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终于决定在开泰的院中栽一株树——实在是太热了。】
【前几回看到小霜于树荫绿意下乘凉时，我并不认为这是一件雅事。是以在酷暑的那几日里，只能窝在开泰的檐下，巴巴的瞧着烈日下扭曲的青砖，以及惊鹿里那些将被蒸失的水叩击竹节而发出的嘈响——太不好听了！】
【终于择了雷暴刚过的这一日，天还未大晴，到处都是漉漉的一片湿意。脚下的软泥也舒展，天仍是濛濛的一片灰色，像整个开泰一样灰泛的颜色。一铲子撅在庭院正中央，并不大费力气，挖起两块硌铲的青石，随手翻铲，往一旁别过。如此手下便无了阻力，继而灵台清明，一铲一泥，一挖一坑。速度加快了，翻手铲泥便显得有些费劲。一抬胳膊，将湿软的新泥往门前重重掷去，划过一道淤暗的颜色，又沉又重，落地时大约会发出好听的声音吧？】
【——或许会像活的泥巴鱼在淤泥里翻身时候一样。】
【是“啪”的一下。】

延福殿并不是离宫必经之路。
是以当我经过开泰、余光瞥见一团黑影袭来，下意识侧身抬袖挡去时——饶是习武多年的反应惯于避开要害，出没于宋宫中的暗器却并不以伤人为要务，衫袖遮住大半，至少“灰头土脸”避过了“土脸”，手背沾上一片灰褐，泥土携着湿润的土腥气纷纷藏进玉冠与发间，更甚有者顺着脖颈落入了衣领之内。
——我想，夷平这里不实际，换一条路走，下一回。眼下应当解决的问题是，回昆玉清理一二、或是以这副模样出宫——都不可能。
“二姐。”
自掘坟墓可以不用挑在自己院中。
振袖甩不尽湿土，自踏出昆玉殿便未曾散开的阴沉在一身狼狈中愈甚，侧目望向手持铁铲、半身藏于泥坑中的赵饮羊，从齿缝挤出三个字。
“……好兴致。”

【或许是松子勤快，将开泰院前的路扫的一尘不染，是以泥巴掷地的声音竟然如此清脆。并不像搁浅的泥巴鱼拍打淤泥时的沉重，而是极其轻快的、且带有拖带的尾音的绵响。我略略抬头看去，恍惚间看到了个人影，两袖震震，却印着我从未见过的时兴图案——如今竟流行这样不规则的灰花裁衣吗？】
【那衣袖愤愤地撇下，沿路洒下些泥点，一如甘霖天降，只不过污了一些而已。于是我低头看了看空空的铲子，又抬头看了看赵伏羲此刻灰花一片的锦袍。】
【我中暑了吗？我没搞懂。】
【——怎么是赵伏羲？】
【我来不及回应他怒极反笑的面上递来的那句稍显“亲切”的问候。也很想答他，我现下分明兴致缺缺。又觉得今年一定是犯太岁——因我的确在太岁头上动土了。】
【将铲子抛了，两手尴尬地拍着泥灰。】：是琂啊，怎么进宫了？挺好的，衣裳不错，哈哈，
【如何形容赵伏羲的一张脸？如果可以选择，我不会在今日动土的。这树，谁爱栽谁栽去吧。】：……嗯…这是要上哪儿去啊？方便吗？要不你，进来，洗洗？【我试图打破沉默，在他火起之前好好安抚，可这种事能怪我吗？不能。】

