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二爷？”
听到有人喊铁手，两人都一愣，循声望去，只见一个二十出头的壮实彝族青年正扛着锄头一脸惊喜地看着他们。
“铁二爷，真的是您啊！”那青年擦擦额上的汗，激动地道：“是我！阿日杰啊！二爷忘了吗？七年前您在我们村破了投毒大案救了全村人哪！”
七年了，从少年到青年，人的长相变化还是不小的，铁手又仔细看了他一番似乎有点印象了：“你是……蒙奶奶的孙子吧？”
“正是！”阿日杰笑道。
“呵呵，几年不见竟长成大人了！老人家以及家中兄弟姐妹可都好？”
“都好都好！二爷您这是又来办案啊。这位姑娘是……”
铁手答道：“她是我娘子。我们此番来是要去仙人寨找五仙教尹教主治病。”
阿日杰惊道：“去仙人寨啊！这上山的路可不好走。天都快黑了，二爷今日还是先去我家歇脚吧，等明日白天上山比较安全。”
铁手望着陆梦芸闭着双目痛苦的神情，稍一沉吟，道：“也好。那就要叨扰了。”
“二爷千万莫客气！您可是我们村的救命恩人哪！快随我来。”
说着阿日杰就引着铁手往村里走去，一路上他还不忘与铁手寒暄：“二爷您何时成得亲啊？嫂子可真漂亮！”
少数民族素来率直真诚，铁手听了只是含笑不语。
只听那阿日杰又道：“嫂子这病看着不轻啊，但我们都听说那尹教主素来喜怒无常，救不救人有时全凭她心情。二爷，你明日上山可得小心些，说话莫要得罪她哦。”
“嗯！”铁手知他是好意，随口应付道。
“上一回也有一对汉人夫妇来找她求医，排场可大呢，像是官宦人家。可后来夫妻二人进了山，三日后却只有那男子出来了。我们瞧那男的脸上全是惊恐之色，一句话都没说，带上自家十几个家丁一溜烟就走了。”
陆梦芸虽闭着眼但阿日杰的话全听见了，她心中不免担心，忍不住去看铁手的脸，只见他目视前方，神色平静。
说话间已来到蒙家。阿日杰的家人皆是热情淳朴好客。慈祥的蒙奶奶握住陆梦芸的手不停地抹眼泪，念叨着：“铁二爷可是世间少有的好人啊！行侠仗义除暴安良。好人该有好报，姑娘定会好起来的，然后陪着二爷长长久久。”
入夜，阿日杰将他的新婚房间让出来给客人住，铁手推辞不了只得住下。
屋内红烛高烧，红绸红被，被单用品都换了新的。铁手将师妹轻手放在床上，先与她运功御毒，然后自己也靠坐床头将她搂在怀中。
陆梦芸靠着他结实的胸膛，终于忍不住道：“师兄，想那五仙教主脾性阴晴不定，你又杀了她首徒，她……未必肯出手相救，即便答允想来那治病过程大抵也是凶险万分，所以你须得先答应我一件事。”
铁手轻抚着小师妹的秀发，温柔道：“说吧，何事？”
“若她们要挟你做有违道义或是有性命之虞的事，万万不可答应！”陆梦芸知他不会轻易答应，所以不给他开口的机会，竖起身子双手按住他肩头道：“求你了，必须答应我。”
“小师妹，我…”
“答应我。”
“……”
“你不答应，明日我便不上山了。”
“…这须得看情形再说……
“必须答应我。”
“…好，我…答应你……”
陆梦芸安下心来，身子又靠回去，“师兄，还记得我在杭州清远客栈住的那间客房吗？我在那床上方的房梁角落留了个物事与你。”
“哦？是什么？”
陆梦芸忍不住仰起头吻了吻师兄下巴上的胡茬，轻声道：“现下不能告诉你，要你自己去看才行，无论我怎样……你可都要记得回去取啊。”
铁手低头看着师妹的惨白的小脸，就如同碰一下就会破了似的，他不敢再吻她，只是握紧了那小手，闭上眼睛：“好，我定会带小师妹一起回去，要你亲自拿与我看。”
陆梦芸心中一悲也闭上了眼睛，心下明白两人遮起的眼帘后应该都是滚烫的泪水。　

翌日清晨，山间浓雾还未散尽，门外倒来了一位头发花白身体佝偻着的老妇人。她自称是蒙奶奶的邻居，略通医理，听说了此事来瞧瞧姑娘的病，看看能不能帮上忙。
铁手凝神打量了来人片刻后把她让进房中。
那老妇翻过陆梦芸的手腕，查看那两道狰狞的蛊纹。陆梦芸见此人一出手就知道蛊纹的正确位置，那应该是懂得门道的，心中正觉有了些希望，却听站在老妇身后的铁手忽道：“尹教主既来了，何不以真面目示人？”
陆梦芸与那老妇俱一怔。
“铁二爷好眼力！”那老妇随即笑着放开了陆梦芸，起手往脸上一抹，露出一张年轻艳丽的脸庞来。
铁手见来人年纪尚轻，显然不是尹白依，奇道：“你是？”
“呵呵……多年不见，二爷风采依旧啊！在下令柏花。”那女子笑着叉手行礼，
“原来是灵蛇使者！失敬了！”铁手拱手回礼。
灵蛇使者是五仙教主的二弟子，听闻也是教中医术天分最高的使者。铁手知她在五仙教地位不低，忙道：“令姑娘，铁某此行前来是要请尹教主出手救我师妹……”
“二爷的事我们都知道了。”令柏花淡淡道：“实不相瞒，我今日来此是受教主差遣。师傅她老人家让二爷不必上山了，去了她也不会见你。你杀了我大师兄，她是不会出手医治的。”
“这……”铁手心中一惊，从袖中取出“五仙令”，急道：“这令牌在此，难道尹教主要食言不成？”
“二爷，奚师兄是我师尊苦心栽培的衣钵传人，竟被你说杀就杀了，这些日子我师尊没让我教中人来找你的麻烦已经是看在这五仙令的份上了，它已然帮你挡了大灾，还待怎样？”令柏花冷冷道。
铁手凛然道：“令姑娘，你可知奚采风在我国都干了些什么事？他血腥变态，滥杀数条无辜性命！无端制造恐慌、乱我民生。”
“师尊说了，即便他有错，也该由我教自己清理门户。”
“他在我大宋境内害我百姓、触犯大宋刑律，铁某身为执法者，为国为民，必定要诛之以正法度！”铁手句句话掷地有声。
令柏花一时语塞，似是被铁手的正气所震慑了。
房中静默半晌后，铁手对令柏花低声恳切道：“令姑娘，铁某从不求人，可我师妹她……她是我妻子，我不能失去她……我知你也是医术高超，若你此番能救得我妻，在下感激不尽……”
陆梦芸从未见铁手如此低声求人，心中一悲，她忍着腹痛，挣扎着从床上直起身子，拉着师兄的衣袖劝道：“师兄，不治便算了，勿须求她们。我们…回去便是……”
铁手忙坐到床沿扶着师妹，眼中尽是悲伤难忍。
“唉……”令柏花轻叹一声，道：“二爷情深义厚我看着也是不忍。想当年你的救命之恩我倒确是还未还你人情呢。”
铁手听她的语气似有回旋余地，便道：“救人本是应该，铁某也无须姑娘报答。只是，只是今日姑娘若能出手相救，铁某日后必当图报……”
“办法倒不是没有……只不过，我若救了她，便是违抗师命，若被我师尊知晓……”令柏花脸上露出害怕犹豫之色。
铁手忙道：“令姑娘只管放心，铁某夫妇自当守口如瓶。”
