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卷陈墨总添愁，每每提到昭君出塞，夫子絮絮叨叨，讲的又是上月和上上月才新翻过的往年旧事。听来无趣，耳边生茧。眼瞅着一旁坐着的几位世家姐儿的头，都快磕在了案沿，预料到将有一场怒火的燃烧和燎原。于是抢在了它点燃之前，寻了个由头，溜出了讲筵所。）
（折了枝莠草，绕在指尖把玩，晃晃悠悠的绕着回廊踱步，想掐着时辰回去，偷偷看一眼夫子发火时翘起的胡子。刚走到中央，遥遥见了一抹熟悉的身影娉娉袅袅近来。正想转身逃走，却看她目已望来，恰好撞上。老老实实迎上了前去，同她福了福。）
“定娘子安。”

自从把老三接回来，对我可是好一阵磋磨，如今下学也不给人好颜色。只得亲自在小厨房做了些金橘水团，想着回去路上讨她的好。
不想今日课业重，要多留半个时辰，便同一道接孩子的周氏打得火热，仰观一小童，顺着梧桐道蹦跳着来了。
：你怎么出来得这样早？见着你苒姐姐没有？
顺手抽掉她鬓角的碎叶，忍着一阵腹诽问道。

（我同夫子请的，是昨夜风寒催头痛的假，为了逼真，是硬盯着那墨台熬出了眼里几分血丝。可到了这会儿，早便消了。何况还叫她瞧见了鬓角的碎叶和蹦跳的身影，说是我病了提早告假下学，是个人都能瞧出里头的鬼。）
（颇有些心虚，生怕叫她知道了，转头就去告诉姐姐和夫子。姐姐虽不会罚我，可却会不理我。更不提夫子，定再也不会信我的话。可偏偏被她问到了饮苒，藏在袖下的手不自觉的握紧，瞥了眼身后，若无其事的啊了声。）
“苒姊啊，她还在同夫子请教问题呢，还没出来。定娘子您怎么亲自来接姊姊下学了？她若晓得了，估计会偷笑的吧。”

我膝下三位公主，还能不知道她这派贼鼠鼠的作风下，是个什么主意？
藕荷色的鸳鸯帕子往她鼻头一挥，尽是馥郁过头的脂粉味，扑向她蕊白春嫩的小脸。
：你这丫头，好不会说话！
两股拧在鬟云中的钗鸾一晃，金灿灿地刺人眼。
：说得好像我不曾悉心照看你苒姐姐似的，可别叫她听到了，容易吃心！

（便知逃不过她的眼，嬉笑着向后躲了躲那卷着香风的帕子，抬手用力揉了揉鼻尖，才压下了这一时激起的痒，免去了打一个大大的喷嚏的险。待她收回了手去，方又默默直起了身来，嘿嘿一笑。）
“那便都怪我往常下学走的急，都没瞧见娘子了。今儿这不是巧了嘛，刚好见着。”
（沉月不在身旁，沉甸甸的书袋，就坠在手上。适才闲逛的时候不觉得累，这会儿子站久了，反倒勒的有些手疼。不敢在她跟前再多待，指了指那些书。）
“娘子可还有事儿？夫子可给我们布置了好些功课呢，若您没事儿，我就先回去了。”

眼一斜楞，又白了她一下，挟嫌地接过书袋，扔给了身后娇娇作态的姿娘。
：忙什么，站住脚！
左右一顾，只见二三女眷也都散开，去寻自己的孩子了，这才压低了声响和她耳语，只是一派鲜眉亮眼，总显得有用不完的劲儿，合计着要翻涌出些浪性似的。
：你来看看几本书...我识字不多，也不知道我...不是，这个人写得好不好。

（原是打算这就趁机开溜的，手中的书袋却在不经意间教她接了去，愣了愣，正想顺目看去，便听得一声低低的娇训，响在耳旁。抿了抿唇，不敢作声，只得乖乖在她跟前站直。）
（却是没想到，她竟是要我看几本书。随意接过一本来，信手翻开，扫了三两行。看着上头尚算齐整的字，体味出她前一句话里蕴着的含义。偷偷笑了，再定睛去看那些字句，啧，颇有些无趣。）
“这个人嘛，感觉写的不太行啊，我这才看了三行，就没有看下去的兴致了，比起我那书袋里的书还无趣。”

被赵饮舟刺激的，近日是最见不得帝姬挑刺的，一瞬不瞬地盯着寿光，信手扯过姿娘的膀子，他吃痛挤着眉眼，忙不迭将书袋递了过去。
往里一掏，再一翻，两眼便直愣愣地懵圈了，什么以生为脊，以死为尻的，都是些聱牙诘屈的字句。
：我的...不是，这书比《庄子》还费劲儿吗？
我生怕她是永嘉、宜章之流，不得不添一句。
：你不是故意气我才这么说的吧？

（我能猜到这书是谁作的，可既然她托着旁人的名头来问，定是不想听虚的。于是直言不讳，未曾想，及话出了口，却教她死死的盯着，直盯得我头皮发麻。又见她去夺我书袋里的书，气势之足，用劲之痛，是我想拦都来不及。只得悄悄退开了半步远，生怕教她抓着。）
“《庄子》虽晦涩，可会以实例为引，教我们由简入繁，再回来读时，便也不觉那些语句如先前那般难懂了。可这书上，尽是些之乎者也的道理，难得其解。"
（也不知她这是教谁给气着了，竟还质疑我是为了气她才说的。颇有些不服，仰着头又上前了一步去，直视着她瞪圆的眸。）
“涧何至于骗您，您尽管再去寻一位姐儿来读，若她说有趣，您便来飞龙宴寻我，涧给您负荆请罪。"

若如永嘉一般论起孝义、纲常，我尚能以经论为依仗，舌战一番，可碰上这些肃明、威恭的大部头，就只有当只软脚虾的份儿了。
一抿绣口，气馁地拉下眼皮，任是腾焰飞芒，也被她三下五除二给捻熄了。
：想来是你学识浅薄，心思又嫩，这才沉不下性子读。
年纪越大，越发看重戴头识脸，哪里肯叫个小丫头给捯饬了，又添几句叨磨，才放她远去。