进宫做什么——扫墓，刚见的还没到时候躺进去，面前的现埋也可以，这个坑就很适合。
溽暑天最是闷热，蕴藏的心火方添满了柴，眼下烧得正旺，赵饮羊恰在此刻浇一勺油——胜似一勺油的一铲泥上去，让我不得不承认，她确实很会挑时机，不论是这一铲土泼出来的时机、还是这一句话问出来的时机，都足够合时得让我忘却宋宫本就淡薄的亲缘，为她周详地考虑到棺材用的木料、乃至安葬的方位。
视线递去土色斑驳的衣衫，托沈漱玉的福，下摆沾上的一角荔枝冰尚未干透，靴尖水渍更混着泥斑。屈指将粘连于袖口的泥块往外一弹，露出一块沾染土灰的、濡湿的深色——仍有近半幅锦袍陷于如此泥泞不堪的境地，眉峦攒积的怒气隐而未发，倒先笑了。
“衣裳——是不错。”
烤全羊也不错。离宫立府日久，不知道延福殿走个水能不能救回来。
就在我开始思索此道可行与否之际，又听见她话末提议——实话是，不方便，但若将之与返回昆玉让沈漱玉见到我现在的模样、或是就以此姿态走出宫门相比起来，则成了唯一的出路。不必犹豫了。
“行。”
并没有兴致探询造成我这一身狼狈的原本目的，应声，而后往里行去。稍驻足于泥坑边缘，低首望一眼，顺势自下而上地打量过赵饮羊，心道，宋宫的女儿也不全然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例如开泰这一位。
很接地气，话说慢一点就可以接上地府了。
“……走哪边？”
我尽可能平和地，让自己余怒未消的语气听起来没那么不耐烦——即便实际上我已不耐烦到极点。
（511）

改7L
【或许是松子勤快，将开泰院前的路扫的一尘不染，是以泥巴掷地的声音竟然如此清脆。并不像搁浅的泥巴鱼拍打淤泥时的沉重，而是极其轻快的、且带有拖带的尾音的绵响。我略略抬头看去，恍惚间看到了个人影，两袖震震，却印着我从未见过的时兴图案——如今竟流行这样不规则的灰花裁衣吗？】
【那衣袖愤愤地撇下，沿路洒下些泥点，一如甘霖天降，只不过污了一些而已。于是我低头看了看空空的铲子，又抬头看了看赵伏羲此刻灰花一片的锦袍。】
【我中暑了吗？我没搞懂。】
【——怎么是赵伏羲？】
【我来不及回应他怒极反笑的面上递来的那句稍显“亲切”的问候。也很想答他，我现下分明兴致缺缺，却在触及到他眸中寒蝉阴骘的一瞬，悻然地敛了颌，手中的空铲竟有千斤重，不由得暗自心语，觉得今年一定是犯太岁——因我的确在太岁头上动土了。】
【于是将铲子抛了，两手尴尬地拍着泥灰。此刻我站在亲自挖刨的这个土坑里，而赵伏羲正睥临开泰，一张脸黑的像泥，使我有些恍惚——方才的泥巴是否给他洗了脸？而我竟有如此准头吗？】
【当然了，很多话是不能说的。在他眉心跳跃的时刻，即是一只羊的生死一瞬间。我虚指了指灰沉的天，噢，或许是，同天一样灰沉的、赵伏羲的脸。】：是琂啊，怎么进宫了？挺好的，衣裳不错，哈哈，
【如何形容赵伏羲此刻的模样呢？如果可以选择，我不会在今日动土的。这树，谁爱栽谁栽去吧。】：……嗯…这是要上哪儿去啊？方便吗？要不你，进来，洗洗？【我试图打破沉默，在他火起之前好好安抚，可这种事能怪我吗？不能。】
525