“二爷的为人我自是信得过……只是，只是我功力尚浅，我所修习的祛毒法子比较凶险。方才我已探出大师兄在她身上种的是本教最厉害的金蚕蛊，所以要想取出虫毒，只有一条路可走，那就是‘以血喂毒、以毒攻毒’。”令柏花说罢看着陆梦芸，眼中不无惋惜道：“说实在的，以她现在这身体状况我真的没多大把握……这中了蛊毒，三分医七分命，结果如何还是要看她的造化。二爷，你真想一试吗？”
铁手看着陆梦芸那虚弱的样子，心中很是犹豫，一时沉吟不决。
陆梦芸闻言却好似在黑暗中洞见了烛火，抢着答道：“令姑娘，不论何种法子，我都愿一试。得知我幸，不得我命……”
“…好吧…后日便是端午，卯时你们到村南口等，到时我会派自己的亲信药童给二爷带路走秘道上山。”令柏花说罢转身离去。
铁手见她答允相助，心中不觉稍稍松了口气，回身紧紧抱着陆梦芸，口中轻声道：“勿怕，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铁手只觉得自己这话既是安慰师妹，又似是说给自己听的。毕竟，他真的不知道等待着他俩的究竟是什么……

大理 • 无量山（下）
就这样铁陆二人心情忐忑地又挨过一日。端午那天，早膳后铁手背了陆梦芸来到村南口，果见一个小药童已在等候。他引着两人往山上走了约莫三四里左右，进到一个入口极其隐蔽的山洞。
小童举着火把走在前面，铁手背着师妹紧随其后。经过一条狭长阴湿的甬道，突然面前豁然开朗。只见一个又高又宽的圆形大溶洞，四周烛火幽幽，中央是一汪五尺见方，浓黑不见底的水池。
令柏花见铁手来了，走近他们微微一笑，不知怎地，陆梦芸忽觉那笑容似带着一丝诡异。她想出言提醒师兄谨防有诈，但身上正被一阵疼痛折磨得快到极限了，张口却无力发声，连意识也开始有点模糊起来。
“令姑娘，我师妹的情形已不能再拖了。”铁手满脸焦急地对令柏花道：“还请你尽快施救…”
令柏花却是一副不紧不慢的模样，缓缓道：“旁人总说我们五仙教的人正邪难辨，阴晴不定，其实不然。这些年来找我教解蛊毒的人，我们是从不拒绝的。因为这解毒过程中，我们作为医者大部分时间也只不过是个看客罢了。”她的目光落在陆梦芸脸上：“自我习成此术后，共有一百零五个身中蛊毒之人来找我求医，但活着走出这山洞的却只有三个。所以说，这真的要看你的造化了。”
铁手听罢，眉头皱得更紧了，急问：“令姑娘，还请尽快告知解毒方法。”
“解蛊毒便是杀死蛊虫，沥尽毒血。”她走到中央的黑池边，背对着两人道：“这池中若有活人，每日会引来五只剧毒之物，一日为蜈蚣、二日为蝮蛇、三日为毒蛛、四日为天蝎、五日为蟾蜍。它们先会在这池中相互厮杀，不过最终活下来的仅有一只。而这一只汲满了同类之毒的胜出者便会去咬吸池中活人的血，而此时它也成了以毒攻毒的药引，能引出并杀死中蛊者体内的蛊虫。办法有两个，其一，中蛊者褪下上衣，自己跳进这池子接受毒物吮咬。五日后受了这五味药引，这毒既解了。当然，这得靠身体强健，挨得过才行……”
“可这…不行！我师妹如今的身体肯定挨不过五日的，请教其二。”铁手急道。
“师兄……让我试试……”陆梦芸拼尽全力轻声道。
“这其二嘛。”令柏花回头盯着铁手道：“若有人愿意跳进这池子，以己之身代为饲毒喂养药引，五日五味，每日被毒物咬吸后放血给中蛊者作药引，这毒倒也是能解。只是此人身上无蛊，入池后势必会招来毒物加倍地狠咬吸血。当然，若苍天眷顾…自然也活得下来。怎么样？二爷，你难不成想试试吗？”
‘若苍天眷顾…自然也活得下来。’陆梦芸闻言心下惨然。她当然清楚这句话的言外之意就是九死一生！她知道铁手师兄肯定会选择其二。“不！不！”她心中呐喊：“我入药池，败，则死一人，他入药池，败，却是死两个！我岂能让师兄以身犯险？他的家人需要他，神侯府需要他，这世间还有许多苍生他可以去营救，而我更需要他好好地活着！”
陆梦芸挣扎着要从铁手背上下来，她抬起头望向令柏花，费力地说道：“令姑娘……我…我自己来……”
令柏花看着陆梦芸坚定的目光倒有点意外，面无表情的脸上难得起了一丝不忍，她道：“我见你此刻气若游丝，若真要入池，那索性等到晕了之后再入罢，也可少受些苦。”
“不……我现在就可以……”
“谁说她要下池。”铁手打断陆梦芸的话，沉声道：“我入！”声音不大，却掷地有声，字字回荡在这诡异的空间。
令柏花一惊，没料到这男子会如此斩钉截铁、干脆利落，她道：“二爷，你可想好了啊？我实非诓你，纵然你神功盖世，但这毒物厉害，确实凶险得很哪！”
陆梦芸闻言更是大惊，骤然急火攻心，呼吸不畅，她伸手死死攥住铁手的臂膀：“师兄……万万不可！你……你答应过我的，有性命之虞的事，不做！”
铁手返身抱住她，柔声道：“小师妹莫急，我内功深厚能抵御得住，不会有事的。”
陆梦芸手中无力根本拉不住他，只由着他把自己放置在山壁边一堆柔软的稻草铺上。饶是如此，陆梦芸还是用仅存的力气死命拉住铁手的衣衫，哭着祈求：“不要去，不要，你答应过我的，你答应过的！你……你若下去……我便立即死在你面前！”　

铁手知道陆梦芸此刻的状况却是连自戕的力气也没有了。他单膝跪地，轻手与师妹拭去眼泪，然后在她额上一吻：“放心，我不会有事。”随即站起身来，褪下上衣，转身对令柏花抱拳道：“那就有劳令姑娘护法，若到时我真是伤后无力还请代为取血与我师妹用药，铁某感激不尽。”
陆梦芸的手在空中绝望地挥抓，喉咙里却已经发不出一点声音。泪眼中只见铁手一步步迈向那黑池边，他彪悍壮实的后背虽只离着几丈之遥，此时却变得如同隔着生死般的遥远。
“铁手！”令柏花厉声唤道。
铁手脚下未停，不发一言。令柏花继续道：“这池里的毒物真是凶险万分，十年间，我在药池边见过不少铁骨铮铮也算得有情有义的汉子，他们大多熬不到一个时辰就逃了上来，你可要想清楚了。你今日舍命入池，她却不见得能爱你一生一世。这姑娘年纪尚小，眼下痴恋于你，只不过是望不到你的能力界限才心生仰慕，日后她长了阅历若是见着更好更年轻的男人…你又算得了什么？你为了她这般豁出性命，值得吗？”
陆梦芸听得这些话，心如刀绞，内心大喊：“不是这样的！不是！我爱铁手师兄，亦可以为他舍命！”却苦于口不能发声无力反驳。令柏花的妄言固然让她气急，但同时她心中倒是希望铁手能为她言语所动，改变主意。
“即便她年纪尚小，未必全懂情爱，但我长她许多，却是清楚自己的。”铁手望着药池，语调平稳：“我今日所为，不求她此生爱我念我，只愿她往后一生喜乐常健，这是我甘愿为之的。令姑娘好意铁某心领，我意已决，不必再言了！”
