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沉醉的夜晚》/
手指翻动凉浸浸的气味,像羽毛掠过人的眼睫。风在这时候随着突起的雨势透进来,珠帘受鼓动,玲玲琅琅,发出碎玉的声响。我们看不见雨,它仍可借别的还魂。我真爱这个声音。若是贞姬不在,往常,我是要听着它闭目冥想好一会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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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事物本身就有气味。”水柱很细,小小一杯也灌得慢。“譬如雨吧,夏时的雨里有一股很暖的水腥气。但和太液池相比,它又要好闻些。雨停了之后,草木的气味也全出来了,它有种木质的低沉,新鲜得很蛮悍。你一定晓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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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阴,于是白日里也兴点烛,放角落里烧着,风动一阵,恍然有蜡香。屏外的雨下得栖栖惶惶,浇得芭蕉也垂头,无人留心去听声音。一盏多余的火光又亮又暖,玻瓈屏像个贴画的灯罩子,把她的脸印得空濛,再说什么都委婉。无处不在的静谧之中弥漫着一种怪异潮湿的恬漠。雨就藏在初秋戏谑的眼神里,我们谁都失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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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怪。梅枝下听见布谷鸟的声音,这才过了元月,急急地要来报春。
对听戏来讲,这时候来畅音阁太早了。台上与台下好清静,冬日的苍青天色是望不到边的幕景,那样辽阔寂默。我喜欢这种时候,一切都不那么渭泾分明,悬在真空里,仿佛长夜还没有完,很多事还不必结束,也不必开始。往前数些日子,这里上演过绮宴的热闹,眼下却只属于我。我坐在前头,栏槛就在眼前。等徽南去取戏单子,我静逸地托着腮,数上面雕镂的牡丹叶子。
一片薄月亮也还没走。松松地贴在将要溶结的天垂,随时要飘落。
小生看此溶溶月,悄悄闲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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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常到了傍晚,抱黛轩的廊下就已经静悄悄地换了一拨宫人。没旁的活动了,暮色围过来,此刻便是夏行秋令,人静坐着也如浮游。闲闲翻一本梅花喜神谱,任堂室幽悄地昏晦着,宁肯去借窗里透来的隐光,也不愿点一盏灯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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灯笼在屋里一盏一盏浮起来。光线洇得很乱,天不算迟,可暧昧得仿佛傍晚时分。傍晚一样模糊成一阵虚弱的喘息。
雨错分了经纬。隔着水声的帏帟,烟气的幔幕,与她两顾无言,也算对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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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天也不全坏嘛。点起灯笼来,一盏一盏,照得空间发窄,照得人要挨拢、要相聚,便又是一个过年似的、棉墩墩的小屋子了,暖洋洋地全挤作一团。王杞蹲着,拿钳子夹火炭里的板栗,人说是这叫开口笑的,不多时果真哔哔啵啵乱乐。小卫在一旁捡着剥,烫得嘶嘶嘬指头,却不叫苦,我最知道这里面心无旁贷的甜蜜,把眼前变作一片和暖稠浓的海。连光也游不动,任它烛火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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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负众望,我抬头看大家一眼,意思是接下来不管红瓤绿瓤,都不算辜负诸位看官。我不再拿刀,用指头去探摸它尚未揭开的壑口。一种沙绵的、发酽的味觉从喉咙涌出来,迅疾得牙也软了。能下手了,我用干脆的、极轻的力气,成全了那些早已命中注定的裂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