【此刻我只觉得不吉利，是而在这个坑里的每一秒都觉得十分烫脚。奈何这坑堪堪有些深度，实在不好手脚并用地爬上去——我不敢想象赵伏羲看到如此情景时会做出的表情。于是扶起空空的铁铲，一铲子锄在软泥里，一手撩开碍事的一片裙，借力将铲子当做拐棍，大步跨出了土坑。】
【而弹土收拾衣裙泥灰的片刻，赵伏羲已经走近了。他出口时，我有一刻愣神，只因他身上沾染着的泥土气息的模样，实在令我找不到言语形容——谪仙落凡是一回事，但是贬做土地公就不太雅了，偏偏我今日做了一回不解风情的玉皇大帝。但我同时很庆幸，赵伏羲久居宫外。即使要将我栽进这个坑里，也需要一些时日准备，我大可以神隐一段时间，讨去颦颦的屋里避一避。】：嗯……
【——我看出来了，他想吃羊。于是我并不敢再出神了】
：这边这边
【引他往屋里走去，顺路吩咐了几个奚女去备水。只一样，平日里最喜在廊下痴谈话本子里玉面郎君的小娘子见了赵伏羲却根本不敢抬头，恨不得退到廊外。我原以为是泥浆污了赵伏羲的玉面，使得她们有眼不识泰山——而我并没有在此刻幡然醒悟，有眼不识泰山的人究竟是谁。彼时看着她们害怕如此的模样，我只觉得贫乏。】
：好了，这里，【里间已经打点妥当，温热的水汽扑面而来，伸着颈子探了探，并不进门，于是抬手叩了叩门扉】：去吧，要人伺候吗？【这的确是客套了。】
：你的衣服……【赵伏羲离我很近，看着他从头到脚的泥灰，很难说我此刻究竟是一副什么表情。笑是想的，但也仅限于想——谁敢在阎王爷面前笑他脸黑呢？】：你先进去，我找人寻一身干净的予你替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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补7L

【门外，松子将头摇成个拨浪鼓。】
“公主，开泰怎么会有信都王殿下能换的衣服呢？”
【时辰已过泰半，估摸着水也该凉一些了。可我的确忘记了——即使将开泰颠倒，也根本找不出一件赵伏羲能够换洗的衣衫。此刻托腮的手也僵直了，贝齿轻磕，不由得倒抽一口凉气。】：那怎么着？怎么办？怎么搞？你怎么不早说啊！
【若我此刻进去照实回禀，容我一些时辰去找衣服，叫他再泡一泡这惬意的泥巴浴，会如何呢？不知为何，方才刨出的泥坑倏尔在眼前灵现。】
：用借的也行，
【我抓住松子的手臂，使劲摇了一摇。两眼溢出的恐惧不以言表，】：借谁的都可以…【“赵伏羲是一个很恐怖的人，你懂我意思吗？”但是松子显然拒绝了与我眼神交流。圆圆的小脸儿皱了起来，弯起两道柳眉，似乎在说“公主为难人家”。】
【——而我惯是疼爱妹妹的。】：嗯…算了。
【不知何时，天也放晴了。灼目的烈阳高高挂起，将先前濡湿的青泥尽数烘干，点点青草气息早已消散殆尽——好啊，赵伏羲带来了一个大晴天。我眯着眼，远眺着开泰空旷的庭院。两眼一闭，深深地吸了口气，又将手从松子的胳膊上缓缓松开。】：松子，你去找件干净裙子。
：大的，【开泰院中分明没有树，却也有不知好歹的蝉开始嘶鸣了，】：最大的，【我又开始后悔，我今日为什么要栽树？】：要茶坊的郭娘子穿得下的衣裳才行，明白了吗？
【松子巴眨着双眼，微微侧了脑袋，好似一只疑惑的小猫。扪心自问，我向来都觉得她是最最机灵的丫头了，如今却也有些看不明白，是不是我对她太过宠爱，使得她现在竟像个呆瓜。于是摸了摸她的肩膀，又摸了摸她的脸颊，扬起下颚向着前头。】：别愣着了，快去吧。
【而后，我终于在松子欲言又止的注视下，颇费了些力气才从她手中接过托盘，刚想转身，却又想起什么】：去找人把刚挖的土坑填平，要快。【转身端着这条淡粉的裙子进了屋里。是以直到今日夜里我才惊觉——我的松子怎么会是呆瓜呢？她分明是在替我践行。】
：琂，【他靠在浴斛边缘，一手侧垂在外。此刻才发觉他手上缠着绷带，且微微摊开的掌心正沁出了一些鲜艳的血。】：你受伤了？【将托盘放在他触手可得的小几上头，凑上前去。拿了他的手来瞧，绷带上的点点猩红看得人眉心一条，总不能是被我气的伤口崩裂吧——】：伤口不能碰水，你晓得的吧？
【浑然将在案的审判抛去了九霄云外。】：一会儿收拾好了，需得再上一回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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