他步履稳健，徐徐进入池中，站在水中央，垂眼运功。令柏花僵着身子后退几步，口中突然发出一阵异常尖锐的鸣叫声。
片刻，陆梦芸模糊的视线中见到一条条硕大的长脚蜈蚣自池边的山壁孔中蜿蜒游出，悄然滑入那一汪黑水中。铁手虽然背对着自己，但她仍能见到师兄的身躯在微微抖动，一定是那毒物已经开始咬他的皮肉吸他的血了，这场景看得教人肝胆欲裂。
陆梦芸发出无声的呐喊和尖叫，也不知哪来的力气，她翻身滚下稻草堆，拼命向池边爬去，可刚爬了几步却觉胸中血往上涌，“哇”地喷出一大口鲜血，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陆梦芸再次苏醒已是五日之后了。
她睁开眼，一时不知身在何处。床前惊喜望着她的是蒙奶奶和阿日杰的姐姐们。她的意识慢慢回笼，脑中惊现出那药池里恐怖的最后一幕，陆梦芸一下抓住蒙奶奶的手，急切问道：“我师兄呢？铁手呢？他人在哪里？”
蒙奶奶用温暖的掌心轻抚着陆梦芸的手，温言道：“这丫头一心挂着情郎，也不枉铁二爷舍命待你。放心吧，得亏二爷功力深厚，历经这么大的磨难虽然元气大伤好在没有性命之忧，如今正昏睡着，小杰守着他呢…”
听说师兄性命无碍，陆梦芸长舒了一口气，却还是忍不住眼泪直流，又问：“…那他身上伤势如何？可痛得厉害？”
蒙奶奶道：“铁二爷具体伤得如何，老婆子还真不清楚。好在下山时令姑娘似乎已经帮他处理过伤口了。待你好些，自己去看他罢。哎，总算苍天保佑！”
铁手生生挨过了那五日。每天待那最后咬死同伴的毒物在他身上吸吮鲜血后，便由令柏花在他胸口膻中穴放血，然后和着其他药汁喂给陆梦芸饮下。那是铁手用自己的血喂养毒物得来的以毒攻毒的药引，陆梦芸身上的蛊毒彻底清了，手腕上的蛊纹也已消失。
阿日杰告诉陆梦芸，第五日的那天下午，铁手硬撑着抱了她自行下山回到了文井村。走进蒙家院门时面色青白，身上还有伤口仍在流血，他拼尽最后一丝意识将师妹托付给蒙奶奶后就晕了过去。阿日杰还说二爷整个上身血肉模糊，除了那对百毒不侵的双臂外，几乎全是被毒物撕咬后留下的狰狞伤口。
陆梦芸听完，几乎哭了一个整晚，她恨不得马上就跑去师兄身旁，可实在是浑身一点力气都没有，爬不起来。好容易到了第七日，陆梦芸总算恢复了点体力，天还未亮，她就偷偷扶着墙艰难地摸进铁手住的房中。
铁手还在昏睡中，躺着一动不动，借着晨曦的微光，她看到师兄眼眶泛青、嘴唇发白，原本饱满的脸庞又如上回重伤般地明显凹陷了许多。
见此情形陆梦芸再忍不住哭了出来，但她旋即捂住嘴怕自己发出声音打扰了师兄休息。于是便跪坐在地上趴在床边，将他的手放置在自己脸颊上，流着泪静静地看着他。
当第一缕阳光照进屋内时，铁手终于睁开了眼。他见陆梦芸趴在床沿，赶紧哑着嗓子叫她坐上来，接着立即撩起师妹的袖子看她手腕。见那蛊纹已然消失，开心地笑得像个孩子。
陆梦芸胸中似有千言万语要说，却只是伤心得泣不成声，她紧紧抱住铁手的身子不愿放手。铁手展臂环住她柔声安慰：“好了，好了，莫哭了。瞧如今不是一切都顺利嘛！须得高兴才是呢！”
两人久久相拥，陆梦芸心情稍稍平复后，对铁手言道，
“师兄，你可知若换作一年前，这种羞辱恶心的解毒法，我宁可死了也不愿尝试。可如今有了你便完全不同了。那日在洞中我是真心愿意下池一试的，因为我太想活下去了，想一辈子陪在你身边。可是当你决定要替我饲毒的那一刻，我又宁愿自己立马死了。我不要你以身犯险，只恨我当时已经没有一点气力了……若是，若是我醒来见不到你，我…我是真的会随你同去的……”
“傻丫头！”铁手轻手抹去她脸上泪水，柔声道：“我当然知道你的心意。不过，我可没你想的那么多。”
“嗯？那你是怎样想的？”陆梦芸倒好奇起来。
“我说了，你可不许生气哦。”铁手戏谑笑道。
“不生气，快告诉我。”
“我呀，我只是想…绝不能让别人看见你的身子，哪怕是个女的也不行，呵呵……”
“你！坏人……”陆梦芸羞红了脸。

虽然蛊毒已除但毕竟重伤初愈不久，陆梦芸人还是很虚弱。可她仍坚持接替了阿日杰为铁手上药的事，每天缓缓挪步到师兄房中为他换药。
大部分伤口都在上身，背部和肩膀处尤其可怖，又长又深，陆梦芸每次见了都忍不住流泪。她小心解开铁手的亵裤稍稍褪下，却见那结实的小腹自脐下浓密的毛发一路而下，却不曾想那周围竟也有得两处咬伤。
她一怔，虽然两人已有夫妇之实，但在大白天看他的身子还是让陆梦芸觉得有点难为情。手指一触及皮肤，她瞬间脸红了。铁手看看她，又看看伤口，轻声道：“我自己来吧。”
“不不！我来。”陆梦芸摇摇头，心中暗笑自己傻，“夏郎难道不是这个世上与我最亲的人吗？”当下，她再不迟疑，弯下身子凑到铁手腹前，仔仔细细在伤口上涂药膏。
这敏感的部位被她那纤纤柔荑温柔触碰，铁手不禁绷紧了身体，勉力克制着那情不自禁涌起的欲念。
陆梦芸见他似有些紧张，以为碰疼了伤口，忙道：“痛了吧？这条伤口实在太深了。”
“…小师妹，可以了。”铁手的脸有点红了。
“那可不行！一定得全涂上的。师兄…再往下…就没伤了吧？”
“嗯，放心。那些毒物是令姑娘豢养的，他们只攻击上半身特定的穴位吸血，不会下潜到更深处，腹部已是极限了。”
“那就好！可这以后会留下疤痕吗？”陆梦芸担忧道。
“放心，令姑娘的药灵的很，下山前她已经替我处理过。她说不会有那应该不会有吧。这次虽然有点凶险，关键时候她还是帮忙了，我欠她这个人情日后自会还的。”
“二爷，陆姑娘！我给你们送——”门一下子被推开，阿日杰风风火火闯进来，手里地端了一盘水果。他乍见铁手裸着上身，而陆梦芸似是埋首在他腹前，顿觉尴尬不已，忙转过身放下盘子退了出去。还在门外传来一句：“打扰了！”
陆梦芸这才留意到自己此刻的姿势，顿时明白阿日杰定是误会他俩在亲热呢，一张俏脸尴尬地涨得通红，甚至还想追出去解释。铁手忙笑着握住她小手一拉，陆梦芸脚下一个不稳跌入师兄怀抱。
陆梦芸兀自解释道：“师兄…他误会了。”
“呵呵……有甚可误会的，我们是夫妻呢。”铁手说罢吻上了小师妹的樱唇，瞬间得到她热烈的回应……
仗着雄浑的内力，铁手的身体恢复得很快，陆梦芸也因蒙家人照料周全，即将痊愈。
这一日陆梦芸与蒙奶奶闲聊，听她说起了令柏花。
“这五仙教的五位使者中数令姑娘的医术最高明，人也长得俊俏，最得尹教主的信任和真传。那时大家都说将来继承五仙教主之位的肯定是令姑娘。可也不知为什么，前几年，她去了趟大宋，回来后整个人都变了。听说是在那里遇到个中意的男子，托付了终身却最终又遭抛弃。好像尹教主觉得令姑娘的行为有辱师门，大发雷霆，从此疏远了她，还责罚她在后山闭关禁足了三年。那‘风蜈’奚采风性情乖张、品行不端，其实大家都知道，但其他三位使者的功力医术都不如他，尹教主也是无人可用才无奈重用了奚采风。可如今他却因在大宋犯事被二爷正法了，教主自然不悦。也不知尹教主以后会不会再信任令姑娘呢。唉……”
