚掸了掸，始终持着分寸疏离，转而调笑】
我才饮了酒，不肯讲理，穆夫人也别见怪

【风卷起她斗篷的下摆，一鼓一鼓的涌动，池水也在默然中泛起涟漪。声声入耳，乍听起来很有些道理，却经不住细细思算，假使一颗心踏踏实实落在这，何来忧惧，何生心结。不敢认，不肯说，怕的恐不是一朝天翻地覆，而是枕边人早已不是心底光风霁月的那个少年——到底她在不觉中已有抉择】
【隐隐生出不豫，半生执着，豪胜九十九子，倒教个女人毁了完胜百子的圆满。促笑了声，转对上她投来的目光，摇了摇头】
穆夫人，我医不了你的病
【梆子声自远及近而来，空泛幽深，打更的婆子停在桥前，遥遥一礼，摆手示意她自去。眉目微动，便又是副温润浅笑的模样，余光掠过石栏，抬手覆了过去】
夫人，我的寿辰，你当为我贺一句寿

【手上攥了攥，将她扶栏的手纳进掌中，颔首作应】
那就承穆夫人吉言
【不甘心做他人的影，便是一生也无法从这样的桎梏中挣脱，也要机关算尽，谋一丝残存，至少当有一个人还记着。他的父母妻儿，骨血至亲，唯余她一人，即是最合宜的不二之选】
【漫漫近二十载的相伴相陪，曾经那些怯雨羞云的情意，一茶一饭间的温存，凡此种种，以此作赌，本以为胜券在握，只待落子定局，却是一朝成空，徒劳心力。我既挣不脱笼在周身的暗影，就连这一点希冀，也不过是白日痴梦的妄想】
【团云遮月，阴恻恻的天压了下来，心头却是陡然一松】
【佩蝉的流苏不知何时与她的禁步纠缠在一起，绸缪相附，难解难分，伸手一并取下，胳膊一展，“咚”的一声闷响，金玉通被掷入水中。与她重整斗篷系绳，信手挽了个结，轻轻一拉，扶她肩头温言】
夜深了湿气重，看着要下雨了，回去吧，路上当心些，叫奴才多提盏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