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凛冬将来未来，古树空枝枯叶，鸟雀早早避往了南方暖地儿过活，独留了只伤了翅的小雀，空守在已然瑟瑟的冷风之中，挣扎求生。）
（前日见了，于心不忍，便使唤着小黄门将那雀巢，移到了飞龙宴外。可仅凭着檐角半抱的遮蔽和窗牖漏出的暖气，尚不足撑它过冬。）
（于是央着沉月替我寻了些多余的布料来，直嚷嚷着要给小雀裁衣，护它过冬。只是我的女工向来马虎粗糙，拿不出手。在又一次的失败之后，带着一堆针线布料，敲开了小春日和的门。）
“十七姊，别看书了，快来帮帮我。”

凛冬盘旋在昏暗的空中呼啸着打了好几个卷儿，吹得树叶沙沙作响，紫檀木案桌上的三角龛内烟雾袅袅，手中的书页顺着视线翻过一页。
阿囡在一旁沏茶，偶尔替我取一些瓜果，提笔在书卷上写下注译，待搁笔时，门外便传来了涧的声音。阿囡替我开了门转身便出去了，抬眼望她，慢吞吞地将手里的书合上，语气听不出波澜。
：何事？

（应声而开，阿囡自门后露出了半张笑脸来，迎我入内。笑而同她点了点头，走入屋里去，轻车熟路的走到了她的跟前。探头一瞧，还没瞧见她书上头到底写了些什么，就听啪地一声，教她把书合上了。）
“你又在看书？天这般冷，不动动手动动脚，光靠着暖炉里的这点热气，怎么做得住。”
（侧身坐在隔案的榻上，一手拿了她的书往左挪了挪，腾开了处空地儿，然后将另一手抱着的一堆针线布料堆在了上头。一一分拣理顺了，再往她跟前一推。）
“替我给我的鸟儿做件衣裳吧，我可知道你的女工很不赖，别想蒙我。”

手里的长生赋被她丢至一旁，抬眼便能瞧见她那娇俏的笑脸，回以轻笑，示意阿囡去取些樱桃酥酪来，这才将视线转至她身上，闻言笑道
：吾日三省吾身，读书能使我安下心来。
话落，视线落在一旁的竹篮上，还未询问是为何物，便只听她开口解释了来由，临了那一句，叫我抬眼去望她。
：倒也不是不行…
我故意拉长了音，视线落在她身上来回打量，片刻后方才轻叹一声道
：哎，你也知晓我姐姐，平日里对我的管教甚严。这不，前几日还替我加了不少功课呢，什么刺绣绘丹青，噢，还有抄诗经，我着实是分身乏术，不如…
一顿，缓声试探道
：不如你替我将那夫子的功课做了？

（定娘子对她期望高，是宫里人尽皆知的事。正如琼林那一宴上，在满园的喧嚣和热闹里，惟她一人被隔在了一方角落里，像一个见证者般的，以笔墨记录着每一个人的身形神态。我不知这该算是她的幸，还是她的悲。但若换做是我——）
“不行，到真不是我不想。我学不来你的字，回头若是你姐姐拿来翻开一瞧，肯定一眼就露馅。”
（瞧了瞧她堆得满满的书架与书案，信手拿了幅画卷展开，意外的，竟是她画的定娘子，红衣烈烈，明眸善睐。仿佛就是定娘子本人，跃然于纸上，栩栩如生。倒是比平日的她，看着更温柔惊艳许多。大抵是因为，这只是静态的她吧。）
“啧啧，可别告诉我，这也是你姐姐规定的？”

我倒不是很诧异她的拒绝，毕竟姐姐的精明可不是我寻旁人来替我隐瞒便能蒙混过关的，而我方才也只不过是开个玩笑罢了，可就这般便应了去，我却又是不肯的，总觉得还想逗一逗她。
：那…我可没法了。
我故作叹息地说着，只见她随手翻阅着放在一旁的书卷，本是逗趣的神情顿然变得紧张，而她那似调侃的话语叫自己顿时结巴了起来。
：对…对啊，平日里我也总画姐姐，你不是知道的嘛。

“那你在结巴什么，是怕我发现你的秘密？”
（瞧她前一刻还自若的神态，霎时带了几分的紧张。瞥了眼手中的画卷，再抬眸去看她，略带了几分玩味意思的，哦了一声，故意拉长了声儿。）
“其实，这不是你姐姐给你留的功课吧，是你自己想画的。我还说呢，定娘子怎么会这般自恋，原来——”
（她喜欢她姐姐，我是知道的。可我也知道定娘子一直是将她的四个孩子，放在了量秤的不同位置之上。孰高孰低，连旁人都能瞧出来，又何况是她们自己。）
“所以，其实你在骗我吧，你压根没有那么多功课。裁件小衣罢了，也不要几炷香的时间的嘛。”