陆梦芸闻言突然想起了那日在药池边，令柏花冷静残酷，言语间还似有挑拨她与铁手关系之意，她暗忖：“怪不得令姑娘有得这番挑拨嫉妒之语，原来是因为受过情伤啊。”

潭州 • 岳麓山
铁陆二人在大理无量山的文井村又将养了半月左右，两人彻底康复，于是便辞别蒙家踏上了回宋的归途。
这期间，那令柏花再没有现身，也没有五仙教的人前来生事。铁手心想，按说自己在这儿养伤的事必定瞒不过山上教众，但那尹教主却没来寻仇，想来已默认这梁子就此揭过了。他觉得五仙教还真是比较讲道义的，确实不似江湖中传闻的那般正邪不分。
回程安排也已商定，两人既已互许终身，依礼也按着路线的便宜应先去铁手长安老家拜见高堂。但他父母几年前已去世，如今只有一个长兄且一家人都长住榆林军营中，所以长安家中无人。于是铁手道：“大哥那儿待日后得空再去见礼也可，还是得先去苏州你家正式求亲，然后折回汴京由世叔与我们主持婚仪。”陆梦芸自然欢喜雀跃。
此时正值春末夏初，大理古城远衔雪山、近飞百花，风光美不胜收。两人看遍苍山雪、洱海月，这一程真可谓是风、花、雪、月俱全的甜蜜之旅。有时陆梦芸半夜醒转，总有不知身处天上人间的恍惚错觉，然而一伸手就能搂紧身边熟睡的爱人时，才知道这幸福绝非梦幻。
这一日两人打马沿着金沙江北上。
“小师妹，前面山下有一深谷，叫做‘虎跳峡’，地势极为险峻，景色却是波澜壮阔，我带你下去看看。”铁手道。
“嗯！好！”陆梦芸欢喜道。
山崖纵然陡峭当然是难不倒他们。每当这种时候，铁手总喜欢搂着师妹施展轻功一同走，好像忘了她好歹也是自在门的嫡传弟子，而陆梦芸自然是乐在其中的，因为被师兄搂住的那种安全感实在令人愉悦。
还没到谷底便听得隆隆轰鸣的水声。陆梦芸站定身形抬头望去，只见是处江心雄踞一块巨石，横卧中流，如一道跌瀑高坎陡立眼前，把奔腾而来的激流一分为二，惊涛凌空高达十数丈，蔚为壮观。
“传说曾有一猛虎借江心这块巨石，从这侧的玉龙雪山，一跃跳到对岸哈巴雪山，故此石取名虎跳石。”铁手道，“要是我大师兄或者三师弟在此的话，他们轻功好应该也能跃过，呵呵……”
“我知道其实师兄也可以的呢，对不对？”陆梦芸娇笑着望向他。
“嗯……竭尽全力应当也是可以，只是…”铁手略一沉吟，双手放在她肩头道：“只是现下有了你，我却不愿作此等无谓冒险让你担心。”
所谓儿女情长，英雄气短莫过如是了，陆梦芸心下甜蜜，嘤咛一声投入他怀中。
又数日，经川黔，入荆湖南路，两人到达潭州府。
潭州，即古城长沙，路府重镇，依神侯府令铁手须去府衙报到。这一日他去了很久，傍晚回客栈告知陆梦芸，说刚获知冷血师弟就在不远的湘潭县办案，而且已经有些时日了，似乎案情有点棘手，所以他想过去看看是否需要帮忙。他四人情同手足，他是决不会舍下兄弟的。
“小师妹，你就在这客栈中等我，三天后我必回来。”铁手道。
“不，我要跟你去，多个帮手也好嘛。”陆梦芸说。
“你毒伤初愈，这半年之中还是少运功的好。再说我方才在州衙已详细询问了案情，情况也没那么严重，我只是好久未见四弟有些想念了，顺便再给他掠掠阵而已，若我们俩都去，他岂不是很没面子，是不是？”铁手设法说服小师妹：“再说…呵呵…你现下见了他倒不觉得难为情啦？”
陆梦芸脸上一红，心想，“这倒也是。师兄在大理已经写信将详情禀告了诸葛师叔，按照他师徒们如父如子的关系，想来师叔也会和其他兄弟说起这事。只是毕竟到现在还没有见过任何尊长得到他们的当面首肯，若先见了冷四哥，他定然会趁机打趣我一番，想想也是有点难为情。”
“这倒也是哦……”陆梦芸呐呐地说。
“好了，你乖乖在这等我，嫌闷的话就去岳麓山、湘江边玩玩，这长沙古城可是历史悠久、值得一看哪。”
“好…吧…不过，你须得注意安全。”
“嗯，我自然理会的。”
兄弟关心，铁手立即动身去了湘潭。晚间，陆梦芸一个人躺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睡，突然意识到，自离开汴京这近半年来，自己与师兄朝夕相处从未分开过，而今日是第一次没有他在身边，怪不得总觉得好像缺了什么似的。
陆梦芸告诉自己必须要尽快习惯没有他陪伴的日子，男儿志在四方，更何况是铁手师兄这般侠骨忠义之人，他有他的事业、他的责任，自己岂可用儿女情长束缚了他的英雄气概和大好前程……再说，以师兄的身手，天下能胜得了他的又有几人？自己也许是有点过虑了。
她就这般胡思乱想着渐渐入睡，嘴上想说服自己，心确是瞒不过的，一夜乱梦。她梦见自己和铁手一起掉入了那无量山的药池里，水中数不清的毒物一起向两人袭来。师兄奋力将自己推至岸上，她回头却见一条巨蛇张开血盆大口咬住了师兄的颈脖，吓得大叫起来，随即惊醒，但觉浑身是汗。
陆梦芸见窗外天光已亮，一个人待在屋子里总是心神不宁，她决定出门走走。

在城内的市集逛了半天，陆梦芸很有收获。她替铁手购置了一件葛布夏袍，自己买了个丝制湘绣香囊，做工极为精致。
时已六月，天气很热，城里日头火辣，陆梦芸便向城外的岳麓山行去。那山上有名动天下的岳麓书院，自真宗皇帝御书开院以来已近百年，是当朝最高等学府，这样的地方必须去参观一番，沾一点书香气也好。
岳麓山在湘江西侧，一进山道浓荫蔽日，果然暑气顿收。学院在山顶，还有一段路程，陆梦芸见道旁不远处边有一座亭子，三面环山，四周紫翠青葱、流泉淙淙，倒是个安静阴凉的去处，便想着是否进去歇一会再上山。
“糖葫芦！真的是你！”亭子内突然传出一声童音，接着一个小男孩从里面冲出来一下子抱住了陆梦芸的双腿。
“阿亨?！”陆梦芸定睛一看，不觉惊道：“天哪！你怎么会在这里？”
这不就是两个月前在岳州城里遇见的那个小男孩嘛！
“你怎么又是一个人呀？”她连忙蹲下询问：“你那个家人叔叔呢？”
陆梦芸环顾四周不见有大人在侧，山道上即使有人走过都是行色匆匆，也不像是找小孩子的样子。她心想，这个小娃娃真是又顽皮又胆大，怎么老是一个人到处乱跑呢。
“阿亨，是不是你家人带你来潭州玩啊？你不能老是这么调皮不跟着大人呀！他们怕是又该担心坏了！这么不乖，姐姐不喜欢你了。”
“糖葫芦，跟我回家吧。”阿亨的大眼睛里满是热情，直直望着陆梦芸。
