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策卫胡同在崇文门里，左右皆是住户，商阜既多。出了王府，白日行时太过喧闹。只有在夜间，才算安夷清净。】
【晚风习凉，漫步上街。临路两边还支着的店铺掌起灯火，看清旗面上正写“南路于酒”四字——这是已缴了税的顺民。认可般点了点头，但不想亲涉简陋，便吩咐小厮。】
去那随便买点东西。

（纵处朱律，入夜后凉颸乍出自城郊阡表之后，避过白日普照广衢的骄阳，直到金乌沉下的首个时辰，业已肆虐在整个皇畿。子拢紧纤薄夏衣，折入某幽不见底的小巷。）
（肇入弯折巷陌，瞥见寻常百姓屋里几豆灯影，是风一呼便能灭了。兴许与天家所绶荣华过于格格不入，元为览观奇异的心也一并变得岌岌可危，在踏落青石凹槽的那瞬，未安分的石子儿坠落峰巅，顿然无兴。）
（亟行数步，子为驱散恐惧而暗数青石，直至第卅个——）“表哥。”
（终于通过狭巷，广街灿灿贾肆终究映了几点光，将她的面容照得明晰。小女急不可耐地，找寻她仿佛劫后余生后的第一根救命稻草，又无巧不成书地，是她相识。）

（早慧若谷，一壁常因父兄的称叹而洋洋自得，又偶尔在夹缝中，窥探自己尚未可恣肆周游的天地。额涅道是阅历未盈，我暗自吁声，这再添了笔实证。 ）
（映入灯火的眸望他，这神色不若怡姊婉柔，也不拟额尔德里乌西哈跋扈机敏，额涅又道，最肖父内心深涉的善。这桩事我无可印证，因为谷未尝得览他善意隐忍之时，也未尝有一面铜镜，时时刻刻让我瞧见自我。少顷启语：）“堂哥。”
（比雪落得轻巧。）“不曾迷离，这头是肆，那边是外街，想穿到中间去瞧了有甚么——甚么也没有。”

（先板正地答了他的启问。）“乘兴而来，才发觉无兴可尽。前日观书，说「西湖七月半，一无可看，只可看看七月半之人。」”
（灯色不敌昏昏夜，一盏一盏的深浅明晦，若盆中芳英随着时律而委顿。人声烧沸在衢里巷外，反倒愈见此间的阒寂。出声清清。）“帝京闹市喧哗，店肆声光相乱，这些人确也无甚可看。”
“凑的什么巧？”（乌绒似的眉拟成新月。）“堂哥星夜到此，可是有好玩的可供一看嚒？”

【满意其答话附和，点了点头。聒噪败兴，尚不如寂廓】凑巧避开了无聊人海。
【论成则话短。同其余王亲虽能认出，不外短暂几面的交情。一如应付府中弟妹，有问且回而已。】
我并不好民间玩物，不过出来闲游。【浅显了然，又带些许于粗制事物的藐视。停顿后竟察她身边至今空空】无论访戴、观湖，他们皆得舟楫相渡。
【皱眉打住话题，转而反客为主】孤身一人，不怕中途失溺？

（京畿的每一弯阡陌、一尺长衢，都指向鸾掖。话语间，闪过他炯然的双眸，望那座巍巍宫城遥瞰。看得见高垣，也惟望得见高垣，至于锁住的凤凰音，都在谣诼里。）
（他擅自将黎庶与王胄区别，也恰命中谷尚幼时所持的矜贵清高。会心地，绛唇微抿，不经意的小波澜——）“哪里是孤身。若肖那无缰的野子，也落得堂哥那不甚入得眼的民间俗物一说了。”
（亘时削走谷两颊的丰腴，也磨砺出了微微锋角，尤是遇见迎面刺来的芒。）“但太容易被识破，也不好顽。谷不想看见他们，他们又不得不看着我，兴灭了，这一桩也能算乐事，堂哥以为？”

【并未反驳她揭穿“堂哥民间俗物不甚入眼”的真相，自然是默认。亦难得不用为在幼弟多问仁齐时寡趣，颇觉轻松。闻罢解释后逢人徐舒接问，念几分相谈可取，毋庸藏晦太平。】
借两不相愿之事补兴？我未见乐。
【不喜欢跟着的扈从，又不得不被跟。彼此心知肚明却捉迷般闪躲明暗，可以理解，但似愚者拆东补西，难堪永计。抬手指向自己带来，而正站在数寸外循规避讳、姿态恭候的那个小厮。不讳直言，不讳仗权。】
多挑选几回，总能找到一二不致败兴的。至于驱策奴才听话，【唯偶发哂笑】堂妹也不用他人点拨。

（髻上并无琳琅作饰，一支斜入乌笼的绒羽，随之话作澟然，微颤了下。）“殊途同归。”
（玉面略施朱粉，融在灯中，淡得只剩下笑。而后，未因其言语而减半分冁意。谷业已将应览尽览，无甚遗憾，何须斟酌再三这三言两语的深浅。）
“那好，堂哥，下回再见罢。”（在我心头，兴许是凉夜痝壅，又抑或私心作祟，权兄好似更俊俏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