我垂眸望着画中的娘子，亭亭玉立，惟妙惟肖。我从前是个不爱丹青的人，总是觉得画中人不及姐姐姿色的万分之一，可她却十分喜爱，久而久之地，宫中便无人不知，松滋公主擅丹青，更擅人像了。
：姐姐她…应许是高兴的吧。
垂眸慢条斯理地将画收起，我倒是不担心她撞破了秘密，我只担心，姐姐是否会因此高兴，亦或者，是怪我这画儿没了半分锐气。
：说吧，为何想起要为这鸟儿裁新衣？

（默默看着她将画卷接过，收起。我无意戳人痛处，可话题不经意开了口，又不知如何去收，只能别扭而又生涩的将话题转移，企图引开她的注意。）
“哦，前两天我在树上捡到了只伤了的雀儿，估摸着石飞不去南方了的，可又养不在笼子里。便叫小黄门把巢挪在了飞龙宴外，还是怕它冻死，就想给它做件小衣。”
（伸手理了理那一团子纠缠在一起的细线，不曾想，反而越理越乱。有些懊恼的又将它丢回了原处，托着腮看她，脸上写满了惆怅。）
“我的女工，你也是知道的，要我给它做，估计它都冻死了我还没做出来呢。”

手里把玩着那团毛线，我一边听她说着这鸟儿的事儿，一边陷入了沉思，且不说从未听过鸟儿裁新衣这等事，连着她的鸟儿是多大自己也丝毫不知，只听闻那只鸟儿受了伤，行动不便罢了。
：你确定，你的鸟儿需要的是新衣？
片刻，我迟疑地开口问道，垂眸又看了一眼那乱成麻的团线，一边将它理顺，一边与她说道
：世间万物皆有求生的本能，鸟儿自然也不例外，但基于你说那只鸟儿受了伤，若是裁衣怕是不利于伤口恢复，但要是将那鸟儿暂时挪进鸟笼，再盖一层厚厚的棉布呢？
说着，我将那团毛线举给她看，并寻了个匣子，将那毛线往那外围一搂，只露出边角便于透气。
：待过几日天气好了，你便可以将你的鸟儿放在院子里，若是下雨或是落雪，便再将它盖上抱回屋里去，如何？

“它难道不该同我们一般，为何不需要新衣？”
（我见过其他娘子养的小狗崽子，一到了冬天，也会像小哥儿小姐儿一般，穿上件红红的小袄子，裹得跟个红灯笼似的，在雪地里撒欢。既然都是养着的，旁人的狗崽能穿得，我的鸟儿也该穿得。正还想追问，但听她先开了口，娓娓道来，沉吟了片刻，顿悟般地哦了声。）
“你说的倒似是在理，可光是盖了一层棉布，也裹不在它身上，要不然，把这笼子周围也一道裹了？可惜我还挑着今日宜裁衣的好兆头来寻你呢，想着能给这小衣沾点福气，教它快些好。”
（亏得我还特地攒了这许多，估计是用不上了。颇有些惋惜的看着那一堆零零散散的材料，喝了口侍女刚送来的热茶。）

：飞禽本该是翱翔天际的自由鸟儿，你却要为它束衣，这岂不是要将它的双翼收起，从此化为金笼中的雀儿？
我知她心思灵动，该是一点就通，将道理说与她听，定能知晓我话中的含义。可她又道要将笼子周围也围上一圈，倒是叫自己一时无言。
：鸟儿没有你想象的这般脆弱，且不说你屋里常年有煤炭，就这几日的暖阳也足以它养伤，若是你再不放心…
说着，抬眼望向阿囡，叫她去取上等的金创药来，再将瓶身递与她。
：喏，前几日我姐姐送的，我匀一瓶给你，至于这堆毛线，我替你直接将笼子外圈围上，这下你可放心了？

（春风过，烬中野草吹又生。我且是信她的话的，小雀虽小，总也独自捱过了几日难关，才教我移去了飞龙宴的廊下，得了几分庇护。只是我从来没养过雀，总怕予它的，尚是不足，反教它哪一日折在我手下，多是罪过。）
“金疮药还是不了，毕竟你姐姐送你的，却教我拿来给雀用，不值当了。回头我自己去园里，寻些能给它止血养伤的草药就好。”
（两指捏着那呈着金疮药的精致瓷瓶，在掌心转过一圈，又递回了她的手旁，小心翼翼的放好。瞧了瞧案上放着的，惊觉竟忘了带小雀和笼子来，回首唤了声沉月，托她再跑一趟。）
“放心，你的手艺，我自然放心。要不你也顺带着教教我？省的下回我还跑这么远来打扰你。”

我与她几日未见，竟不知她何时救得一只雀儿，自古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今日替她做了这笼罩，也是希望那只雀儿能争气些，否则若是折在了她手里，还不知她该有多难过。
：这只雀儿可不得了，得了我们裕和公主的照拂，就算是那王母的蟠桃它也食得，又何况区区一瓶金创药？
玩笑般地说着，还是将那金疮药塞回她手里，待她的侍女回去取鸟儿时轻拍她的手背。
：这药你还是拿着，若是真用不着再还我便是，至于女红，若是你想学，那我教你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