“那你家在哪呀？”
“那里！那里！”他小手指向山下江边，“船，大船。”
这下陆梦芸明白了，他们一定是坐船来的。小孩脚快，趁大人不留神就自己跑山上玩来了。既然如此，那就送他回船吧。
“好吧，你带路，姐姐送你回去。”陆梦芸将他轻轻抱起，孩子搂着她的颈脖很是开心。
阿亨很聪明，陆梦芸由着他指路一路行来确实到了湘江边，只见码头上泊了好多客船。她问孩子是哪一艘，他指指最外面也是最大的一艘，外观看着就挺气派的，竟然有点官船的模样。
陆梦芸从阿亨的穿着打扮也能猜出他一定家世不俗，必定非官即商，但她不愿与这种人多打交道，便柔声对阿亨道：“好了，家找到了，阿亨乖，自己回去吧，姐姐在这儿看着你上船。”说着便要将他放下。
谁知那孩子竟使劲搂着她不松手。陆梦芸心想，好人做到底吧，便继续抱着他往那船上走去。
“请问，有人在吗？”陆梦芸抱着阿亨小心走过跳板来到船头，唤了几声船舱里竟然没有动静。她想，也许都出去找孩子了吧，于是轻手推开舱门走了进去。
“有人吗？”依旧没人回答，正诧异间，却听得身后突然劈来了凌厉的掌风。陆梦芸暗道不好，但手里抱着孩子已然不及反应，她疾速低身放下孩子，堪堪避过第一掌，但第二掌无论如何避不开了，只觉得被一股大力劈中后肩颈，身子颓然倒地失去了知觉……
也不知过了多久，陆梦芸慢慢恢复意识，四周一片漆黑，无法判断是什么所在，只觉身下躺着的地方倒很柔软似是床铺。她又动了下手脚发现并没有被缚住，大喜，纵身跃起，却立马又跌了回来，全身一点内力都没有了。
陆梦芸心下大骇，到底发生了什么？怎么送个孩子回船竟被偷袭受制，如今竟然内力全失，什么人干的？为什么？
她坐起身子，眼睛逐渐适应了黑暗，发现确实像是在一个密闭的船舱里，只前面有一个小门，她走过去起手推门，纹丝不动，她用力拍打，大声喊道：“快放我出去！”

门开了。
一个身材魁伟的男子手拿一盏灯笼走了进来。陆梦芸不由得往后退了几步。只见此人络腮胡须，高额鹰鼻，一双眼睛精光四射，头戴镶有明珠的方顶帽，头发结了发辫垂在肩上，身着白色纻丝锦袍，腰系玉带，甚是气派，但一看就不像是中原人氏。
“陆姑娘醒了。”只听他慢悠悠地言道：“你莫要运功，你身上四大要穴已被施了金针，内力全被封住了，以你的功力是冲不开的。”
“你是谁？如何知我姓名？”陆梦芸问道。
“我叫完颜宗弼。大金国四王子。”
“金国…王子…我与你们素无瓜葛，为何囚我？”
“的确，我们与陆姑娘没有恩怨，只是…本王要求陆姑娘帮忙不得已而为之。还请谅解。”
“哼！你一直是这样请人帮忙的吗？这样的请法你觉得这个忙我还愿意帮吗？”
“呵呵……确是失礼了些，但也没有更好的法子了。当然，这个忙我觉得你是会帮的。”
“那孩子呢，孩子在哪里？你们可有伤害他？”陆梦芸突然想起了阿亨。
“难为你还想着犬子。”
“你……你是阿亨的爹爹？”
“正是，他叫完颜亨，大金国皇孙。”
陆梦芸大惊，她早知那孩子身世不俗，却万万没料到竟然会是金国皇孙。
“你们！原来你们早就设计好了，叫他骗我上船！”
“他倒也非骗你，自上次岳阳你们有缘见面，这孩子竟然一直对你念念不忘。我们只是问他，要不要找那个糖葫芦姐姐来陪他一起玩耍，他自然高兴，于是就照我们说的做了。他还小，只是真心喜欢你罢了。”
陆梦芸闭上眼睛，只觉一阵心痛。
“说吧，你们到底要我做什么？但有言在先，叛国害人的事就免开尊口了。”
“姑娘莫急，本王此番找你只为私事，请你救命。”
“救命？”
“嗯。请问姑娘是不是刚从无量山解毒回来啊？”
“原来你一直在跟踪我们？”陆梦芸诧异道。想到这一路竟然一直被跟踪着，但他两人竟都没发现，真是太大意了，她神情有些懊恼。
“呵呵，姑娘莫要质疑铁二爷的能力，我们人多，半天就换班，你们如何能察觉到。”
原来是这样。但也怪自己这一路回程心情太放松了，忽视了身边的危险。
“那我师兄去了湘潭也是你们设的局吧？”
“呵呵……只能这样，他若一直在你身边事情就不那么好办了。”
“你们……你们不许伤害他和冷四哥！”
“放心吧，不会伤害他们的。不过，要是姑娘不肯帮忙的话，那就难说了。”
“你！有话快说！”陆梦芸自然听得出他话中的威胁。
“实不相瞒，我儿与你中了一样的蛊毒，若不得解药过些时日也必毒发。”
“阿亨吗？”
“正是。”
“那也好办，凭你的本事自然有办法让五仙教替你们解毒的，何须找我？”
“如果找她们有用，我又何必费这么大劲找你。”完颜宗弼竟然苦笑了一下。
“找我？我又不会解毒。”
“你是不会，可你的血会啊。你的人就是药引。”
“什么？我的血？你这是要取我性命了？”陆梦芸怒道。
“虽然伤一点元气是免不了的，倒也不会伤及性命，只是时间长一些罢了。”
“你待怎样？直说了吧！”
“好，那我就直说了。我需要姑娘的血作为我儿解毒的药引，每五日一小酒盅即可，但就是时间比较长，必须持续三年不能间断，所以你得跟随我们回上京会宁府。”
“什么！跟你们回去？这不可能！如果阿亨确有蛊毒，我救他也是可以的，你留他在我身边，我自不会害他的。我的家在大宋，我岂能随你去金国！”
“我倒不是信不过你，你和亨儿有缘我知你不会害他。但他作为一个金国的皇孙，你觉得我能让他留在大宋待三年吗？还有，等你那铁手师兄回来他又岂肯让你如此自损相救一个金人？”
“这……”陆梦芸知他说的是事实，但要自己去国三年，怎么可能！“不行，我不能离开大宋。”
“陆姑娘，若你不愿跟本王回去，那我们只能去找你那铁手师兄的麻烦了，呵呵……你们宋皇爷眼下正想着要和我们合力灭辽呢，凭我们大金国如今的实力，不要说弄掉一个小小的捕快，便是那神侯府里的诸葛先生也不在话下！”言罢，他目露傲慢的凶光。
陆梦芸不禁打了个冷战，她知完颜宗弼完全有能力做到。在这个国家里，皇权无所不能，即便处江湖之远也未必能逃得过。绝不能让他伤害师兄、师叔他们。她低头沉吟，要不先暂且答应他吧，到时再见机行事。
“好吧，我跟你们走，但你绝不能伤害我师兄、师叔他们。若我知道他们有事，就算我现在没有功力杀不了你，但杀你儿子还是绰绰有余的。”陆梦芸厉声说道。
完颜宗弼闻言也是神色一凛，当下言道：“姑娘只要救了小儿，三年期满，必定除了你身上金针，然后放你回宋与家人团聚。你且放心，我完颜宗弼向来一言九鼎！”
“哼！你且带我去见阿亨。”
“好。姑娘请。”

陆梦芸随他出了密舱来到大船上层，却见四下白水涛涛，茫茫一片，望不见湖岸边际。
她忙问：“这是到了哪里？”
“这里是洞庭湖，马上就要入长江了，然后向东走，再延海路北上，十几天便能到达会宁府。”
陆梦芸心中一阵酸楚，“师兄回来见不着我，岂不是要急疯了！”她几乎是央求道：“你总得让我修书一封给我师兄送去，免得他担心啊！”
“姑娘，你自己想想，若铁手得知你在金国，他岂会置之不理？莫说凭你们二人现在的关系，嘿嘿，就算你只是他师妹，他也会来救你。到了我们大金国就不是他四大名捕的地盘了，我们也有高手勇士，真要到最后弄得两败俱伤对谁都没好处，你说是不是？”完颜宗弼冷冷道。
陆梦芸知他所言非虚，师兄要是知道她的下落就是龙潭虎穴他也会闯进去的，决不能让他涉险！
没料到这方出龙潭又入虎穴，这一去关山重重，生死未卜，也不知今生是否还能与师兄相见，想到这里，陆梦芸再也忍不住泪流满面。
阿亨一蹦一跳地上来了：“糖葫芦，你怎么哭了，谁欺负你啦？”
他眨巴着天真的大眼睛望着陆梦芸，伸出小手替她抹去脸上的泪水……

伤别离
铁手三日后准时回到了潭州客栈。一起回来的还有冷血。
说来也怪，明明得到线报，说辽国已派出高手去往荆湖路军中盗取重要情报，之前也确实有可疑人员出现在湘潭，但等到天罗地网都张好了，竟然没了一丝动静。他师兄弟二人在军机处白白守候了两天两夜。再而后又有线报说辽人察觉不妙已经撤走了。
冷血说既然没事了就随二哥一起回潭州去见见小师妹吧，这都快半年未见了，挺挂念的。
“二哥，见了面，我该称呼她小师妹呢，还是二嫂啊？呵呵……”路上冷血打趣道。
“随你。”铁手脸上微微一红，便知世叔已经将他俩的事向师兄弟们提过了，不过自家兄弟确实也没啥好隐瞒的：“只要她不恼你就好，呵呵……”
“小师妹才貌出众，又是同门共事、志同道合，二哥你真是好眼力啊！”冷血笑道。
铁手脸上笑而不语，心中着实开心。
二人到了客栈却发现陆梦芸不在。
屋里被褥叠放整洁，桌上落了薄薄一层灰，可见这房中至少有两日未有人住过。但他们随身的行李却还在那边，一件不缺。铁手皱了皱眉，转身下楼去问客栈老板。
老板说他也觉得有些奇怪，姑娘大前天一早出门后就没回来过，我以为你们在潭州有亲戚，会不会住亲戚家去了。
这下，铁手觉得事情有点不对劲，但一时却毫无头绪没有，不知往哪边寻去，焦急之情溢于言表。冷血见师兄着急，忙开口安慰，
“二哥莫急，小师妹非普通人，她武艺不差又有捕快的经验，寻常人近不了身的。也许就是去附近哪个古镇玩了，过两日便会回来了。”
“但是…我们说好的，我三天便会回来，她一定会等我的……”铁手轻声道。
“不如我们再等两天，若她再不回来，就让潭州府的弟兄们帮忙找寻。”
“嗯，也只能如此了。”
两日后自然是没人回来。这下他二人再也坐不住了，一起去潭州府报案。潭州府众人听闻神侯府的女捕快竟然在本地失踪了，大惊。那自然是由知州亲自过问，合府捕快衙役都倾巢出动全城查寻。
铁手翻看了下行李便知小师妹当日一定是穿了他在杭州买的那身鹅黄衫子出门的，他立即画了一幅人像图交给捕快们去城中打听。于是众人纷纷去街坊中查找近日有没有人见着这样一幅打扮的年轻女子。
人多好办事，果然，是外埠女子又生得貌美给人的印象还是比较深刻的，信息慢慢多了起来，大致可以拼凑成这样的时间线：
人在五日前的早上离开客栈，随后去了城中市集，在成衣铺购了件男子夏袍，又在湘绣坊买了个香囊，然后向老板打听去岳麓书院的路。岳麓书院是有门房看值的，凡进出人员必须登录在册，他们斩钉截铁地说最近没见有陌生的年轻女子来过。随后又有报说，那天近午间时分有人看到类似女子出现在岳麓山道上，又后来，还有人说见到有这般打扮的女子怀中抱着个小孩子走在湘江码头附近。
“孩子？”铁手百思不得其解。就再让他们打听近日附近是否有谁家走失孩子，或者被人送回的，但却没有类似情形。而湘江码头每日南来北往船只数不胜数，却到哪里找去？
铁手愈发心急如焚，整日在潭州城内外奔走寻找，连着几日都没好好休息，整个人疲累不堪。冷血看着师兄这憔悴的模样心里也很难受，可是他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这时，潭州府的捕快又带来了新消息，说是在湘江下游捞到了一具年轻女子的尸首，身上穿着与画像中相似的衣衫。
铁手闻言大惊失色，颤声道：“小师妹是会水的呀……”
冷血忙道：“师兄莫急，眼见为实。”于是两人匆匆赶去府衙的验尸房。
还没走到死者近前，铁手就认出了那衣衫确实就是他在杭州买的那件，顿时心如死灰，脸色一下变得惨白，人晃了晃几欲晕倒。冷血从未见二师兄失态如斯，忙起手扶住了他。
这情形看得一旁潭州府的仵作也心下了然，铁二爷和这女子的关系可非同寻常哪。
“这位兄弟，请你回避下，我来验尸。”冷血体贴，回头对那仵作道。
“好，好。工具都在那边，劳烦四爷。”那仵作识趣地出去了。
“四弟，”铁手定了定神，涩声对冷血道：“我来验，还请你…到门外等我。”
“二哥，你行吗……”冷血忧道。
“我可以的，放心。”铁手闭着眼睛道。若真是她，岂能让别人瞧她身子，谁也不能！
“好。”冷血知他心思，不觉心下戚然，带上门，在屋外候着。

铁手强敛心神，慢慢走近那尸身，只看了一眼，心下略略松了口气。“应该不是！”
虽然这女子身高和小师妹差不多，脸貌身材也因被江水浸泡多日而难以辨认，但他依然知道“不是她！”这半年来的朝夕相处、恩爱缠绵使得他对她的每一寸肌肤、骨骼都了如指掌。
铁手迅速辨看了尸首的手、足、腿以及身上的几个部位加以确认，终于定下心来。
“绝对不是小师妹！”
这意外之喜让铁手直想仰天长啸，只是毕竟在人家衙门里，生生地忍住了。
他旋即打开门，冷血一下冲过来，急问：“二哥？”
“不是她。”
“哈！太好了！老天保佑！”冷血到底年轻，忍不住笑了出来。
铁手走到那仵作跟前，与他说这不是自己要找的人，还是烦劳他去验尸，他们在签押房中等报告。
潭州府的总捕头把与死者一起捞上来的物品给铁手他们看。就一个包裹，里面确实有一身男子衣袍和一个香囊袋。不一会儿，那仵作的验尸报告呈了上来，确认此女子系被人闷死后再投入江中的。
这偷梁换柱的做法倒是让铁手和冷血心里明白了。看来对方的目的并非杀人，而是要让他们以为她已经死了，从而放弃追查。
“二哥，既然对方如此精心设局，看来后续必有所图，不是针对你就是针对神侯府的。我看他们在目的达成前应该不会轻易撕票。我们且即刻回京向世叔禀报，一面也等待对方的下一步行动再作对策。”冷血道。
“嗯。如今看来也只能如此了。”这些天铁手都过得恍恍惚惚，这时心情略松，思路慢慢厘清，想来师妹人肯定已经不在潭州了，自己再呆在这里也没有意义。
当下两人谢过潭州府合众上下，铁手问他们要回了那包裹以及那幅为了寻人作的画像，与冷血快马加鞭直奔汴京而去。
铁冷二人一路疾奔，没几日已抵京师。
诸葛先生已然知道事件经过，但见了铁手那伤心憔悴的模样还是有点吃惊。他心下暗叹，这个徒弟什么都好就是心肠太软，终究堪不破一个情字。当下温言劝慰，说神侯府自会倾力追查，命他好好休养生息。
铁手黯然回到旧楼，忍不住独自泪流。原指望此番解毒归来便是一生一世一双人了，谁料想如今非但仍旧形单影只，还要忍受心爱之人不知在何处受苦的煎熬。他心情郁闷至极，想着自己在六扇门这么多年，朝廷、江湖两边走虽说免不了得罪人，但做人做事一向很有分寸，所以朋友比仇家多的多，可究竟是谁非要给他如此致命一击呢？
就近几年来说，最可疑的就是黄金麟和奚采风两个了。
三月前在神龙川为救习公子小珍他们，伤了黄金鳞手下，估计他更加痛恨自己了，莫不是他派人一路跟踪伺机下手？但又想，黄是官府中人，他手下人的那点伎俩要是跟踪自己早该发现了。而师妹毕竟习武也有些江湖经历了，就算落了单对付几个官兵还是绰绰有余的，也不至于轻易被擒不留任何标记。而此事竟做得如此干净利落，不着痕迹，实在不像是黄金麟之流的手法。
若不是黄金鳞，那最有可能的就是奚家庄的人来复仇了。可大师兄说自从奚采风“血山茶”事件侦破后，神侯府已将奚家人都暗自监视了，最近也未见他们有什么反常举动。
铁手思前想后不得要领，情绪低落，没去刑部执事也不参加府内家宴，整日闷在旧楼练功、喝酒。其他师兄弟三人以及严魂灵一家倒是经常过来陪伴、安慰他。
追命过来陪铁手一起喝酒，与他说不单是神侯府辖下、还有连云寨的各路分舵、自在门的师兄弟们都在全国展开追查，想来很快会有消息的，劝他宽心：“来来来，何以解忧，唯有杜康。”谁知酒入愁肠人更愁，铁手一喝就停不下来，醉了竟然涕泪交下，一个劲地埋怨自己：“她明明说要与我同去的，是我劝她留在客栈等，都是我的错……”追命何曾见过他这副模样，吓得再不敢拉他喝酒了，也叮嘱下人不要再给二爷送酒。
冷血与二师兄、小师妹交情最好，出了这事，他心里也很难受，但事到如今真的是一点线索也没有，没有人以放回人质为条件来胁迫四大名捕或神侯府做任何事情，这真是有劲也不知往何处使，除了得空就来陪陪铁手，他也一筹莫展。
尽管神侯府、连云寨，自在门遍布大宋疆土的明线暗线都在寻找陆梦芸，怪异的是，这样大的搜查阵仗下竟然还是得不到半点儿真正有意义的线索。即便有也多半是障眼凌乱的错误信息。但只要有一丝希望，铁手仍然不分昼夜地拼凑着这些捕风捉影的线索奔走各地，甚至屡屡犯险潜入辽国，可惜依然一无所获。
铁手想，若那天捞起的真是小师妹的尸身，他的余生就是查凶报仇然后遁入空门。但问题是用替身掉包杀人这种欲盖弥彰的做法反而让他坚定了人还活着的信念。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应该还有希望，只要有一丝希望，他此生都不会放弃。
秋去冬来，到得岁末，铁手再也不愿待在汴京了，天涯海角他也要寻找心爱的人去。过完年，他终于再一次向世叔请辞。上一次辞官是逆水寒事件，为义；这一次，为情。他知道自己这一生都过不了情义两关。
诸葛先生长叹一声，准了他的辞呈：“你此番辞去的只是朝廷的差事，却永远是我神侯府的人。所以，官凭和平乱玦我暂且收回了，神侯府的令牌须得带在身上，万一有事也好联络。还有，若回转京师还须住在这里。”
“谨遵师命！”

茫茫天涯却往何处去寻？铁手决定先南下，再走一遍去年的行程，希望在重复这条路线的过程中悟得些线索。
途径苏州，铁手在城外踟躇良久。他曾听师兄弟们提起陆家人也在焦急万分地寻找女儿，他想着是否该去陆家拜见她堂上二老，却又觉得小师妹是被自己弄丢的，实在无颜去见她家人，犹豫再三还是没有进城，只回马直奔杭州。
杭州，西湖，孤山，天竺寺。
故地重游不堪回首。就在一年前他与小师妹在这个美丽的城市经历奇遇，并肩作战，倾心相爱，结为夫妇。那时满目春色，佳人比肩；而今寒风凛冽，茕茕独立。西湖上那断桥未断，他爱的人却断了音讯。
他记得文井村解毒前夜，小师妹告诉他，在杭州的清远客栈中给他留了封信，而他的回答是定会带她归来同看，而如今，叫人伤心的是，竟真是他孤身前来。
他住进那间客房，飞身而上，果然发现檐角藏有一只香囊。拭去灰尘打开袋子，里面有一只白玉镯子，和一封便笺。他知道这镯子原是一对，另一只一直戴在师妹腕上，那日在潭州府验尸时没发现这镯子就令他稍许心安。
他颤抖着手展开信笺，入目是熟悉的清秀字迹：
“铁手师兄，吾爱，见字如晤。
君若独阅此信，只恐你我无缘已然阴阳两隔。小妹有幸得你垂爱，心中唯愿与君长相厮守白首偕老，岂有不嫁之理？怎奈我身染之蛊毒乃属怪疾顽症，实不知能否解除，纵然能解也恐危险重重九死一生，若不得解更不可误君终身大事，小妹实不愿一纸婚书使君往后人生有所羁绊。我心真切天地可鉴，望君解我一片苦心。
小妹得君所爱心满意足，虽死无憾，师兄切勿过于伤悲。君乃天地间难得英雄，名动九州肩扛重任，万不可耽于儿女情长。若逢乱世更须救百姓于困苦，建奇功于社稷，扬我自在门威名于万世。
盼君为我珍重！来世再续前缘！
小师妹 芸字”
铁手只看得肝肠寸断，待到回过神来，热泪早已沾湿了信纸，晕开了墨迹……

北宋政和八年（1118年）春。岳州城。
花落花开，又值春和景明。洞庭湖水依旧波澜不惊、一碧万顷，岳阳楼前又是繁花簇锦。
这日黄昏，因着是四月十五大街上熙攘热闹的人群又开始赶集了。岳州城西门，一位身形高大的中年男子身着玄色大氅，牵了一匹骏马进了城。他头戴宽大的竹笠，只露得半张脸，唇上、下颌都蓄了胡须，成熟精干却略见沧桑。此人正是名震江湖御赐四大名捕中的铁手铁游夏。
自陆梦芸失踪至今已经快要三年了，这三年间铁手踏遍了大宋的每一寸土地明察暗访却依然一无所获，人就像在空气中消失了似的，没有一丝踪迹。这条他们一起走过的路程，铁手来来回回不知走了多少遍了，却是山河远阔，人间星河，无一处寻得着她，却无一日不念着她。
而每年的四月十五铁手总会回到岳阳楼，守在明月下。他觉得小师妹若是还在人世总有一天会回到这里来的，她一定知道她的铁手师兄会等上一辈子。
铁手仍去陈家客栈投宿，老掌柜一见他立即惊喜地迎出来：“哟，铁二爷来了，这一年不见，您又清减了，可要多多保重啊。”
“有劳挂念！”铁手微微颔首。
“房间收拾干净了，您随时可以入住。”掌柜殷勤地替他牵过马，看了下道：“哟，我瞧着您这马鞍有些旧了，要不要卸下来换副新的？”
铁手闻言怔了下，随即婉言谢绝：“掌柜好意铁某心领，只是从前…我娘子…她喜欢这副马鞍，我想继续用着。”
陈掌柜心中叹息，稍稍知情的人都知道铁二爷的娘子已经失踪多年了，至今音讯全无，恐怕是凶多吉少。他有些不忍道：“哦哦…那好那好……对了，二爷，这几日是岳阳的百花节，您去洞庭湖边散散心吧……莫要辜负了这大好的春光啊。”
“多谢。”　铁手口中致谢，脚下却只是往客房中走去。
月明独倚楼，离人不知处。
又是空等一场。三日后铁手依旧只能黯然离开岳州。
出得城来他突然心念一动，打马折而向东，去了江西龙虎山，到上清宫求见玄和道长。
见了面，玄和道长才知道当年在岳州挡马救人的恩公原来是四大名捕中的铁手铁二爷。
“铁二爷的事贫道也略有耳闻，我知你所来何事了。”
“这三年我几乎踏遍全国，还是摸不到一丝踪迹，实在没有办法了，还望道长指点迷津。”
“当日我明明看出你二人有很深的夫妇缘，只是那姑娘略带病容，我才留下那句话，只提醒你好好守护她便可得长久，怎么会病好了人就不见了呢？这样，我来为你占一卦试试。”
于是，玄和道长旋即备下香案请了一卦，竟然是乾卦。
“‘困龙得水好运交，不由喜气上眉梢，一切谋望皆如意，向后时运渐渐好’。呵呵……恭喜二爷，此为上上卦，可见不日即将夫妻团聚。你若信得贫道，且往西北去寻吧，应该会有所获。”
“多谢道长指点！”
铁手心想，事到如今已整整三年依旧是山重水复无觅处，现在有人指路且不管他对与不对、通或不通都要去碰碰运气。
于是铁手下了龙虎山，策马向西北而去。

十六 会宁府• 平夏城
北方的冬天真是蚀骨的冷，但陆梦芸的心更冷。这三年，她度日如年，人整整瘦了一圈。
初到会宁府，陆梦芸整日以泪洗脸，小阿亨倒是很体贴，整天围着她转。他虽然小却很聪明，也知道突然间糖葫芦每天都在他身边出现总有哪里是不对劲的，他见陆梦芸经常蓬头垢面垂泪痛哭的样子，就变着法逗她开心。
除了失去行动自由，其他方面完颜宗弼倒没有亏待陆梦芸，王府中锦衣玉食要什么有什么，她不愿穿金人的服饰，他们便替她找来汉服。
每隔五日便有一个侍官打扮的女子在陆梦芸身上取血，听说她是大金国的高手，那日在船上偷袭并施下制穴金针的应该就是此人。她奉命只在陆梦芸的双脚腕处取血，也算是不给她破太大的相。
金人虽刚建国但王府已建得颇有规模，真有一入侯门深似海的感觉，戒备森严。陆梦芸武功尽失，寸步难行，渐渐便死了要逃走的心思，只一心伴着阿亨陪他解毒，心情稍好些时也会教他说汉语写汉字读汉书。
这三年间，完颜宗弼应该一直在外征战，陆梦芸总共见了他没几次，但每次见面他倒总会重申“只要小儿身上毒解便会信守承诺送姑娘回大宋。”有一回宗弼甚至还告诉她，铁手已经辞去官职在到处寻她，言下竟有些钦佩之意。这消息给了陆梦芸莫大的慰藉以及努力活下去的信心。
有了陆梦芸的血做药引，再加上名医调理，阿亨的蛊毒在渐渐消退，小体魄也越来越强壮。金人都是体格健硕，才九岁的孩子，看起来倒有十一二岁的模样了。
这位小王爷模样俊朗，身形灵活，在他父王的倾力栽培下，骑射功夫已很是了得。因是独子，完颜宗弼非常宠爱他，而小阿亨却十分眷恋陆梦芸，小家伙时常会在夜里偷偷潜入她房间，躺在她身边说话。
“糖葫芦，如果我说，当年我并不知道他们会掳你来，你信吗？”
“嗯，我信的，你还小，想不出那样的诡计。”
“糖葫芦，这半年来你愿意说话了，也开始吃很多东西了，是不是因为三年之期将满，你很开心？”
“阿亨，我的铁手师兄，还有我的爹娘都在等着我呢，这三年里他们不知我生死下落，必定是又担心又伤心呢。”
“铁手？我听父帅说起过他。可是已经三年了，他说不定已经有了别的女人。”
“不会的……即便如此，我也要回去看看他……”阿亨说的那种情况陆梦芸不是没想过，整整三年了，他还会等吗？有时她害怕地不敢想下去。
“糖葫芦，如果他已经有了别的女人，你愿不愿意回到大金？等我长大，我就娶你做我的王妃，你比她们都温柔美丽。”阿亨一本正经地对陆梦芸说。
“噗…哈哈…”陆梦芸忍俊不已，“阿亨，你才九岁！这小脑瓜就想着要王妃啦？”
“为什么不能！我们大金的男儿十四岁就可以成亲了！”
“你呀！还是先好好读书练功夫吧！”
三年终于期满，阿亨的蛊毒也全部消尽。完颜宗弼言而有信，让人去了陆梦芸身上金针，并安排侍从送她回宋。
临行前夜，阿亨又来到陆梦芸房内，可他没像以往那样躺在她身边，却静静坐在窗边望着天边的明月，半晌，黯然道：“糖葫芦，你明天就要走了。”
陆梦芸却是满心的期待和雀跃，她不禁喜形于色道：“嗯！阿亨，你身上的蛊毒如今已全清了，再无性命之忧，我也是真心欢喜呢。而我，终于也能回家啦。”
未料那小家伙冷哼一声：“回到大宋，回到那个男人身边？”
陆梦芸皱了皱眉头，轻轻戳了下他的后脑勺，“说什么呢你！你身上流着的，既有我的血，也有‘那个男人’的血，他是我的救命恩人，也是你的救命恩人，当年是他跳入黑池……”
“是他跳入黑池被那些毒物活活吸了五日的血，是他救了你的命，你已经说过几百遍了。”
陆梦芸被他抢了话，一时语塞。
阿亨猛地回头，一双漆黑的眼睛亮晶晶地看着陆梦芸，问道：“所以…你喜欢他，只是想报答他，对不对？”
陆梦芸忙道：“当然不是！铁手师兄是世上最好的人，你若见了他…便会懂得。”
阿亨扭过头去：“哼！我才不想见他呢。”
陆梦芸扯开话题：“阿亨，有个问题我一直想问…你年纪尚小，又是金国的小王爷，怎么会无端被人下了蛊毒呢？”
“我听父王的贴身侍从说，都是因为一个叫令柏花的大理国女子。”
“你说什么？令柏花？”陆梦芸惊道。
“嗯！父王年轻时到大宋游历，不料在深山中被毒蛇咬伤，是这个女子救了他。然后他们一见钟情，父王将她带回国，想娶她为正妻。但皇爷爷怎么都不允许父王娶外族女子，所以父王只能将她金屋藏娇置于外室。可后来不知怎地这事被令柏花的师傅知道了，她非常生气。这人武艺高强，偷偷潜入我国在刚出生的我身上下了蛊毒，还硬逼着徒儿回到大理去了。”
“原来如此。”陆梦芸突然间好像全明白了什么，再看，阿亨的这双眼睛不就和令柏花很像吗？难道他竟是……
“糖葫芦，如果我说，我并不怨恨他们将你掳来，你信吗？大宋，江南，姑苏城，那里能生得似你这般美丽的女子，我将来…一定要去好好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